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珠木花吗?”原本已萎靡的贺腾突然间双眼发亮,高声唤道。珠木花噙着泪上前握住他的手,贺腾紧紧抓着她道:“我找到九阿哥,我帮你把他带回了。你可高兴了?”
珠木花无语,只是不断地点头,饱满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打在了贺腾的脸上。
“刚才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小时候一起玩娶新娘的游戏。我扮新郎,珠木花你是新娘,我骑着马带你在草原上驰骋,你头上红色的纱巾在风中飘舞,真是美极了!”贺腾的声音越来越来微弱,“我们说过,将来要生一双儿女,男孩会成为草原上的英雄,就叫他巴特尔,女孩会是像花儿般美丽的姑娘,就叫她其其格。我们就这样快乐地渡过每一天,直到——直到——”
贺腾咽声撒开珠木花的手,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珠木花惨白着脸,瞪大眼看着在自己掌中滑落的大手,脑海中一片空白。良久听到众人的哭嚎声,她突然扑上前推搡着贺腾冰冷的身子,喊道:“你快起来,你像小时候一样在吓唬我,是不是?你快起来啊,我真的会被吓到的!”
贺什一把推开她,沙哑着嗓子喝道:“你走开,不许你再碰他!”
珠木花一愣,环视四周,大家望着她的目光都是那样的痛恨和冷漠,她不住向后退却,口中念道:“我不会原谅他的,他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我决不会原谅他的!”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跪在一旁的坎坎,颤抖地伸出手,第一次触碰到了贺腾少爷尊贵的脸。此刻的少爷,睡得是多么安详宁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痛苦可以折磨他了。想到此,坎坎起身走到贺什面前,重重磕了个头道:“坎坎愿意为贺腾少爷守陵,坎坎想陪贺腾少爷一辈子。”
号角嘹亮,王师启动,康熙结束了塞外之行,摆驾回京。胤禟在饯别临行前,出人意料地走向送行人群中的珠木花。连日来憔悴了许多的珠木花,惊讶地看着九阿哥面带笑容地走过来,拉起自己的手向偏僻处走去,旁人只道他们有贴己话要说,也不见外。
胤禟带着珠木花来到四下无人处,看着她叹道:“这些天可苦了你了,看你瘦了这许多,怪让人心痛的。”
珠木花眼中一热,哽咽道:“大家都在怪我,怪我害死了贺腾,可是我是无心的,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出去,他为什么那么傻!”
“是啊,贺腾真的太傻了!”胤禟抚上她的脸道:“为了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妄送了性命!”
珠木花脸上霎时褪去了血色,避开胤禟的手,有些畏惧地望着他。胤禟笑意更浓,狭长的眼中却是寒彻入骨的冰冷。
“怎么了,你不是想嫁给我吗?为什么又开始害怕起我来了?”胤禟举起马鞭,磨娑着她的下颚道:“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不过,我也不会娶你的。像你这样的女人,我可不敢高攀。肖镕王爷会给你再找门好亲事,你就放心等着做新娘吧。”
“我们的亲事是皇上亲定的,怎么能——”珠木花不信道。
胤禟柔声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察哈尔肖镕王爷的孙女,这名头的确令很多人趋之若骛,可是再美丽再尊贵的女子也是有身价的,而你的身价就值一把盐。”
珠木花疑惑地看着他,胤禟叹道:“察哈尔真是太贫瘠了!每年只靠些羊皮买卖的收入,怎能和其他蒙古各旗一争长短。不过,这里的湖水中可以提炼出盐,只可惜卖到关内的运程遥远,利润微薄。我的一个舅舅现任河南都转盐运使司运使,只要他一句话,察哈尔的盐便可以被收定为官盐,所有的运费由朝廷承担。”
珠木花听明白了他的话,不禁心灰了一半。胤禟冷笑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抓出一把盐,在她面前徐徐撒落,“肖镕王爷让我把这包盐带回去,请我舅舅鉴定,我就用这把盐的价格,把你又退还给他老人家了。”
听到远处胤礻我的呼唤,胤禟拍拍手应声而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着还呆滞在原地的珠木花的道:“真是浪费了,在我眼里,你连一把盐的价格都不值!”
