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咱们也快跟过去看看吧!”茜红忙道:“福晋素来体弱,这回既伤身又伤心,恐又是一场大病啊!”
“不急,我便是去了,一时半刻也派不上忙。”兰吟纹丝不动,只直直盯着还站在前方不远处冥想的阿玛。
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在旁人眼中自己的阿玛依旧是那般英挺俊美,玉树临风。只是那双含情的眼再也不会看向自己的额娘,那双温柔的手再也不会将自己拥抱,他的微笑,他的怀抱此刻只会属于另一个女人,以往那般三口之家共聚天伦的融和景象再也不会重现!
思及此,兰吟悲愤交加,原本交握身前的双手止不住越掐越紧,最后竟脆生生扳断了三根艳红的指甲。
“格格!”茜红见状,唬得抖擞道:“咱们——咱们回房去吧!”
“好,该看的都看了,该明白的都明白了。”兰吟出乎意料地和顺道:“是该回去了。”
三人一行离开,刚走了两步,兰吟似想起了什么,问采菱道:“府里采办胭脂水粉的事,是由你经办的吧?”
采菱忙应声称是,兰吟颔首想了下道:“我的胭脂色太旧了,待会儿我开个单子你帮我跑一趟,替我买些上好的回来。银子单从我房里支取。”
“哪用格格破费,这点胭脂水粉钱自有帐房可以报帐。”采菱说道。
兰吟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良久方笑道:“嫁了人后,果然有些夫人的款了。罗嗦什么,待我开了方子后你便明白了。”
次日午后,朱凤芩狼狈地从嫡福晋的房中跑了出来,她下蛊情惑贝子爷,被嫡福晋等人识破后本以为此命休已,却不料最后嫡福晋反倒放了她一条生路。难道真是因为自己腹中的骨肉,才得以脱身的吗?她一时还惊魂未定,只想快些回到自己房中,慌乱中脚下突然一歪,不觉跪倒在地。
“姨娘莫是糊涂了,怎向我这个晚辈行此大礼呢?”兰吟从一旁的树丛后走了出来,轻抚着自己的脸道:“您瞧,我的脸现下火辣辣的,可禁不起阿玛的一巴掌啊!”
朱凤芩知她说的是自己寿辰那日,贝子爷掌搧四格格,被嫡福晋挡下的那一回,便牵强地笑道:“四格格说笑了,妾身身体不适要回房去,告辞了。”说罢,挣扎着起身。
“姨娘的身子可是不好?茜红,还不快帮姨娘一把!”兰吟笑道,身旁的小丫鬟忙上前挽着朱氏的胳膊。
朱凤芩本想道谢,却不料肩膀一沉,那小丫鬟看似瘦小却力大惊人,将自己重重地扳压在地动弹不得。
“至小到大,阿玛从不曾打过我,更别说会做出伤害我额娘的事了!”兰吟来到朱氏面前,一把揪起她的发髻涩声道:“可自从你这个贱人入府后,一切都变了!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这一幕,竟然活生生在我眼前上演,说来我倒也要感谢你!”
“格格!”朱凤芩被扯得头皮作痛,厉声道:“福晋已不追究妾身过往的不是了!至此妾身再也不敢有丝毫逾越,愿对福晋言听计从!”
“我要感谢你,让我明白了‘君恩似水,福祸难测’的道理。我额娘生性温柔,悲天悯人,既说不追究自然不会再为难你!”兰吟眼中厉光闪现,松了手冷笑道:“可惜我不是我额娘,学不到她的宽容大度,菩萨心肠!”
朱凤芩还不及抬头,右手背便传来剧痛,原来兰吟的脚已狠狠地踩在了上面,坚实的花盆鞋底还不断地左右碾转。十指连心,自然痛彻心肺,她凄厉地哭喊起来,冷汗顷刻便沁湿了衣襟。
“听说你有身孕了?”兰吟突然挪开脚,淡淡地问道。
朱凤芩心中一惊,感到肩膀上的力道已撤,忙坐起身望着面前的少女,恐惧地用双手护着腹部,瞪大泪眼慌张道:“格格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格格饶命啊!”
