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乱 作者:青枚【完结】

【文案】


她掌握着后宫实际的权力,
她背负着天下的骂名,
她深藏在心中的秘密,
谁人能解?
她巧笑倩兮,特立独行,
谁都摸不透她真正的想法,
她是…
好吧,这不是永德长公主,是叶卡婕琳娜二世 = =

【正文】


紫薇乱

楔子 昔梦梧桐烟


“元和十二年七月,帝崩。太子邕嗣,年号元清。帝幼弱,太后垂帘,长主辅之。”
《后周书·永德长公主传》
“他们姜家没有男人了吗?竟然由两个女人来主事。”平宗看毕潜藏在凤都的探子发来的密报颇不以为然,将那幅写满字的白色绫缎递给侍立在身旁的一名身材颀长的年青人,“子衾你看看,有什么头绪没有。”
罗邂接过飞速浏览了一遍笑道:“姜家并非没有男人,而是能干的男人太多,有野心的男人也太多了。先帝嫡亲兄弟四个,先帝最幼却得继大统,不服气的人多得很。先帝暴毙,原因不明,后宫之中朝堂之上处处杀机四服,幸而几位王爷的势力相互牵制,谁都不能令他人俯首,这才便宜了邕这个不满一岁的娃娃。太后也是一个精明的人,自然不敢将皇位托付给那几位叔伯,但她一介妇人又怎么斗得过那些凶神,依臣看,请永德公主辅佐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平宗嗤笑道:“难道这个永德公主就不是一介妇人?南朝的那几个王爷我倒是知道,的确不是善与之辈。”
“王爷有所不知,先帝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阿丫若生为男子,当继大统’的话,阿丫就是这位永德公主的乳名。据闻当今太后本就是永德公主的侍读宫女,偶被先帝宠幸诞下太子。能帮她的也只有旧主而已了。先帝的话虽只是玩笑之言,但如今想来却成了公主摄政最好的依据。”
“哦?”罗邂的话让平宗来了兴趣,他眯起眼靠在椅背上,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桌面,问道:“这个永德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依你看你们那位先帝的话是否言过其实?”
罗邂垂首道:“臣父尚在时,臣曾见过公主一面,不过那是年龄尚幼,对公主毫无印象。”
“那就等于没见过嘛。”
“不过这从些年来臣在南边的人时时传来的消息看,这位永德公主是个极聪慧博学的人,因此颇受先帝宠爱,就连先帝召见大臣,商议国事也常将她带在身边。先帝还常对近臣们说,他要将阿丫嫁给最杰出的才俊,日后若他早亡,公主的驸马便是可以托付江山的周公之选。”说到这里罗邂忽然止住话头,像是想起什么来。
“怎么不说下去了?”平宗追问。
罗邂回神,用微笑掩饰住心头微微的震动,沉吟了一下才说:“臣是突然想起…算来永德公主也已经十八岁了,竟然一直没有指婚,倒是一桩奇事。”
平宗盯着他,目光毫不虚饰地犀利,悠然道:“可惜呀,如果当初你父亲不死,你没有投来北朝,本座倒是觉得你就是最适合的驸马人选咯。”
罗邂惶然辞道:“将军说笑了。臣南朝已无半分留恋,只盼能助将军早日平定江南,入主凤都,建下千秋功业,也为家父报仇,便是背尽骂名也在所不惜。”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微微发颤,看得出是在极力压抑悲愤的情绪。
“你又来了。”平宗摆摆手笑道:“算了算了,怪我,好好的提起这个话头儿来招你。我们丁零人虽然不像你们汉人那么看重父慈子孝之类的理法,可身为儿子要是连杀父之仇都不报的话,那是没人会看的起他的。所以你放心,本王一定会助你报仇雪恨的。”
这番话说得既体贴又入理,罗邂自然是感激涕零,连连称谢,又表了几句忠心,恰逢后方龙城有公文送来,罗邂便寻机告退。
一出军帐迎面一阵寒风扑过来,裹挟着牛羊的腥膻之气。罗邂深深呼吸,将那股难闻的气味吸入肺底,憋了良久,才徐徐吐出。这里是北国,千里平野,草长牛壮。丁零骑兵三三两两从门前经过,彼此呼喝说笑着,用的语言他听不懂。丁零人的腰间都悬着匕首,在阳光下闪烁刺目。这里,不是他的故乡。
刚才他对北国的摄政王撒了谎,那位公主的模样,他至今记得。小小的人儿,还不到他的腰带高,已经会皱着眉头对他说:“你不要这样对宫女们笑,她们都忘了要做事情了,都跑到这里来看你。”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仰起的小脸只有巴掌大,一片飘落的梧桐叶子恰在那时落在她面孔上,将她的眉眼遮得严严实实。
那一日父亲带他入宫,实是给后宫几位年长的嫔妃相看。那时的皇帝,她的父皇打算招他为驸马,罗邂是知道的。十三岁的少年学着兄长们的样子,竭力让自己的言行儒雅随和,他只是知道这个样子最讨女人们欢心,却还不曾想过成为驸马意味着什么。那时的他不知道,朝堂上的势力对比往往会左右小儿女们的终身。
如今回想起来,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拥有一位公主做妻子会是什么样。即使当那个小女孩皱着眉头仰望着他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让妻子两个字溜进脑海过。
可真是懵懂得可以。罗邂苦笑,相比于传说中永德公主七岁能做赋,十二岁就倡议订修《女范》规范后宫的早慧来,他算得上是愚钝了吧。
“阿丫…”念起这个名字,罗邂就会忍不住想起被梧桐叶盖住的那张脸。如今,这张被镶金龙椅后面的珠帘遮住的面孔,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云绊结楼远


