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走前便交代过好好照顾少爷,小的自然省得,劳烦大人劳神,”那君府小厮笑道,“夜里风凉,您也早回歇着吧。”
“唔。”
白术摸摸鼻子点点头,又咧嘴笑了笑,走了。
打点好了一切,那小心脏还是扑通扑通地停不下来,闷头往回赶准备回去睡个大美觉,结果刚往外走一会儿没几步,便一头撞上了另外个人,白术没吭声后退了几步,倒是那人“哎呀”了一声,像是被撞得不轻。
白术抬起头,然后看见了北镇王。
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是满脸惊慌的户部孔大人。
当今户部分四部分:一曰总部,掌天下户口、田土、贡赋;二曰度支部,掌考校、赏赐;三曰金部,掌市舶、库藏、茶盐;四曰仓部,掌漕运、军储——这孔大人便是司官着仓部,曾经是兵部左侍郎曹瑞安曹大人的属下,后来被调职到户部的仓部。
仓部官管漕运,管军储。
白术一看见他那张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煞白的小脸,再看看北镇王,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两人天大的狗胆,就在天德帝的眼皮子底下也……
岂料,这会儿不知所措的似乎只有白术和那孔大人,作为事件的中心人物,北镇王本人却是冷静得很,见了白术,忽然笑了,指着她的脸道:“我认识你,今天那个小个子大力气的锦衣卫。”
白术一愣,连忙弯腰行礼,北镇王收了表情,蔫了吧唧地摆摆手示意不用这么讲究,全然不顾身后的孔大人一副火烧屁股似的拙计模样,目光倒是饶有兴致地在白术身上转了一圈,片刻时候似乎有疑虑地“唔”了一声,忽然冷不丁便要伸手来抓白术的脉门——
白术这也算是训练过的,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做出了躲避的姿态——那北镇王一抓不成,也不再执着,反倒是缩回了手拢了袖子:“抱歉,是本王妄行了……只是瞧见一名侍卫小哥戴着簪子,颇为奇怪。”
白术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君长知给她那“街头爆款”,想了想说:“王爷见笑了,属下那日出外职,街边见着买着好玩的……”
“女人用的东西,还是西番贡品,做工精致,宝石也是完整的原石雕琢而成,本王什么珍奇宝贝没见过,又岂会单独看差了这一样?”北镇王笑了,“这样的东西街边如何买得到?哪怕便是买了,寻常人用了怕也是逾越大罪——”
白术见他笑得一脸暧昧,忽然想到了今天下午的“力妃”梗,知晓这是这位王爷彻底误会了她和天德帝的关系还正以为他们在搞龙阳,此时却也不好解释,只强调这簪子确实是长安街今年流行款,之后便匆匆告别了面前的王爷,再抬脚往锦衣卫的帐子走去。
到了地方一头扎进去,便看见自家师父舒舒服服地靠在那烤火泡脚,见白术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掀起眼皮子不阴不阳地说了句:“有人跟我告状说见我家小徒弟进了君大人的帐子,老半天都没出来——你看见那孽徒了吗?”
“看见了,”白术拍拍胸口往他身边一坐,“这会儿滚回师父身边了,唔,热水还有没有了?我也要泡脚。”
话一刚落脑门子上就挨了一下——
“要泡脚自己打水去,还指望老子个当师父的伺候你啊?”
白术“哎呀”一声捂着额头,想了想,正想说些什么,一转头,便看见这会儿比自己高了一个多脑袋的纪云忽然安静了下来,这会儿双手撑在塌子边缘,身体微微向前倾,正侧着头看着自己,那黑亮的眸子在烛光之下显得尤为明亮。
白术被他盯得心里头“咯噔”一下,说不上来的心虚。
“怎、怎么了?”
“没什么,”纪云轻笑了声,“一脸惊魂未定,遇见谁了?”
白术将回来路上的事儿告诉了纪云,还把脑袋上的街头爆款被认作是真品的事儿也当笑话说了一边,纪云闻言,也不多评论,只是“唔”了声,显得特别心不在焉,白术用肩头去撞他,却见对方面瘫着脸,忽然抬起手,用那有些粗糙的拇指腹在她的唇上飞快地摁了一下。
白术“嘶”痛了一声退后:“你干嘛!”