站在贺腾的墓碑边,尘芳眺望着山下正在缓缓离去的骠骑车队,烟尘飞扬,鸟惊兽走,天下也唯有帝王之家才有这般磅礴的气势。
“贺腾,我该回去吗?该带着小敏回到那个伤心之地去吗?”尘芳原本决意不归的信念,在想到贺腾临终前的叮嘱时,不禁有了动摇。
“云珠,其实九阿哥也是个可怜之人,别让他落得和我一般的下场啊!”
汤池
避暑山庄后面的山林湖区,有常流不断的温泉注入庄内,出了山庄又汇入武列河,故武列河也叫热河,这便是避暑山庄又俗称热河行宫的缘由。
尘芳坐在庄内修建的温泉沐浴处,闭目养神,口中不禁吟诵道:“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遥想当年杨贵妃从华清池中扶起的娇态,与唐玄宗李隆基几经波折又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最后马嵬驿前的碧草青青,只叹息红颜薄命,帝王无情。
听到划水声,她抬目一看,却是珠木花披散着长发踏水而来。珠木花走到尘芳身边坐下,双臂划着混黄的池水,忍不住呻吟道:“太舒服了!没想到大热天泡在这里,竟比下了凉水还好,当今皇上可真会享福啊!”
尘芳叹道:“帝王家的生活自然是奢华糜烂,但这浮华之下,也有着旁人想象不到的无奈和痛苦,有所得必有所失。”
珠木花瞥了眼她,冷哼道:“至少我看你就过得不错。九阿哥的嫡福晋,皇上的儿媳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尘芳替她将沾在嘴边的一缕湿发拨开,浅笑道:“我以前听到过一首歌,叫做《好了歌》,其中有几段歌词可说是唱出了人生真谛。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所谓功名、娇妻,也不过如此。”
“若你真看开了,便不会有那么多的长嘘短叹。”珠木花笑道:“我看九阿哥未必是真待你好,否则你怎会越来越忧郁沉闷了。”
“他待我极好,所以我才放不下,正因为放不下,才会生出这般的忧愁和苦闷。”尘芳拣起漂浮在池中的一朵浮莲,拨弄着花瓣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你又文绉绉的念什么诗句了,我可听不懂。”说着,珠木花起身欲上池穿衣。尘芳一把按住她,吃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得?”
只见珠木花的背上伤痕交错,虽都是些陈伤,乍看却也触目惊心。珠木花轻咛了声,随即淡漠道:“是呼沦那个老不死的,他是个禽兽,喜欢折磨女人。我嫁过去后,才知道他前两个妃子,就是因为不堪他的凌辱而自尽死的。”
“你为什么不回去找肖镕王爷,他这般疼你,决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尘芳手指轻划过她的伤痕,哽咽道。
珠木花也不觉红了眼,道:“从爷爷将我许配给呼沦那会儿,我就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用来交换名誉、财富的货物罢了。有谁会在乎我的感受和意愿呢?”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尘芳叹道:“如果——”
“别提他!”珠木花高声阻止她说出那个名字,“别在我面前提起他。”美丽的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痛苦,“我被迫嫁到科尔沁的时候,他在哪里?我被呼沦夜夜鞭打折磨的时候,他在哪里?我流产失去孩子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他已经死了,为什么总有人要在我面前提起他呢?为什么!”
里间的高声呼喝,引得在外守候的剑柔频频向里张望。
尘芳示意无碍让她退去后,搂着珠木花柔声细语道:“谁说贺腾不在了?他一直在天上看着珠木花啊!你受得苦,贺腾都知道,所以他不是将其其格送到了你面前吗?现在呼沦已经死了,你可以重新开始生活。贺腾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他不会赖帐的,他一直是个遵守诺言的人,不是吗?”
