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巴目光微沉了下,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见到你之后,我就想,如果你真是流云尼玛的转世的话,你身上多少会有些她的影子。如果流云尼玛有一丝一毫像你,那她必不像传说中所说,会和恶魔有任何联系,她一定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子。”
这是在绕着圈子赞美无夏,聪敏如她,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乍然间听见这样的话,无夏不由粉面飞霞,做不得声。当下气氛有些微妙。
早喻打破沉默,不疾不徐问道:“边巴,你说,为什么流云尼玛放着好好的夫人不做,偏偏要把自己的灵魂卖给恶魔西亚尔?”
边巴一怔,答道:“众所周知,流云尼玛一自己的灵魂换取了红石头魔石。”
“那么,流云尼玛要贡觉玛之歌干什么?”早喻就是不肯称贡觉玛之歌为红石头魔石。
“因为红石头魔石可以控制别人的灵魂。”
“我是问,”早喻抚着眉心,叹着气问,“流云尼玛要控制别人的灵魂干什么?”
“这…”多少年来的传说,边巴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是呀,她上有公主做靠山,下有丈夫宠爱,放着好好的夫人不去做,要什么劳什子灵魂干什么?”无夏也忍不住发问。
边巴一时答不上来,心中也觉迷惑,不由喃喃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背后的故事’?”
早喻想了想道:“流云尼玛和西亚尔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很重要,因为贡觉玛之歌他们俩都曾拥有过,还有就是桑杰扎措和尺带珠丹到底为什么要杀流云尼玛,流云尼玛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非死不可的事?如果真的做了,他们为什么不光明正大杀了她,而是假借祭神的名义把她送上祭台?”
边巴道:“最后一个问题我倒知道,因为西亚尔是恶魔,流云尼玛和他有了关联,就被看作是恶魔的代言人,既然如此,当然要除魔了。流云尼玛祭的是念青唐古拉神,据说是念青唐古拉神下令将她送上祭台的。”
早喻突然说道:“不是这样的!”
无夏与边巴十分奇怪,问道:“不是怎样的?”
早喻摇了摇头,有些迷乱,“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不是真相。”
无夏与边巴互相看了一眼,十分无奈,道:“那怎么办?”
早喻捧住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找出真相。”
无夏摊摊手:“怎么找?”
早喻抬眼看向二人,“照原计划,先去达宗贡桑寺,再去当喇尔扎措。我相信,只有那里才有真相。”
第4章
边巴摊摊手,说:“我尽力准备,可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成行。”
无夏不耐烦:“有什么要准备的,带上干粮,加满汽油就行了。”
边巴哼的一声笑了,“等上了路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无夏不服气,“咱们走着瞧。”
早喻不去理他们两个斗嘴,摆摆手说:“我要出去一下,你们吃饭不用等我了。”说完也不等两个人说话,站起身就往外走。
无夏急忙问:“去哪里?”话没说完,门就已经关上了。她莫名其妙的看向边巴。
边巴头也不抬的说:“她还能去哪里?一定是去布达拉宫了。”
不出边巴所料,早喻果然是去了布达拉宫。只不过她并没有像其他游人那样卖票进布达拉宫内部去参观,而是独自在布达拉宫脚下那个广场上徘徊。她总觉得这里的那些青石板上似乎烙下了许多的故事,只要她的双足踏上这些已被游人的脚磨平的青石板,就会有绵绵不绝的印象从心中一个非常非常久远的角落里涌出来。
布达拉宫的广场,其实天天都是这样,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猎奇者们在这里游荡,用照相机镜头捕捉着他们心中的西藏。还有就是从高原别的地方来的朝圣者们,虔诚的磕着长头,一步一拜,为自己死后的的灵魂祈祷。
早喻置身在人群中,呼吸着空气中酥油茶的味道,听着本地的人用藏语在身边交谈,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有确确实实有种了解的感受。其实自从昨天来到这里后,她就明白自己与这里有着漫长的渊源,她明白无论无夏是不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自己与流云尼玛的渊源要深得多。她觉得,自己似乎与流云尼玛有着同一条根,她确信无论是在这里经历的,还是在梦中体会的,都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在流云尼玛身上的。
因此,她无法控制的要再来到这里,她急切的希望知道到底流云尼玛曾经历过些什么。为什么提到她的家乡,她会那样的悲痛;为什么她后来会被送上祭台;为什么她的贡觉玛之歌会流传下来,有一千年之久。还有,早喻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安排进这个久远的故事里。
她闭上眼,努力在嘈杂的人声中想听到些什么。什么也没有,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念经,有人在唱歌,就是没有她想要的。
等等!