见朱氏畏缩地向后退却,兰吟一步步走上前笑道:“姨娘怕什么?虽说你腹中的孩子是个孽障,可毕竟也与我有血脉之亲,我自是不能伤害他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兰吟笑得越是灿烂,朱凤芩越发心寒,这四格格的眼神竟与贝子爷的是如此相似,冰冷的眼中没有丝毫温暖,令人望之生怯,胆颤心惊。这真是素日那个看似娇蛮天真的少女吗?
听茜红轻咳了声,兰吟突然厉声道:“你如此害我母女,我又岂会饶恕你!”说着,抬起脚向朱氏的腹部踩去。
“不——”朱凤芩尖叫着,不知哪里生来股蛮力,一把推开兰吟的脚,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见前方走来一群人,忙高呼救命地冲了过去。待看清来人后,她爬到九阿哥怀中哭道:“爷救我啊!四格格要杀我腹中的骨肉啊!”
“胡说!”一旁的十四阿哥胤祯出来厉声道:“兰丫头本性纯良,岂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这刁妇,一而再,再而三地寻衅滋事!九哥,你也置之不理吗!”
“爷,您看妾身这般模样似在说谎吗?”朱凤芩此刻发髻凌乱,衣衫不整,待伸出红肿淤青的右手,颤巍巍道:“妾身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用天罚你!”兰吟走过来,冷声道:“今日你便是侥幸逃脱,来日也要你死在我手中!”
“兰丫头!”胤祯诧异看着她,讶然道:“你怎成了这般模样?”
兰吟扫了眼神情肃穆的阿玛,随即笑道:“是了,是谁将我逼入这般绝境的?”话音刚落,只见三道黑血自她的鼻腔和唇角处流下,映衬着那白瓷般的肌肤诡异而凄艳——
“中毒了!是谁这么胆大妄为!若让我查明了,决不放过他!”
“一定是那个贱妇!她伤了九嫂还不罢手,如今又来害兰儿!”
“难怪兰儿要取她性命!若换作是我,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
睡梦中尽是男子的怒吼声,兰吟呻吟着缓缓睁开眼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十四叔焦急的脸。
“兰丫头,你可算是醒了!”胤祯松了口气,笑道:“兰儿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想来也没这般薄命!”
“十四叔,您好吵啊!”兰吟面无血色,舔着干裂的唇道:“您吵得兰儿都不敢再睡下去了!”
胤祯眼眶一红,随即擦着眼角道:“傻丫头,十四叔素来便是个大嗓门,否则怎能带兵领军呢?要喝水吗?”
兰吟颔首起身,待一旁的茜红服侍她喝了些水后,又听胤祯道:“入秋后,十四叔便要率军远征青海。你和你额娘若有事,可派人送信到我府中,你沂歆婶子自会全力照应。你——莫要再做些糊涂事了!”
“我阿玛呢?”兰吟问道:“怎么只有十四叔陪在这里?”
胤祯沉凝了下,方道:“你阿玛去查办这下毒之事了,务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他能吗?”兰吟冷笑,又望着胤祯道:“十四叔,兰儿自幼顽皮,没少惹您生气。可如今兰儿仍有个不情之请,求您答应?”
“说吧,想要什么?”胤祯转而笑道:“只要十四叔能办到的,自然不会推托。”
“常言道,养儿防老。可惜我额娘子嗣单薄,膝下只有我这个无用的女儿。”兰吟泪盈盈道:“若将来我有个好歹,只求十四叔能答应帮兰儿照应我额娘。以免将来她老来无依——”
“够了!”胤祯呵斥道,铁青着脸站起身不住在房中走动,周身散发着浓重的寒意,令一旁的奴才畏惧地退避三尺。
“我曾发誓,要竭尽所能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亲人。”胤祯虎目怒睁,拍着桌面道:“若连你们母女两人都不能保全,我胤祯此生妄作为人!”
望着十四叔走远的身影,兰吟渐渐收住了眼泪,只看着那被震落一角的桌面发怵。
“格格!”茜红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没事吧?可还要喝水?”
兰吟回过神,望着茜红单纯娇憨的脸,突然问道:“你可想离开我这里?”
