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衍知道这道理跟他们说不通,只拿眼去看平宗。
平宗迟迟不表态,只是让楚勒送焉赉去见大夫,命他亲自去请太医来为焉赉疗伤。
待两人离开后,平衍盯着平宗问: “阿兄不同意我的说法?”
“不是不同意,只是…”他话没有说完,阿陋来报,说是禁卫军武卫将军独孤闵、骁骑将军平畅、游击将军素黎拓求见。
平宗与平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失笑。平宗摇头:“你看,还有更多要催战的来了。”
北朝制度,军队分为内、外军,外军驻防各地,内军宿卫京畿,这几位便是内军将领中的领袖,也都是跟着平宗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平宗摄政后,调整京畿防卫,自然将内军的关键位置都换成了自己人。延庆殿之变后,平宗整编禁军,将源本由贺兰崇执统领的北苑禁军拆散并入另外三支禁军中,分别由这三人统领。三人麾下共有兵力十万。
三位将军来,自然又是一番慷慨陈词,发誓要领禁军踏平贺兰部,将祟执绑到龙城来交由晋王和乐川王处置。几个人都是军营出身,不在乎礼仪,太吼大叫,拍着胸脯、跺着脚地表态,大有一副逼着平宗立即下令让他们出征的气概。平宗和平衍始终默默听着,一言不发。还是独孤阗心细,见两人神色有异,连忙喝住同伴,问道:“将军难道不打算征讨贺兰部?”他们这批平宗昔日麾下将领,无论何时何地都将平宗呼作将军。
对待他们几个,平宗无法像对楚勒、焉赉那样不置可否,只得说:“再等等。”
素黎拓性情最暴烈,一拳捶在面前矮几上:“还有什么可等的?再等他贺兰崇执也不可能把自己绑到龙城来认罪!”他与崇执素来不睦,此时崇执作乱,他第一个沉不住气跳出来喊打喊杀。独孤闵和平畅连忙一起将他拉住,纷纷道:“素黎将军,少安毋躁,听听将军怎么说。”
只是虽然口中如此说着,独孤闵和平畅也都对平宗的态度十分不解,一起看着他等待解释。
正在这时阿阤又进来通报,中侍中普石南求见。平宗站起来松了口气:“来了。”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不知道内官到这里来为了什么。中侍中品秩为二品上,这几位的品秩为二品中,严格论来还在普石南之下。他们这些人素来瞧不起阉宦,各自面色都有些尴尬,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平宗看见他们这副模样又好笑又好气,只得让他们先暂时回避,再让阿阤请普石南进来。
普石南本是羌人,沙林汗时平西羌,他被俘虏净了身人宫,当时年仅七岁。他在内官浸淫四十余年,自己又肯读书下苦功夫,历经三代帝王,几乎一手建立了内官制度。当初太后与城阳王乱政,幼帝失踪,龙城一片风雨飘摇,是普石南挺身而出,带领一班内官诛杀太后和伪帝,联络平宗迎回平宸。
平乱一事普石南居功至伟,但当时他已经是中侍中,这是内官所能达到的最高位置,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平宸继位后,又额外封他为开国魏国公,赐食邑三千户,许他出官在封地居住,实是将他恩奉养老了。普石南一年里多半时间都在封地,只是每年元日前后会入龙城赴皇帝主持的答谢功臣元勋的恩养宴。这一年偏偏龙城风云突变,波诡云谲,旧帝已废,新帝尚未登基,恩养宴也就自然无从提起,就连平衍也没有料到他此时居然在龙城。
普石甫此时已经年届六旬,却身板硬朗,满面红光,一头白发如雪,绾成髻子以玉笄插住,并不戴冠。因外面下着大雪,进来的时候一头一身都是雪白,乍看上去,居然分辨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他的头发。看见平宗,他一拜到底:“晋王殿下胜常,年来未见,一切安好?”