早喻睁开眼,有人唱歌,那歌声…
她连忙又闭上眼,是的,她听见了那歌声。
“姑娘的长袖,引来神女的注视,高飞的雄鹰呦,带来上天的赐福。悠悠的湖水,掬捧着明月,倒映着长天上,流云在飞舞。”
自然而然的,早喻跟着曲调轻哼,诗一般的歌词从心头流过,不知是哪一种语言,藏语,汉语,抑或其他。其实哪种语言并不重要,早喻就是明白这歌词是什么意思。她闭着眼,隐约的,似乎看到些什么,却不那么清晰,那是两个身影,若即若离,时而合在一起,时而又分开,似乎在舞蹈,又似乎在挣扎。早喻有些心急,挥动双手,想要拨去眼前的迷雾,不小心,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还没来的及收回手,但觉手腕被人猛地捏紧,早喻一惊,急忙睁眼,什么也没看清,一直拎在手上的手袋便被人夺了去。
“干什么?!”早喻急忙追出去。
此时她已明白,自己是遇到打劫了。只是万万想不到,会在拉萨这样的地方遇到打劫。一时间也不容多想,早喻拔脚便追,手袋中有所有的证件,如果丢了,麻烦就大了。
抢早喻包的是两个本地的小伙,大概是在这一带的惯犯,东拐西绕,熟门熟路就拐进了一条小巷。
早喻奋力追赶,无奈那两个贼跑得实在很快,她却因空气稀薄逐渐体力不支,渐渐便跑不动了,直觉心如擂鼓,肺叶痛的快要裂开似的,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腿也越来越软,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就晕了过去。
她睁开眼,望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努力眨眨眼,想看清楚,无奈力不从心。
“醒了,夫人醒了。”有人在她耳边说,“快去通知老爷。”
“不要…”她虚弱的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心中无名的焦急,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他们又把她给带回来了?神石并没有帮到她。可是贡觉玛答应过帮她的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下意识动了动右手,还好,神石还在那里,并没有在混乱中遗落。
“老爷来了。”有人喊。
眼前赫然一亮,十余个下人手执火把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为首一名大汉分开众人来到床前。
“你还好吗?”
她虚弱的笑了一下,移开眼,不去与他对视。
那大汉见她如此,闷哼了一声,强忍住没有说话,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看见她手腕的那串石头,眉头又皱起来,强压怒气低声喝道:“管家,”
管家应声来到床边。
大汉冷笑了一声道:“我的话全当放屁!是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夫人,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这魔石不是让你们拿去交给念青唐古拉吗?怎么又回到夫人的手上了?”
管家又惊又怕,低声道:“老爷,这魔石是恶魔西亚尔的东西,那恶魔要收回去,谁也留不住,他要送给夫人,谁也拿不去。”
大汉听了勃然大怒,一回身将管家打倒一边,吼道:“谁也拿不去?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他厉害,还是我格萨尔王的子民厉害!” 说着就上前一步捉起她的手腕,想要把那串红色的石头除下来。
她冷冷的笑了一下,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用另一只手抽出贴身的匕首就向大汉的手腕砍去,大汉一惊,连忙放手,已经晚了一步。匕首锋利无比,已在他的手腕上深深的划出一道血痕。他又惊又怒,喝道:“流云,你这是干什么?”
她的匕首刚一收回来,就抵住了自己的颈子,冷冷的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大汉见她如此,又是痛心又是失望,沉声道:“流云,为了那个恶魔,你真的连我们这一年来的夫妻情份也不顾了吗?”他说着,向前跨了一步,流云见状,抬抬手腕,匕首已深深的在颈项上刻下一道血痕。
“情分?你要是还顾着这点情分,我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她缓缓开口,嘶哑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连贡觉玛也向你哀求,可你心中只有你的荣耀,却没有你妻子部族上万人的性命。”
大汉冷笑一声:“你那一族人本来过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他们又何至于有性命之忧?现在你想起我是你丈夫了?你倒告诉我天底下有几个丈夫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心里总惦记着别人?”
