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从珂则在一旁动手打开了牢房的门锁。待浅舟进入后,犹豫片刻便退出了牢房大门。
只剩下阳光浮动下的一双人儿。
眼前的人是这样清晰又朦胧。
早在浅舟下牢那一刻就感觉到他气息的同生却异常地镇静,坐在石头床上,微微仰头,与之对视良久,才淡淡笑了笑道:“苍浅舟,别来无恙?”
浅舟瞅着同生,未答。
没得到回应的同生目光渐渐黯淡,仿佛要数清楚每一根胡须乱发般细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自嘲一笑,移开目光:“怎么,我就丑成连说话都不配与你说了?”
话落之后,还是一片寂静。
片刻停顿之后,同生突然转回头,死死地盯着浅舟的眼眸,一改冷淡,略带殷勤急切,伸手死死扯住浅舟的衣角,抬头道:“你等我出去可好?出去收拾干净了,我就不丑了,真的……收拾干净了,就不丑了……你……你别嫌弃我……可好?苍浅舟,可好?……你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你不能不要我……”说到最后,同生捂了脸竟似自言自语般地,在自己的指间呜咽不成声。
下一秒,他跌进一个冰凉的怀中。
怀抱之人的气息亦如十五年前一般冷淡清新。
浅舟拥着衣衫褴褛的同生,也不顾那脏污了自己胜雪的白袍,往时淡漠的眼中流露出深深地心疼与痛苦,低低在同生耳边无奈叹息:“你这是在怨我。就是这样,你也别糟蹋自己。同生,同生。”
同生在那秒一楞,随即紧紧地拥住浅舟的腰。
泪水大滴如雨,散落在两人衣间,发间。
沉默。
只有紧紧地,仿佛要将对方揉入自己的生命中一般,紧紧地相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浅舟和同生的开始很简单。甚至有些老套。
当年同生也正是十八九岁不及弱冠,正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愣头青,自小师从青云道观,无父无母的他由现任道长摩迦天尊一手拉扯长大,聪明伶俐的他深得墨家天尊喜爱。
而同生本人,自是知道摩迦天尊对他如何恩重如山,懂事之后,更是总想着有朝一日能有报答恩师的养育与传授武功的大恩。
哪只这个想法萌生没多久,报恩的机会就来了。只不过是以他未能料到的方式。
摩迦天尊在一场武林纠纷中遭忌水教毒人所害,被人种下一种名唤“雪眠毒”的阴损毒药。所谓雪眠,便是如名让中毒之人体温长期保持在极低之下,并且如同深睡一般长眠不醒而又未停止呼吸及心跳。自此,青云道观一度群龙无首①。一向老实忠厚的大弟子玄明便让同生前去寻找“雪眠毒”的唯一解药重要配方之一,“春草”。“春草”是千年老狐的皮毛长期摩擦岩石或者唾液垂滴到土地上而生长的灵物。其本身是可以使人陷入极度兴奋状态的幻药,常人沾上大量此草六个时辰便会因为兴奋过度死亡,此药草磨成的汁水常被茅山教涂抹微量在银针上以达到短期内提升战斗力的效果。而守护这种草药的,当然是长期在其生长处出没狐妖。传言之中,妖物多生性嗜血淡漠,要涉及他的地盘,如同送死。
由此而看,玄明平日的老实忠厚实乃做戏,现下情况忽然转变,本性自然暴露无遗。而对于玄明的决定,其他师兄弟也是无半分异议——同生不死,掌门之位必然轮不到自己。姑且不论自己有没有资格机会,但是青云子弟多是家族继承,怎么样,这掌门之位也不改轮了同生这个来路不明的外人。
不知道实情的同生心思倒也单纯,一口答应师兄的提议,没生半点猜疑,且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带上了必需品,便匆匆忙忙地上路赶往古代树海——在江湖中走动的魔教护法八尾狐妖苍浅舟的栖身地。