“肿了啊。”纪云嘟囔着说,“晚上吃东西烫着了么?“
“啊?啊……“白术恍然点点头道,”烫着了啊,二十一个不留神儿的——“
“哦。“
纪云点点头,然后撇开了头,半晌,正当白术不安地瞅着他担心这货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才听见对方用平静的声音说——
“看什么看呐?泡脚自己打水,收拾好睡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二天整理行装上路,大理寺卿君大人拢着袖子站旁边指挥家仆下人把东西收拾好——全程都感觉不太自在,总觉得人群里有那么一双眼睛巴巴地瞅着自己,下意识地往锦衣卫那群人看去,却又发现某个最有可能这么盯着他看的人压根不在。
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眼队伍最前面皇帝的马车,顺手抓过一名扛着东西的小太监,那人本来就扛着重物呼吸如老牛拉破车呼哧呼哧的,冷不丁被拽住一脸不耐烦,回头一看,却看见君长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惊赶紧收敛了不恭敬的表情诚惶诚恐地问:“大人?”
却见大理寺卿一脸心不在焉:“去锦衣卫那把他们二十八字号给本官叫过来……”
小太监:“喔。”
“若她不在,便问问上哪去了。”君长知略一沉吟,“她这旬不应当是这时候当职……”
那小太监被他说得云里雾里,没整明白索性搭腔:“兴许是万岁爷临时叫去吩咐事儿了呢,那锦衣卫大爷们可都是忙得两脚不沾地——”
那小太监话说一半就不敢继续往下说了——他也不知道自个儿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惹了眼前的爷不高兴,反正现在他就知道眼下这位大人是确确实实地阴沉下了脸。
“谁都可能忙得两脚不沾地,”君长知面无表情道,“除了她。”
小太监:“……啊?”
就为这事不高兴啊?
虽然有耳闻最近都尉府上差事都往大理寺走,但,大理寺也不管发人家锦衣卫的月俸啊。
“没事,”君长知松开了手,“去吧,若是真到万岁爷那儿了跟本官说声便是。”
言罢,见那太监忙不迭地行礼扔下手里头的东西往那一群身穿飞鱼服上等侍卫斗篷的小群体方向去了,这才收回目光,上了马车,等了一会儿队伍出发了也没见那小太监来回话。
煮上了茶等待片刻,却不知为何总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心浮气躁得很,等了一会儿便是不耐烦了,掀了马车的帘子正想让马车外的下人再去问问,却又在探头望出去的一瞬间改变了主意——
“我这是干嘛呢。”
年轻的大理寺卿嘟囔了声,缩回脑袋正要放下帘子,忽然脑门上便被“啪”地一下不轻不重地砸了,他微微一愣挑起眉,低下头却发现是一个松果滚落到脚边。
松果拿起来看了眼,似是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往道路两旁的林子边看去——寒冬中只剩下四季常青的松树依旧葱郁,白雪压得枝头沉甸甸的,当君长只向外看去,便看见道路旁某排树枝桠轻轻晃动。
若不注意,甚至要以为是风吹的。
要么就是有小动物在枝头跑动。
不过……这时候松鼠可都冬眠了。
不着痕迹地浅浅勾起唇角,那松果在手掌间掂量了下,随机只见他手头动作一顿,紧接着指尖一弹,那松果吃了力道飞出去没入林中,没等一会儿,便又听见“啪”地一声轻响,似是打到了什么东西。
枝桠间传来一声几乎要被吞噬在寒风中的“哎呀”叹息。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暗算本官?”
君长知稍稍扬起了声音,对着那瞬间安静下来的松柏林道。
果然没等一会儿,便见枝桠居然猛烈晃动,随机从树上轻盈地落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她似乎还是轻功没学到家,落地上晃悠了下才站稳了身子,拍拍屁股站起来,打了个口哨,从队伍后面响起一阵马蹄声,没一会儿,一匹身材没那么高大却颇为健骏的母马赶了上来。
君长知瞅着那人身手还算利落地翻身上马。
稍稍一扬鞭子,夹夹马肚子轻呵一声赶了上来——来到君长知的马车边上,她顺手扶了下腰间的绣春刀,转过头用眼角斜睨他一眼:“那么大力做什么,还专捡着三里穴打,腿都打麻了。”
与语气之间倒是没多少小女儿的娇嗔。
反倒是真真正正的埋怨多一些。
“学艺不经便休要嘴硬,”君长知笑着揭穿道。“你自己看看那松柏枝桠多茂密,这样我也能瞧见你三里穴长哪,当真成了神仙不成?”
