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不可教也!”徐乾学将手中的戒尺往书案上一扔道:“莫说容若是你不可及的,你连他未及妍的侄女都难逾越。”
五阿哥胤祺笑道:“徐师傅,十弟虽鲁钝,您也不用这般羞刹他吧。”
徐乾学冷哼道:“那丫头四岁背诗,七岁作词,若是个男儿想必此时已誉满京师了。”
众阿哥只道徐乾学这番话是为了刺激胤礻我,必有言过其实之处,都未曾上心。唯有胤礻我耿耿于怀,下了学便拉着胤禟去找大阿哥,央求胤褆带他们去见见那个徐乾学口中的小才女。
胤褆前几年一直随裕亲王福全驻守乌珠穆沁,监视一直蠢蠢欲动的噶尔丹。上月才奉召回京准备参加太子的册妃大典,还不曾去舅父明珠家拜访,倒是从母妃那里听闻过这个表甥女,知道是个灵秀清明的孩子。去年自己的表姐染疾谢世,表姐夫又常年外放,怕一个幼女随军有诸多不便,便送到舅父家中寄养。如今两个弟弟吵闹着要见那孩子,自己也正想去拜访舅父,便应允了。
这一日,胤褆带着胤禩、胤禟、胤礻我来到舅父明珠的府邸。一路上胤礻我在马车内东张西望,看着一路的风光,异常新鲜。见胤禟懒洋洋的,不解道:“怎么了,九哥?好不容易出宫来一趟,你倒没了精神?”
“没什么,昨夜补功课晚了,抽空打个盹。”说着,胤禟瞄了眼边上莫不作声的胤禩。
胤禩是胤褆今早硬拉着来的,胤禩的生母卫氏由于身份低微,自小便由惠妃抚养。胤褆虽比他年长数岁,对这个弟弟倒还爱护,见他生性寡言少语,便趁此机会带他出来散散心。胤礻我倒无所谓,但见胤禟面有不悦,坐得离胤禩远远的,便也随他而坐,不去理胤禩。
明珠府中知道数位阿哥要来,早将庭院打扫干净,仆人整装侍立静候。入府拜见了明珠大人后,胤褆有事要与舅父商量,便让两个机警的小厮带着三位阿哥去花园中玩耍。胤禟离了旁人,独自闲逛,穿过个石洞,见花木深处一股清流自石隙中潺潺流出,佳木环抱,奇花吐蕾,倒是个幽静僻处。
“你是谁?”他诧异的寻声望去,却原来花隐中一个少女傍水而坐,自己只能看到个背影。
又听那少女道:“我是尘芳,董鄂氏尘芳。”
他正疑惑着,又听道:“你可要记住自己的名字哦。”“恩,记住了。”
胤禟哑然失笑,原来这少女正对着水面在自言自语。“你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董鄂氏尘芳。”他作弄道。
少女呀的一声,转过头来,一双蒙着水雾的美目望着他,鹅脂般的脸腮渐渐染上了层红晕。胤禟不觉愣在原地。倒是那少女转即轻盈一笑,柳眉舒展,笑窝倩兮。“你知道了我的名字,礼尚往来,你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胤禟有些踌躇,忽然少女猛然站起身,似聆听到什么。胤禟仔细辨听,原来是一声声哨响。少女提起裙摆,快步自他面前跑过。淡淡的馨香在鼻下飘拂,他忍不住随着那馥息追赶上去。
“小敏!你怎么在上面了?”坐在树上,一脸孤独无助的小敏看到尘芳,兴奋的比比树枝上的鸟窝,然后又苦着张脸指指地面。
尘芳望着数丈高的大树也无可奈何道:“怎么敢上去,就不敢下来了呢?”回头看见胤禟,问道:“你会爬树吗?”
