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朱成碧浑身湿漉漉地在冰冷的石板上躺一夜会不会生病…谁理她?
这一夜倒是很平静地过去了,别说蛇,就连小虫子都没一只。
一大早,天空放晴,阳光灿烂,只是树木上还挂着水珠,山路也依旧泥泞。
荆蓝收拾好行装,指着朱成碧道:“小姐,王爷,她怎么办?”
“…嗯…”就在这时,朱成碧一声呻吟,慢慢地醒了过来。
“给个痛快?”执剑提议。
“不能杀。”秦绾否决。
“这么狠毒的女人,小姐难道还心软了?”荆蓝奇道。
“苏青崖答应了云舞十年不报仇,还有三年,总不能到时候让他连报仇的人都没了。”秦绾无奈道。
“为什么要等十年?”荆蓝不解道。
“大概是,想为师姐留一线生机吧。”秦绾叹了口气道,“要是十年后朱成碧的毒术还是没长进,死在苏青崖手里也没办法了。”
“属下突然觉得,挺佩服她的。”执剑看着朱成碧扶额,“明知道一个男人恨得巴不得立即毒死她只是碍于约定没到时间不能动手才勉强忍耐,偏还要自个儿拼命凑上去找死——不知死活到这种程度,真是…”
“你胡说!”朱成碧趴在地上,厉声道,“苏师兄不会杀我的,他才舍不得杀我!”
“我们走吧,把她留这儿就行了。”秦绾嫣然一笑,“说不定,昨晚上的人还没走远呢,别惹麻烦上身了。”
“小姐说的是。”荆蓝立即同意。
一行四人牵马出了山洞,继续启程。
“别、别留我一个人!”朱成碧原本听了秦绾最后那句话,脸色青青白白,如今见他们真要走了,忽的一阵惶恐,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跟了出去。
也亏得她这般躺了一夜,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连喷嚏都不打一个,或许真是祸害遗千年?
不过,她一双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马儿,初时还是用轻功追赶,勉强吊在后面,但没一会儿功夫就被落在后面看不见了。
“总算甩掉了。”荆蓝吐吐舌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明明那么嚣张跋扈任性骄纵,怎么就吓成这个样子了。”
“注意些,昨晚蛇姬他们走的应该也是这条路。”李暄沉声道。
“是。”执剑一拍马,走到前面去开路。
然而,奇怪的是,沿途并没有留下什么打斗的痕迹,也没见有蛇虫出没。
但是昨晚这么大的雨下了一夜,要不是特别严重的痕迹,被冲掉了也不稀奇。最奇怪的是,没见到蛇姬,不论是人还是尸体。
依照他们跑出的距离,昨晚蛇姬遇袭,朱成碧跑回山洞,地点绝不会更远了。
“会不会在两边的树林里?”荆蓝思索道。
“你想去找找?”秦绾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荆蓝想起了朱成碧那句“漫山遍野的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紧摇头。
“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顶多是毒宗的宗主换个人罢了,朱成碧不是还活着么。”秦绾不以为然道。
“朱成碧当宗主,毒宗三年后岂不是还得换个宗主?”执剑忍不住道。
“那也没办法。”秦绾一耸肩,无奈道,“毒宗就剩朱成碧一个还算成器的了,其他的…二流都算不上,要不然蛇姬也不至于死保一个残杀同门的朱成碧。当然,这几年下来,怕是连个入流的都没有了,三年后,毒宗销声匿迹也不奇怪。”
“至于么?毕竟是圣山三十六宗门之一。”李暄好奇道,“我记得,毒宗还算是比较大的宗门吧?”
“嗯,不过被苏青崖杀得差不多了。”秦绾很自然地道。
“…”荆蓝黑线,“不是说,十年不报仇吗?”
“那些毒宗弟子跟他又没仇,算什么报仇?”秦绾奇道,“他就是…单纯看他们不顺眼,想杀而已。”
“…”这回三人都沉默了。
想杀而已?
这明明比让他马上报仇还糟糕吧?毕竟苏青崖的性格,杀了朱成碧报了仇之后,未必还有心情追杀不相干的人,这么弄法,简直是要把整个毒宗灭门的节奏啊。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云舞的遗嘱反而害了毒宗。
“无名阁不管吗?”李暄道。
“苏青崖破门出山,已经不是圣山人了,就不算无故残杀同门,无名阁对于圣山弟子自己招惹的仇怨,向来是不管的。”秦绾一耸肩。
“那无名阁管什么?”执剑在前面回头道,“既不能约束宗门,也不能为其出头,听起来就像个象征嘛,那为什么七十年不出的集贤令还那么有震慑力?”