茜红霎时白了脸,跪下呜咽道:“格格,是奴婢做错事了吗?若是有错,格格尽管打骂便是。奴婢上无父母,家中虽有位兄长,却一昧只知吃酒赌博,他将奴婢卖入府中,是买断了终身的。若格格不要奴婢,奴婢便再无活路了!”
“我今日这般对待朱氏,你不怕吗?”兰吟问道:“我可是个歹毒心肠的主子,你不怕被我迫害吗?”
茜红一愣,忙用力摇头道:“那朱氏是咎由自取,奴婢知道格格是个好人!”
“果然是个傻丫头!”兰吟流着泪笑道:“我怎会是好人?我是这世间最最可恶之人,终有一日会得到报应的!”

初相遇

画栋雕檐,珠帘纬幕,达什汗倚着墙角,打量着房间内精致秀雅的布置,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内间如乱麻般慌乱的众人身上。果然是帝王人家,莫说是主子女眷,便是在旁伺候的下人奴婢,也皆是容貌娟丽,衣着得体之人。可纵然是锦衣玉食,富贵非凡,也终是不敌心中的绝望,否则身为大清皇子的嫡妻,又怎会抛下这万般荣华,跳下关隘自尽呢?
“殿下,九阿哥请您去前厅一叙!”侍卫巴根过来道:“特木尔大人已护送上献的供品入宫,宫里传来消息说,当今皇上明日便可召见土尔扈特使团。”
达什汗颔首,随即努嘴问道:“怎么九阿哥不来看看这位大难不死的福晋?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巴根不语,嘴角勾起冷笑。
“所以我早说过,天下男子皆是薄幸。”达什汗拍拍巴根的肩膀,笑道:“你我也不会例外!
“那是因为女子皆都贪慕虚荣,水性杨花!”巴根眼含不屑地望着眼前花红缭绕的妾婢道:“如若她们的丈夫不是皇子龙孙,这群如花女眷又岂肯心甘情愿地共侍一夫呢?”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达什汗望着巴根肃冷的脸,叹息道:“走吧,去见九阿哥!这位九福晋,咱们可不能白救,物必有所值,去听听他会给何报酬。”
主仆二人刚走出院落,达什汗眼前一花,只觉有一团红艳簇火撞入怀内,鼻尖顿时清香扑溢,刚想扶住怀中之人,却冷不防被对方狠狠搧了一巴掌。
“不长眼的东西!”对方退后两步,厉声呵斥道:“再敢用你的脏手碰我,小心剁了你的爪子!”
达什汗嘴角抽搐了下,拦住欲冲上前的巴根,阴沉着脸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一身玫瑰红的洋缎长袍,发髻上簪着五色珠花,项上戴着宝蟾金圈,明眸皓齿,唇红齿白,鹅脂般的脸腮因气愤而染上了红晕,娇艳欲滴,炫目灿烂。
少女见他一直沉默不语,便侧目对一旁的丫鬟道:“算了,也不知是哪来的傻子!咱们还是快去看额娘吧!”
话音刚落,少女便感右手腕处剧痛不已,不觉瞪着眼前的棕发碧目少年,咬牙切齿道:“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达什汗加重了手劲,冷笑道:“那你又知道我是谁吗?”
少女身后的丫鬟眼见主子被制,正要扯开嗓子呼救,却被少年身后的彪形大汉一把捂住了嘴,慌得身子虚软,眼泪涟涟。
此刻少女已痛得面无血色,冷汗淋漓,未被挟制的左手刚抬起便也被对方擒住,不禁又气又恨道:“放肆!你不要命了吗!”
达什汗将少女拉到面前,挑高了浓眉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可知打了我的人,最后会有何下场吗?”
“有何下场?”少女皱着柳眉,凑上前死盯着那双如绿藻般的眼道:“难道还怕你吃了我不成?你若落在我手中,我定要剜了你的眼珠子去喂鱼!”
