我冲他诡秘地一笑:“不!这树下埋的是两个孩子。”
他一怔,差点晕倒。马上又认为我是开玩笑:“傻子才会当真呢!你又逗我!”
可我谁也没逗,树下的土层被掀开,渐渐露出一颗人头,小小的,少年的头,因为土地湿气的腐蚀和被树根茎叶的吸收,遗骸已经腐烂了多半,脸上的皮肉松垮,难以辨认是哥哥还是弟弟。
呜——
大吉普跑去一边呕吐。苹果也吓得一怔:“若…若惜,这是谁?”
我不忍看,走出院子:“是个可怜的男孩儿…”回头望一眼大吉普,“你别吐了,如果这孩子还活着,有一天他也可以像你一样长大成人,可以上学,还可以恋爱…可惜这些权利都被剥夺了…”
村子里有几个好心的青年来帮忙,他们把奶奶屋里的棺材连同装了小兄弟俩的大棺材一起抬上了西山,开始凿坑。我对他们说等一等,北边还有一个可怜的女人,她一定想和她的丈夫孩子团聚,我们去把她请过来吧!
终于合棺了。
一声长且悲怆的号子喊过,众人开始培土。我忽然发现伸手填土的人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多…
山下还有人不断地往山上来,都扛着铲子。有些青年在填上土之后对着坟冢毕恭毕敬地鞠躬致谢。我问他们谢什么,他们说,听说了蓝家闹鬼的事情,多亏了这些冤灵,解救了受难的活人,他们的姐妹才得以回家。
v第24节:搁浅的记忆(3)
苹果瞪大了眼睛问我:“若惜,你家真的闹鬼吗?”
我正要回答,只见一个年轻的妇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站在远处望着我们。大风吹来,那些虚影出现了水波涟漪一样的裂纹,渐渐消失不见了。
我拍拍苹果的头:“嗯。有人害怕鬼存在,还有人希望鬼出现。鬼可以检验人们的道德良知,这鬼生于心,心正了,自然不怕鬼。”
“我怎么觉得你说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了。”她用肩膀耸耸旁边的大吉普,“你听懂了吗?”
大吉普摇头。
我冲山下伸个懒腰,快要开学了,回学校去吧!新生活也要开始了。
苹果和大吉普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嗯,嗯,可不是嘛,这一趟来,感触最多的就是肚子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俩。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对我说:“饿啊!”
“走啦走啦!”我像领导一样挥手示意,“看谁先跑到山下,今天晚上就吃他做的饭!”
话一说完两个人就蹿出去好远。跑着跑着苹果突然停住:“不对哦!若惜你忽悠我们呢,谁先跑下山谁做饭呀?”
我冲她呵呵笑着,一马当先冲了下去,还没到山脚就听见了枪声…
登时蒙了。
哪儿来的枪声?
我跑得太快,身子一下子冲出了蒿草群,暴露在一群虎视眈眈的人面前。
瘦子?我一眼认出了他,那个住在西屋的人贩子!
不对!瘦子已经被抓进局子里去了,怎么可能再跑出来作恶?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先跑再说啊!转身想往山上跑,已经来不及了。那伙人冲上来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就是这丫头告的密!我今儿掐死你,算是为我兄弟报仇了!”瘦子咬牙切齿地用力勒我。我这才认识到,此瘦子非彼瘦子,他们长相一样,声音不同。
大伯说得没错,这帮贩子里还有漏网的,我太大意了,事到如今他们恐怕要争个鱼死网破。
“二瘦子别着急!”有个秃头男人过来拉那双卡在我脖子上的手,“我们回来中埋伏了,这附近藏着警察,先把这小妞做了人质再说!”
瘦子终于松了手,架着我往山上拖。我的咽喉被卡得差点背气,咳嗽的声音像铜锣一样沙哑地猛响。我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们别执迷不悟了,现在自首还来得及,要回山上那窑洞已经不可能了!”
“你胡说啥,”瘦子两眼快要喷出火来,“再啰唆老子崩了你!”