“传承,无名阁是各宗门的传承地。”秦绾沉声道,“无名阁里保存着各宗门的典籍史册,哪怕是宗门被灭,所有人死绝,只要那些精华还在,无名阁便会挑选有天赋的子弟研习,终有一日,会有人继承那些典籍,重建宗门。”
“那些宗门愿意把典籍存放在无名阁?”李暄道。
“这是圣山千年来唯一的铁律。”秦绾答道,“在无名阁没有传承,圣山不承认宗门存在,因此圣山如今共有三十六宗门,其中七处宗门因无人继承,暂时空置。”
“那无名阁的传承呢?”李暄又问道。
秦绾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抓住问题的核心。
“无名阁自有师徒传承,这和别的宗门并没有区别。”她接着解释道,“除了一种情况,如果无名阁后继无人,将会从三十六宗门中选择一位宗主继承,那位宗主必须放弃宗门,传位于继承人,所以这是一个双向选择,可以拒绝。当然,也是可以选择其他宗门的继承人的,那个宗门再换个继承人就好——这就是三向选泽了。”
“这种状况,应该不多吧?”李暄若有所思。
想也知道,是人就有私心,除非真的没有子女徒弟,或者子女徒弟实在不成器,谁会传位给外人。
“圣山有史以来,只有一例。”秦绾点头道,“七十年前,前前任的武宗宗主从上代阁主手里接过了无名阁。”
“那是…南宫廉的师祖吧?”李暄想了想道,“也就是说,现任无名阁主在位已经七十年,那他至少也该有*十岁?七十年一现的集贤令…现任阁主有没有继承人?”
“没…没有吧?”秦绾迟疑了一下才答道。
“王爷的意思是,圣山这次集贤令,是无名阁要从三十六宗门中挑选下任阁主?”荆蓝讶然道。
李暄不语,只看着秦绾。
“这…不会吧?”秦绾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纠结,半晌才道,“那个老头子虽然一百来岁了,但内力精深,看起来就跟三四十差不多,而且身体强健,至少十年内还不需要考虑继承人的。”
李暄汗颜了一下,原本还以为是*十岁,原来都一百多了吗?就现在人类的寿命来说,即便他武功高强,也是罕见的长寿了。
“去了就知道了吧。”秦绾道。
“说起来,小姐,我们怎么上无名阁?”荆蓝好奇道,“不是说要有机关图吗?”
“要是没有那东西,我带你们去找死吗?”秦绾很无语地看她。
“所以,小姐是哪一宗的继承人?”执剑笑眯眯地问道。
“很好奇?”秦绾一挑眉。
“是啊,好奇死了!”执剑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那你就好奇死去吧。”秦绾平静道。
“噗——”荆蓝大笑。
李暄看看秦绾,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想什么呢?”秦绾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的来历,我大概猜到了。”李暄道。
“说来听听?”秦绾看着他。
“好奇?”李暄笑道。
“我要是说好奇,你是不是要说,那你就好奇死去吧?”秦绾面无表情。
“哈哈…”执剑忍不住笑起来。
“对。”李暄还真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你爱说不说。”秦绾一声冷哼,扭过头去。
“好。”李暄笑笑,还真是闭口不说了。
秦绾气得白了他一眼,心里痒痒的,但也堵了一口气,偏不开口问。于是就苦了同样好奇的执剑和荆蓝——王爷不告诉大小姐,他们连问都不敢问了。要是问了,王爷不开口,等于白问。要是王爷真开口了…他们真不会被大小姐穿小鞋么?
午饭是用干粮清水随便对付的,休息一阵后,再走一程,可以远远看见一座陡峭的山峰仿佛鹤立鸡群。
“那上面就是无名阁。”秦绾道。
李暄眯了眯眼,隐隐可以看见半山腰的云雾飘渺之间,有亭台楼阁隐藏其中。
“真嚣张。”执剑惊叹道。
原以为无名阁应该是隐藏在这绵延的群山之中,让外人怎么找也找不到的神秘之所呢。
“嚣张?”秦绾一声冷笑,“无名阁所在的整座思忘崖都是机关陷阱,千年来不断补充完善,你能往上走十步不死,就是祖上烧高香了。”
“整座山全是?”执剑目瞪口呆。
“当然,单是机关总图就有一尺厚,没点儿机巧杂学基础的人看都看不明白。”秦绾道,“各宗门宗主手里也只有一张标注了一条安全路线的图纸而已,而且每张图都不同,也就是说,总共三十六条路线,无一重复。”
“这样的话,只要有外人闯进来,很容易就知道是谁泄露的机关图。”李暄道。
“没错。”秦绾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虽说有三十六条生路,但要是无名阁关闭机关总阀,三十六条生路会全部变成死路。”
“包括据说设计了机关的匠宗?”李暄道。
“千年下来,思忘崖的机关早就不复当初的雏形了,几代无名阁主本身就是天纵奇才。”秦绾道,“而且有好几代匠宗宗主退位后进入了无名阁养老,闲着无聊就摆弄那些机关,添添补补的。”
“那…”执剑还想开口。