胤禟摇头,他一个小皇子,平时磕着碰着点,奴才们就吓得变了脸色,更别提爬树、下水这类危险的举动了。
“我来吧。”两人正都犯难时,胤褆带着胤禩和胤礻我走过来。到了树下,他望着树上的小丫头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小敏摆摆手,咿咿呀呀的比划了一番,胤褆诧异的看着她,随即笑道:“下来,我一定会接住你的。”说着张开双臂。小敏见树下的男子面容和善,身形健硕,又看看尘芳,见她也颔首示意,于是双眼一闭,蹬脚而下。
胤褆稳稳的将她接住,见怀中之人,脸吓得皱成一团,眼睛死死不肯睁开,不由朗声道:“好了,你再不下来,莫不是想赖着我不放。”
小敏偷偷睁开只眼,环视了下四周,突然看到眼前一双含笑的星目,赶紧麻利地跳出胤褆的怀抱,跑到尘芳的身后羞怯的躲了起来。
胤褆理了下衣褂,随即问道:“你便是尘芳?”
尘芳笑着请安道:“董鄂氏尘芳给诸位阿哥请安!”她身后的小敏一听,也唬得跪下,一双小鹿般的眼直在胤褆身上打转。“这是舅母膝下的继女沈龄敏。”尘芳见她眼神不安分,悄悄顶了下,小敏忙敛目垂襟。
胤褆咳嗽了声掩饰笑意,又道:“起来吧,好机敏的丫头。难怪我额娘对你赞不绝口。看来徐乾学所言不虚。”
一旁的胤礻我听到她便是容若的侄女,睁大眼打量着她,偏巧撞上她的目光,不觉有些结巴道:“徐师傅说你四岁背诗,七岁作词可是真的?”
“假的。”尘芳脱口而道。胤礻我正好不得意,待听了她下面的话顿时灰了脸。“其实我是三岁背诗,六岁作词。徐学士想是记错了。”
噗哧一声,出声的竟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胤禩。胤礻我瞪了他一眼,随即道:“以讹传讹,未必有真才实学。”
“正是,世人所言皆虚,唯有自己明白。”尘芳顺着他的话接道,笑靥更浓。
胤褆见她虽然年幼,却谈吐不俗,落落大方,心中暗赞。胤礻我问了她半天,只觉她说话虽恭敬谦逊,但又虚虚实实,琢磨不透,心里不由烦躁起来。
胤禟看着她亲描淡写的应答十弟,态度不卑不亢,全无他人对待皇子们那般的卑言屈膝或诚惶诚恐。此时正值四月天,轻灵的春风撩起她搭在前襟的手绢,在空中交舞了两下,落在自己面前。轻轻拣起那方鹅黄,在手中紧紧蹂拭了下,才递还过去。
“谢谢。”尘芳笑着看着眼前的阿哥,见他长眉入髻,眼若墨画,虽未成年,但将来必是一位翩翩浊世公子,只可惜生在了帝王家。
“九弟,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胤褆唤他道。
尘芳眼中一亮,拍手笑道:“您就是九阿哥啊!”
胤禟点头,狐疑地望着她。尘芳吐着舌忙道:“是奴婢失态了。”众人也不追究,一行离去,只有胤禟回头看到了她抿嘴偷笑的神情。
“小敏,知道他是谁吗?”尘芳问道。
小敏点点头,尘芳刮着她的鼻子道:“你当然不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转而望着胤禟的背影,笑道:“连我自己也不信。”
到了五月尾,已是黄梅天气,太阳出来晒得地面滚烫。尘芳是最不耐热的,午睡后也不想进闷热的书房,便拿了砚墨,豪笔在凉亭里练字。池塘的风吹来夹杂着热气,将她额前的刘海分开,雪纺的青缎裙褂贴着身子黏黏的,她不时的拿出手绢在鼻尖扇动。一篇字帖临了半日,却还在起笔处。
“握笔的姿势不对。”一个沉稳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还不及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住了她执笔的右手,带着她在纸上游走。
“写字时要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笔随意走,即使达不到忘我之境,也可使浮躁的心渐趋平静。练字也是练心。心不静则字不正。”
男子的手温润有力,气息平稳镇定,从他的衣袖里飘出若有若无的檀香,尘芳只觉得周身顿然清凉下来,便心平气和的写下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男子临完帖,不禁叹道:“容若真是当世奇才啊!”随即松开手。
尘芳这方能回头看他,见是位身形修长,眉目清奇的青年。一身金线牡丹月白长褂,外罩件翡翠色的团穗马褂,腰间系着块美玉,在风中发出微微佩鸣。
他神色坦然,清冷的眼淡淡的看着自己。见自己嘴角翘起,问道:“你笑什么?”