她点点头:“不错,你说的对,是我对不起你,我是喇尔扎措族的罪人,念青唐古拉要惩罚,就来找我吧。”说着,咬牙将匕首向心口猛扎过去。
大汉飞起一脚,踢飞匕首,道:“流云,没有人要你的命,赞普只是要你供出恶魔的下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只要你说出他的下落,我一点再赞普和念青唐古拉的面前替你求情。你和他之间…我也不追究了。”
她惨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只是西亚尔为我出走,我已然对他不起,再嫁给你,欠他更多。我这一条命,还不起这许多的债,我既然欠了你的,就不能再欠他的了。还有,喇尔扎措族为我获罪,公主为我与赞普翻脸,我流云尼玛何德何能,竟连累这许多人?事情已然这样了,我也就不在乎什么了,有西亚尔生,就有我生,西亚尔若沦落魔道,长路漫漫,我也一定要陪着他。”
大汉闻言怒极反笑,道:“你要陪着他?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双手一挥,冲手下道:“照顾好夫人,再出差池,我杀你们全家!”
众人轰然应合。大汉一转身,带领众人鱼贯而出。
一屋子的人一下子就走光了,只剩下一只枯烛火光摇弋。流云尼玛缓缓褪下手腕那串红石头,借着烛光,仔细端详,忽而温柔一笑,低声道:“西亚尔,我知道错了。当时你让我跟你走,我没有听你的,我以为牺牲了我,能换来族人更好的生活,谁知道…他们却…如今我改过,应该为时未晚吧?”
突然一阵狂风卷至,蜡烛卟的一声灭了,只留下一片黑暗。
“早喻,早喻。”听到耳边有人呼唤,早喻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床边坐着无夏。不由一笑,“我怎么到这里啦?”
无夏像是刚哭过,闷闷说道:“还说呢?好好的出门,这么不小心,不就是一个手袋吗?值得连命也搭进去吗?”
早喻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原来西亚尔与流云尼玛果然是相识的。”
无夏一怔,问道:“你又做什么梦了?”
早喻有些茫然:“这回我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了。”她简略的复述了适才的梦境。
无夏听得入神,过半天才长舒一口气,苦笑道:“我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还是我是。为什么你总能梦到这些东西而我不行?”
早喻笑斥:“流云尼玛的转世有什么好争的?又不是活佛转世。不过我倒相信无论如何,我们两个人定然与流云尼玛有脱不开的干系。”
她看看周围,问道:“边巴呢?这会怎么不见他了?”
话音未落,就见有人推门进来,果然是边巴。
小伙子一见早喻醒了,不由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早喻你醒了。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是有高原反应,又运动过度,缺氧导致昏迷,倒不会影响身体。”
早喻问“准备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边巴有点忧形于色:“要动身立刻就可以,只是早喻你的身体最好再休息两天,只是…”
无夏忍不住问:“只是什么?边巴你怎么也学会吞吞吐吐了?早喻的身子,当然要在休息两天了。”
边巴面有难色:“只是大风雪就要来了,如果不赶在大风雪来之前,赶到那曲,公路一封,就要等上好几个月了。”
无夏与早喻面面相嘘。
无夏问道:“那我们去了,不就回不来了吗?”
边巴摊摊手,无可奈何。
早喻沉声道:“先去了再说吧。边巴,最快要多久到达那曲?”
边巴沉吟:“通常走北路,要三天左右,我们快马加鞭,大概一天一夜就能到。”
无夏笑:“边巴你汉语怎么学的?怎么连快马加鞭也用上了?”
边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脸上烧红。
早喻看不过去,道:“别拿他开玩笑了。边巴,请你帮我办出院手续,咱们尽快启程。”
“可是早喻你的身体吃不消的。”
早喻挥挥手:“有什么吃不消的,我不满街跑着追贼,不会出问题的。边巴,对不对?”
边巴想了想,也劝道:“还是再等两天吧。”
早喻怒道:“有什么好等的,等到大风雪来了,咱们就明年再说吧。你们说,你们能等吗?”
边巴看了看无夏,见无夏不语,也就不说什么,只得忧心忡忡出去办手续。
早喻对无夏说:“我觉得这是注定的,我们必须现在就去那曲。或许就是这大风雪,会带给我们一些启示。”
无夏点点头,忽然红了眼圈,也不知想起什么了。
早喻也不去理她,径自整理自己的东西。一边喃喃自语:“奇怪,手袋明明被抢了,怎么又回来了?难道真是老天开眼不成?”