珠木花像个孩子似的,在尘芳怀中放声大哭道:“云珠,我知道其实这些年自己所受的罪,都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我唯一的安慰就是在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后,可以收养其其格。可是前些年,呼沦也开始虐待起其其格来,所以我实在不能忍不下去了,便每日里在他的饮食中下毒,渐渐地他便卧病不起,去年终于就一命呜呼了。我是不是很坏?是个恶毒的女人?可我再也不允许任何人打我,打其其格了!”
尘芳心中一惊,随即沉声道:“不会,你是个好母亲。如果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珠木花破涕为笑,揉着眼道:“我就知道,这世上也只有你可以明白我的。贺腾走了,没有人再可以保护我了,所以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和其其格了!”
尘芳望着珠木花,半晌道:“是啊,只有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了。”
月光撩人,胤禟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回到避暑山庄的住处,见房中无人,转而穿过中堂,来到宫殿后的一处幽静别院内。穿过一排竹篱花障,只见绿柳低垂,芭蕉繁茂,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正赫然站在翠缕吐丹的海棠树下。他不禁笑道:“可是找到你了!”
尘芳回身,看着月光下精神矍铄、英姿飒爽的胤禟,惊喜地跑过去一头扑进他的怀中。胤禟措手不及地抱住她,随即笑道:“怎么今日与往日里不同?这般的柔情蜜意,让我好生受宠若惊。”
尘芳将脸紧贴着他的胸膛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在木兰扎营吗?”
“想你了。”胤禟抚着她披落在肩的长发,道:“所以连夜赶了回来,明早就要赶回去。”
“这是何苦呢?来回奔波的。过两日不是便可随皇上一起回来了吗?”尘芳娇嗔道。
“可是我连一个时辰都不想等,只想在今夜就看见你。”胤禟捧起她的脸,密密地布上轻柔的吻,不时低唤道:“梅儿,我想你,我想得都快发疯了。”
尘芳勾着他的脖子,不断发出细细的呻吟。胤禟听得热血沸腾,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折回房中。烛影跳动,落花卷帘,房内娇喘纏綿,声声繾綣。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尘芳趴在胤禟的身上,点着他的鼻尖道:“你呀,幸而不是那唐明皇,否则要被多少后世之人耻笑了。”
“我自然不是那李隆基了。”胤禟抓住她的手,道:“因为我决不会让你成为那杨玉环!”
“若我是那杨贵妃啊——”尘芳笑道:“即便是三丈白绫也死得心甘情愿,至少保全了唐明皇的江山社稷,皇权帝位。”
“要那皇位有何用?”胤禟不屑道:“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天子皇帝!”
“可见有时,人还是薄情些的好。”尘芳叹道:“就似皇阿玛这般的,恩泽群妃,雨露均分,才能置身于后宫琐事之外,放眼天下,成就百年基业,为后世传颂。”
“你怎知皇阿玛便没有钟情之人?”胤禟笑道:“你呀,太偏激了。”忽然又神色黯淡道:“只是皇阿玛的情,却害苦了另一个人。”
“是谁?”尘芳好奇地睁大眼,“皇阿玛钟情之人是谁啊?又害苦了哪一个人?”
胤禟点着她的唇,摇头笑道:“不可言,不可言啊!”
尘芳敲捶着他的胸膛道:“告诉我吗?我真的好想知道!”
胤禟不为所动,只道:“你这般的聪慧,难道还猜不出吗?”
尘芳略一沉凝,明白了他因有忌讳不愿意提及的人,随后又道:“那皇阿玛害苦的人又是谁呢?”
