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淡的眼中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他看着她的眼睛半调侃:“现在觉得值五万块人民币了吗?”
大概是故意的,提到“人民币”的时候,他加重了咬字。
徐酒岁闹了个脸通红,结结巴巴又跟人家道歉,是她有眼不识泰山。
“别光顾着道歉,顺便道谢吧,”裸男在旁边调侃,“你对这人的设计稿指手画脚,勇气可嘉,没被当场打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徐酒岁不敢说话了,放好了酒就要转身往外走,以免许绍洋一会回过神来,觉得还是把她打死比较好怎么办?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一楼,那些女的看见他的脸避之如蛇蝎。
这人和这酒吧老板说话的态度也很随意……想来身份也不止是普通刺青师那么简单。
这种人徐酒岁没想过要招惹的,于是又略带欣赏地扫了一眼那以人皮为画纸的“九龙拉棺”后,她便准备退下。
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她回过头,男人已经打开了纹身机,“滋滋”声响中,银色的头扎入肉里,顺畅地往下划,割下一道浓墨重彩的黑线……
“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男人头也不抬,嗓音温和。
“中央美院。”徐酒岁回答。
男人不说话了,倒是趴在那的酒吧老板“唷”了声,没正经地笑道:“咱们这服务生质量真的高啊,果然是高素质正规酒——啊!”
最后的尾音因为纹身机走针至臀缝嫩肉变调,整个人屁股都紧绷了起来。
“放松。”许绍洋拍了下他的屁股,顺手拽过纸又给他糊了层乳白色的凡士林,“你这样绷着我怎么下针?针都叫你夹断了。”
徐酒岁:“……”
这对话真的污到没眼看。
她正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却没想到那男人居然又看了她一眼:“美院学生怎么跑来酒吧打工?”
“缺钱。”她答,“急用。”
男人不置可否地“嗯”了声,想了想,用那种可有可无的语气问:“喜欢画画?”
“喜欢的。”
而且还要靠这门手艺养家糊口。
话语落下,便看见他又瞥了她一眼,有些随意地问:“在人身上画画有兴趣吗?”
徐酒岁:“啊?”
“没事,”他停顿了下说,“出去。”
“……”
这是示意她可以滚蛋了?
什么意思?
徐酒岁一脑袋问号退了出去。
原本以为这就是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
当天晚上领了钱,徐酒岁回到家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洗好澡一看手机,发现之前跟他对接的酒吧人事给她留了言,问她愿不愿意到一家名叫“千鸟堂”的刺青工作室做学徒,一天四百块,上班时间中午十二点至晚上八点,可以日结,也可以提前预支工钱。
……可以提前预支工钱,这就很让人心动。
徐酒岁一想,相比起酒吧这样昼夜颠倒的零工,这刺青工作室的工作时间科学到完全不耽误她接商稿……
顿时更加心动,就答应了。
而这时候,徐酒岁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走了多大的狗屎运——
别人到千鸟堂当学徒,不仅没钱拿,还要倒贴每天五百块。
她这一番指手画脚,误打误撞,被许绍洋看入了眼,幸运程度虽然没有《霸道总裁爱上我》那地步,至少也有个《流星花园》级别了。
……
接了新活儿,徐酒岁想了想,轻易就将这个纹身工作室和今天见过的那个叫许绍洋的刺青师联想到一起。
原来之前他问得那些奇怪问题是想招揽她啊!