“永嘉公主,长主姊也,尚卫尉龙庭子霄,凡二年。初,长主既贵,尝面南而坐,乃入见曰:吾与汝共坐,何如?长主笑而对曰:吾与汝共尚霄,何如?”
《后周书·永德长公主传》
元清三年秋的永嘉公主谋逆案在凤都乃至整个南朝所引起轰动一直延续到第二年春天也还没有消散的意思。凤都任意一个酒楼里,歌姬唱咏的,酒客谈论的莫不是这桩说不清道不明的公主谋反案。
自过了江南来,一路之上罗邂就听路人不时提起,人人都说得热闹,细问起来却没人说得清明。来来去去打听的消息也无非是永嘉公主在进宫的时候刺伤了永德长公主,当场被抓,以谋逆论罪。谋反的事情自然不好多问,问了也不会有人说明白。可蹊跷的是说完这桩行刺的案子,人们总是会多问一句:“那驸马呢?”
永嘉公主的家人却没有被株连,她的驸马龙霄自然诚惶诚恐进宫请罪,却被安然无恙地放了出来,就连永嘉公主的府邸,也只是派羽林军把守住各处门禁,不让人随便进出而已。府中大小百多号人毫发无伤。
让罗邂犯糊涂的是,永嘉公主毕竟是永德公主的姐姐,对她的家人网开一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为什么多数人在听了之后却总是一脸暧昧,连声道“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却没人肯说。
他坐在凤都一座靠近南城门的酒楼里,听着茶博士口沫横飞地讲永嘉公主被抓后如何涕泪交流,恨声痛骂;驸马入宫请罪又如何被置于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与永德公主观赏歌舞,喝得大醉。说得言之凿凿,仿如亲眼所见。
罗邂一声不响喝着酒,心底暗自揣测。众人说起驸马和永德公主,都是一副心照不宣地暧昧模样,从他们的话里话外,听着倒像是永德公主和驸马有私情,而永嘉公主是被他们两人合谋害了。
众人正说得热闹,就看见一个青衣小厮满头大汗咚咚踩着楼梯跑上来,一路还大声嚷嚷:“告示出来了,告示出来了,永嘉公主是受了厌胜诅咒迷失心智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太后已经赦免了她的死罪,令她在宫中修养。”他喘了口气,擦擦头上的汗,老气横秋地说:“好歹命是保住了。”
众人关心的却不是永嘉公主的生死,有几个性急的已经异口同声地问道:“那驸马呢?”
不知为什么,一股火气呼得一下冒上来,罗邂把酒杯往桌面一扣,腾地站起来,沉声道:“结账!”他紧紧握着拳头,努力克制自己打人的冲动。
立即有伙计跑过来笑道:“爷的帐已经有人结了。”
罗邂一怔,并不张扬,点点头道声多谢,起身便走。小厮兀自眉飞色舞地说着:“驸马自然无事。太后还格外开恩,允许驸马每月进宫探望公主。”
“哦…”众人极有默契地长吁口气,各自沉默下来,在心里面回味这则消息背后不可言说的暧昧。半晌,不知谁忿忿说了一句,“便宜那姓龙的小子了。”
轰笑声从二楼散开,街上行人听见都忍不住驻足抬头,打听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店中小二便咬着耳朵将刚才在楼上听来的话告诉相好的兄弟,如此口耳相传,不过半日间便传遍了大半个凤都城。
罗邂沿着城墙根向北走,一路上酒肆茶馆商铺林立。不时有宝马香车从路上呼啸而过,带起阵阵熏风。更有不知何处歌馆传来丝竹曲乐之声,与街上商贩叫卖声一同和着紫薇门外钟楼上报时的悠悠钟声,一起织出一幅江南温软繁华的帝都胜景。
行走在其中,罗邂不禁神情恍惚。七年了,七年来时时入梦的故国从来没有改变过。无论七年前那桩血案多么轰动,到如今只怕也没有人记得了。罗家一门三十二条人命,他的父母兄嫂的血,没有在凤都城墙下的青石路面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当年鼎盛一时的罗家就此烟消云散,而凤都,仍然是凤都。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紫薇门。皇城的东南角门。