“前面有人。”李暄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要是昨天,那肯定是圣山其他宗门的人,何况这里已经接近思忘崖,遇见同门的几率更大。但是明知有南疆人在圣山,蛇姬现在还生死不明的当下,几人都提起了几分警惕。
“一个…不,两个人。”李暄又道。
“你还会听错?”秦绾一怔。
“一个人不会武功,很容易感觉到,不过跟他一起的那人武功极高,若非有他拖累,恐怕我还没察觉到。”李暄沉声道。
秦绾微微皱眉,南疆人不以武功见长,但圣山完全不会武的人倒是不多见,这样的两人组合,是什么人都有可能。
“我们有马,很快就能追上。”李暄提醒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秦绾想了想,还是洒脱地一笑,“是圣山的人也罢了,要是南疆人,蛊毒我有办法应付,至于那个高手,大不了我们四个群殴他一个呗,不行还能抓住另一人做人质。”
“果然是你的想法。”李暄也笑了。
又是以众凌寡,又是抓人质威胁的,明明一个比一个卑鄙无耻的方法,秦大小姐偏就能说得理直气壮,毫不亏心。
“我又不是江湖人,王爷抓捕逆犯难不成都要讲江湖规矩?”秦绾笑道。
说说笑笑间,已经能看见山路那头的人影。
“哟,都是熟人啊。”秦绾眯着眼睛,微微勾起了唇角。
确实都是熟人,在这里见到这两人,其实既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南宫廉,虞清秋。
秦绾笑得更甜蜜了,南宫廉知道她的能耐,却不知道她的身份,虞清秋却是正好相反,知道她的身份,却不知道她的能力。
要是在凉山和李暄重逢之前,秦绾并不想那么快见到虞清秋,更不会曝光自己和欧阳慧的联系。不过事易时移,现在她和李暄的关系牢固无比,倒是可以主动出击,先打一下草,惊出几条小蛇来看看情况。
南宫廉很早就发现了身后有人来,不过是在思忘崖下,他也没太在意。
“哟,这不是南宫大侠和虞先生嘛。”秦绾戏谑地笑着,很有兴味这两人见到她是什么表情。
“师妹?”南宫廉回头看清了人,不由得一愣。
“秦大小姐?”虞清秋更惊讶,“还有…宁王殿下?”
“说了我不是你师妹。”来到近前,秦绾跳下马背,笑眯眯地道,“刚听说南宫大侠去京城了,回来得倒是快。”
“可不是么?”南宫廉指着虞清秋诉苦道,“刚到京城就被召回圣山也就罢了,天机那个老头子居然叫我顺路把这小子一起带来——带个文弱书生,还是个病书生赶路,能不辛苦吗?”
“真是劳烦南宫师叔照顾了。”虞清秋干咳了两声,苦笑道。
“说起来,小子,你认识这丫头?”南宫廉道。
“南楚永安郡主,东华安国侯府的嫡长女,秦家大小姐。”虞清秋奇道,“倒是师叔,怎么会认得秦大小姐?”
南宫廉听着那一串的头衔就已经木然了,许久,指着秦绾道:“你是想说,我纵横江湖一世,临了居然被个侯门千金、大家闺秀给耍了?”
“什么?”虞清秋茫然。
“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秦紫曦!”南宫廉跳脚。
一瞬间,虞清秋的眼神锐利起来。
梅花节上一局棋,他知道这个女子绝非凡品,可是秦绾的成长,依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一个女子,在襄城耍了包括南宫廉在内的无数密探和高手,安然带走了账本。若非他从皇帝那里入手,李钰绝对拿不到这份功绩。饶是如此,账本在宁王手里过了一遍,还有多少可信度,也实在是个未知数。
原本按他的想法,南宫廉能直接抢到账本,后续的一切他都能安排妥当,可就是没想到,南宫廉居然输给了宁王派出的一个女暗卫。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所谓的女暗卫,竟然是秦家大小姐秦绾!
而南宫廉也是因为虽然拿回了账本,可却不是他自己拿到的,自觉没有完成任务,算不得还了天机老人的人情,才一路不辞辛苦地保护他从东华京城赶到了圣山。
秦绾却心知,是因为虞清秋和南宫廉匆忙赶路,怕是错开了李钧报信的信使,所以还没听说她是欧阳慧的师妹这个消息。
“紫曦,我们先走吧。”李暄说着,很嫌弃地看了一眼南宫廉的腿。
“…”南宫廉无语,只想说要不是有虞清秋这个拖累,这点路程就连照夜玉狮子也未必赶得上他的轻功好么,居然还敢嫌他慢!
“嗯,两位就慢慢走吧,我们先走一步。”秦绾笑容可掬地重新上了马。
“师妹也是去无名阁?”南宫廉这回倒是相信她确实不是武宗的人了,毕竟除了他和师兄,武宗不该再有人能上无名阁,只是小丫头的武宗心法还是很诡异。
“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你师妹!”秦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不知秦大小姐走哪条路上山?”虞清秋平静地开口道,“另外,无论走哪条道,都只有两人能上山,就算大小姐身为宗主,也顶多带宁王殿下一起上山。”
“让本小姐的侍卫和侍女在山下等还不行?啰嗦!”秦绾终究没告诉他自己走哪条道,只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他们不同路!