徐酒岁随口跟小船打听了下听没听过“许绍洋”这个人,没想到小船立刻瞪大了眼,问她怎么招惹上他了。
一番瞎科普才知道,许绍洋是近海市乃至国内非常有名的刺青师,刺青价一个小时大约要八千块,而且要约他的时间非常难,并不是有钱就能请得到。
这人也不单纯是刺青师,许家上面几辈是有点黑色背景,但是这些年,许家遵纪守法也逐渐洗白做起了正规生意……许绍洋本人和蓝风车酒吧的股东都走得很近,应该算近海市上流圈子的人。
“但是听说他这人行事还是有些……有待商榷。”小船委婉地说,“听说前几年有个暴发户商千金想不开想给他下药,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出现在近海市……后来听说有人在东城见过她,你也知道东城那个地方——”
东城那地方名声都不太好,这年头走出来说一句“在东城打工”,长得好看点的无论男女可能人家都要用异样目光看你。
徐酒岁拿起手机,想要给那个酒吧人事反悔,她忽然觉得端盘子也挺好的。
之前一直画风一本正经的酒吧人事看她反悔,给她发了十几个表情包,然后扔了句“我都跟那边说你同意了,姐求你别害我”,徐酒岁捏着手机,心想自己这完全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这导致第二天她按照地址到千鸟堂报道的时候,整个人都瑟瑟发抖的,总觉得自己推开门就能在里面看见挂在墙上的人皮灯笼。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千鸟堂的装扮像是古朴的茶楼,全中式装修,木地板都是实木的,堂内莲花状的香炉里燃着沉香……
正中央有作品墙,有些是纹身设计图手稿,也有已经上了承载者身上的完成图,黑白老传统和水墨风为主,每一副设计图都十分特别。
青烟袅袅中,男人撩开帘子站在内堂,面色有些苍白,他眼底挂着淤青,打了个呵欠,懒洋洋扫了她一眼:“来了。”
徐酒岁想说,对,来了,并且您没有意见的话,我这就走。
但是对方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转身往内堂走,徐酒岁站在原地犹豫了下……男人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脚下一顿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清冷得,犹如蛇缠绕上了脚踝,蹭得人膝盖发软……徐酒岁被看得头皮发麻,抬脚跟上。
屏风后面别有洞天,一条走廊连着许多独立的房间,许绍洋带着她来到一间,推开门,徐酒岁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一间她熟悉的素描画室。
里面坐了三四个青年男女,每个人都坐在画架后面,面前摆着不同的石膏或者随意堆放的景物,听见开门的动静,他们纷纷放了笔站起来,管开门进来得男人问好,叫师父。
后者懒洋洋地“嗯”了声,这才转身看着徐酒岁。
他甚至没有跟那些徒弟们解释身后的小姑娘是谁,只是带着她来到一张桌子上——桌子上摆着厚厚的几叠稿纸,每一叠都是不同的徒弟画的素描练习稿。
“把这些素描稿子看一遍,”他吩咐道,“然后把你看到的问题告诉他们,之后盯着他们画,画到你觉得可以了,再带他们来见我,如果到我面前不合格,就一起受罚。”
“……”
“有话要说?”
“检查徒弟作业,这活儿不是师父该干的吗?”徐酒岁不知死活地问。
话语一落,就感觉到素描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男人微惊讶地挑起眉看向她时,她脸又红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几秒后,只见许绍洋露出个不太有笑意的笑脸,那张英俊的脸转过去扫了眼画室里的徒弟们,笑道:“看见了么,这次你们的小师妹连我都不怕,你们别想欺负她。”
画室里鸦雀无声。
仿佛火葬场。
显然除了许绍洋外,并没有人觉得他的调侃有一丝丝的有趣。
徐酒岁:“……”
他又转回来看着徐酒岁,这次笑脸消失得无影无踪,淡道:“教刺青手法还要顺便教素描么,要不要教你们喝奶?”
徐酒岁:“……”
徐酒岁抱起了一叠素描图,用行动表示自己知道错了,从今往后绝不废话。
许绍洋瞥了她一眼:“先看,五点以后来找我。”
徐酒岁不敢不从。
……
用五个小时给一堆素描初学者看了作品,给他们指点一二这活对基本功相当扎实的徐酒岁来说一点都不难。
下午四点五十五的时候,她揉着脖子放下最后一名学徒的素描画,揉了揉脖子,站起来去找许绍洋。
男人在最里面那间纹身室里,徐酒岁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就靠在纹身椅上睡觉,听见门推开的声音他就睁开了眼。
男人坐起来的时候头发有些凌乱,眼中还带着睡意朦胧的感觉,那种阴森森的味道因此消退不少,只是见徐酒岁进来,他上下扫了她一圈:“千鸟堂学徒毕业开始,五百元一小时起步,现在给你这个机会,愿意做么?”
徐酒岁投简历给许多游戏、动漫制作媒体公司,一个月工资最多一万出头,而且这一行经常爆肝加班……
基本都是青春饭。
大多数人熬了几年有积蓄了都会为了好好活下去带着一身职业病转行。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有五百块一小时,也许可以活到老学到老的手艺活儿摆在眼前,除了师父比较吓人之外没别的毛病——
愿意吗?
这还用问?
早在昨晚琢磨“人皮上作画”这几个字时,她就心动了。
所以徐酒岁几乎手跟着许绍洋的问号下一秒,就点了点头。
这一次,她看见男人脸上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
这基本算是她在这张脸上第一次看到他笑意达到眼底,是一个真正满意的笑容。
……如果他没有用那种“宠溺地看着我的听话宠物”的眼神儿看着她,就更好了。
他指了指身后空出来的位置,那里摆着一个画架:“去画,主题是‘邪神’,自由发挥,承载位置不限但是要有明确说明,画到我满意你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徐酒岁:“……”
许绍洋打了个呵欠,恹恹地抬了抬眼皮子:“听不懂中文?”