一帮亡命之徒,可惜这份至死不渝的精神没有用对地方。
我看见山上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下来,知道那是苹果,他们后面应该还跟着大批村子里的年轻人。再扭头看一眼山脚下,已经有人跟上来。
“妈的真死磨硬缠!”瘦子把我推向那秃头,转身反手射击。
“嘣——嘣——嘣——”
巨大的枪响,震得人耳膜发颤。
他们还击?那么说山下盘踞的人应该是便衣了。
果然瘦子冲山下大喊:“老子手里有人质!谁敢再上来,我崩了她!”
贩子们鸣锣开道,警察们有所顾忌,渐渐落后了。瘦子蛮横地吆喝着,不屑一顾地冲着山下小便,以示鄙薄。
我看见山上树影后面离我只有数十米远的苹果正在向我冲过来,就知道不好,这丫头要奋不顾身做傻事了。我见瘦子正在提裤子,秃头和其他几人邪佞地敞怀大笑,我一咬牙,冲瘦子猛冲过去,他重心不稳一头栽倒,向山下滚去,其他人惊慌地伸手去拉。我趁乱急忙向一旁的蒿草堆里跑,心想只要跑到另外一条岔路就肯定能阻挡苹果过来,我们一起逃掉。
可是未等跑到另一个坡道,我就听见身后枪响了,靶子的中心正是我。
响声震天。
我的耳膜受了刺激一般瞬间失聪,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黄土地离我真近。
的确!我摔倒了!膝盖痛得站不起来。子弹擦着我的头发飞过去,我能感觉到心跳剧烈得无以复加。可是眼前好像换了一番天地,不是黄色的蒿草,不是熟悉的黄土。面前出现了整齐的竹棚一样的房子,房子距离地面还有垫高的二尺夹层。这是哪儿?
第25节:搁浅的记忆(4)
转眼间一片大火,把屋顶都搅和进去,空中像是腾跃起了一条巨大的火龙,所有的景物都变成了它的饲料,只要是它所到之处都付之一炬,变为焦土。有人冲在我面前,我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挂满眼泪却满眼愤怒。她手中的枪正对准我的头,黑洞洞的枪口“嘭——”一声崩出一颗火种…
只一瞬间,有个黑色的物件飞过来挡住了我。在我看清楚之后,心肺痉挛地疼痛——大森林?!
“嘭——”震天的枪响。
我身边的土地在震动,有几双脚奔向我身边,有人骂骂咧咧地喊叫:“杀了她!妈的早该崩了她!她把瘦子给害了!”
我眼前的大森林瞬间消失了,一切又恢复成了舍卜坡的西山,黄土,黄草,灰头土脸的人,奸诈邪恶的贩子。
一支枪顶在我的脑袋上,子弹已上膛。我知道,这下——完了。
“嘭——嘭——”
铁砂飞出。
枪声不绝。
待到枪声息了,四周安静下来。我微微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无恙。
咦?
再看看四周。贩子们倒了一地。
警察们迅速地扑上来按住还在挣扎的贩子,看见了趴在地上的我:“你没事吧?”
我爬起来,脑袋发蒙,但还知道用力地摇摇头。
“没事就好。这群人我们已经跟踪了几天了,他们身上带枪,是一群极危险分子,若有一线机会可以解救人质,我们就可以当场将他们击毙。”有一个年轻警察的话特别多。
他身边的便衣叫他:“快走了!收队!”
我看着警察们押走贩子,坐在地上仍在发愣。苹果惊魂落魄地冲下来,扑倒在我脚边:“若惜!”她呼吸急促,紧张得牙齿打战,“你伤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大吉普也冲了下来,土坡太滑,他没刹住车,直接摔倒坐地,爬着过来问我:“你伤哪了?”