达什汗只觉对方吐气如兰,喷在脸上隐隐作痒,不禁略放松了手向后躲避,便在这松懈之际,少女抬高右脚扫来,他措手不及地挨了这一脚,身子向后倾倒而去。顿时他也恼羞成怒,一撂手便将少女转到身下,两人同时摔向脚下的草坪。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一对少年男女鼻尖对着鼻尖近视,彼此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声。少女先是闭着眼,浓密微翘的睫毛在眼帘下投下道阴影,就在达什汗挣扎着欲起身时,她猛然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如星辰般烁亮。
达什汗望进少女眼瞳中的自己,禁不住双颊发烫,喃喃道:“我——?”
少女先是摇摇头,随即便眼皮发红,双目涌上雾气,似泪非泪,似涕非涕。
“你——”达什汗见这般情形,唬得一骨碌跳起来,倾身扶着她问道:“难道是受伤了不成?这草皮看似柔软,不该会痛啊!”
少女抚着额头闷哼,任由对方扶起自己,口中不住嘀咕道:“有你这般欺负人的吗?拿个小女子做肉垫,也不嫌寒碜!”
达什汗本想回嘴,但一抬眼看见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便也不予理会。未想少女刚站稳身形,便又向自己撂了一脚,这次他崔不及防,狼狈地坐倒在地。
“你以为就自己会撂拐子吗?”少女拍着手,挑高柳眉得意道:“我此刻没闲时与你磨蹭。你若想报仇,改日咱们再会!”说罢,转身便向院落中走去。
巴根见少女离去,便放了那丫鬟,向达什汗走来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达什汗盘坐在地,掰了根青草叼在嘴中,良久方扬起笑脸道:“巴根,看来咱们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不会寂寞了!”
湖堤边绿树荫浓,掩映着潋滟水光,延绵的长廊横贯山麓,巧夺天工。达什汗走在御池边,遥望湖对岸的宫阙重檐,赞叹不已。真真是天朝帝国,富贵至极,想这般奢华壮丽的景致,也惟有人杰地灵的中土之国可以创建。信步来到处水榭前,蝉鸣寥寥,静无人声,待他踏入榭阁内,却见一个背影娉婷的宫装少女倚着水廊,望湖观景。
“原来是兰吟格格在此歇息啊!”达什汗认出了对方,便走上前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不知格格是否还想与在下切磋呢?”
“王子说笑了!”兰吟回首淡淡道:“您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兰吟怎敢冒犯。若王子真是技痒,可去宫中的布库房,那里有得是师傅陪您玩摔跤!”
“格格今日兴致不高啊?”达什汗也来到水廊边坐下,打量着她道:“一脸的郁闷之色,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得罪九皇子的掌上明珠?”
“王子似乎对兰吟已有所了解。如若您是想借机嘲讽我的,恕我不予奉陪。”兰吟斜瞅着达什汗,不耐道:“如若不是,便请您高抬尊脚离开水榭,让我一个人在此清净会儿。”
“既然格格不开心,那在下为您变个戏法可好?”达什汗凑近身摊开双手,眨眼间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个柳叶编制的蚱蜢,绿滢色浓,煞是好看。
兰吟拎起他手中的蚱蜢,渐渐舒展开眉头,梨窝轻旋道:“是你做得?”
“好玩吗?”达什汗望着她笑意盈盈的脸,柔声道:“是我娘教我编的。再是寻常的俗物,只要到了她的手中,都能变成灵巧生动的玩具。”
兰吟微微颔首,边晃荡着蚱蜢边叹道:“一树春风千万枝,嫩如金色软于丝。现已到了暮秋时节,花叶凋零,残荷露雨,能幻化作只蚱蜢,倒也是这柳叶的福气。”
达什汗还不及开口,却见兰吟抬手便将那只蚱蜢丢进了御池,不禁诧异道:“你这是为何?难道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殿下亲手所编的这只蚱蜢。可它毕竟只是个死物,看多了未免呆板。”兰吟掏出绢帕擦着手道:“有些东西即便初时爱若珍宝,日子久了也终会厌弃。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在未用心前便丢弃了的好。”
“你是说这只蚱蜢,还是你娘呢?”达什汗沉下脸,绿眸幽深,含着丝怒气道:“但无论怎样,我送的东西决不允许被如此糟践。”
“你送只蚱蜢,无非是要讨我欢心,既然能让我欢喜,你管我如何处置呢?”兰吟眯起眼,勾着嘴角道:“王子殿下的所作所为,这几日我也有所耳闻,就连皇爷爷都夸您是少年英才,前途无量,想必丢了您一只蚱蜢也无伤大雅。至于我额娘的事——”
“福晋之事,格格无需再提及。”达什汗摆手,冷然道:“想来你父亲也不愿有太多人,知晓其中的隐情。”
“您救了我额娘,我原是要感激的。不过——”兰吟不屑道:“自知晓了些您过往的事迹后,我才明白我额娘之所以能侥幸得救,实是因为那件黄马褂。再说王子从我阿玛那里得到的报酬,已足矣。想来也无需我再锦上添花了!”