平宗亲手将他搀扶起来:“普阿翁不须多礼,今日请你出山,扰你在家的清闲,对不起得很。”
“国家有难,老奴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殿下太客气了。”普石南与平宗寒喧了几句,这才又转向平衍施礼,“乐川王安好?”
平衍看着他微笑:“没想到阿兄请动了普阿翁,希望这一次能像上次那样合作默契,一举平乱。”
普石南却面色沉重,摇了摇头说:“只怕不容易。”
平衍心头一抗,向平宗望去。平宗不动声色地回望他一眼,没有说话。
虽然普石南离开内官已经七八年,但他的徒子徒孙遍布宫廷各个角落,他已经不需要刻意去笼络谁,从上到下,无论内官还是宫女,只要他提出要求,就没有不尽心竭力按照他说的去做的。在后宫之中,真正的主人既不是那些嫔妃,也不是皇帝本人,而是这位中侍中普阿翁。当初平宗以恩养的名义将他请出宫廷也是因为他在后宫中势力太大,又对皇帝有辅助之功,若是放任他与皇帝形成某种联系,平宗就会失去对后官的控制。
最好的例子就是高贤。高贤的背叛是平宗始料不及也是最为震怒的。他没有想到这个从小就忠心耿耿跟着自己的亲信,在关键时刻向他通风报信,转眼又会投向已经倒了台的皇帝。而在高贤带着平宸叛逃之前,已经以中常侍的头衔成为在职内官中职位最高的一个。
平宗将心底翻上来的怒意压下去,望着普石南,语气谦逊:“阿翁想来已经都知道了?”
普石南微微仰起头,颇为自矜:“殿下在这个紧要关头将老奴从乡下找来,若是连前因后果都没有弄明白,老奴拿什么来见殿下?”
平衍催问:“阿翁快说说。”
普石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酪浆,才说:“关键是高贤。”
平宗点了点头,这点不容置疑,是叶初雪亲口向他承认的,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高贤对我一直忠贞不贰,为什么会突然叛逃?究竟是受了什么蛊惑?”
普石南叹了口气:“殿下实在是太不了解我们这些人心里所想了。”这话若是别人说,不需平宗作色,平衍就已经出言呵斥了。但由他口中说出来,平宗、平衍都只能默然听着:“高贤在梁国公身边服侍了七年,一手将他从顽童带成了少年郎。需知皇帝虽然是九五之尊,却也只是个孩子,高贤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两人之间又岂止是主仆君臣这样简单,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当初延庆殿之对,明明是高贤亲口向阿兄通报消息的。”平衍仍不大明白。
普石南感叹地说:“这就是高贤的忠。他明白自己的职责,又对殿下忠心耿耿,自然不能眼见主人踏人陷阱而无动于衷。但梁国公落难也非他的本愿,帮助梁国公逃脱,就是他的义。我们这样的人,能坐到高贤如今的位置,那是踩着多少人的脑袋爬上来的,他肯为了梁国公把这一切抛下,却也是个重情义的汉子。”
设想到他居然对高贤的背叛赞许有加,平衍颇为意外,忍不住再次转头去看了平宗一眼,才略带迟疑地说:“可即使是对梁国公心中怀疚,他又怎么想得到把人给弄出去?”
“这就是游说他的那人太高明了。”普石南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笑得别有深意,“这样曲折幽微的人心,二位殿下都没想明白,人家却看透看准,一击即中。”
平宗冷哼了~声,不予置评,却问:“他们怎么成事的?”
“当日粱国公谎称身体不适,高贤从太医院找人来诊治,来的那位太医是他早就买通的,带着个药童进去,出来时药童换了人,守卫却得到嘱咐,说是梁国公服了安神的药需要休息,让人到第二天早上之前不要打扰。有高贤亲自引导,一路出富自然无人阻拦。若非夜里当班的守卫心细觉得屋里太过安静,进去查看才发现了纰孺,这事只怕真到了天亮都末必能揭出来。”
平宗、平衍听罢相顾苦笑。平宸逃脱的伎俩与平若如出一辙,显见在幕后策划这~切的人压根儿就没有想费功夫弄一个花哨好看的计谋。而是切中要害,把握时机,既简单又冷静。
送走普石南,平宗一面让阿陋去请楚勒和焉赉,一面与平衍私下商议。平衍问道:“阿兄犹豫不决,是有什么顾虑?”