徐酒岁困惑:“我不用先画下素描吗?”
别人都在画耶。
许绍洋更困惑:“我花四百块一天,是为了请中央美院的学生来让我看她画圆锥体的?”
徐酒岁:“……”
许绍洋微嘲:“谁说的来着,钱难赚,屎难吃……再有钱也不是这么挥霍的。”
徐酒岁:“……”
个人强调下,这句话套在您身上真是生动立体。
相比起和师父你说话,我宁愿去吃屎,至少屎不会阴阳怪气说话。
……
徐酒岁对许绍洋的避而远之持续了半个月。
后来小船也找了关系,进了千鸟堂当学徒,徐酒岁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当许绍洋的徒弟不仅没有钱拿,而且还要倒贴钱。
她不敢跟任何人讲,只是在某天,许绍洋叼着烟站在她身后,懒洋洋地问她那一副“邪神”主题的设计图,准备画到哪年才能让他满意的时候,头一回没有产生抗拒心理……
而是回过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
许绍洋:“?”
这些天,这小姑娘被他一稿又一稿地驳回,眼中那悲愤又不甘的情绪越来越掩饰不住,今天许绍洋都做好了再提问完之后她可能会跳起来跟他拼命的准备——
结果这会儿被这小姑娘水灵灵的眼神儿一瞅,他都愣了下,心想这好像和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别不是虐出毛病来了吧?
他叼着烟,微微眯起眼:“做什么用这种看亲爹的眼神看着我?”
徐酒岁咬了咬下唇,白皙的小脸蛋微微泛红:“师父……”
许绍洋差点被烟头烫着手:拜师大半个月了,他天天给她立规矩,她总是表面顺从实则当做耳旁风,今天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叫他师父……
嗯,叫得真好听。
“想干什么?”他勾了勾唇角,问,“画不出来了?要师父教啊?”
那略带慵懒的“师父”二字咬字偏重,小姑娘脸更红了,眼睛闪烁了下,小声嘟囔:“才不是。”
许绍洋不说话了,等着她自己开口。
徐酒岁犹豫了下:“小船是我室友,呃,就前两天你又收的那个徒弟,她说她花了点儿钱,然后也问我花了多少钱来着……”
许绍洋停顿了下,从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期期艾艾里听出来了些东西——
他就说这小姑娘怎么忽然转性了。
原来还是因为钱。
……这是多爱钱啊,只要给钱就是好人了吗?
他笑了笑:“请素描老师也要花钱的,我又不是科班出身,怕教不好……遇见你的时候正想去请个老师而已。”
他声音很淡。
徐酒岁恍然之后,心想,原来是这样啊。
她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没有多少情绪的脸,想到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预支了她一万块的工资,忽然觉得这个人可能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只是有些不够平易近人的吓人而已。
“师父,你人真好。”
“嘴真甜,希望你一个月后还能这么说。”
“……”
“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没被逐出师门的话。”
☆、第49章 成为九千岁(下)
徐酒岁有绘画功底, 她不用跟着那些初学者一起学画画,所以平时到了千鸟堂, 她总是在素描室转一圈, 给其他师兄师姐指点一下画后, 就可以走开坐在一旁做自己的事了。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安静地缩在角落里翻那些纹身相关的书, 看纹身常用图腾和常设题材, 企图从里面找到一点点许绍洋给她布置的主题设计图的灵感。
小船总是羡慕地说:“岁岁, 师父对你真好。”
对此,徐酒岁非常茫然——
他对她真的好吗?
虽然她也曾经这么认为, 并甜滋滋地对他本人这么说过。
但之后……
她又不这么认为了。
因为一个月过去了,他只是不停地要求她,重画, 重画, 以及重画。
每天下午四点左右,徐酒岁就会推开最后一间房间的门,许绍洋一般在里面, 有客人的时候就扎客人,没客人的时候就坐在那看书或者睡觉。
徐酒岁则坐在靠窗下面的画架前,一遍又一遍地重画她的“邪神”。
这种日子持续到一个月,她的画稿大概有了十几张, 没有一张是让男人稍微点头觉得满意的——
到了后面她都有点崩溃, 她对自己的绘画专业水平没有丝毫的质疑, 对许绍洋的刺青专业水平也不敢有丝毫的质疑,她只好开始质疑自己可能不是当刺青师的料。
而许绍洋对此不置可否。
只是在第三十天, 对徐酒岁交上的画稿,他蹙眉:“你到底知不知道纹身设计稿是什么概念?不会的话抬起头看看外面的作品墙和你手上的资料室,如果是你做刺青,请问你愿意将一个像是游戏cg的副本boss纹到身上吗?”