苍浅舟,魔教护法,自九炎真域创建至兴盛,辅佐六代传人,在魔界的位置不可动摇。居幽都之山的古代树海,系属玄狐蓬尾②。
为了摩迦天尊的属性,龙潭虎穴,同生在所不辞
一路凭借着江湖同人的指点,最后渡了一片汪洋,于茫茫之中,同生找到了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静静幽幽于海上的古代树海。
于海上漂泊许久,第一下踏上陆地,同生竟然感觉有些飘忽不定地迷惘。无奈笑笑,随后马不停蹄顾不得休息,便往深处走去。
在那一池传说中常年冰霜却不冻结的未眠湖边,同生第一次遇见了苍浅舟。
那时,浅舟站在刚过胯骨的湖水中,面无表情掬水,沐浴。
一泄如云的淡紫红长发,吹弹可破的凝雪玉肌,出尘淡视的双眼。在寒气云绕之中,谪仙之貌,怕也不过如此。
跌跌撞撞的同生竟一时忘记饥饿和疲倦,呆呆地立于湖周围的树后,甚至忘记躲藏。
而早就发觉有外来气息进入岛屿的浅舟只是淡淡地用紫眸瞟了眼呆立之人,微微一愣,转正了身子细细打量。一身虎头涂脸的狼狈,目光下移,脏兮兮地布衣腰间隐约可见的是佩戴着的青云弟子专属的青玄流玉,浅舟随即厌恶地撇开了眼,像了看见了一块抹布一般,朱唇轻启,冷冷道:“哪来的,滚回哪去。”
谪仙一般地人儿突然出声,显然是吓了同生一跳,一时半伙儿,竟是忘记了回话。
直到浅舟皓腕一抬,破水而出套上从半空飞来的淡色羽衣,再轻盈地落到同生跟前,同生才惊愕地小退了半步,脸如猪肝般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还不能走。师傅,还……还急着要‘春草’治病呢。”
平时热血爽直的师兄变成这个麽样,是青云师兄弟们怎么也想不到的,若他们看见,定会惊掉下巴。
浅舟见眼前之人又是一副自己看到腻的唯唯诺诺,顿觉心生厌烦,修长的指勾起同生的下巴,白色与古铜色相错得煞是显眼,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滚。”
说罢就要甩袖离去。
同生眼看着人就要走,急切之下猛地拉住从眼前飘过的衣袖。
浅舟皱眉,回身,微微俯下,冷冷道:“来这里的人,都是求死的。”冰冷的气息带着莫名地淡香喷在同生脸上,他抬眼看眼前美艳妖娆的面孔,猛然看见金色瞳孔中迷茫的自己。
“可是你还不想死。”浅舟漠然直起身子,嘴角轻勾出一丝嘲弄。
被如此一说,同生倒是回了神一般,捏紧了手中柔软的衣袖一角,目光坚定:“我要春草,请大仙成全。”
“大仙?呵。”浅舟抿唇一笑“冲着你这句大仙,春草,给你就是。”
同生闻言喜上眉梢。
见状,浅舟挑挑眉,抽回衣袖,再笑:“哎呀,又不想给了。”
话说那时正好同生处于一个容易激动的年纪,被浅舟如同耍骗一般,巨大的失望使他看眼前那美丽的脸庞也变得可恶起来,当下脱口:“狐妖!莫欺人太甚!”
可是话一出口便后悔的直咬牙,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而浅舟不怒反笑,懒懒地拢了拢湿润的银发,微微眯了眼,道:“这才是真话。”
同生憋红了脸,急吼吼地却无力反驳,只是沮丧地拉耸下肩。
“罢了,给你个机会。”见状,浅舟倒觉得眼前的青年有趣起来。伸手抬起同生的脸,扭向一个方向,顺着他的方向道:“看见了么,那座雪山?”
“看见了。”听见机会二字,同生立刻乖乖点头,望向远处那座入云非似凡界的苍茫。
“我要你在上面找一样东西,找到了,我立刻给你春草。”
“大仙请讲?”
“一朵绿花。”
“……?”