我怔怔地看着苹果:“如果我真的受了伤,那一定是死了。那些都是真枪实弹。”
苹果照着大吉普的腿肚子狠狠踹过去:“都怪你!刚才死拽着我。”
我挡住她:“不!我得谢谢大吉普,你知道我看见你要冲过来多害怕吗,我得谢谢他拦住你…”
“若惜!”她抱住我的头大哭,“我们回学校吧!马上就走…这里太可怕了…”
我拍拍她的头安抚她,自己却忍不住眼泪倾泻:“苹果,我想起来了…我的断了层的记忆…大森林…死了…”
“死了?”她愣怔着,眼睛像灌了铅水一样沉。
我愣住。
怎么忘了?大森林也是苹果情窦初开仰慕的对象。
“死了?”她的嘴唇上下颤动,眼泪淌了出来,“我以为你跟他在一起会很幸福…我以为你们会幸福…”
大吉普怔怔地愣在一边,有点尴尬。
我们两个人抱肩哭泣,没人顾得上搭理他…
我走的时候,奶奶的院子空荡荡的,大黑也不在了。大妈把我关进佛堂的那天,它就被瘦子做成了狗肉火锅。空了的奶奶家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树上的麻雀不知忧愁地叫唤,河里的鱼还在肆无忌惮地交媾。我们乘坐长途客车离开了这是非之地,整个村庄渐渐隐没在夕阳的残红里,也变成了一片血红。我回头,似乎看见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一个影子,努力看清楚了,是老郭叔。他朝我这边用力地挥舞袖子,那袖子也像气泡一样渐渐消失。我知道,舍卜坡,我可能真的与你永别了…〖LM〗
第26节:七年未决(1)
七年未决
旅途劳累,苹果趴在大吉普肩膀上昏昏欲睡。道路两旁昏黄的路灯在吭哧作响的汽车的玻璃上留下忽闪忽闪的光晕。我还没有睡,夜里的一丝凉风让我清醒起来,就托着下巴望着窗户外面黑糊糊的景发呆。
忽然,我发现玻璃窗上印着一个人影,像是要从外面跨进车里来。我高声喊司机停车,路上有人。
车子戛然而止。
售票员跳下车去看了一圈,上来后满腹牢骚:“你看花眼了吧,哪儿有人?一个鬼影儿都没瞧见。”
没人?
推开窗户看看,后面的确没有人影,黑漆漆的,空旷安静。视野里除了一条土路,就是茂盛的野草。
“开车,开车!这不是耽误事吗,有啥好看的,没人搭车。走喽!”售票员冲司机吆喝一嗓子。
车门关上,车子又在有规律的吭哧声中前行。
我把车窗关上,坐定舒了口气,可能是我眼花了。把身子往车座后靠一靠,也想打个盹,睡一觉天就快亮了。长途客车像老黄牛一样行走,我们都睡得迷迷糊糊。我在半合的眼帘缝隙中似乎看见了玻璃窗外有影子在动,心里猛地惊了一下。睁开眼一看,玻璃上映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的年纪估摸有二十左右,头顶黑发浓密,面色苍白,水洗发白的衬衫,蓝色牛仔裤,平常的学生打扮。但是那张脸看不清楚,似乎是车子颠簸的缘故,玻璃上的虚影越来越模糊,晃着晃着便不见了…
我惊诧地从座位上蹦起,把身边的一个女人惊醒了。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面相朴素,穿着米黄色短袖褂子,黑色休闲裤,除了手里紧抓着不放的一个提包,没有别的特征。我和她对视一眼,有点尴尬地笑笑,继续打盹。
车子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我旁边的女人“嗖”的跳了起来,口中大喊:“别走!抓坏人啊!”她的手习惯性地向旁边乱抓,抓住了我的袖子,撕扯得厉害。我被她声嘶力竭的喊声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莫非这女人精神有问题?
她醒来时我的衣袖已经被揪扯成了麻花,周围的几个人也醒了一片:
“嘛事儿?吓我一跳,还以为见贼了呢!”
“嗨!小心点没错,弄不好这车上还真有小偷呢!”