尘芳捂着嘴道:“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珠是琥珀色的,很漂亮吗?”
男子眼中闪过丝惊奇,正待说话,身后只见一群人匆忙赶过来。明珠看到他,松了口气,跪下道:“太子殿下,奴才们照顾不周,有失怠慢。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胤礽挥挥手,回头对着还未回过神的尘芳微笑道:“没有,因为没有人敢。”
石妃
过了年初六,还未到元宵节,众人皆乘机消停一日,修养待息。清早,毓庆宫里一个小太监,喘吁吁地一路小跑来到内庭正堂廊下,在外槛待传。一会儿,一个宫女甩帘子出来道:“娘娘起了,正唤你呢。”
小太监才跨进门栏,那宫女又道:“娘娘这两日心里不痛快,你可要小心的答话。”小太监打了个惊颤,磨磨蹭蹭的走了进去。
进了内室,见石氏正在梳洗,一旁值事的宫女、太监正捧着银盆、漱盂、绣帕、香鼎等随侍。他跪下叩首请安,石氏对着凌花镜仔细打量着装容,边问道:“太子爷昨晚在哪过的夜?”
“禀娘娘,太子殿下昨夜独自在自己的寝宫里安歇。”“哦?没其他人进去?”“没有,原本李佳娘娘要进去送燕窝粥,也被档了回去。”
石氏脸上闪过丝笑意,又道:“下去领赏吧.。”
小太监暗松了口气,才谢恩退下,又被唤道:“这两日太子爷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这两日太子殿下除了祭天,祭祖,会宴这些个事务,没什么不寻常的。”小太监想了下又道:“昨夜里,太子殿下一个人到御池边走了会,奴才远远跟着,也没见什么不对。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子殿下便回来了。”
石氏双眉一拧,梳头的宫女手一抖抿痛了她,吓得跪地求饶。石氏冷不防一把抓住她的手,取了根簪子便往她的手上乱戳。
“贱东西,眼拙爪子倒厉。正经侍侯主子的事做不好,整天只会一个个打扮成狐媚子勾引太子爷。哭!你还敢哭!”
那宫女疼得乱哭乱喊,一旁石氏的乳母尚嬷嬷看不下去,忙拉开那宫女道:“娘娘,您莫动气。让老奴给您来梳。”
石氏这才作罢,尚嬷嬷边为她挽髻边道:“娘娘在做格格的时候,老奴就经常替您梳头。娘娘的头发又黑又亮,和缎子一般滑。”
石氏神色一松,叹道:“老了,比不得那些个小妮子年轻嘴甜的。”“怎么会,在老奴的眼里,娘娘还是那么美丽端庄。”
美丽端庄?石氏看着镜中的自己,娥眉凤目,琼鼻樱唇。是啊,自己如果不是个美貌、娴良的人,又怎会被皇上卿点为太子妃呢?又怎能成为将来的一国之后,女子裱范呢?可是眼角的细纹已是脂粉不能修饰的,眉宇间的冷漠酸刻已是凤袍不能掩盖的。是什么破灭了她过去的天真浪漫,是什么摧残了她曾经的雍容大度?