“那边…”虞清秋看着四人绝尘而去的背影,沉思道,“我记得,那个方向是盗宗和乐宗的路?”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打算绕到后崖。”南宫廉没好气道。
“也是。”虞清秋依旧皱着眉,若有所思。
“走了,我得把你送到智宗的路口。”南宫廉举步走了和秦绾不同的方向,又道,“管他什么郡主还是王爷,这种身份在圣山一概无用,反倒是那位宁王的武功真的不弱,至少比他的名号好用多了。”
“宁王…”虞清秋叹了口气。
不是不知道这回太子算是得罪了这位简在帝心的王爷,只是…若是南宫廉顺利拿回账本,这样的代价也是在意料之中,然而南宫廉失手了,账本的利用价值大打折扣,偏又因为直接和宁王府的人交上了手,把宁王得罪得更死,使得收益和付出不成正比了。
这一回,是他失算了。
但是,他并不是制定错了计划,也没有挑错执行计划的人,只是…输给了一个意外。
天意所归,怨不得人。
另一边,李暄一声轻笑:“看起来,智宗的天机老人还没老糊涂。”
“可是,我宁愿他糊涂一点的。”秦绾无奈道,“冉秋心比虞清秋好对付多了,若是虞清秋继承了智宗,会比天机老人更厉害。”
“既然是智宗的宗主,这点儿见识还是该有的。”李暄道。
“反正也注定是要成为敌人的。”事已至此,秦绾目光一凛,反倒是燃起了战意。
尽管她现在已经不在乎李钰了,可就是一口气,她也要让李钰看看,她哪、点都不会不如虞清秋!
“小姐,我们真的只能在山下等吗?”荆蓝很有些失望。都到了思忘崖下,若不能看一看传说中的无名阁,总是一种遗憾。
“谁说的?”秦绾安慰道,“要是不能上,我带你们来做什么?”
“所以说,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无名阁吧。”李暄道。
“我又没说不是。”秦绾眨了眨眼睛。
“只允许两人上山,显然是某种制约,人多了不会触动机关吗?”李暄问道。
“当然会了。”秦绾点头,又狡黠地笑了笑。
“那我们?”荆蓝担忧道。
“我们没关系。”秦绾道,“因为…”
“因为什么?”荆蓝着急道。
“第三十七条路。”回答的是秦绾和李暄异口同声。
“三十七条路?”荆蓝还没想到自家王爷是怎么知道的,只怔怔地问道,“不是只有三十六宗门吗?”
“那当然是因为…”李暄代替秦绾答道,“第三十七条路,是无名阁中人进出的道路。”
“你果然猜到了。”秦绾看着他,无奈地一笑。
☆、第二十六章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思忘崖地形险峻,遍布机关,自然不可能骑马上去,哪怕照夜玉狮子那样通灵性的宝马也不成。
秦绾带着几人绕到崖后,在茂密的树林里找到一间破旧的茅草屋。
茅屋里住着一个驼背老人正在砍柴。白发苍苍,补丁加补丁的布衣,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专注地砍柴。
虽说在山里,樵夫是很常见的景象,不过这里是圣山,还是无名阁下,谁也不敢把这个砍柴人当做一个普通老人看待。
就别说,这老者手里的那把砍柴斧子明显大了一号,落下时夹带着呼呼的风声,显然极为沉重,要真是个普通樵夫,别说是这般举重若轻地挥舞了,怕是提都提不动。
秦绾将四匹马留在茅屋外,老者也没说什么,甚至依旧连抬头看他们一眼都不曾。
“这就行了?”执剑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
“怎么不行?他一个,至少能打你几十个。”秦绾随口道。
“不是,属下是说,小姐就不和那位老人家打个招呼吗?”执剑道。
“我们叫他哑奴,他天生聋哑,而且我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对他挥手了吗?”秦绾奇道。
“还有,别东张西望,看好脚下。”秦绾又提醒了一句。
“不会这里就有机关吧?”执剑吓了一跳。
“哑奴当了六十年无名阁的守山人,他区分自己人和敌人的方式,就是看能不能走到他面前。”秦绾一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我们早就已经在第三十七条路上了。”
执剑吐了吐舌头,仔细地看着她的落脚处,以免真的一不小心就踩上机关了。
“天黑能到吗?”李暄看了看天色道。
“那就走快点吧。”秦绾一笑,脚尖一点,朝山上掠去。
李暄无奈地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却是纵容的,也跟了上去。
执剑和荆蓝更不敢怠慢,要是在这号称遍地陷阱的思忘崖上跟丢了人,那真的只能困死等小姐来救了。
不过好在秦绾也早就不是喜欢恶作剧的年纪了,蹿上一段,等李暄追上来,就放慢了脚步,留了个背影给苦命的属下追赶。
“轻功不错。”李暄追到她身边,保持同样的速度,也是脸不红气不喘。
“师父说,武功可以差点,但轻功一定要学好。”秦绾得意地笑道,“轻功好了,打不过的时候才可以逃跑,可是孟寒就是不听我的,翻个墙都能摔个狗啃泥,还是苏青崖比较听话。”
李暄想起孟寒和苏青崖,确实,以他的功力,轻易就能判断出,孟寒几乎是不会武功的,苏青崖比他好些,但也极其有限。想着,他有些好奇地问道:“苏青崖轻功很好?”