“管好你自己吧!我看那位女同胞是做了噩梦了…”
几声嘈杂之后,又安静了下来。
我扭头看看,苹果和大吉普还睡得正香,看来是累坏了。
“对不起呀,小姑娘!没留神,扯着你了,看看,真不好意思,把你扯得可够戗,你没事吧?”女人对我抱歉,没有恶意。
“没事,你做噩梦了,又不是故意的。我回去自己洗洗就伸展了。”我冲她微笑。
女人双手颤抖着,从小包里掏出几颗药丸,填进嘴里。我递水瓶给她:“吃药吗?就水顺一下吧,干咽多难受啊。”
“谢谢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我的水瓶。
“我不是坏人,这是我自己喝的水。你看,这是我的学生证。”我把证件掏给她看,让她宽心。
女人的额头鬓角都在冒汗,冲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
“你吃"白云山",有心脏病吗?”我看着她手里小小的白色药丸问她。
“以前没有,我家出了事以后就有了,心肌梗塞。”她看起来还是挺难受,左手一直捂着胸口,“我仰一会儿就好了,胸闷。”
“那可要注意了,这不是小毛病,再做噩梦,就更不好了。”
“没办法的事,这噩梦天天做,做了七年了…”她脸色渐渐舒缓点儿,却还是苍白得没有颜色。
“七年?”我左手接过水瓶,她右手拿着我的学生证看。
“你…跟我弟弟一个学校,他是物理系的。”她的手抖得厉害。
“你弟弟?”
“对,我唯一的弟弟。他要是活着,现在该成家了…他走的时候,才二十一,”她在我脸上搜寻着什么,“真年轻啊!就像你这么鲜嫩嫩的生命,说没就没了。”
我一知半解:“你弟弟…生病…没了?”
“不是,不是生病…是被人害死的。”她眉头紧锁,难受得厉害。
“你别说话了,看你这么难受,胸口又闷了吧?”
“唉!难受啊!我做了七年的噩梦了…七年,每天晚上的梦里,我都梦见弟弟浑身血淋淋地站在我床头。他怨我,不用说话我都知道,他心里那个声音在喊:姐啊!你还不给我报仇啊?我等得苦啊!我死得不甘呢!可是七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找着凶手…”
第27节:七年未决(2)
九月初,开学。
校园里还是一番盛世太平,像个娴静的女子,安逸且优雅。梧桐的叶子绿了又黄了,脚下偶尔能踩到干了的银杏叶,鼻息中时不时还能沁出桂花的馨香。嫩黄色的金鸡菊、红色的火炬花、蓝紫色的飞燕草,透出浓艳而清亮的颜色,一派欣欣向荣。
我走在林荫道上,抬头仰望枝叶的枯荣,树梢的鬓角渐渐染上斑斓的黄霜。秋的黯然叫人心疼,这个季节本是收获的,我却失去了很多。
我已经记起了暑假里发生的一切,那是个蛮火烧着了睫毛的夏天。
我想淡忘,可是偏偏苦味儿钻进了五脏六腑,难以抚平。
世界之大,我无家可归。
“想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苹果已跑到我身后,她手里端着两个硕大的饭盒,“闻闻看,香着呢!这是金针菇牛腩,这是烧茄子和糖醋花鲢。别傻愣着,快帮我拿呀,俩饭盒好重呢!”
我赶紧伸手接着。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学五食堂的伙食改善了,以后咱们不去学四了,谁让他们牛鼻子烘烘吊脸子呢。转到学五一样吃香的喝辣的,你跟我转移阵地,肯定没错。”
她还是一脸的阳光灿烂,笑得咯咯响,腮帮子粉扑扑的。
我该庆幸,没有家,还有朋友。
只是朋友也有自己的空间,不能总陪着我。周五傍晚,宿舍楼下的一声口哨响,苹果就像四条腿的兔子一样蹿得飞快——约会去了。
我趴在窗台上向外看,白桦树下多了很多缠绵的情侣,大学校园里谈恋爱的人不少,还是单身的不是泡自习教室苦学备战考研,就是上学生会安排的所谓联谊舞会学交谊舞去了。再来就是满眼的“绿蚂蚱”。
新生入校,军训是热门。
窗台下整齐的军歌口哨:“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绿色军营,绿色军营教会我,唱得山摇地也动,唱得花开水欢乐…”
那是开赴食堂集体打饭的哨子,新生们嗓音辽阔,透着蛮和憨,纯真质朴。我也经历过那样难忘的时刻,早晚的跑操成了笑声最多的乐事。一个宿舍里经常会有穿错鞋子的笑话,脸盆打架争一个水龙头。可是现在太安静了,我的宿舍,安静得只剩下空气。
我抬头看看屋顶,灯绳摇晃着游来荡去。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周末,早该送电了,怎么会没有亮灯呢?打开房门出去,才发现楼道里也是黑灯瞎火。
“今天不供电了吗?”我问隔壁的室友。
“好像是变压器坏了,有人在配电房修吧!”