当时石氏刚被册封为太子妃,一门荣耀,盛事繁华。太子少年英俊,温文儒雅,与自己相敬如宾,夫妻和睦,人世间哪里再去寻得此等如意郎君。一日正值秋干气燥,石氏端着碗白玉荷叶羹来到书房,见太子正卧在窗下的漆藤春凳上小睡,忙放下碗收轻了脚步,过去替他添盖了床薄毯。待回身出门,看到书案上扬扬洒洒的摊了一片雪纸,忍不住过去收拾。
太子平日里的奏则、文书都用的是柳体,石氏只觉得太子的字就如同他的人那般谨严端庄,生动秀润。一张油竹纸在一堆雪色中显得极扎眼,石氏抽出一看,是两行蝇头小楷,字迹秀丽,必是女子的手迹。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石氏还在发楞,一只手覆在了那纸上。
“殿下,您醒了。”她有些吃力的笑道。胤礽棕褐色的眼中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清冷,似被偷窥到了秘密般带着分恼怒。
石氏有些失措的慌忙请安离开,只听到他吩咐奴才道:“下次太子妃进来也要先通报,任何人擅闯都要处罚。”她的脚步不觉开始踉跄。
第二年刚开春,康熙亲统六军启行,征噶尔丹。命皇太子留守京师,凡部院章奏听皇太子处理。皇上此前又为众位皇子和公主选了师傅和伴读,这日石氏随太子去南书房焚香祭孔,主持拜师事宜。待主祭献爵,青衣乐奏后,数位阿哥和格格分坐两侧,太子的师傅大学士张英、李光地为了考察上一年阿哥和格格们的功课,便出了两道试题。
自五阿哥以上诸位年长的阿哥以‘好学近乎知’为题写篇文章,年幼的阿哥和格格则不拘题目写一首七言律。
石氏坐在上座,看着几个小阿哥格格苦着脸,迟迟不能动笔的焦急模样,不觉轻捂着嘴暗笑。回头看到太子脸上隐隐带着笑意,见她转脸过来,也微微颔首,心中一喜,容颜如春日月季盛放,艳彩娇嫩。
过了三柱香,张英和李光地收了试题一一过目,时而微笑点头,时而叹息摇首,下座之人也随着他们的表情变换脸色。突然张英双目圆瞪,大声喝道:“谁如此大胆,敢写这种反诗!”说着目光直射座下一个小格格。
那格格见状,犹豫不觉地站起问:“师傅是说我吗?”
张英指着纸上的一行句子道:“几度春秋复月明,是这位格格写的吗?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那小格格忙跪下道:“张师傅,我一心只想完成试题,便东拼西凑了几句,决不知这是反诗啊!”
胤礽问道:“你是谁家的格格?”“禀太子殿下,奴婢完颜氏,我阿玛是工部侍郎罗察。”
“原来是罗察的格格。虽知你并非有心妄为,但理不可恕,拖下去打十大板,永不录宫伴读。”那小格格当即吓得腿软,泪流满面。
石氏也心中不忍,但知事关体制,不可多言。却听一声翠鹂出啼,那方望去,见一个眉目如画的格格起身道:“张师傅,奴婢适才也因不慎写了首大逆不道的诗,请师傅一径惩罚。”
张英疑惑地接过递上的纸页一看,“楚关蕲水路非赊,东望云山日夕佳。薤叶照人呈夏簟, 松花满碗试新茶。楼中饮兴因明月,江上诗情为晚霞。 北地交亲长引领,早将玄鬓到京华。 ”这是唐代刘梦得的诗句,不觉有何不妥之处,便递于了一旁的李光地。
“楼中饮兴因明月,江上诗情为晚霞。若凡是引用了清风、明月之句便都该罚的话,那么奴婢,还有从前擅用过这些的人是不是都应该按律惩处呢?”那格格笑问道。
李光地似想到了什么,额头冒汗的看了眼上座的太子,随即又在张英耳边低语了两句。原来太子幼年随康熙南巡时,曾亲书此联赐予大臣。事隔数年,记得此事之人已寥寥无几。张英身形一抖,不知如何事从。
“好了,今日就到此结束吧。”听到太子吩咐,众人忙下跪谢恩,适才完颜家的小格格也得了大赦般喜极而涕。
石氏正诧异着,无意中瞄了眼李光地手中的诗篇,眼皮微微一颤,雪白的宣纸上字迹娟秀,排列工整———原来是她。
石氏望向那跪地送驾的格格,太子走过她面前时不经意的停了下,芙蓉般的素颜瞬即绽开了吐蕾的欣悦。后来石氏知道了那是董鄂家的格格,唤作尘芳,选入宫作了八公主的伴读。
“娘娘!”唤声拉回了她的思绪,“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您和太子是结发夫妻,更是旁人所不能比拟的,您何苦为难自己呢?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尚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
“妈妈,有些事你是不会明白的。”石氏冷笑道:“再退一步可就粉身碎骨了。”
“这是给我的吗?”胤礽笑而不答。
“我知道是给我的。”尘芳夺过他手中的片纸念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她读完面红若李,笑道:“可不正是说我呢。”
“怎的就从不知害臊呢?”胤礽捏着她细巧的鼻尖笑道。“我可不喜什么中庸之道,是好的便是好,有什么可臊的!”