平宗点了点头,沉思着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过没有?”
平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谁,想了一下反问: “阿兄是担心她有别的想法?”
“之前的每一步都在那女人的算计之中,我们吃了大亏,总得长点儿记性。这几个回合你也看得明白了,她做事从不白费功夫,环环相扣,十分缜密。可是她的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呢?救阿若出去是为了掩人耳目送走平宸,送走平宸的目的又是什么?”
平衍叹息了一声:“确实是我们都大意了,谁想到一个女人会搞出这么多的风波来。”
平宗斜睨着他,似笑非笑: “还不都是因为她有个好助手?”
平衍面上一红,干咳一声,继续说:“她如果真是南朝的那个长公主,只怕陷多险恶的用心都有可能。”
平宗当然想到过这样的可能,却又觉得说不过去:“她是在南朝被逼得自缢才不得已假死潜逃的,莫非还会为他们做事?”
“如果是苦肉计呢?”
平宗一怔,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会。”
“你怎么知道?”平衍追问,他这个结论没有任何道理。
“我就是…知道。”他如是说,回避开平衍的目光,又在内心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回答,想找出蛛丝马迹证明自己是错的。但是没有,平宗就是不相信这一切是南朝和叶初雪的苦肉计。
她心中一部分是光亮无法照进去的,只在他强行探求的时候能隐约触摸到其中惨痛的创伤,她从来不曾向任何人袒露过那一部分的自己。如果是苦肉计,这本应该是她取得信任最好的武器,她却宁愿将旁人都推开吓走,也不愿意将自己内心中的黑暗暴露出来。
他摇了摇头:“我确定不是。”
这种毫无道理的笃定让平衍束手无策,只好暂时放过, 沉声道: “不管是不是苦肉计,她这么做的一个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令贺兰部与贺布部自相残杀。”
平宗猛然抬头盯着他。
平衍解释说:“梁国公潜逃贺兰部,如果我们不做反应,势必成为天下笑柄。可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出兵攻打贺兰部,其他几部难兔会心生疑虑,毕竟贺兰部与赞布部历代皆是盟友,如今却要反戈相向,如何能让人心中偃服?”
平宗冷笑:“只怕你想错了。”
平衍一愣:“怎么?”
“她把阿若和平宸弄到贺兰部去,就是为了阻止我们攻打贺兰部。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阿若才是我的致命弱点所在。”他冷笑了一声,“把儿子弄到手就可以制住老子,这就是她的想法。”
“那平宸呢?为什么要把他也带走?”
平宗来回踱了两步,终于蹦出两个字来:“复位。”
平衍一惊:“什么?”