“不止是很好。”秦绾认真道,“长距离奔驰他可能因为内力不足而败阵,但短距离内,全天下追得上他的都没几个。”
“用来逃跑吗?”李暄忍不住道。
“是啊!”秦绾理所当然道,“欧阳慧武功再好也没办法带个累赘一路从北燕杀出来,是他自己轻功够好,能躲攻击,能跟着逃跑,不用怎么分心保护,所以你看,轻功还是很重要的!至少换成孟寒,不死也要留半条命在北燕。”
“你…已经用不着打不过就跑了吧?”李暄好笑道。
若是这次重逢后她显露的武功才是真实水准,那么,能让她打不过就跑的人其实也不太多。
“我打得过,可是轻功好,别人逃跑的时候,我才追得上呀。”秦绾道。
“这也是你师父教的?”李暄道。
“你师父…是无名阁里的哪一位?”李暄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为什么不猜是阁主?”秦绾笑了。
“你说过,阁主没有继承人。”李暄无奈道,“别说阁主发集贤令,是因为觉得徒弟太不成器,无法继承他的衣钵。”
“那个老头子的徒弟…确实挺不成器的。”秦绾沉默了一下,苦笑出口。
“欧阳慧?”李暄问道。
同出无名阁,要说欧阳慧在圣山那么多人中对秦绾另眼相看,托付后事也不出奇了。而欧阳慧死了,所以无名阁要重选继承人,也算是合理的解释。
不过,就算是欧阳慧,也够不上“不成器”这个评价吧,连欧阳慧都不成器,那天下岂不都是碌碌平庸之辈?
“死了,就是不成器。”秦绾道。
“小姐,王爷,等等我们啊。”执剑和荆蓝终于追了上来。
“动作快点,过了时间可没饭吃。”秦绾回头喝道。
“啊?不会那么惨吧?”执剑目瞪口呆。
“无名阁的规矩,过了饭点就不许开火,过了子时就必须熄灯,你是王爷也不例外。”秦绾没好气道。
不过,在饿肚子的威胁下,一行人还是加快了速度。
李暄注意着秦绾的步伐,很是随意看不出规律,也不见她刻意避开什么,就仿佛脚下的只是一条普通的山路,完全看不出有遍地陷阱的模样。不是说,各宗宗主上山还得拿着机关图吗?
如果不是这里根本就没有陷阱——这点不太可能。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秦绾对这条路实在太熟了,熟得闭上眼睛就知道该怎么走,哪里有陷阱,哪里该避让,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
不到半个时辰,在山下远远见过的楼阁已经在望,只是从近处看来,那苍凉古朴的建筑在群山和云雾掩映之下,更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
秦绾放慢了脚步,最后变成普通走路的步伐。
山路的尽头,是一排修筑得极为气派的石阶,大约有百来级,上面就是无名阁的正厅。
“叮铃~”一阵风吹过,空气中飘扬着清脆悦耳的铃声。
“那是通知阁里,有人回来了。”秦绾轻声道。
李暄还没说话,只见巍峨的大厅两扇大门洞开,走出来一个中年女子,挽着发髻,一身布衣,唯一的饰品就是鬓边一支乌木长簪,气质温婉动人,也不见怎么举步,就像是从石阶上飘下来一样,明明是荆钗布裙,却有凌波仙子的出尘。
“什么人擅闯无名阁?”中年妇人站在石阶中段,清丽的脸庞上带着审视和严肃。
“姬夫人。”秦绾上前一步,深深行礼。
“小姑娘,你认识我?”姬夫人怔了怔,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眼中疑惑之色更浓。
她已经二十多年没离开过无名阁了,而这姑娘的年纪恐怕还不到双十,可如果阁里来过这么出众的女孩,她应该不会不记得才对。
“夫人,请通报阁主,紫曦回来了。”秦绾低眉,从袖中取出恢复了原状的阴阳扇,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见到熟悉的物事,姬夫人一愣,随即就被水雾弥漫了双眼。
隔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双手接过了扇子,哑声道:“你们在此稍待片刻。”
“是。”秦绾含笑点点头。
姬夫人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拿着阴阳扇,转身离去。
“她不认识你。”李暄缓缓地道。
“可你明显认识她,而且很熟悉。”李暄皱眉。
这回,秦绾没有说话。
执剑和荆蓝在后面面面相觑不已,但在这个地方,他们也不敢随意插口说话了。
姬夫人回来得很快,手里却没拿着阴阳扇,再看秦绾的目光却多了几分不可置信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夫人?”秦绾心里并不是不忐忑的。
“阁主让你进去。”姬夫人说着,又看看李暄,微微皱眉,“一个人。”
“小姐。”荆蓝沉不住气地叫了一声。
“无妨。”秦绾对他们摇摇头,又浅笑道,“阁主大概有话要说,夫人能招待一下我的朋友吗?”