尘芳拍开他的手,哼道:“八股文章最是害人,一个个都教成了书呆子。”
胤礽的笑意更浓,“丫头,说话总是惊世骇俗,小心祸从口出。”
尘芳噗哧笑道:“怕什么!有你呢,还能保我一时周全。”
胤礽心中一动,将她拉入怀中叹道:“我的梅儿快些长大吧!”
尘芳将他颈下的一颗钮粒重新扣紧道:“长大了有什么好的。人大了,世事变,人心也会变。我宁愿永远这般。”
“这就是孩子话了!”胤礽忍俊不住道:“长大了,就能嫁人了!”
“谁敢娶我这个口没遮拦的丫头。”尘芳明知故问。
“真是淘气!”胤礽轻捋着她的刘海道:“长大了,做我的太子妃,以后做大清国的皇后。” 尘芳一楞,随即道:“我才不稀罕呢!”她蛾首轻靠在胤礽的胸前,幽声道:“有些事并非人力所能改变的。”
石氏失魂落魄的自书房外转身离去,走在坚硬的镂石青花地上却如履薄冰。不知不觉来到太和殿前,犹记当年大婚时,自己凤冠霞披,彩绣辉煌,站在云阶处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可谓是榴开富贵,春照宫闱。手抚上殿中的蟠龙金柱,龙腾驾雾,神彩飞动。一行清泪黯然而下,真龙天子,唯有它才可飞跃九天之上,俯视万物沧桑。
“妈妈,我是天命所授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谁也不能夺走!”石氏恨声道,手中的玉簪一折而断。
元宵
这日到了元宵佳节,宫中上下人等,皆打扮得花团锦簇,人声嘈杂,笑语宣扬,炮竹烟火,络绎不绝。各处宫门上挑挂着大明角灯,两路高照,各处也皆有路灯。待宴后,各色的元宵皆上了桌,胤禟知尘芳喜食甜食,便亲自拨了碗糯米麻芯的放在她面前,尘芳盈盈一笑,勺了口慢慢细嚼。
稍顷,走来一排小太监,每人手中皆举了一盏四角平头的白纱宫灯,却是来送灯谜的。几个平日素喜猜谜的阿哥福晋争相乱猜起来。
胤禟见尘芳不动,问道:“怎么不去猜猜,想也难不倒你。”
“没意思,年年都无新意,你去吧。”“我不去,只陪着你。”胤禟笑道。
沂歆拎着个灯笼兴匆匆地跑过来道:“尘芳姐姐,你帮我猜猜,十四爷猜了半日都没猜着。” 那边胤祯听了急道:“我还没猜好呢,你嘀咕什么!”
尘芳一看道:“刘邦笑,刘备哭。这灯谜倒出了有趣。”想了下,唤着胤祯来问道:“你可知刘邦一生中哪次笑得最欢?”
胤祯迟疑了下道:“自然是项羽在垓下乌江自刎。”“那刘备一生中哪次哭得最悲?”胤祯恍若找到了线索道:“自然是关云长败走麦城被杀。我知道了,是个‘翠’字!”
沂歆不解道:“怎么回是个‘翠’字呢?”
胤祯得意道:“一个‘羽’,一个‘卒’,合起来不就是个‘翠’字吗!”
沂歆了然点头,不由道:“好刁钻的谜面。”
“未必,只怕是有些人资质有限吧!”胤祯斜瞅着她笑道。
沂歆登时气红了脸,撩起衣袖便要作势捶他,胤祯忙不迭的闪躲,口中念道:“只许你平日里数落我,就不许我撩拨你一句!”