白术脸上挂不住:“反正就是打中了——我若摔下来拧了脖子,您这可就是谋害朝廷命臣——”
“朝廷命臣都在后面老老实实地骑着马,没哪个是蹲树上用松果砸人的,幼稚。”
“什么幼稚,”锦衣卫眉眼之间尽是不服,“正中眉心,方才若是刺客,您就死了。”
“若是刺客你死在我前头,真当暗卫没跟来怎么着?任由你在树上蹲着?还那么大动静——听闻锦衣卫可都是要学隐术的,都学狗肚子里去了吧?”君长知嗤笑摇头,“他们倒是看得清楚一个锦衣卫从树上掉下来的情景,晚上床头有话题可乐呵了。”
“我骑术了得,你看我可以松开缰绳,然后——来打您。”
白术伸手要去揍君长知,后者顺手一掀帘子挡了去,并顺手扣住伸到自己面前的爪子,顺口答道:“那是自然,别忘了,你骑术是我亲自教的。”
“……”
平平常常一句话,说出口后味道却好像哪里不对。
两人皆是愣在原地,对视一眼又觉得尴尬无比,君长知撇开眼甩开白术的手,后者“哎哎哎”了几声,用颇为窘迫的声音道:“又没干嘛!害什么臊啊!”
“本官害臊?笑话。”马车里含糊的声音响起,“某人倒是该去照照镜子看看镜子里面的猴子皮肤是谁的脸。”
“……”
两人一来一去倒是玩儿得挺开心,看得周围随行的宫人们都看直了眼——当从这君家的小公子入宫当值,给人的印象可都是不苟言笑,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做了大理寺卿后更是成为某些人眼中的冷面阎王……
这厢倒是像个正常凡人了。
然而旁人不知晓的是,他们看来已经是破天荒的破冰,在某些人眼中看着却又不是那回事——
白术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腾出来敲敲那关上的马车窗。
“大人。”
“做什么?”
“您笑一下能死么?”
“能。”
“……”
“没事便回去,在这闲晃像什么话?”
这是恼羞成怒得下逐客令了啊……刚刚还好好的抽什么疯?白术郁闷地摸了摸鼻尖,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今儿她还真的有正事,于是稍稍压低身子凑近了马车边放低了声音道:“这还真有事,您赶紧出来,我昨儿晚——”
话还没落那马车窗外加帘子一块儿掀开了……
“……”
“……”
白术愣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白净的俊脸,从她的角度看,正好可以看见君长知那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犹如一只蝴蝶在煽动自己的翅膀,配合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
“大人?”
“做什么?”
“我亲您一下成么?”
“……………………………不成!”
那近在咫尺的脸缩回去了。
白术眨眨眼,此时反应过来自己又孟浪奔放了一回,撇撇嘴摆正身子屁股落回马背上,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没谈过恋爱一要那什么就有些收不住,一边又忍不住转过头偷偷看了眼马车里,里面光线暗她也看不清此时君长知是啥样,片刻之后,才听见里头传来声音——
“方才的话说完。”
“啊,我说完了啊,”白术说,“我就问我能不能——”
“不是这个!”
“啊?………喔,那个。”白术囧得要死地抬起手挠挠头,“我说,昨晚从您这回去时候——”
“什么叫从我这回去,你也就打从我帐子前头………路过了那么一小下!”
“大人,你这样敏感卑职没法跟您好好说话。”
“…………………………”
里面一时间没人出声儿。
白术正琢磨君长知是不是就这么气厥过去了,正想伸脑袋去查看一番呢,这时候,便见君长知主动凑来边上,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问:“瞧见什么了?”
“……”白术盯着他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摇摇头说,“算了,不告诉您了,差点忘记了您可是主张取缔锦衣卫的主力干将——”
“你要不说就是欺上瞒下!知情不报!”君长知抓狂道,“用不着等锦衣卫倒台,本官现在就有本事办了你!”
白术肠子都悔青了——大清早起来脑子不好使光是狗腿子附体什么都想跟上司说,独独忘记了这其中的厉害,若是再让眼前的人动了什么心思,他们锦衣卫岂不是要被他坑死?!
一想到这儿她立刻连连摇头,嘴倒是比蚌壳还紧,拉着马儿往回撤,扔下一句能让君长知气得七窍生烟的:“我问问我师父他让说我再来告诉你等着啊!”
“问他?你问他做什么——多大人了自己做不了主还找奶吃啊?你给我回来——白术!”