胤禟见她执意坚决,便长叹了声,在她耳边私语两句。
“原来是她。”尘芳恍然明白了些事情,方道:“到如今却是万事皆休了。”
在尘芳重回到紫禁城的那个秋天,她寻着落叶,来到株红似火霞的枫树下,在那里却早有一位青衣丽人坐在树下,按音执箫。一曲哀怨缠绵的《忆故人》,伴着飘零的枫叶在空中倾诉忧思。
“空山寂寂,明月皎皎。故人一别,鸿雁不来。我有好怀,无所控诉。茅亭孤坐,鼓弦而歌。”
听到自己的声音,丽人放眼望来,眉若远黛,目若秋水,身形娉婷,气质典雅。
尘芳一愣,忙磕头道:“奴婢给良嫔娘娘请安。”
回归
秋狝已近尾声,这日珠木花带着其其格来找尘芳商量事情,先让剑柔和绵凝带着兰吟和其其格到房外玩耍,后方问道:“你什么时候才带其其格去见他的父亲啊!等秋狝结束,我可要带着她,回察哈尔去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等些日子吧!”尘芳剥了颗葡萄送到她嘴边,悠闲道。
“为什么?是你不想去,还是不敢去!”珠木花扭开脸道:“若你不愿意见他,我自己带着其其格去。”
“你带其其格去见了他,是想让其其格认祖归宗吗?”尘芳收回手,将葡萄放进自己嘴中,道:“是想让他把其其格,从你身边带走吗?”
珠木花一愣,随即道:“其其格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将她从我身边带走!”又道:“我只是可怜这孩子,从小就被人笑作是野种。她小时候还会跑到我这里来哭诉,但随着年纪渐长,便再也不提及这事了。我知道她亲娘死了,可至少让她看一眼她的亲爹,至少让她知道她爹长什么模样。”
想到其其格幼时所受到的委屈,尘芳眼一红,叹道:“不是我不愿意,如今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那里,贸然把其其格带过去,不仅徒增事端,我怕其其格也会受到伤害。”
珠木花知她说的有理,便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总不能这一天天地拖下去吧。”
“快了,等到了九月就可以了。”尘芳望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其其格道:“到了九月后,他便再也不会是那众矢之地了。”
珠木花看着她面露忧色,不禁问道:“云珠,你和我说句心里话,你是不是心里对他还有眷恋,毕竟他是你第一个喜欢的男人。”
尘芳一怔,转即笑道:“亏你想得到,这话若被贝子爷听到,他不掐着你的脖子,才怪呢?”
“我只是好奇,你若真的对九阿哥心无旁骛,当初回京参加选秀前,为什么会答应贺什的求婚呢?”珠木花笑道:“旁人都说我任性,其实你又何尝不是个任性妄为的人,答应后又出尔反尔,把贺什折腾地大病了一场。”
“其实,当时并不是我出尔反尔,而是我不得不离开察哈尔。”尘芳叹息了声,道:“答应贺什的求婚,是我和老天爷打得最后一个赌。原本我想,若真能够留在察哈尔,便可以过些舒坦的日子。可是在我答应贺什求婚的第二天,他就得了伤寒,药石无用,三日下来便已奄奄一息。”
“当时我还以为,是因为你毁婚,贺什才急病的呢!”珠木花解惑道:“原来在这之前他就病了,当时巫医们都束手无策,爷爷急得老泪纵横,还以为贺氏便此就要绝后,幸好后来贺什病好了。”
“是好了。”尘芳苦笑道:“就在我毁婚以后,他的病就不治而愈了。”
珠木花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和贺什八字相克,所以才会犯冲吗?”