“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吗?”
“是啊,没事出去溜达溜达吧!大夏天的,屋里多闷啊!”
“谢谢你!”
“不谢,顺口说的。若惜你该出去约会啊,像你这样水灵的女孩儿,怎么可能没有男生约呢?”隔壁的女孩儿说着话带上门也出去了。
我知道她要准备考研,公用教室里不会停电的,就算变压器坏了,学校也会用发电机先给教学楼供电。
我收拾几本书,摸黑走出楼道,向光亮处的十号楼走去。
十号楼,曾经的鬼楼,我曾在那里邂逅了明阳…
十号楼的老教室。
课桌已经陈旧,木头边缘被磨损得掉渣,但是我喜欢,摸着硬邦邦的扶手心里踏实,宁静的校园生活让人心里舒坦。
我面前放的是莎士比亚的《麦克白》和惠特曼的《草叶集》,却愣了许久没有翻开一页。脑袋里一片空白,就像是晚间节目播放完毕之后电视机上出现的雪花点,哗啦哗啦的忙音,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同学,有多余的笔吗?借我一支用用。”旁边的男生向我借东西。
我迟钝地转头,没有答话。
“我的钢笔没有墨水了,能借你的用用吗?”他满脸堆笑。
我没有回答,本来也没带钢笔。
“我带墨水瓶了,借你用。”身后坐的女生热情地伸出手,递上来一瓶碳素墨水。
“靠,公用教室里也有人带墨水瓶子。”男生一转过身去,温和的口气马上变了。
“我每天都来。”女生回答。
第28节:七年未决(3)
“那可不,就你这一脸麻子相,铁定没人追,不每天来泡教室蹲点,你也没地方去呀!”他的冷嘲热讽叫人讨厌。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好心借你用…”
“谁叫你好心,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泡妞关你屁事,你来掺?和…”?
我拿起书本直接出了教室,身后的争吵,不想理会。校园也并非是清净之地,还是有道貌岸然的人和乘伪行诈的事存在。我想起了大吉普曾经调侃的一句话:人生处处是江湖。
哪儿都不平静。
十号楼的后面是一片灯光球场。晚上有四盏高大的照明灯,不仅照亮了南侧的篮球场,连北边的足球场也照明了半个。恋人们无处不在,足球场上也有不少成双成对的人席地而坐。
只有四个篮球架的小球场上,还有人为了争夺股掌间的那个球体兴高采烈、呐喊连连。篮球砸到水泥台的地面发出砰砰的撞击声,还有小小的回音,盘旋至半空中慢慢散了。我抱着书本傻愣愣地站在场子边上,看着修长的手臂投进了漂亮的三分球,心里忽然激动起来。迈不开矜持,那声叫好终究没有冲出羞涩的嗓门,可是我的眼睛湿了。忽然发现,那个投篮的修长身影转过身来后变成了明阳的面容。我的心快要蹦出了心房,那是他吗?