平宗冷笑:“一个废帝最大的用处无非是提醒人家他以前是皇帝。如果他要振旗称帝,又有贺兰部举族支持,只怕愿意归附他的人还是不少的。”
平衍变色,思路立即跟了上来,“贺兰部共有五十万人,光金都草原就有将近二十万人,其中随时可以上马打仗的男丁有八万多人,如果他真的称帝,就不是崇执一万私兵的问题了。”他深重地叹息,“我一直希望私兵对私兵,不要将事态扩大成朝廷的公然讨伐,如果真如阿兄所说,这种情况看来是难以避免了。”
平宗思量了许久,咬牙说:“不能避免也要避免。正是即将用兵之时,各处外军都在向西边集结,这个节骨眼上我没有多余的兵力去跟贺兰部打一场大仗。”他有些懊恼, “原本的计划,就是用贺布私兵去打贺兰私兵,秸兵对私兵,不伤及朝廷对诸都的慑服。她这么一搞,却是明摆着要把事情搞大了。是我太过疏忽大意,没想到一个女人有这么大的野心。”
。这不是阿兄的错,谁都没想到她竟然下手这么狼o”平衍一边安慰平宗,一边出谋划策, “禁军还有十万人。”
“禁军要护卫京畿,这是根本中的根本,不能动。再说,只要他们一天不称帝,我们就一天不能动用朝廷的军队,否则无法向其余诸部交代。”
平衍低头算计了会儿,说:“贺布部在龙城附近的子弟还有八千人,与贺布卫一起,人虽然不多,但都是勇武精锐之兵,堪当重用。”
平宗点头:“要快。在他们宣布复位称帝召集族中控弦之士前,私兵对私兵,解决麻烦。否则若是他们大势已成,就来不及了。”
平衍道:“我这就回去,贺布子弟机警勇武,你放心,三天时间就能召集起来。”
“三天来不及。”平宗一反以往对平衍的温和态度,神色严厉,“我只给你一天时间。”
平衍一愣,随即点头:“好。”他拍拍手,叫来自家抬步辇的少年,一刻不停地赶回去安排布置。
平宗仍旧不能安心,待楚勒和焉赉回来之后,见焉赉身上伤处已经上了药包扎好,情绪也已经大稳,这才将适才与平衍商议的结果与他们二人说了一遍。焉赉听说要打贺兰私兵,正是报仇的良机,顿时跃跃欲试,不顾身上的伤跳起来说: “将军请让属下领兵!这次定然不会再让将军失望。”
平宗却说:“你先别急,眼下还有个紧急的要务。南朝使者已经过了淮河,还有两三日便到龙城。我们要赶在他到之前出兵,否则当着他的面这些事情不好去做。你现在就出发,去迎上南朝使者,尽可能拖延行程。你记住,你多拖延一天,咱们在贺兰部那边的胜算就大一分。”
焉赉点了点头站起来说:“我这就出发。”
楚勒尚想拦住他,焉赉竟然步伐飞快,半分不肯停留。
待到人走得不见了,楚勒回头略带埋怨:“他浑身是伤,连眼都没合一下,将军这就又把他支使出去了。”
平宗无奈摇头:“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把他遣开,定然要带头冲锋在最前面,他这一身伤哪里扛得住。你放心,陪着南朝使者,他便是想不休息也不成。给他的任务就是慢嘛。”
楚勒想想也是,这才宽慰地笑了笑:“还是将军想得周到。”
平宗招手: “你过来,咱们研究一下雪狼隘口怎么打。”
楚勒摊开地图,与平宗细细商议。阿随带人送来饭莱,见两人全神贯注,知道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吃饭,索性叉让人带回去热着,随时备用。
他刚要出门,突然见焉赉跌跌撞撞地又回来了。
焉赉顾不上跟阿陋细说,推开他直奔内室,惊动了里面商议正密的平宗跟楚鞫。
楚勒赶紧迎上来扶住他,平宗问: “怎么回事儿?”
刚才跑得急了,焉赉身上各个伤处都突突地跳痛,他吸了口气压住疼痛,沉声说:“南朝的使者已经到城外了!”