这番话也着实说中了达什汗的软肋,他眼神复杂地盯着兰吟,闷哼道:“看来我与格格是话不投机,两相生厌。”
“正是如此,所以从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无论是蚱蜢、蝴蝶,您还是留着去哄其她格格吧!”兰吟干笑道:“这片湖色也留给王子您独自欣赏吧,免得我扫了您的兴致!”说着便起身离去。
达什汗俯身将她遗落在地上的一枝粉红滁菊拣起,见蕊心已被挖去,只剩下几片花瓣搭拉在绿枝上。眼见着兰吟逐渐远去的背影,他将残花放在鼻下,摇头叹道:“花无蕊而不香,人无心则情冷。”
微凉的和风穿过水榭,手中的残瓣纷纷凋谢,化作了满地落红。春荣秋谢,彼消此长,终是无奈何。
又过了两月余,这日兰吟一夜辗转无眠,天刚亮便起了床。刚下地却见窗外光辉夺目,忙掀帘一看,果然已是满院雪色,若琉璃世界晶莹剔透。兰吟顿时兴致勃勃,待梳洗完毕用了早膳后,罩上件紫茄色的狐皮雪氅,领着茜红及两三个小丫头来到园中玩雪。众人嬉耍了阵,便在块大顽石前堆砌雪人。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小丫头们便各自散去做事,茜红也嚷着要回房中去拿手炉,偌大的庭院中便只剩下兰吟还在努力地堆雪。
眼见着要完工之际,一个白影冒失地冲过来,撞倒了半边雪人,待兰吟看清祸首竟是只全身毛发纯白的大犬,蹲在眼前嗷嗷直嚎,不禁眼前一亮。
“你若敢伸手摸雪影,我保证你漂亮的手上会缺掉两个手指。”达什汗从顽石后走出来,阻止道:“除了我,雪影不会让任何人触碰它。”
“雪影?”兰吟睁大眼,拉着达什汗的衣袖问道:“是你养得?你从哪里得来这般稀罕的白藏獒?”
“雪影不是藏獒,而是只狼。”达什汗也笑得格外灿烂道:“我在幼时便收养了它,从不离身。但这里毕竟是京机重地,人口繁密,我怕会引起不便,便一直将它关在我置办的宅院中。因昨夜下了场大雪,雪影极是兴奋,我可巧又有事要请教你阿玛,便借着雪色掩人耳目地带它出来溜达一圈。”
“原来是只狼!”兰吟新奇地对视着雪影碧绿的双目,转而又对达什汗笑道:“它的眼睛像你!”
“我与雪影的确有着许多的共通之处。”达什汗蹲下身,抚摸着雪影的头道:“在这世上,我们彼此相依,是真正的患难知己。”
“真得只有你可以摸它吧?”兰吟羡慕地咬着唇道:“我也好想有只这般可爱的狼啊!”
“可爱?”达什汗神色古怪地问道:“你真得不怕雪影?真得喜欢它吗?”
兰吟用力点点头,希翼地问道:“你能让我摸摸雪影吗?”
达什汗想了下,颔首道:“你先到我身边,脚步要放慢,不要让雪影觉得你是有敌意的。”
兰吟轻垫着脚来到达什汗身旁蹲下,小心翼翼地屏息问道:“下面我该怎么做?”
达什汗强忍着笑意,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带到雪影的身上,道:“随着我的手,有节奏地梳理毛发。对,就这样,轻柔地抚摸它!”