白花花的稿纸被团了团,直接扔到了她的脚下,男人站起来淡淡道:“今晚你别回去了,只花设计图线稿,明天给不出满意的设计图,从今往后,你就只是其他人的素描老师。”
徐酒岁倒吸一口凉气,抬起头一脸惊恐加茫然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
不是失望于自己可能不能得到五百元一个小时的高额报酬工作,而是她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之中她整个人都沉溺到了刺青这项技能学习中……
这些天不管吃饭还是睡觉,闭眼就是刺青相关的文献科普,还有纹身枪“滋滋”的电流工作声。
来到工作室,包围她的是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纹身者,他们坐在沙发上充满期待地等着许绍洋给他们看属于自己的那份独一无二的设计图,然后将它们刺到自己的身上——
画卷可以烧毁,丢弃,遗忘,落灰。
但刺青不会。
一旦刺入,这些图腾将伴随他们一生直至老去,死亡。
这是承载者与刺青师无须言明却统一达成的默契……
比教堂中的誓约更加神圣。
徐酒岁喜欢这种无声的默契,就好像从此,承载者之后人生的喜怒哀乐,她都有资格伴随其见证与参与……
她能将自己引以为傲的画技,以另一种“永垂不朽”的方式在他人的人生轨道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很有存在感。
徐酒岁喜欢刺青,她想要成为刺青师。
这天晚上,她没有吃晚餐,当其他所有人都下班回家时,她坐在外堂作品墙下,看着一副副许绍洋亲笔画的作品,脑子里想得是第一次见到他在酒吧替人刺那副《九龙拉棺》时,她脑海之中的震撼……
是为什么震撼呢?
想着想着,总觉得好像悟到了一些什么,但是那想法又转瞬即逝,让人捕捉不到。
晚上,重新坐在窗下的画架旁,徐酒岁第一次握着笔迟疑了,犹犹豫豫地下笔,脑海中一片混乱,画出了今晚第一个草稿,她盯着草稿看了几秒。
然后直接将它拽下来,揉乱,扔掉——
这次甚至不用许绍洋来看,她自己都知道,这不对。
视线被涌出的液体模糊,她用抓着笔的手背揉了揉眼睛,淡粉色的唇瓣被咬成了深色的蔷薇红,她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地流眼泪。
无声地抽泣。
“量身定做的设计稿,你需要很好地掌握载者的肌肉线条,让纹身成为他们身上本身就生长的东西,而不是后天多余的添加。”
冷淡的声音至门口响起,徐酒岁愣了愣,像是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没走,整个人跳起来努力睁大眼看向门前——
模糊的视线对视上一双淡然的黑眸。
“师父提醒过你,下笔之前,要想清楚,这纹身是画给哪个部位,画给什么人,他们有怎么样的诉求或者怎么样的故事想要融入他们的刺青里?”
修长的身影缓步走进。
男人微微弯下腰,平日里那握纹身枪的修长直接扳起她的下巴,略微冰凉的指尖蹭过她的眼底,蹭去那怎么流好像都流不完的眼泪。
徐酒岁僵硬地抬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哭什么,我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就像个榆木脑袋一样不开窍,你还委屈上了?”
“……”
徐酒岁吸了吸鼻子,男人垂下眼,这才看见她哭得鼻尖通红。
他微微蹙眉,放开了她的脸,她立刻背过身去背对着他,肩膀继续抖啊抖的,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见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叹了口气。
他也跟着烦躁起来。
“别哭了,转过来。”他命令。
已经习惯了被他一步一指令,徐酒岁背脊僵硬了下,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假设今天的承载者是个二十一岁的男性,二十一年来顺风顺水,天之骄子,高高在上,大学毕业后却在就业过程中屡遭打击,事业受创。现在,他希望在左肩背处有一个纹身,激励自己破而后立……”
“那不是我么?”徐酒岁嗓音沙哑。
“我说男性……”许绍洋凉凉一笑,扫了她一眼,“算了,那就假设这个倒霉鬼是你,你想要去刺青记住这段刻苦铭心的失败经历,结果纹身师给你画了个四条腿着地两双翅膀四只眼睛的青色鳞片狮头蛇尾怪物问你这个行不行,你说行不行?”