紫薇门是仅此于皇城正门天枢门的通道。天枢门只在祭祀庆典的时候才开启,平时宫人内戚行走都经过紫薇门。此处自然是整座凤都城里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一到紫薇门前,顿时不见了刚才城中的嘈杂吵闹,羽林军明光霍霍的戟钺盔甲和头盔上鲜艳怒立的雉羽是这里最鲜明的声色。
罗邂就站在紫薇门前,汉白玉铺就的空旷广场上,他的逗留格外引人注目。
当日,他的父亲下狱后,他的母亲就是在这里以头触地而死。而今的汉白玉地面仍旧洁白无瑕。
一个骑将模样的守卫已经注意到他,招呼过一个羽林郎一起朝这边过来。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骑将绕着打量了罗邂一圈,“一看见我们就跑,肯定不是好人。把头抬起来回答,你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
羽林郎跟着喝道:“说!”
话声未落,罗邂冷冷眼风扫过去,竟惊得那骑将身上一阵寒意掠过,忍不住后退两步,手扶刀柄问:“你是什么人?”
罗邂冷冷一笑,扭身就走。那骑将冲着他的背影又喝道:“你站住,别跑。”
正扰攘间听见有人问:“老王,怎么了?”
骑将回头见是郎中赵亭初,连忙行礼将情形大略说了一下,又道:“属下见他形迹可疑,想带回去询问一下。”
赵亭初皱着眉头问:“哪有什么怪人,我怎么没看见?”
老王一愣,看见自己那手下也正愣愣站在一旁听着,心知不好,回头再看,哪里还有罗邂影子。细密的汗珠立刻就冒出来了,他连连道:“大人恕罪,刚才那人还在的,定是属下回话的功夫走脱了。”
“没事没事,”赵亭初看来心情甚好,只是笑着嘱咐他下次小心,又拍拍羽林郎的肩膀,脚步轻快地走了。只留下老王一边擦汗,一边狠狠向办事不力的属下瞪了一眼。
赵亭初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在僻静处等着他的罗邂。他趋上前去,望着罗邂的背影,努力压抑激动心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用平稳的声音说道:“四公子别见怪,那些人都是这些年进来的新人,不认得公子,多有得罪。”
罗邂淡淡说:“不碍事。”
“公子过江那天属下就收到了落霞关里兄弟传来的信儿,这些天一直在等公子。属下猜想,”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猜想公子定会到这里来祭奠夫人的。”
罗邂微微震动了一下,苦笑道:“我如今叛国投敌,哪里还有脸祭奠母亲。便是你们,我也无颜相见。”
赵亭初黯然,道:“公子这又是何苦。若不是先帝他…”
“赵大哥,”罗邂不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我的私仇,你们都不要插手。背叛国家的事,让我一个人来做吧。”
“公子既然叫我一声大哥,还不肯让我看看你长成什么样了吗?”
罗邂缓缓转过身来,“我还需要大哥的帮助,才来找你的。别的人,你就不要透露出去了。”
赵亭初定定看着眼前长身玉立,英挺俊朗的年青人,忍不住眼眶发热,“七年了,四公子也长大成人了。越来越像大公子了,只是比大公子当年要硬朗许多,北边…四公子你吃苦了。”
“这算不上什么。”罗邂淡淡道,刻意不去看赵亭初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的眼睛。
又感慨了半天,从罗老爷,到三个哥哥,赵亭初将罗邂的父兄们一一感怀过后,才突然想起似的说:“四公子需要属下做什么,请尽管说。”
罗邂说:“我此次回来是为了见永德公主。”不理赵亭初惊讶的神色,他问:“这个永德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但知姜桂性