无夏忍不住笑出来,“哪里来的老天。是边巴,不放心你,你前脚出门,他后脚跟出去,要不然,我们那里找得到你?那两个贼也被边巴抓住送警察局了。”
早喻见她情绪转好,放下心来。
直到坐上边巴那辆吉普车,早喻才明白为什么他说要用一天时间准备。边巴几乎把五金店搬进了他的车。另外还有十个便携式氧气袋,五六箱饼干饮料,以及各种应急药品。
无夏也禁不住骇笑:“边巴,你这些东西登喜马拉雅山也够了。”
边巴居然掉书袋:“前路艰难。”
早喻绝倒。
那曲所属的阿里地区,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比拉萨还要高出许多。早喻坐在车里,望着一路上渐渐澄澈的天空,如同帐幕般底覆着大地。一群群牦牛在路边安然的游荡,它们的主人却都在忙着装车。边巴说:“大风雪就要来了,牧人们要转移了。”
有藏族的姑娘唱着歌:“高飞的雄鹰啊,请你停在我的肩头,让我在你的足上,系上我的发丝。高飞的雄鹰啊,快快的飞吧,将你足上的发丝,捎给远方的情郎。”
边巴的车开得飞快,所有景致都一掠而过,唯有着高亢的歌声,竟似乎有生命一般,追随着早喻的心。她轻轻的哼着歌,接着下面的歌词:“高飞的雄鹰啊,快快回转,带回那英雄的音信,他可思念我?”
无夏突然说:“咦,这歌我好像听过。”
边巴接口:“这是一首很古老的情歌,即使在拉萨这种地方,会的人也不是很多了。”
早喻忽然停下来,回头望向无夏,无夏也变了脸色,她轻声说:“可是我们从来没听过。”
此时边巴已见怪不怪,点点头:“一定是前世的记忆。”
早喻见他说的郑重,不由笑了起来。这些日子怪事已经太多,全都无从解释,用前世来解释,虽然牵强,毕竟也算是理由吧。
一路上,无夏又向边巴转述了早喻的梦境。
边巴道:“那个大汉,应该就是流云尼玛的丈夫桑杰扎措了。”
早喻和无夏点头表示同意。
无夏又道:“从早喻所说的梦中情形看来,流云尼玛与西亚尔的关系十分亲密?”
早喻点头:“是生死相随那种。”
边巴一针见血:“他们是恋人。”
早喻同意,“嫁给桑杰扎措并非她的本意。婚后她仍不能忘情于西亚尔。西亚尔不知为什么出走,似乎也是为了她,引得念青唐古拉震怒,于是尺带珠丹和桑杰扎措这干人要找出西亚尔,而流云尼玛则拼命维护他。还有,那贡觉玛之歌果然是西亚尔送给流云尼玛的,她称之为神石。”
边巴补充道:“两派的斗争中,贡觉玛和金成公主是支持流云尼玛的。”
无夏这是忽然笑道:“我们还风尘仆仆跑个什么劲?一切疑问在早喻的梦中都可以得到解决,不就完了吗?”
早喻明白她是受困扰于一直没有更深入的感应,也不着恼,道:“我想边巴上次说得对,或许确实是贡觉玛之歌影响了你,你应该摘掉它试试。”
无夏犹豫:“记得我们相识的第一天,我把贡觉玛之歌留给你,那天晚上,我还是什么也没梦见。”
早喻微笑:“你有没有发现我是从到了高原上,才开始做这些梦的?还有,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做的这些梦,和第一晚的并不一样,他们只是些片断的回忆,而那一晚的,却要…”早喻偏头想了一下,才道:“却要深入得多。”
无夏试探道:“你是说…”
“我是说,第一晚,我带着贡觉玛之歌入梦,梦见的是并未发生过的事,那只是一种象征。而这些日子来的种种,却都是发生过的,是记忆的片断。”
无夏若有所悟:“这么说来,自从你一踏上高原,就开始不断回忆起从前?”
早喻想了一下,有些不肯定:“可以这样说,只是那究竟是谁的记忆?你的?还是我的?这些应该都是流云尼玛的记忆,如果你是流云尼玛转世,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些?”
边巴这时插口道:“这也是我一直在捉摸的。我百分之百确定无夏是流云尼玛的转世,却解释不了为什么是早喻不断得到这些片断。”
早喻点头:“这大概就是我们要找出来的‘故事’了。”
无夏褪下手链,递给早喻:“你说的有道理,我想试试。”
早喻伸手去接,在指尖触到石头的一瞬间,电光火石般的一个清楚的意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那是一片旷野,寒冷死寂,凛冽的狂风肆虐,天空灰暗,日月无光。就在这冰冷死地中央,有一个人盘膝而坐,双目微晗。他的长发随风起舞,脸庞被凌乱的发丝遮去大半,却仍看得出脸上冷凝的不屑。忽然他睁开眼,似乎看见了早喻,慢慢地,嘴角牵出温柔的笑意。
早喻一惊,这人这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那双明亮的眸子…
“早喻?”无夏惊讶地看见早喻的手停在半空,久久不动,脸上现出她讲述梦境时常出现的迷茫神色。
早喻回过神来,接过手链,套在腕上,可那幻像却再也没来过。她轻轻叹了一声,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头靠在车窗上,不愿说也不愿动。
渐渐地,神思模糊了,无夏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听不见,只觉心跳如擂鼓,呼吸逐渐急促。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已抽离,她想抬抬眼皮,也不能够。
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惊诧的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
“流云,醒醒,快醒醒。”谁?是谁在说话?那声音温柔如叹息,为什么她听在耳里,却痛彻心扉?