不再理会同生的一脸不理解,浅舟松开了他,在未眠湖旁重新净手后,不发一言,不看一眼而隐入山林。
迷雾中,银光闪烁。
林间白色羽衣的俊美的公子身后,八条雪白的长尾慢慢舒卷直至扬起,相互摩挲,舞动。
林外的英气少年,稍稍楞后,便义无反顾地勒紧身上的行装,向雪山疾步奔去。
三天,同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患了以前只是略有所闻的雪盲症。总之,入眼之处,一片的白色与苍穹浮云接连成一片。
脚下是,身边是,头顶也是,到处都是白色。他甚至看不见自己,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在存在于天地之间。
当手脚冰冷,气息奄奄,他只能靠着身体本能的机动,从过膝的厚雪中抬脚,再小小地,迈出小步。寒冷,饥饿使人疲惫。
唯一支持他的,就是那不知道何方所在的,万雪茫茫之中,微弱的绿色。
没有想过那个人是不是欺耍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是相信。
他也只愿意相信。
直到那一片白色嘎然陷入黑暗。
“嗤,愚执。”
暖和干燥的洞穴中。浅舟懒懒地单手撑着头,半依半卧地伏靠在柔软的黑色兽皮中,端着面前的铜镜印出的景象,不屑地嗤嗤。
镜中风雪肆意,面色苍白的少年毫无生气地跌倒在雪地中溅起一阵雪尘,却再不见爬起。
绿色的花朵?不过是随口一说哄哄他罢了。
谁知道,他真的相信。
哎。罢了罢了。浅舟微微叹气,悠悠站起身,掐指吟咒。
同生在一片温暖之中醒来。
缓缓入眼的,不再是周而复始地白色。
同生下意识松口气,打量起周遭。简单的火盆摆在自己身边,身上盖的是黑色柔滑的兽皮,随着自己起来的动作滑向一边。简单的沉紫木桌子,和静静放置在上古老的铜镜。
看样子,是苍浅舟救了自己。想到这,同生病态的白质面上浮上一丝微红。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醒了么。”冷淡的声音从入口传来。
“……”僵直起身体,知道见到了浅舟,同生才忽然想起自己没有找到应该找到的东西。咬咬下唇,一脸复杂地神态望向浅舟。
“我知道你没找到那东西。”浅舟拍拍身上的积雪。慢慢道。
……奇怪?幽山之都,雪山之下常年如冬却未曾下过一粒雪子。浅舟这身雪从哪来的?他去了雪山?去那里做什么?
同生一愣。可是浅舟的下句话使他忘记了疑问。后者眼神缥缈带着丝丝失望,无比认真地叹息:“那不过是我随口胡扯的东西罢了。世间哪有绿色的花儿。”
……
同生顿时眼急,气的脸都涨红起来跳起来骂道,“你这狐妖,未免太不讲理!亏我这样信你,你可知道师父他……师父他……”
“你师父怕早就咽气了。”
“怎么可能!离我出门派才不过一月多时间。雪眠毒的拖延时间有一年之久!”同生激动地反驳。
却看浅舟眼角冷漠,微微一笑,凉凉道:“你没听过?仙岛一日,人间三年。”
话一落,同生倒抽口气,瞳孔积聚,脸上悲哀痛恨之色更浓:“妖孽,你耍我。”言罢,也不说刚才病起不久,举手为刀就要劈下——浅舟看也不看地抬手一把擒住,手腕一转,将扑面而来的人扭转个身,嘲讽道:“我看你们青云道观气数也该尽了,竟轮到你这等毛躁小子夺了首席弟子之位。嗤”
出手之时便发现自己功力大退的同生又悲又恨,却还不得手,一急之下,涨红着脸竟低低呜咽起来。
浅舟见状倒是心中一动,捻了眉,放轻了手劲:“哄你的,呆子。”
正掉眼泪的同生闻言一顿,眼角泛红不解地回头望了眼浅舟。
抽抽自己别在身后的手……呃……还是抽不出。
“又不是写民间俗本。哪来的仙岛一日,人间三年的说法。你也真好骗。说什么都信,活到这么大个真是难为你了。”浅舟嗤嗤笑,重新加大手中的劲儿,微微把人拉向自己。而得知师父尚有救的狂喜使得同生没有注意这微小的动作。鼻尖泛红缺目光闪烁的可爱模样一丝不漏地被浅舟收入眼底。
浅舟抬起另一只伸向前,勾起同生的下巴,眉目邪肆,倾身在同生耳边低声:“其实,要春草……也不是不可能啊。只要你……”
孟章卷九
“只要你……一夜的时间,就够了。”
“啊?一夜?一夜能做什么?”同生躲开耳边吹来的热气,微微一思考,随即脸色大变:“狐妖,你好生无耻。”
浅舟脸上笑意渐浓,未作回答,似要等待着同生继续说下去。
“你竟然妄想我在一夜间将青云不传之术传授与你?做梦!若被师父知道了,就算得了春草,也要被活活气死!你别妄想了!”