“长主幼时尝谏言修《女范》。及长,初与骑郎方僭通,复通骑郎程胄。诸臣多有议论,京城童谚云:凤都良家子,羞展女范书。”
《后周书·永德长公主传》
赵亭初遵循罗邂的意思,将他带到骑郎营安置,当值的骑将正好就是白天在紫薇门前遇见的王昌合。按照两人事先商量的,罗邂化名谢紫钦,只说是赵亭初的一个世交,想在羽林军中谋个职位,拜托王昌合多照应照应。
赵亭初身为郎中,本就是王昌合的顶头上司,在羽林军的众军官中,又年龄最大,资格最老,能得他拜托一句,王昌合自然觉得十分荣幸。他听了赵亭初的说法倒是用上了心思,一边拿出自己藏的好酒给两人斟上,一边出主意道:“谢兄弟你一表人才,一看就知道是文武双全的名门子弟,前程远大,何况有赵大人给你引路,想进羽林军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不过咱们吃皇粮的,不怕说一句赵大人不爱听的话,不就是想活儿少干点儿,钱多捞点儿,跟个有头有脸的上司,在家人朋友面前抬的起头吗?”一边说着,一边窥视两人的神色。
赵亭初哈哈大笑,拍着王昌合的肩膀笑道:“你小子,挺老实的一个人,没看出来呀,还有这么多心眼儿。好,你说说,怎么样才能钱多捞点,活少干点儿,还要有个有头有脸的上司?”
王昌合见他没有生气,嘿嘿一笑,继续道:“在什么地方当差,跟在谁手下办事,这些事情自然要打点的。赵大人面子虽大,想要谢兄弟有个好去处,却还需要走走一个人的路子。”
赵亭初追问:“谁?”
王昌合却不说下去,目光在罗邂和赵亭初之间来回扫了扫,讪笑道:“赵大人这是在挤兑我呢。”
赵亭初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方僭吧?”继而不屑道:“他?嘿,不过是个骑郎…”
王昌合意味深长地提醒他:“如今已经是车将了,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能跟赵大人平起平坐了。”
赵亭初佯怒道:“你小子不用激我,他命好,能摊上长公主,要换了我…”他说到这里看了罗邂一眼,到底没有说下去。
罗邂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两个人说起那个方僭时的语气神色和酒楼中诸人谈论驸马龙霄的神色何其相似。他不禁愈加头疼,永德公主和龙霄的那段公案还没弄明白,怎么又出来一个方僭?
赵亭初用胳膊肘捅了捅王昌合,打趣说:“来来来,你给我这个兄弟说说方僭的典故。”
此时王昌合已经管辖去几碗好酒,酒意上来,话瘾也就出来了,即便赵亭初不让他说,他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方僭这小子,还是我给荐进羽林军的。他运气好,负责守卫汤泉宫。”
罗邂知道汤泉宫是凤都城外一处温泉行宫,先帝惧水,从来不曾驾幸那里,记忆里已经荒废了很多年了,于是问道:“守卫汤泉宫也算是运气好?”
“要是以前实在算不得运气好。”王昌合喝了口酒,摆出说书的架势来,“谢兄弟不知道也不奇怪,世人都只道汤泉宫荒僻,却不晓得长公主最喜欢那里的温泉。自从辅政后,行动也比后宫其他的人方便些,长公主几乎每个月都要去汤泉宫,长则三四天,短则一二天。只不过长公主不喜张扬,每次出宫只带三四名扈从,从不用仪仗,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罢了。”
罗邂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听王大哥这么说来,长公主行事倒是有点意思。”
“嘿,有意思的事情多着呢,你听我跟你说。”王昌合脸上再次流露出那种暧昧的神情,满嘴酒气地凑近罗邂跟前道:“方僭这小子天生色胆包天,长公主又是个美人儿,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心的,反正每次长公主去汤泉宫,那小子都想办法弄到在浴室外面守卫的差事,这么一来二去的时间长了,还真让他得手了。”
“有趣有趣,”罗邂哈哈大笑,给王赵二人斟满酒,又仰面将自己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缓了口气说:“这个方僭能得长公主芳心,只怕是个文才武功样样出众的俊杰吧。”