“也许是吧!”尘芳站起身,倚着窗,看着湛蓝天空中的朵朵浮云道:“我和老天爷打赌输了,所以便乖乖地回京参加选秀。”
就是从那时起,自己才真正体会到了命运的坚决和可怕,谁也不能改变历史,不能妄想更改未来,否则便会被毫不留情地剔除在这时光的洪流中。不能让自己身边的人,因为自己的私心和任性而受到伤害,从此她便不得不兢兢战战地又走回了,自己原本的人生之路。
也许正是因为当时自己的无可奈何,所以在后来和胤禟的相处中才产生了那么多的间隙和波折,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又更真切地明白了自己,所想所要所求的。
“如果说当初我回来参加选秀,还带着那么点不甘,那如今我却是万分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尘芳回头对珠木花,娇笑道:“此刻想来,其实我比许多人都幸运多了。”
康熙三十九年的十月,对胤禩来说是喜悦的,自随皇上巡幸塞外归来后,额娘卫氏在九月被册封为良嫔,想到额娘总算在宫中有了立足之地,可以扬眉吐气,自己便兴高采烈地去给她道喜,可是额娘却淡淡一笑道:“只是多了封号而已,其他的又有何不同呢?”
自己不懂,额娘为何总能如此淡漠地看待这宫中的一切,不想也不争,难道就这样平静寂寞地在禁宫中渡过一生吗?每当宫中庆典盛宴时,没有名分的她只能待在房中抚箫弄琴;每当遇到妃嫔,即便是刚入宫,才册封的贵人,都要下跪磕头;每次到长春宫看望自己,都不敢正大光明地走正门,只能从侧门而入。难道这一切的屈辱和心酸,额娘都无视于睹吗?
记得幼年时,自己听着额娘凄凉的箫声,忍不住问道:“您心里一定也在怨皇阿玛吧!怨他这般的薄幸,竟连个名分也不给你?”
卫氏却笑道:“傻孩子,你皇阿玛是位胸怀天下,豁达豪爽的君王,你以为他会故意刁难一个后宫中的侍妾,一个为他生了阿哥的母亲吗?”
“那为什么他将您置之不理,任由宫中的奴才欺凌呢?”胤禩忿忿不平道。
“他的置之不理是对额娘的恩赐,他知道这是额娘的心愿。”卫氏叹道:“别看你皇阿玛坐拥天下,却也有无可奈何的事啊!”
胤禩越发听不懂了,俯身将头靠在额娘腿上道:“难道皇帝还有做不了的事吗?我若能坐上那个位子,一定会让额娘母仪天下,为百姓所敬仰。”
卫氏抚着他的背,笑道:“童言无忌,这话以后可不能说了。大清国早就立了太子,你不知道,你皇阿玛有多心疼太子,这天下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呢?”
回想往事,不觉走到咸福宫门口,却听到一阵阵悦耳的笑声,心中好奇,走进一看,却见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额娘,此刻正坐在廊下的黄藤椅上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他不禁笑着走过去问道:“额娘,怎得今日里这般的高兴?有什么好笑的事也说给儿子听听?”
良嫔揉着眼,指着身旁的一个格格道:“这丫头真是古灵精怪,难怪惠妃娘娘这般疼爱她。”
只见背着他的那位女子转过身道:“奴婢给八阿哥请安。”
胤禩定眼一看,诧异道:“是你,董鄂格格!”
尘芳笑道:“怎么八阿哥见到奴婢很惊讶吗?奴婢可是按制来参加选秀的啊。”
胤禩定了定神,道:“是啊,前两天待选的秀女都入宫了,可是你这会子不是该在东所里接受礼仪训练吗?”
“奴婢开小差了。”尘芳俏皮地眨着眼道:“奴婢和教规矩的嬷嬷说身体不适,便跑出来欣赏这深秋的枫叶,没想和良嫔娘娘不期而遇,娘娘便带着奴婢来咸福宫闲磕会牙。”
良嫔道:“这丫头满腹的笑话,笑得我都直不起腰来了。”
“额娘喜欢便好。”胤禩笑道,随即问尘芳道:“你——还有谁知道你己经进宫了?”
“嗯,惠妃娘娘了,大阿哥,现在还有良嫔娘娘和您呀”尘芳意味深长道:“总之即便不知道的,过不了多久也都知道了。”
胤禩还未及开口,只听外面有人高声道:“我就说八哥在这里吗!他额娘刚封了嫔,咱们也进去道个喜吧!”