白术被这样咬牙切齿地叫大名,缩了缩身子却还是粗着胆子骑着马往自己的队伍里赶去。
任凭君长知怎么叫她都不回头。
眼瞧着那锦衣卫离去的身影,周围没闹明白气压怎么忽然就变低了的宫人们均是面面相觑,闹不明白。
其中君府家谱个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大人”,换来一声没好气地:“做什么?”
“………咱是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赶呐,还是等着那锦衣卫——”
“等什么等,走走走。”
一边说着,马车的帘子便被狠狠放下,“咚”第一声,似乎是将其中各种不满均包含了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队伍拖拖拉拉在去围猎场的路上走了数日,期间天德帝没耽误了朝政,每日群臣依旧议时,边防有要事也是从央城快马加鞭送过来——这大概也就是天德帝为什么出来玩打猎还要带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的原因。
虽然他本人是极不情愿的。
“好不容易出来走走,还是逃不过这些言官在耳边念叨,朕耳朵都快起了茧子,简直烦不胜烦——若天下文官都如同你这般,我便将他们全部送回老家,提前告老还乡。”
“万岁爷,谨言慎行。”
“哼。”
靠在身后的塌子上,天德帝一手抱着暖炉。目光专注显得有些迟疑地在棋盘上放下一子,似乎是对自己手下这一招棋颇为欣赏,下完之后又抬起头挺得意地看着整襟危坐地坐在桌案对面那人——只见此时,身上懒洋洋慵了一裘皮袄子的年轻文官低头端详面前的棋局半晌,而后抬起头,将手中随手拿来把玩的折扇一扔:“输了,不玩了。”
折扇掉在桌案上弄乱了一盘已经分出胜负的棋。
“还能下呢。”天德帝努努嘴,“好赖挣扎下呗。”
“死棋,下了也白下。”君长知淡淡道,“要么便捡了子重来,方有挣扎机会。”
天德帝闻言,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坐起来了些,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你也觉得他要同朕……洗牌重来,鱼死网破么?”
君长知垂下眼:“臣说棋,便只是说棋。”
“你少来,这里没别人。”天德帝皱起眉在桌案底下踢了君长知一脚。
君长知略一沉吟:“北方征兵买武,虽私下行事却并未完全滴水不漏——锦衣卫最初夜市从通关文件看出一二,徐王向来小心谨慎,这……若要……洗牌,这怕又不像是他的作风,更何况前些天——”
君长知话题还未落,便听见皇帝响亮地哼了声,顿了顿又压抑浑身怒火似的说:“你怎么不说事他沉迷酒色做不了大事了呢?”
“……”
“朕那皇兄向来支持立长不立嫡这想法——他不说朕也是知道的,他对朕是不服气得很,先皇在世还颇为收敛,如今先皇人走茶凉,他便连带着看朕这弟弟也不顺眼了起来——”
“万岁爷登基,北镇王也出了一些力气……”
“都临门一脚了你跟我说这个早干嘛去了——君长知,你站哪边!”
“……”被连名带姓叫了名,换作别人怕是早就吓坏了,然而年轻的大理寺卿却没多少反应,不卑不亢微微一笑拱手道,“自然是向着万岁爷。”
见他这么说,天德帝这才稍稍收敛起炸毛的模样,想了想又不甘心似的瞥了君长知一眼:“你说这事可能有误会,那怎么解释他私下屯兵器粮草——”
“臣有听闻近日北方不太太平——”
“荒谬!他要打仗要什么不会跟朕要?朕还能不给么?!”
“……”
君长知垂着眼不说话,心知天德帝这话说得可算是理不直气不壮。
——去年年初西北闹饥荒,北镇王就上书请求开仓放粮——这样的大事眼前的九五之尊却办得拖拖拉拉,看上去完全就是觉得自己的皇兄在借机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给粮食也不痛快只开了一个仓,之后明知会有官员趁机剥削民脂,粮食放下去了也没派官员随行,直接便当了甩手掌柜。
后来,是见饥荒越闹越大,不少地方大片饥民饿死,眼瞧着几乎要引发瘟疫,这才慌了神,想起让刚刚上任大理寺卿的君长知给他擦屁股——顺便这才睡醒了似的要查第一批粮草下落。
这些事儿大家都看在眼里,索性是没闹出什么大乱子,给天德帝找了个“刚登基措手不及”的借口才算揭过不提。
皇帝有被害妄想症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被害妄想症害死了许多本该活下来的百姓不能及时得到救助,这便是当皇帝的在位时的污点。
孟楼不是当不了皇帝,他文韬武略在众兄弟中确实出众,然,得失心过重,就如同一个孩子般还有待雕琢………先帝爷还是走得太早,一生戎马扩张大商国国土农业扶持商业,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却唯独耽误教育他的儿子。
以至于成了今天这副局面。
兄不知友否,弟确是不恭。
君长知思及此,忍不住掀起眼皮子扫了眼皇帝,此时只见后者满脸乖戾面色阴沉,似乎是杀意已决,打定了主意要在这次围猎中铲除北镇王………
可惜了一个好武将。
不过话又说出来,北镇王现在这模样,怕是也举不起枪矛的空壳子一副,严格说起来还不如他弟,尚且……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君爱卿,想什么呢?”