他的描述是徐酒岁上午交的设计稿。
徐酒岁:“……”
见她不说话,许绍洋停顿了下,又问:“品出哪里不对了吗?”
徐酒岁咬住下唇。
许绍洋冷漠地看着她:“别撒娇,问你话。”
徐酒岁慌张放开下唇,悟了,摇摇头:“不行。”
许绍洋觉得这么提醒她还不开窍那大概就是笨得没药救了,深深看了她一眼,再也没说什么,只扔给她了一句“现在可以画了”,然后转身走开——
并没有走远,只是走到这个房间另外一个角落,打开工作台的灯,开始画他手上的客单设计稿。
徐酒岁默默地盯着男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咬了咬后槽牙,闭眼定神,这才重新提笔。
……八个小时后,凌晨六点,窗外天蒙蒙亮。
徐酒岁放下手中的铅笔,揉了揉因为通宵熬夜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画——
这一次她画的是个非男非女的人像,苍白的下巴和重艳色的唇,下颚微抬成骄傲的弧度……
光只是半张脸,便隐约可见的邪性和明艳。
他的上半张脸却是黑龙的模样,取代了人像的上半张脸,燃烧的火焰像是墨点,以肆意的渲染方式布满画面……黑龙与人像下半脸完美融合,像是黑龙刚刚蜕变成邪性却高贵的神明,也像是神明正在火焰之中蜕变为龙。
再往下,是完全的龙身,张牙舞爪,野性十足。
徐酒岁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踉跄了下却没有跌倒。
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晨光之中,角落的工作台灯依然开着,男人伏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目光微动。
十一月初清晨微凉。
徐酒岁顺手拽过放在沙发上的毯子,小心翼翼走到他身后,将毯子披在他肩上,而后悄无声息退出了画室,轻掩上门。
……
五个小时后,徐酒岁站在门口千鸟堂门口时还有点紧张,生怕遇见许绍洋,男人劈头盖脸就问候她:素描老师,你好。
心中忐忑走进刺青工作室,惶恐不安地推开素描室大门和其他学徒打招呼,一切如常。
她这才从小船口中得知,许绍洋在家睡觉没来工作室。
徐酒岁:“……”
你妈的,不早说。
差点被自己吓死。
顿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习惯性地又跑到走廊尽头那个房间去,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早上的毯子滚回了沙发上看上去是随手被扔在上面的。
……不知道为什么,盯着那个毯子,徐酒岁脸红了下,心跳也慢了半拍。
抬起手揉了揉滚烫的脸,她抬脚镀步到自己的那个画架前,很怕那副《烛九阴》已经被撕下来扔进垃圾框里,怀着开奖高考成绩的紧张心态凑过去看了看——
画还在。
徐酒岁沉默了下,简直想出去跳个舞。
一眼看过去她发现好像还有哪里不一样,微微眯起眼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的画被三两笔改动过,龙的轮廓被加深,邪龙的眼睛浓墨重彩充满邪性,火焰变成了黑色……
整幅画更符合了“邪神”的主题。
整幅画的右下方,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九千岁。
徐酒岁:“……”
——会进入这间工作室,修改她的画的,只有一个人。
徐酒岁站在画前呆立片刻,逐渐的,她听见了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怦怦地几乎要突破她的胸腔……
她就像一股小型龙卷风刮出房间,扑进隔壁画室一脸懵逼的小船怀中,捧着她的脸在她的脸蛋上用力亲了一口,唇角快要裂到耳朵根。
这一天,徐酒岁成为了刺青师。
也是这一天,千鸟堂多出一名刺青师,名叫九千岁。
☆、第50章 远亲不如近邻
徐酒岁睡得昏天暗地, 在梦中的情绪起起伏伏,只是成为“九千岁”那天的喜悦, 也如此的生动立体——
曾经她真情实感地觉得, 能把兴趣和喜爱的事, 和吃饭的本领结合在一起, 这是一件多么幸运又幸福的事。
美梦被一通电话扰醒。
电话那边是警察局, 说是已经抓到了砸她店的三个人, 这些人拒不承认受人指示,说自己只是冲动所为……
他们爽快地答应赔偿徐酒岁一切经济损失, 甚至愿意赔偿徐酒岁的精神损失费,认罪态度良好到令人窒息——
警察和徐酒岁说这事儿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就好像这些人上赶着来送钱又实在找不到理由只好砸了她的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