尘芳拍手笑道:“可巧了,这不又多了几个!”
只见胤礻我、胤禟、胤祯相继走进来,先见了胤禩还笑盈盈的,再猛看到尘芳都不觉怔了下。倒是胤祯先回过神,跑过来笑道:“尘芳,你回来了!先前听说你在察哈尔,我还后悔着没能和皇阿玛去塞外呢!怎么九哥和十哥前脚先到,没几个月,你后脚就跟来了!”
两年不见胤祯,他已长高了许多,只是眉宇间尚还未脱去稚气。尘芳道:“十四阿哥惦记着奴婢,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是来参加今年的选秀的,才刚到了两日。”
一旁的胤礻我看了眼胤禟,随即道:“我说吧,如果不是选秀,董鄂格格怎么会舍得察哈尔的草原,跑回这京城来。”
胤禟放在身后的手微微一颤,笑道:“察哈尔的确很美,换了是我也是舍不得的。”
尘芳浅笑道:“察哈尔是很美,奴婢的确舍不得。可是这回十阿哥说错了,就算不是因为参加选秀,奴婢也是要回京城的。毕竟奴婢的家在这里,奴婢的亲人也在这里,再说了,奴婢还要还债,怎么能不回来呢?”
胤祯奇道:“你欠谁债了?多少银子?”
尘芳摇头不答,转而望着胤禟道:“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找债主的。”
在很久以前,母亲对女童道:“不能忘祖,是作为爱新觉罗家后代最基本的责任。这里的族谱,记载的是我们历代的祖先,从今天起,你便要开始学习了解家族的历史。”
女童懵懂地翻开桌上陈旧的一本黑皮书册,看了会,皱着小脸道:“这些字好难,不会念。”
母亲看着女童手指着的页面,宛然笑道:“娘念给你听。皇九子原封固山贝子允禟,康熙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七日子时生,宜妃郭啰罗氏出,嫡妻董鄂氏,为三品协领董鄂将军之女——”
命运
木兰围场中,烟尘滚滚,八旗弟子策马扬奔,正抓紧这最后的日子狩猎,已便在庆功会上拔得头筹。胤禟与往日里一样,悠闲地驾着马,在林中寻找猎物,本与自己一同出发的胤祯早已绝尘而去,想来此刻应该已是满载猎物了吧。
尘芳曾说过,十四弟是个将才,将来必被委以大任,如今看来确是初露端倪,皇阿玛已对他日渐器重。不知为何,尘芳总是有如此的先见之明,看事透彻,识人真切,她这般的冰雪聪明、慧智兰心,有时候真是令自己又爱又怕。
那年她跑回京城参加选秀,自己乍见依人,浑然不知所措,听得她一句‘是来找债主的’,便蒙蔽了心智似的,尾随在她身后,默默陪着逛了大半个园子。
尘芳信手掐了朵嫩黄的八爪蟹菊,叹息道:“一转眼便过了数月,这御花园里也己百花凋零了。唯有这盛开的秋菊清秀神韵,隽美多姿,不以娇艳姿色取媚,以素雅坚贞取胜,不愧为‘花中君子’。”说着,将蟹菊递到胤禟道:“送给你,菊花可代表着吉祥和长寿喔!”
胤禟接过蟹菊,问道:“你究竟回来做什么?你不是说再也不想回来了吗?”
“我是回来参加选秀的,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我怎么敢违制呢?”尘芳答道。
“那——”胤禟有些踌躇,“那你适才说还债,是什么意思?”
早料到他憋不住会问,尘芳不禁笑道:“我前年和八公主玩骨牌,输了她二十两银子还未还上,自然是要回来还债的。”
胤禟气黄了脸,冷笑道:“二十两银子欠了两年,这利钱倒也要不少。”说着,甩袖便走。
尘芳看着他的背影,想到那日他独立于雪洞外的情形,心头一暖,高声唤道:“胤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