第二十九章 从前离恨总成欢
南朝使者突然出现在龙城的永昌门外,虽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好在连日来鸿胪寺一直在接待各国来的使者,并非全无准备。
平衍本已经离开晋王府去召集贺布部子弟,刚出了门没多久,又被平宗叫回去。那边大鸿胪和礼部尚书都已经到了,几人火速议论了一下,都觉得南朝使者到的时机太过蹊跷,决定平宗和平衍先不出面,探探对方虚实。改由汝阳王乎宁牵头,礼部尚书贺娄元光、大鸿胪李钊、太常柳贺,以及龙城几位新晋有为的年轻宗室,并众人属官亲往永昌门迎接远道而来的南朝使者。
这边商议定了,由平宗亲自拟定接待名单,那边一边飞快地去召集诸人,一边也有人将这份名单给龙霄送去一份。
龙霄看罢这份名单向王越冷笑道:“你们晋王和乐川王架子真大,我千里迢迢从凤都到这儿来,连他们的面都见不着。”
王越登时额角冒汗,连忙安抚道:“尊使误会了,晋王和乐川王一直都在期待与尊使会面。只是大典前夕,他们二位事务繁杂,不能亲自前来迎接,特特委托汝阳王接待尊使。汝阳王是当今陛下的亲生父亲,龙城宗室莫不以他为尊,即便晋王和乐川王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龙霄却只是一味冷笑,拍着王越的肩膀说:“我也知道,派这么个头衔虚高的王爷敷衍我也不是你王兄的本意。我这人王兄也细道,最是嘻哈随便,若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谁来都好说。只是我身为南朝使者,身后有风都举朝文武百官看着,贵国这不是不给我面子,是不给凤都面子,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说的,趁着还没进龙城,打道回府还来得及。”
他说着便起身向彩棚外走。王越明知他不过是在作态,却也不好不去拦着,连枉过去拉住他跺脚道:“尊使脾气也真是急躁,这不过是个暂定的提议,尊使有不满,卑职代为转达,哪里有扭头就走的道理?”
龙霄冷笑: “他们忙,我就不忙?我从凤都到龙城,三千里路都走过了,他们走到这永昌门来能费多大力气?我知道,客随主便,我也不为难你们,但我既然带着凤都满朝的诚心来,你们好歹也得有点诚意吧?”
王越连连称是,将他安抚下来,转身跟鸿胪寺的来人交代了几句,让他们速速向晋王禀报。
听了鸿胪寺的汇报,平宗和平衍两人相顾苦笑。平宗问:“这个使者是什么来头?倒是难伺候得很。”
近些日子,平宗专注军队的调防补给,将日常事务一律交给平衍处理,到此时才觉得事有蹊跷。平衍倒是知道得十分清楚: “是龙霄。”
平宗于是也就恍然了:“原来是他,难怪!”
这语气倒让平衍意外了,问道:“阿兄知道这个人?”
“何止是知道?”平宗在风都也是有自己的眼线的,虽然最逅自己这边状况百出,南朝的消息却也还灵通, “你猜咱们这位南朝长公主在凤都的盟友是谁?”
“难道就是这个龙霄?”平衍彻底惊异了,“可我怎么听人说当初永德长公主之所以会坏事就是诬陷龙驸马与南朝太后之间的奸情啊。”
“世无定势,涉及政局尤其如此。当初南朝长公主坏事,墙倒众人推,人人都恨不得与之撇清关系。那个罗邂还是她的A幕之宾,不照样靠着踩她一脚成了凤都朝堂上的新贵,一时间风头把这位龙驸马都压了下去。据我在凤都的眼线汇报,长公主得以死里逃生,全靠了这位龙驸马出手相助。这事做得着实漂亮,知道内情的人自然会说他不念旧恶襟怀大度;不知道的人自然更会不知道永德长公主去国远走,她手上那些人脉家底就都落在了龙霄手里。”
“如果真是这样的前尘恩怨,永德长公主又怎么会将这些交给龙霄?”平衍昕得喷啧称奇。
平宗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中略带着一点无奈: “不给他又能怎样?生死关头总得有舍有得。她舍弃对她来说帮助不大的根基,换得一个根基牢靠的盟友。在这样的利益交换面前,以前那点龃龉恩怨都可以略过不谈了。”
平衍默默拿起碗喝了一口酪浆,才笑道: “看来这位龙驸马也是个杀伐决断的厉害人物。倒正巧是他来,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是啊.意思深得很。”平宗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微微笑了一下,“我听说,本来是打算让罗邂回来的,不知怎么这位龙驸马突然对这桩公务感兴趣,使了些小手段让罗邂很吃了点儿亏,于是就变成了由他出使。”
平-衍听着拧起了眉: “他这么想到北朝来,只怕还是因为她。”
平宗早就想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自从那日夜里从草原的石屋回来后,就没有任何人再见过叶初雪。平衍忍了忍,到底没忍住,问:“她现在在哪里?”