“流云,醒来,看着我。”
黑暗中,她只看到一对明亮的眸子。那样的熟悉,那是…“西亚尔!”她脱口而出。
无夏起初只觉得早喻静得出奇,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早喻叫了一声,似乎是西亚尔。她急忙回头,发现早喻瘫倒在后坐,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看上去已是不省人事。
无夏忙示意边巴停车。两人过去一看,只见早喻唇色青白,呼吸急促,意识已经不清。边巴经验丰富,连忙用力掐住早喻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嘤”的一声回过气来。他探了探早喻的额头,并未发热,这才放下心来,吩咐无夏从后车厢中取来他早前准备的药箱,从中捡了两种,塞入早喻口中,和水吞下。又在她口鼻处套上氧气袋。见早喻呼吸逐渐平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无夏问:“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边巴皱着眉头:“这是高原反应,只是我没想到来得这么猛。所幸早喻没有发烧,不然才真要命。”
“我看我们是不是该回拉萨去?早喻的身体…”
边巴摇头:“来不及了。”他指指天空,“你看。”
无夏仰头,只见天空中彤云低且密,似已压在了头顶。云层中,隐隐见气旋汇聚,风大起来,呜呜的闷声响着,并不喧嚣,却挟着万钧之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看见了吗?大风雪已经来了。不出三个小时,所有的公路都会封闭,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赶回拉萨了。”
“那怎么办?”无夏有些惊慌:“我们也赶不到那曲呀。”
“只有向前走,在八十公里外的多巴山谷,有牧人的补给站。”
无夏无奈,只得同意,望望双目紧闭的早喻,心中十分不安:“若不是我着急上路,早喻也不会这样了。我应该让她在医院休息的。”
“别担心早喻,她不会有事的。”边巴说得十分肯定。
无夏大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边巴并不回头,专心开车,一边道:“她身上有高原的味道,我有种感觉,她是从高原走出去的,回到高原就像回到了家。你说妈妈的女儿怎么会在妈妈的怀中出事?”
“可是,”无夏根本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不可能的。她从来就没来过高原,这是第一次。她原本与高原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看,她甚至不能适应高原的环境,哪里会有女儿对妈妈不适应的?”
边巴笑了:“我知道这说不过去,可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别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他停了一会,又道:“不过无夏,你也很特别。”
无夏忽然脸上一热,半晌才问道:“我有什么特别的?”
“你看你也是第一次来到高原,却一点不是也没有,就像我们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一样。所以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
不知为什么,无夏心情突然激动起来,她转头望向窗外。
早喻的意识已经飘远,在黑暗中,追随着那个温柔的声音。
“你是西亚尔?”
忽然一双臂膀将她用力锁入一副胸膛,声音在胸腔中回荡:“流云!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把脸埋在他怀中,鼻尖额角面颊所触,皆是他的温暖,不期然的,泪水就自干涸已久的眼眶中溢出。她攀住他的颈子,只想靠近他多一些。
感觉到她的依恋,他更加用力的拥住她。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西亚尔微笑着叹息:“哭什么,傻瓜,谁给你气受了?”
她微颤着说不出话,心头的委屈,悲哀,绝望,混合着乍见他的惊喜,如失控的潮水汹涌而出。
“我是来接你的。贡觉玛告诉我,你很不快乐。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会等你,一直在羌塘等你。”
她仰起头看他,却只看得见那双温柔的眸子,这就够了。
“跟我走吧,流云。跟我到羌塘去,那是我们的天地,不会有别人来骚扰。”
“我们的天地?”她跟着他轻吟,无限向往。多么诱人的未来,只有他和她,他们两人的天地。不必再苦心周旋与公主与赞普之间,不必强笑面对那个陌生的丈夫,不必为了族人,为了责任背上重重负累,只与心上人相守,直到永远。可是,她不着痕迹的退了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可是不行呀,西亚尔,我必须为我的族人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