噼里啪啦自己乱吼一通的同生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笑容渐渐僵硬在脸上的样子。浅舟几乎脱力松开束缚——有没有搞错?你们那浅薄的青云阴阳之术,看起来是我八尾狐妖苍浅舟稀罕的东西么?
随即无奈打断那人喋喋不休,道“我要的不是你们青云道观的‘不传秘术’。”在说到“不传秘术”时候,浅舟微微抬高了声调以示讽刺“我要的是你。青云道观的首席弟子。明白了么?”
“要我?”同生再次不解回头“要我干嘛?”难道是打扫卫生?
“……”浅舟觉得自己无力再和前面的人继续交谈,索性决定结束话题“总之,你要春草的,我说的可对?”
后者慢慢点头,随即立刻补上:“但是不可以以青云秘术作为交换!”
“好,不用。”浅舟麻利地顺手捞起人,往铺着兽皮的床上走去。
“狐妖,你干什么!?”……
“你摸哪呢?”……
“……嗷嗷……住手!”……
…………
同生双唇红肿,眼角带泪,浑身□姿势不雅地爬在兽皮之上,一动也不动。
“好歹是习武之人,怎么随便弄弄就成这个德行?”浅舟嘟咕着,手下却轻柔地将灵药细细涂抹。
一句话将同生本来下去的眼泪又勾了出来,不甘地动了动身子,撕裂般地痛几乎让他丢脸地呼叫出声来。突然被一个同为男子的老妖用作做那档事,这个打击让他觉得一下子缓不过劲儿来。想闭眼干脆晕过去,却发觉后面那人的动作语言加上药的丝丝清凉却越发清晰起来。同生啪嗒两滴眼泪:“狐妖,不要你假惺惺……啊,你又干什么?”。
浅舟不满地轻轻拍了下某人的臀,道:“放松。这山洞虽是暖,但是毕竟有寒气入石。你要生病的。”说话间手动作不停继续工作。
上过许多次当的同生自然不信,一脸警惕地回头瞪着浅舟。
浅舟视而不见地,在吃人的目光下,慢慢进行清理善后工作。结束后,才给同生盖好被子。不言一字,转身出了山洞。
望着浅舟离去的背影,同生突然觉得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比火盆还暖的东西,打起了一束光,透过了胸膛,照射到了心上。
那之后的第三天。同生拿到了春草,小心地连同土壤一起捧在手心,身体大好的同生忘记前嫌,感激地望着浅舟。
浅舟斜靠在床边,挥挥手,依旧淡漠:“你走吧,各有所取。”
同生一愣,张口欲言。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于是,静静相望片刻。同生转身,离去。
山洞中重归寂寞。
浅舟眸淡如水平静地收回落在出口的目光,慢慢将目光投放在床头桌边的铜镜上。
镜中,茫茫雪原中,一抹绿色的嫩芽,破雪而出。
同生在弟子们惊讶且失望的眼色中回到青云道观。顺利救回了摩迦天尊。
本以为,他与那个叫苍浅舟的八尾狐妖的故事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殊不知,这,其实,只是一个开始。
浅舟打横抱起同生,怜惜地用拇指摩挲了下他的眼角,抹去挂在那里的泪水,低头安抚地在怀中人儿唇上轻轻一点。
随后大步离开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而丹青看见两人之时,已经是比武之后了。
遇见故人的喜悦自然难以言喻,丹青站在同生的床头,“啧啧,没想到洗干净人模狗样的。”话一落被旁边的绯红拍了下后脑勺,后者挑眉:“怎么和前辈说话的?”“没关系。”同生倒是温和一笑。偏偏头,下意识寻找浅舟的身影。
却发现苍浅舟远远和另一个身影站在一起。
“爹,那就是同生前辈?”