平宗却没有回答,而是说: “咱们刚刚议定了对付贺兰部的方略,他就赶到了永昌门,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自然不是。只怕还是有人传递了消息。”平衍叹了口气,没有说出心中所想的那个名字。
好在平宗也没有追究,而是顺着思路说下去:“传递消息也没有那么快,终归还是人家料在了前面。但龙城局势瞬息万变,肯定是有人协调两边步伐,才能步步都打在点儿上。你以为现在这龙霄是为了咱们没有露面不高兴?他其实还是要牵绊住咱们,不让咱们有精力去筹备出兵事宜。他这样闹正坐实了我心中的猜测,如果平宸称帝,‘ 定然与南朝有关。”
“这样你还不认为叶初雪是演了一出苦肉计吗?”
“如果真是苦肉计,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平宗不肯改口,忧虑重重,“这个女人太善于抓住对自己有利的机会,从无到有,将事情搞大。我担心的是,连她都被人利用了。”
平衍却不肯相信:“她能被人利用?她那么精明的人。”
平宗略觉烦乱,把话题扯回来:“这龙霄倒是不好敷衍,看来你得出面了。”
平衍苦笑:“你看,他们这个办法还挺有效。你可只给了我一天时间去召集人马。”
“让焉赉去,反正他闲不住。”
“你还真不心疼他。”平衍笑起来, “他那一身伤,怎么不得好好养两天?”
平宗无奈地摇头: “要逼着他回去躺下,说不定他就偷偷跑了。到时候连人在哪儿都找不到。不如让他忙着,你府上抬肩舆的人有多余的拨两个抬着他走,他身体好,不会有事的。”
商议既定,平宗亲自送平衍出门,临分别时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握住平衍的胳膊低声说:“你见到龙霄要留意他身边的人。”
平衍有些惊异地看着他。
平宗说:“居中两边协调的人想必你也知道是谁。我听说你将她逐出了龙城,有谁比南朝使者更适合做她的掩护呢?”
平衍漫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与晗辛的事儿,面上一红: “我明白了。”
平宗拍了拍他肩舆的扶手:“以龙霄的泼皮习性,你未必能弹压得住他,我今夜设宴为他接风,他要见我你只管往我身上推便是。”
平宗送走了平衍,并没有再回自己的书房,而是向贺兰王妃的佛堂走去。自平若逃脱后,平宗便将贺兰王妃软禁在了她的毗卢院中,不许任何人接触。佛堂几日没有人清扫,显得十分冷清。平宗走人禅房,揿动佛像旁的机关,墙上出现一道暗门。自从上次王妃将叶初雪藏在这里后,平宗命管家贺兰越将府中大大小小的房屋全部重新检查了一遍,也就发现了这处暗室。这次正好拿来用。
暗室里有一个三米见方的铁笼子,笼子里用锦被厚厚铺了好几层,枕垫俱足,叶初雪就躺在里面。怕她在这里冷,平宗还让人在笼子的四面都燃起了巨大的火盆,整个暗室里热气腾腾,亮如白昼。
听见开门的声音,叶初雪坐了起来,看见他进来,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你怎么来了?”她歪着头想了想,笑道,“是南朝使者提前到了?”
平宗已经没有兴趣以惊讶来迎合她的机谋,走到跟前隔着笼子的铁栏杆仔细打量她的脸,见她面色绯红,点了点头说:“你怕冷,在这个地方不会受冻。”
叶初雪嘲讽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多谢晋王关照。”跳动的火焰异常明亮,映入她的眼睛,仿佛是从她身体深处燃烧出来的。
平宗低头看看,放在笼子外面一张矮几上的胡饼和酪浆分毫未动,不由皱了皱眉头: “你一点东西不吃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