那个明媚的午后,我在草地上坐着,看着明阳挥汗如雨地奔跑在篮下。没有人跟他玩,他自己假想出防守逐个突围,上篮,扣球。一连贯动作,舒展漂亮,没有半点磕绊。他在阳光下笑,咧开了薄嘴唇大笑,金灿灿的睫毛上挂着汗珠,跌落下来打湿了手背。篮球滑出了手掌,冲着我就飞过来。他慌了,冲着我奔跑,一掌拨开运动弧线中的球。
我没有吱声。
他只是抿起一边嘴角笑笑:“我习惯自己玩了,你要是会打就好了,以后可以跟我一起玩儿。”
那是在狄家别墅的最后几个太平日子…
“当心!球过去了!”有人冲我大喊。
待我回过神来时,球已飞近。
方才那个投篮的修长手臂使足了劲飞过来拨开球…
我愣住,看清楚了,他不是明阳,一个满头大汗的有点憨直的陌生面孔。
“你没事吧?”他问我。那只飞出界的篮球已经被他夹在腋下。
我摇摇头,木讷地离开。
他怎么会在这里,明阳像个外星人一样突然地来,又突然地消失。只有我这样的傻丫头会愣头愣脑地期盼他会像孙悟空一样从天而降。
“你真的没事吗?”“长手臂”还在问。
我停住脚,忽然回头,傻傻地问了句:“你可以教我打篮球吗?”
“你想学?”
“嗯。”我点头。
我想学会,以后真的可以陪他玩儿,虽然不知道那家伙现在身在何处。
“那你想学什么呢?三步上篮?运球?防人?过人?”
“什么最直接有效?”
“当然是得分才有效。”他乐了。
“那好,我就学投篮,你能教我吗?”
“好说,好说。”他抓挠自己的后脑勺,很腼腆。
“莫言!你好了没有?还玩不玩啊?”他后面的那些哥们儿在篮球架下叫嚷,也有人吹哨子,“自己一个人唱好戏去了,也不管兄弟们了?你倒是吭一声啊!别叫我们傻等着。”
“等什么啊!就你傻,人家吃馍,哪有你喝汤的份儿?咱们还是回寝室睡大觉去吧!说不定梦里还能飞来什么艳遇。”人们哄笑一团,互相调侃,一溜烟全散了。
“你别介意啊!我们一个宿舍的兄弟,玩笑开惯了。”他解释。
“你叫莫言?”
“是啊!我们宿舍我排老八,谁都能欺负我。上次就…”
“你教我投篮?”
“教啊!”
“现在开始吗?”
“呃?好啊!”
我无心去关注这个叫莫言的人的生活,只想学会投篮。我开始渐渐明白,除了狄家兄弟,我已经不希望再有人走进我的情感天地。
“看我的手,双手把持住球的两侧,力量的支点在十指上,手心是中空的,把球抬起在自己的眼睛前上方,向上抛。”他很认真地教,虽是昏黄的灯光下,也没有半点疏忽。
第29节:七年未决(4)
“不是向球篮方向投吗?”
“先不要管投篮,很多人只急于求成,根本不是投篮,只是砸那个篮筐。你要投篮就要先掌握圆滑的抛物线,球体出手后是自转的,同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球会不费力地投入到篮中,不用过多的力量。你试试…”
球场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地上拖得很长。没有了篮球磕地的嘭嘭声,只有孤单的自转,重复,再重复…
一个晚自习的时间我交给了篮球,还像模像样地学了点“球体自转”。但是球篮,我还是一次也没碰过。回宿舍时,莫言要送我,我拒绝了。
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体育系的男生,和我同届入学。
真糟糕!宿舍里还是漆黑一片。
不晓得人们再离开现代化电器回到旧时代,能否适应。我去一楼的小卖部买来蜡烛,点燃后屋里出现了荧荧烛火。看看闹钟,离宿舍楼关门时间还有十几分钟,苹果没回来。恋爱中的人似乎都觉得时间不够用,不挨到最后一秒她是不会出现了。
我给她留了一保温瓶热水,自己拿了脸盆去水房冲凉水澡。
夏天的女生宿舍是一道奇异的风景线。因为炎热,女孩儿们早已脱去了羞涩的外衣,楼道里满是穿着简单,甚至什么都不穿的人出入水房。
今天停电。楼道里比往常更暗,烛光很温柔,把橘红色的光晕,均匀地涂抹在青春的肌体上。女孩儿们更像是从红莲火焰中纷纷走出的仙子,刚淋过水的身子湿漉漉的,体温的升高激起了一层层雾气,她们便像是蓬莱仙境中幻化出的婀娜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