姬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便请几位到上面大厅休息,只是阁内同样遍布机关,没人陪同,不要随意走动。”
“多谢夫人。”李暄温和地应了。
王爷答应了,执剑和荆蓝有意见也只能咽回去了。
姬夫人带着几人走上石阶,进入大厅,又带着秦绾继续往里面走。
空旷的大厅中只有几把椅子茶几,后面有个书架,除此之外,别说待客的茶水,连个人影都不见。
“王爷,我们怎么办?”荆蓝担忧道,“小姐一个人…”
“等着。”李暄老神在在地挑了把椅子坐下来,淡然道,“这里是她的地方,她能出什么事,要担心也是我们需要担心。”
“可是…”荆蓝噘着嘴,转身四处打量着。
虽说没有人,但人家都明说了,无名阁里也遍布机关陷阱,她也不想用自己的命去证明一下这句话是真是假。
另一边,姬夫人带着秦绾穿过花园,一路不动声色地观察,终于确认秦绾确实很熟悉无名阁的道路,连院子里的小型迷踪阵都难不倒她,即便自己故意走错路,也被她不动声色地引回了正确的道路。
“你是谁?”姬夫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是紫曦。”秦绾答道。
姬夫人摇摇头,不说话了,不过之后却没有再次走错路。
无名阁主所住的小院就在花园后面。
无名阁既然“无名”,亭台楼阁就更无名了,所有的牌匾都是空的。
秦绾走进熟悉的小院,不由得眼中一酸。
“吱呀~”就在这时,房门开了。
秦绾一抬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不由得愣住了。
眼前的老人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一身灰袍,广袖之下露出枯瘦的手腕,虽说一副仙风道骨,却也明显能看得出来油尽灯枯之态。
只是,那张容颜,是陌生的,却也是无比熟悉的。
“紫曦回来了?”老人与她隔着一道敞开的门,眼神中满是温柔。
秦绾愣住,下一刻,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院子的青石板上,用力磕下头去:“师父!”
“回来就好。”老人微笑着点头,可以看见眼中隐含的泪光。
“阁主,您说,她是慧儿?”姬夫人惊愕道,“这不可能,就算慧儿还活着,可这姑娘看骨龄,年纪都和慧儿差好几岁,别说身高形貌了,再高明的易容术也做不到这一点。”
“老夫怎么能认不出慧儿?”老人只说了一句话。
姬夫人愣住,随即哑然。
秦绾几乎是趴在地上,眼泪流得更凶,但心里的一个结却渐渐松动,慢慢解开。
虽然她换了一个身体,然而,孟寒信任轮回蛊,蝶衣信任孟寒,苏青崖信任自己的医术和判断,他们都能认出她,所以,她怎么能觉得养育她长大,手把手教导她一切知识,如同父亲一样的师父认不出她?
“好孩子,快起来。”老人巍颤颤地走出门,弯腰握住了她的手臂。
“师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秦绾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苍老的脸庞。
她的师父,无名阁主墨临渊虽然已经一百零七岁了,但他内力精深,就在她去年回山的时候,形容还一如三四十的模样,鬓发全黑。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仿佛那至少还有十年的寿元就全部耗尽了一般。
“自从年初阁主听到慧儿的噩耗,把自己关在房里七日,再出来就是这般模样。”姬夫人在一边不住地抹泪。
虽说欧阳慧是墨临渊从婴儿时就抱回来的,但一个一辈子都没成婚更没个孩子的老头子如何会养孩子,还是个娇弱的小女孩,所以欧阳慧从小到大照顾她生活最多的其实是姬夫人。对欧阳慧来说,这是等同于母亲的存在。
当欧阳慧的死讯传来时,除了墨临渊,最伤心的就是姬夫人了。
同时,她也是除了墨临渊,最能接受事实的。
就算年龄、形貌都不对,可她还是希望,眼前的女子就是她视若爱女的慧儿。
“师父,徒儿不孝。”秦绾满心的懊悔。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顾虑这个,顾虑那个,重生的那一刻,就应该抛下一切,先行返回无名阁报平安。
“回来就好。”墨临渊拉着她的手走进屋内,顺手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的阴阳扇边上,轻笑道,“怎么,还怕师父认不出你,要写个暗号夹在阴阳扇里吗?”