“呃……怀儿啊……那个。”
“我知道的,爹。”苍怀温和地笑笑。
这下做爹的真是不自在起来,干咳两声:“怀儿,我也不是不爱你娘……只是……”回答他的只有苍怀擦肩而过漠然的背影。
浅舟垮下脸。
到底是老了,还被儿子嫌弃了。
屋里,同生也抬头,脸色微微苍白地打量着跟前的苍怀。他意外地,无法确定地发现,自己在这个青年的身上,发现了与自己爱人相同的气息。而这个青年的眉目,却叫他想起了十几年前与自己爱人一同消失的另一个人……同生嘴角轻轻颤动,小心求证:“小兄弟,你唤什么名字?”
“苍怀。”后者直了直身子,不卑不亢。
两个字,简简单单地将同生最后一丝血色赶走。他颤抖着,扯出一抹微笑,对苍怀身后略无所措的浅舟点点头,“好,苍浅舟。你好。”
“不是……同生……”浅舟张张嘴,无力想辩驳。
“滚。”同生靠回床柱,闭上眼,艰难地咽下卡在喉中的苦涩。“给我滚。”
看见自己爱人如此受伤的表情,和儿子一脸冷漠。浅舟自觉内疚和委屈同时上涨。一扫纵人前高贵淡漠的姿态,狼狈地退出了房间。
丹青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三角闹戏中,好像是弄懂了些什么,脑子里一团浆糊。呆立间也被绯红一把拉过,跟着走出了房间。
同生需要冷静。
苍怀也是。
于是需要冷静的两个人面对面地静静坐着,一张面孔清秀朴实,被时光抹淡眉宇间聚累着浓浓的无奈与伤痛。一张面孔俊美淡漠,面无表情,只有只有眼中时不时略过的凛冽目光,泄露了此刻他不安的情绪。
“孩子,对不住。”良久,同生才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苍怀。他知道,自己才是后出现的那个。早在他出现之前,就有了苍怀。阎水苍怀,他不是没有听过。
“你娘,是凌遥,对么?”那个十五年前,阎水剑的主人。
苍怀闻言,点点头。
“那,他人呢?”
“七年前去了。”
“怎……怎么会?”
苍怀垂下柔软的睫毛,沉默良久,才缓缓:“在寻找孟章钥匙的路途上。” 同生微微抬头望着,却没有听见下文。也不失望,只是极慢地,点点头。
苍怀俯身替同生整了整被子,才转身离去。
未曾再语半字。
一直等待在门口的的浅舟却看见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儿子,和他身后的爱人。两人眼底,皆是一片淡然的柔和释然。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俺邪恶完了。下章开始正常,然后开虐
孟章卷十
丹青和绯红跟随着穆沙罗回到他所在的上房。
没有看见白若颜。
刚进屋,穆沙罗就从后一把拢起丹青的发,瞅瞅脖子后面的伤口,对绯红道:“应该差不多了,重新纹上吧。”
一股冷风拂过。丹青下意识缩缩脖子。
绯红拽她在床沿坐下。自己起身,熟悉万分地打开穆沙罗的柜子,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有无数枚大大小小的银针,和一小盒鲜红的色泥。
眉眼低垂,朱唇微启,红发如流。绯红半依在床边,从随身的锦囊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倒了些许散发淡淡中草药喂的蝎血,抽出一根银针,动开了手。
仿佛百只蚂蚁在侵蚀皮肤,又疼又痒。
脑中一片空白。
这样奇怪的感觉,又唤起了陌生的记忆。
红色的烙铁,覆盖下来的磁磁细微。冰冷的镣铐,毫不留情地固定在脖子上。耳边男人低沉的邪魅低语,滚烫的肌肤上若有若无游走的双手。唇上还未散去的温度。高高的红烛。清冷的房间。
穆沙罗皱眉,抬起丹青的下颚。空洞涣散的双眼无神,发鬓和额间出现了细微的汗水。
——她又想起了什么?