“自然只许我洲官放火,不许你百姓点灯了!”沂歆也回嘴道。
尘芳忍不住笑道:“这回可算是用对典故了。”席间众人见两人打打闹闹的,也不稀奇,皆释然一笑,随他们去。
胤禟见她高兴,问道:“待会出了宫,咱们先不回府,去街上逛逛可好。西门那的灯会可是要闹一宿的,热闹极了。”
尘芳道:“一大家子人呢,单我们俩去不好,还是回府吧。”
“有什么干系。你以前不是最爱上街的吗?就这么定了。”胤禟敲案而定,尘芳心里其实也想去,便也不再推托。
待出了宫,胤禟另行拨了辆瑛络八宝车,尘芳带着剑柔、绵凝共乘,自己则骑马随行。才出了午门,远远听到呼唤声,却是胤祯。
随后跟上的马车里,有人撩帘笑道:“表哥,偷着出去玩,也不带上妹妹我!”原来是八福晋婷媛,一旁的沂歆也招手笑道:“适才就见你和尘芳姐姐咬耳朵,可不让我抓个正着。”胤禟无奈,只能与其同行,原本轻便的四人便成了十数人的小队。
到了灯会上,胤禟、尘芳在前,沂歆和婷媛居中,胤祯护后,剑柔、绵凝等几个丫鬟拖在最后,扬扬长长的穿越闹市。
沂歆一路上新奇的很,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听,婷媛实在受不了,回头问胤祯道:“她在家里也这般呱唣吗?”胤祯轻咳了声,略点点头。
“那真是难为你了。”婷媛同情道。前面的胤禟和尘芳不由相视一笑。
一路走来,人云密布,熙熙攘攘。胤禟紧紧拉着尘芳,他的手皙长柔软,如同暖玉在握。从前总爱抓着这双手,点着他掌中的纹路,告诉他命运的前景。
“那个格格将来会是你的福晋哦!”当时自己老爱指着三阿哥福晋董鄂氏的妹妹道:“你的嫡福晋一定是她。”
那时候,胤禟总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道:“是吗?我的嫡福晋一定是董鄂氏啊!”自己信誓旦旦地点着头,可原来她只猜到了因,却不知道果。
“小心!”胤禟拽了她一把,避开了个莽撞乱窜的顽童道:“想什么呢,我提醒两次了。”
尘芳笑道:“不是有你在吗?”转而看到一旁的摊铺,道:“咱们也买个灯吧。”
沂歆和婷媛见她买灯,也上前挑了起来。沂歆见花灯琳琅满目,一时不知如何选起,见尘芳选了盏四壁素白的孔明灯道:“尘芳姐姐,选这个干吗?惨白的,多难看。”
尘芳笑道:“写了字,放上天,老天爷就会保佑你心想事成。”
沂歆一听,忙也挑了个孔明灯,见婷媛面有难色,便道:“八嫂,你也买这个,咱们一起去放天灯。”婷媛看了眼尘芳,默默的挑了只。
剑柔、绵凝从旁买了笔砚,众人来到一较空旷处,也见两三个人在那放灯。胤祯一直在沂歆身边打转,候首候尾的,气得沂歆直骂:“一个爷们,老爱探听女人家的事,羞不羞!”
胤祯哼道:“你那点芝麻绿豆的事情我还不明白。放上天给老天爷看了也笑话,还不如赶明儿,多去观音庙多烧几柱香,多添点香油钱。”
沂歆脸一红,也不去理睬他,认真的在灯上写起来。
待三人写完,拿了火折子将灯笼点亮,孔明灯冒了缕青烟,便在手中冉冉升空,婷媛直至自己那盏天灯在黑夜中消失方收回目光,见尘芳正对着自己嫣然含笑,不觉尴尬的转身而走。
众人沿着原路返回,却不料一队舞龙的灯队哄隆隆的跑过来,人群涌动,一时间各人皆被冲散。尘芳在人流中找了半日,猛听得“你在这里啊!”回头却是婷媛。
两人见人头攒动,寻人实在不易,便拣了个高处静待。尘芳累了,不拘小节的坐在石阶上,婷媛立了会,实在是脚酸,无法只得用手绢铺在阶梯上,方小心翼翼的坐下。两人看着阶下的男女老少,众生百态,一时无语。
良久,婷媛道:“我不喜欢你,从一开始便不喜欢你。你只不过是个三品协领的格格,入宫也只是公主伴读,凭什么在人前就摆出一幅清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