姬夫人一眼望去,只见熟悉的娟秀笔迹写了八个字:癸亥丙辰戊子庚申。
她当然知道,这是欧阳慧的生辰八字,世上除了屋里的三人,就不该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是徒儿多此一举了。”秦绾抬起衣袖,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唉,一个女孩子,这么大了还是不知道照顾自己。”姬夫人一声叹息,拿出丝巾,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秦绾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的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气,满足道:“夫人,我好想你啊。”
“果然是慧儿。”姬夫人搂着她又哭又笑。
就算是整个壳子都换过了,可那样熟悉的动作,不加掩饰的亲昵,从来没有改变过。
这就是她的慧儿。
“你和阁主有很多话要说吧,我去给你们做点点心。”姬夫人擦了擦眼睛,笑着出门去了,还很贴心地关好了房门。
“你…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墨临渊问道。
“师父可曾听说过南疆的轮回蛊?”对于恩师,秦绾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便从两年前那次重伤,孟寒给她种蛊开始说起,一直絮絮叨叨地说到了这次南楚之行。
她这两年的日子过得着实是多姿多彩,就算只挑拣着重要的事说,也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完。
期间,姬夫人送来了茶水点心,就没再打扰他们。
茶是养生的参茶,点心是秦绾从前最喜欢的银丝卷和桃酥。
“李钰,哼哼。”墨临渊苍老的眼眸中射出的精光有如实质一般,甚至杯中的参茶都被杀气激荡得泛起一圈涟漪。
“师父,圣山从不为涉足朝堂的弟子报仇,我也不例外。”秦绾沉声道。
“你想要师父这么算了?”墨临渊一声冷哼,发狠道,“你师父是老了,可还没死呢!圣山的规矩?老夫一日执掌无名阁,老夫就是规矩!”
“师父老了也还是一样帅!”秦绾笑道。
“别想插科打诨混过去。”墨临渊吹胡子瞪眼睛。
“师父,我也还没死呢,哪轮到师父亲自出马。”秦绾正色道,“不过是一个李钰罢了,这点仇,我自己就能报了。”
“徒弟不成器是个麻烦,太出色了,当师父的也不好受啊。”墨临渊摇头叹气,“有需要师父帮忙的就直说,为师这身子现在虽说衰败了,但再拖两年还不成问题。”
“师父…”一提起这个,秦绾就觉得难过。
她没有办法形容那种心情,只是,所有的形容都已经苍白无力,只能说,很难过,非常难过。
“傻孩子。”墨临渊伸手摸摸她的头顶的发丝,柔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老夫今年一百零七,已经是常人罕有的高寿了,这是喜丧,你哭什么。”
“呸呸呸,什么喜丧,师父你现在还好好的呢。”秦绾赶紧道。
“好,不说。”墨临渊纵容地看着她。
“不过,真有件事需要师父帮我。”秦绾道。
“说吧。”墨临渊道。
“夺舍重生什么的,太过惊世骇俗,至少在外人眼里,欧阳慧已经死了。”秦绾顿了顿,又道,“师父,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你…对外边说,你是老夫收的关门弟子吧。”墨临渊一声叹息。
确实,欧阳慧这个人必须要死,不然现在的慧儿会后患无穷,死而复生什么的实在太扎眼了,要是知道有这种方法,只怕每个皇帝都要把她奇货可居。
只要…她还好好活着,换个身份又有什么要紧。
“谢谢师父。”秦绾一笑,这也算是把她自称欧阳慧的师妹给圆过来了。
“正好,乘着这次集贤令召集三十六宗门,就公开你的身份,以免又有人敢暗中下手。”墨临渊说着,心里也不无后悔。
慧儿心高气傲,不想借着圣山的名号成事,他也就由着她,谁知道…要是当初早点宣布慧儿是他的徒弟,看区区一个刚刚登上太子之位的李钰敢不敢杀她?东华的皇帝第一个就不答应。
只是如今,慧儿已经死了,就算再公开,东华皇室和圣山的矛盾也已经种下了,活着的欧阳慧能得皇帝重视,但死了的欧阳慧,自然没有活着的太子重要。皇帝会想办法弥补关系,却不会再就这件事对太子如何了,除非将来李钰继续犯傻。
“师父召集宗门,是真的准备退位了吗?”秦绾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老夫突然觉得,苏青崖那小子挺精明的。”墨临渊道。
“啊?”秦绾一愣,才反应过来师父说的事苏青崖先破门而出,再找毒宗麻烦的事。不是圣山弟子,自然不受圣山规矩束缚。苏青崖可以杀光毒宗不算同门相杀,墨临渊当然能为欧阳慧报仇去找李钰晦气。
至于江涟漪,以墨临渊的身份,再怎么也不会去跟一个小女孩动手。
男人自己不犯错误,女人的诱惑又能有什么用?
“那师父想传位给谁?”秦绾问道。
“给谁都差不多,昨日天机还来找过老夫,希望老夫选择虞清秋。”墨临渊不在意地道。
“不行!”秦绾猛地站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你那件事和虞清秋倒没什么关系。”墨临渊道,“本来为师想着,虞清秋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虽然不会武功,但无名阁主本来也不是非要是绝顶高手。让他接任无名阁,怎么也能绊住他一阵子,为师早就替你报了仇了。到时候,没了李钰,他愿意留在无名阁,还是再去找个别的皇子做谋士,也就随他了。”
秦绾不禁皱了皱眉,师父明知道虞清秋是李钰的谋士,还说了这么长一串话来为他辩解,想必对虞清秋的印象是真的不错。但是,若是可以,他连智宗宗主的位置都不希望虞清秋坐上去,何况是无名阁主?不过,天机老人倒是好算计,虞清秋若是成了无名阁主,那智宗顺理成章就由冉秋心继承,徒弟女儿都有前程,毫不偏心,真不愧是智宗宗主。
“紫曦不同意的话,可有人选?”墨临渊问道。
“师父…”秦绾抬头,看着眼前含笑的面庞,咬了咬牙,重新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沉声道,“师父,我想要无名阁,如果师父要退位,请务必传位于我!”