蹙眉,忍不住不快地手上用大了力。
“呃……”丹青下意识呻吟。目光微微有了聚焦……
“……主人……?”
“……”绯红停下了手上的活,微微惊愕的样子。
“……”穆沙罗不语。熟悉的清冷语调,就算是微弱且犹豫的,却还是很熟悉眉头更是越发地皱紧。
“呵……”见眼前俊美的面庞弥漫了迷茫,丹青抽出手来,抚上那皱成“川”型的眉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她说好久不见?!
不是……失意了么?为什么要用这种仿佛重来没有离开过的语气说话呢?
“你,到底怎么了?”穆沙罗毫不留情地拍落在自己眉间的手“这算是恢复记忆了么?”
丹青稍稍支起身子:“恢复记忆?我从来没说我失忆过。”
“别跟我绕圈子,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没什么好说的,丹青一直是丹青啊。”淡淡一笑“她是,我也是。”
穆沙罗额上青筋暴起,觉得自己在爆发的边缘。
绯红默,她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
见二人沉默表情各异,丹青倒是继续:“主人,我跟了你那么多年,就算觉得你偶尔有些霸道无理(……),但是,却真正是没发现,你还挺狠的。”云淡风轻的声音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穆沙罗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这个假设是成立在丹青从来都是以前那个的前提下。想到自己有可能一直被丹青的装疯卖傻蒙蔽,穆沙罗顿时脸色更沉几分,顺口脱出:“丹青,你好大的胆子。竟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是慕容从珂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倒戈?”
绯红汗颜——头儿喂,就算人家说你霸道无理,你也不用那么猴急地证明吧。这话说得多没水准,放了谁也知道,丹青倒戈的可能几乎等同天下红雨。
——显然,觉得此话幼稚好笑的不止绯红一个。
连穆沙罗都在话落后开始后悔。
丹青狡黠笑笑,淡定对上穆沙罗的双眼,仿佛要融入他的瞳孔一般,问道:“你怎么忍心又把我推向那个人。你要我死,千万种方法,你说,我就去做。你要我死,我眼睛也不会眨。凭什么用这么下作的方法?”
“……”穆沙罗顿了顿,装起毫不动容继续嘴硬“你不该死?你受了委屈就该讨个公道,装疯卖傻全教人陪你玩?丹青,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绯红想遁地逃跑……)
“我说过了,她就是丹青,我也是丹青。我从未离开,她也一直都在。过去,现在,未来。”有些激动的当然只有穆沙罗。丹青保持着平静,就像在叙述外人的事情一样,她不给穆沙罗接口的时间,继续缓缓:“穆沙罗,你凭什么?我没欠你的。不过就是不知好歹的喜欢你,妨碍你了么?你非得要用这样的方式对我。不知好歹,是我自己的事。”
……绯红手里的银针终于无声掉落——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穆沙罗更是无奈,表情像吃了苍蝇:“你别拿这个借题发挥……你喜欢谁那是你的事……别以为装可怜就……”
“谁他妈装可怜了。你全家都装可怜。”丹青终于怒了。
“……”绯红这回事真的啥也说不出了。她只想逃生。逃!生!
穆沙罗冷笑一声:“那你说那么多做什么,问那么多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