见雪影似乎很享受两人的抚摸,兰吟回首娇笑道:“达什汗,雪影似乎喜欢我噢!它真得喜欢我噢!”
听到兰吟唤自己的名讳,达什汗不禁笑容一顿,直直地望去,零星的雪花粘在她乌黑的发辫上,越发衬托得肌肤光洁,眉目似画,此刻的兰吟就似个从雪国中走出来的调皮仙子,如此俏丽娇艳,如此鲜活生动。
“达什汗,雪影还有兄弟姐妹吗?”兰吟顶顶他的胳膊问道:“它们也会似雪影这般漂亮健壮吗?”
“雪影和我都是孤儿!”达什汗半晌方闷声道:“但它有我,便不会寂寞。”
“你诓我呢!”兰吟哼道:“你有父母,有兄弟姐妹,哪里是孤儿!”
达什汗尴尬地一笑,随即沉声道:“现在的汗妃只是我的嫡母,我的生母很早便——病逝了。父汗以及几个兄弟姐妹都与我不亲近,惟有我爷爷生前倒极是疼爱我,可惜他去年也离世了。”
“可我听说你父汗对你很是器重,否则这朝贡入京的重任怎会落在你身上。”兰吟不解道:“你如今留在京城学习治国之道,不正是为了将来接手土尔扈特吗?”
“我的兄长前两年骑马跌断了腿,至今仍行动不便。下面的两个弟弟都尚未成年,更重要的是我父汗自继位后便顽疾缠身,健康每况愈下。”达什汗冷笑道:“选择我,是他不得已而为之。”
“原来雪影、你还有我都是同病相连,如今我惟还有个额娘比你们略强些。”兰吟感叹,眼中不禁又流露出丝忧色道:“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额娘也一病不起了。”
气氛随即沉重起来,良久方又听兰吟问道:“我还能再见到雪影吗?”
达什汗搂着雪影,转过脸来道:“只要格格愿意,我会经常带它来见你的。”
“达什汗!”兰吟抬起眼,望着那双璀璨的眸子道:“谢谢你!”
阴郁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地投向苍茫大地。达什汗盯着兰吟,深邃的绿瞳中泛着淡淡的妖异,他挥手将在两人面前飞扬迷眼的雪片抚去,随后轻柔地笑道:“不客气。兰——吟。”

意难断

这日午后,巴根接到封来自土尔扈特的密函,便寻着达什汗一路找到卧房。达什汗在京城置办的房产靠近紫禁城,虽不大却也阔朗,穿过个月洞门,顺着石子甬路转了两个弯,便到了起居之所。
刚踏入外屋,便听得内室里传来阵说话声,巴根便问一旁的小丫鬟道:“是谁在里面?”
“是兰吟格格来了。”小丫鬟笑道:“殿下和格格先是在花园里玩耍了会儿,想是外面起风了,便进屋来的。”
巴根略掀起帘子向内一探,不觉皱眉道:“怎么就殿下和格格两个人在房中?身旁服侍的奴才都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是殿下打发奴才们出来的。”小丫鬟见巴根面色不善,忙道:“格格身旁原还有茜红姑娘伺候着,可才有事出去了,说是即刻便回来的。”
里面的达什汗听到声音,便吩咐着进来,巴根敛起不悦,恭敬地掀帘而入。
房中的摆设皆都参照达什汗的喜好而置,一色的古玩器皿皆无,只在西墙上悬挂着日常所用的弓弩和刀剑,一溜色的红木箱柜和书架,临窗的大炕上铺着石青色的暖褥并设了两个秋香色的金钱靠背。
房内隐约弥漫着股沁鼻的幽香,为常日所不同,巴根不觉将视线移向正歪在炕上解十三环的兰吟。见她云鬓低压,垂目深思,手中的连环扣不断地来回翻转,倚在一旁的达什汗许是看得不耐烦了,想凑过去帮忙,却被兰吟一手拍开。
达什汗也不以为意,又看了会儿方回首问道:“有何事吗?”
“汗国来信了。”巴根忙将蜡封的密函递上,又道:“晚间雍王府的宴会,已按您的意思准配妥当了礼物,殿下可要去查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