“回万岁爷的话,臣正在掰开手指数数,”君长知头也不抬懒洋洋嗤笑,“琢磨朝中还有哪位将军能往北方放,弥补了这即将空缺出来的位置——”
“朕不是还有个皇弟嘛,我看禄王便不错——”
“禄王殿下年轻,且自小身子赢弱怕是但当不了驻守北方的大任,万岁爷还是养身边自个儿留着玩吧。”
“哦,君爱卿以为——”
“臣乃大理寺卿,只管为官后有所为有所不为,不管为官生前事——”
说着,随手将手中一枚捏得温热的棋子扔进了棋盒里发出“啪”地一声轻响,委婉地示意皇帝自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孟楼自小同他一块长大,多多少少也习惯了君长知这性子,也不好再逼问,只好缩回了还想踹他的脚。
此时正好外面太监敲了锣示意锦衣卫换班,“哐”一声精神的响声中,天德帝见君长知起身似想要告退,心中一动叫住他:“你之前似还对这事儿摇摆不定,如今怎么突然便偏向他那边了?”
那个“他”自然说的是北镇王。
君长知拂了拂袖子,头也不抬道:“前两天锦衣卫告知,夜见王爷同户部孔大人光明正大地……私会。”
天德帝刚想问谁是“孔大人”,转念一想满朝似乎就一个“孔大人”还是从兵部曹大人手下调过户部,专管军粮用器以及漕运。
而这个曹大人,可不正是最近他们私底下查的北镇王旧部曹瑞安么!
孟楼一理清中间的关系,差点儿从位置上跳起来,指着大理寺卿那张淡定俊脸激动得说话都哆嗦:“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朕!锦衣卫告诉你的,他们怎么都没告诉朕呐——你上书要除了他们,还瞎了眼似的那么向着你,有没有天理了!——慢——”
孟楼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重点:“能做出这么没天理的事的人……哪个锦衣卫同你说的这消息?”
君长知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这时候,在他后面的马车窗户帘子被捞起来,外面探进来一个脸,压低了声音闷闷地说了句:“回万岁爷的话,是卑职。”
天德帝:“……………”
外面那人骑在马上一晃一晃的,见马车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这不算插嘴吧?——你们说话声音有点大,虽然没听清楚说什么不过说什么夜里私会又猜到了点儿……”
天德帝:“滚滚滚有你什么事!”
白术摸摸鼻尖“喔”了声,放了帘子正想缩回去,却在时候又被一口叫住,她放帘子的动作一顿,脸探了过来好奇问:“万岁爷还有什么吩咐?”
孟楼:“刚锦衣卫不是换职了吗?你怎么还在这?”
白术:“喔……我,马走得慢啊。”
这是什么狗屁回答。
孟楼闻言正想嘲讽几句,忽然又像是捕捉到了记忆角落某个细节似的安静下来——略有所悟地再一掀眼皮子扫了眼已经站起来早就做出要走人姿势的大理寺卿,瞬间明白过来。
这两人倒是有默契。
想到前几天这马车外的锦衣卫屁滚尿流地拒绝后宫女人各个垂涎的后位,眼下又因为某个原因巴巴地守着他的马车换了职也不肯走,一时间,天德帝反倒不知道自己应当是好气还是好笑。
最终都划归未不怎么甘心的怨气。
挥挥手,表示眼不见心不烦示意两人赶紧滚蛋——君长知又做了个礼,而后在孟楼的注视下转身做出下马车的举动,帘子落下,外面窸窸窣窣响起马蹄声,孟楼听见君长知问:“本大人的马呢?”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一个人声音“嘿嘿嘿”地响起:“饿了,放去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