墨临渊一挑眉,沉默地看着她。
“我会将无名阁发扬光大的。”秦绾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哈哈哈…”猛然间,墨临渊爆发出一阵大笑。
“师父?”秦绾茫然看着他。于是,这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无名阁已经传承了近千年,早就老朽不堪,发不发扬光大还有什么要紧。”墨临渊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大笑道,“既然是紫曦想要,拿去玩就是,就算玩光了也无所谓。”
“啊?”秦绾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发呆。
师父做了七十年无名阁主,掌管着圣山的传承,在他手里,就有三个曾经灭绝的宗门重新复苏。她以为,师父对圣山,至少对无名阁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可是现在师父说什么?玩光了也无所谓?
“发什么愣?回神!”墨临渊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
“师父,徒儿感觉压力有点大。”秦绾苦笑。
“你不是要无名阁吗?这点儿压力就受不住了?”墨临渊瞪她。
“不一样啊…”秦绾摸摸鼻子,有些郁闷。
“就算有一天你把无名阁都毁了,但是这里的人,姬木莲他们,你也会保下来的,既然如此,老夫操什么心?”墨临渊道。
秦绾闻言,顿时豁然开朗。
是了,师父在乎的,只有无名阁的人,却不是无名阁本身。
“何况,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都已经千年了啊。”墨临渊又感叹了一句。
“师父的意思是…”秦绾不禁心中一跳。
“去年,星宗的宗主还说,夜观星象,紫微星东移,四分天下重新归一,怕也就是你们这代人的事了,可惜老夫是看不见了。”墨临渊一声叹息,颇有些遗憾,“圣山地位超然,是因为身处四国之间,左右逢源,可当天下一统的趋势不可更改,到那时,新帝下旨征召圣山弟子,不应者剿灭,区区思忘崖的机关,能挡百万大军几时?便是用尸体,也能铺就一条康庄大道。”
秦绾沉吟片刻道:“虞清秋是选择了东华吗?”
“大概吧。”墨临渊道。
秦绾握了握拳,莫名的,有几分热血上涌的激动。
天下一统,青史留名,并不是只有男儿才有的豪情。
“你们师徒俩谈完了没有?”姬木莲再次开门进来,手里拿着托盘,上面是热腾腾的饭菜,一面笑道,“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光是点心哪能吃饱,妾身亲自下厨做的,慧儿快来尝尝,可还是那个味儿?”
“夫人做的菜天下第一。”秦绾欢呼着扑了上去。
“慢慢吃,没人抢你的。”姬夫人怜爱地看着她。
“啊,对了。”秦绾啃完一块排骨,才忽然想起来被她丢在大厅里的人,赶紧问道,“夫人,我的朋友怎么样了?”
“不是在大厅吗?”姬夫人眨了眨眼睛。
“呃…”秦绾心虚了一下,小声道,“没人进去过?”
“没有吧?”姬夫人想了想,给了个有点不确定的答案。无名阁本来就人不多,有好奇心的更少,没人吩咐,想必也没人有兴趣去看看来了什么客人。
秦绾顿时黑线了。
而此刻,大厅里的执剑已经绕了五六十个圈子了。
“王爷,好饿啊。”荆蓝苦着脸道。
因为小姐说黄昏前就能到,又不能骑马,所以他们把行李都留在了山下,只带了最轻便的包裹,就是只带了中午一餐的干粮…
“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吧?”执剑道。
他们到达无名阁的时候是黄昏,这会儿怕是都快近子时了。
李暄依旧坐得很安稳,随手翻着一本从旁边书架上取的书。虽说是本游记杂谈,但却是他没见过的,讲的是西秦以西的西域风情,也算有趣。
“王爷…”荆蓝又叫了一声。
“等着。”李暄淡淡地说了一句。
要说无名阁真的把他们几个忘在了这里,他是不信的。既然是给他们的下马威,接着就是了,总不能让秦绾难做。
只不过,时候他绝对会从秦绾这个罪魁祸首身上讨回来就是了。
让堂堂宁亲王爷饿肚子的罪过可是很大的。
☆、第二十七章 师侄,拿去买糖吃吧
隐隐的,一阵香味从后面传了过来。
“好饿啊…”执剑哀叹道,“我都起幻觉了。”
李暄把看了大半的书卷放在桌上,抬起头来。
“抱歉,让王爷久等了。”秦绾笑吟吟地捧着托盘走进来。
“小姐!”荆蓝惊喜道,“您再不出来,我们都要冲进去了。”
“这是我家,能出什么事。”秦绾把托盘放在桌上,一边笑道,“先来吃饭吧。”
李暄瞄了一眼饭菜,虽然不是滚烫的,但也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做好没多久的,不由得问道:“不是说,无名阁的规矩,过了点就不许开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