“哪里呀。”王昌合一脸不分,拍着桌子大摇其头,“这个姓方字儿都没多认几个,手底下的功夫也稀松的很,倒是长着一幅魁梧身架…”他冲着罗邂挤眉弄眼,“美女爱英雄,长公主不也是个女人吗?方小子至少那什么不是狗熊,哈哈哈。”
赵亭初见罗邂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攒成了拳头,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罗邂差点儿成为永德公主驸马的事儿来,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暗暗骂自己疏忽。他见罗邂此刻面色已经不大好了,赶紧斟酌着岔开话题,“王兄弟喝多了,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王昌合向他瞪眼,“赵大人,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罗邂也拦住他对王昌合说:“你别管他,还有呢?你不是说有意思的事情还有很多么?永嘉公主是怎么回事儿?”
听见“永嘉公主”四个字,赵亭初心头都是一震,连王昌和也安静下来,沉默片刻才笑道:“永嘉公主的事儿,罗兄弟最好别打听。咱们在这儿嚼长公主的舌头都没关系,可千万别牵扯上那个女人。”
罗邂大奇,越发要追问,“为什么不能提?难道长公主真的跟驸马龙霄他…”
王昌合苦着脸告饶,“罗兄弟你别问了,问别人都好,这驸马龙霄可是郎中令,专管皇城卫戍,咱们羽林军,还有期门军、明光军都归他管,咱们底下说的话要是被他知道了,那可就…”
罗邂听出他话中有话,一怔,蓦然发现事情好像远比他所预料的要复杂的多。
好不容易哄走了王昌合,赵亭初见罗邂沉着脸坐在灯下,摇曳的灯影将他的面孔映得阴晴不定,心中微有不安,劝道:“四公子,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长公主她…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罗邂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忽而冷笑道:“你以为我为了永德郁闷?笑话,我父亲被期门军抓走那天起,她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不,她还欠我三十二条人命!”
见赵亭初垂着头不说话,脸上却颇有些不以为然,罗邂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偏激了点儿,毕竟当初永德也才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他阴郁地叹口气,说:“连你都这么以为,也就难怪了。你虽然不负责传递消息,不过也应该知道崔先生吧?”
赵亭初瞪大眼点了点头。“崔先生”是一个身份非常神秘的人物。即使他跟随罗家多年,也不知道潜藏宫中多年为罗家传递消息的崔先生是什么人。后来罗家势力逐渐扩张,在各处均派有密探,知情的人就把这些密探统称为“崔先生”。
罗邂忿忿道:“我生气是因为这些年崔先生给我传递消息从不间断,永德的事情也没少涉及,可是什么龙霄啊,方僭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却一个字都不涉及,我竟然要从那姓王的口中听这些东西。”说到郁闷处,忍不住轻轻捶了一下桌子。
“许是崔先生觉得这些事情并非紧要…”说了一半赵亭初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哼,他们都跟你一样,以为我听见这些事情会生气。”
可你的确生气了。赵亭初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口。灯火下,他发现罗邂的脸好像有点红。

三、不闻兰草芳


“孝惠楚皇后,字乐姌,元帝母也。…后本凤都宫人,元和八年入宫,侍永德主于紫薇宫。容颜端丽,温婉柔顺,主悦之,常令随左右,出入宫掖,上见,亦悦,乃召幸,甚宠。产一男,即为元帝。”
《后周书·孝惠楚皇后传》
至少有一件事情王昌合没有说错,方僭的路子十分管用。不过个把月的功夫,谢紫钦就已经成为一名羽林军的新骑郎,并且由方僭亲自安排,负责值守太后居住的居延宫。
没被安排到永德长公主身边,罗邂有些失望,不过这件事情倒是让他对方僭的城府印象深刻。据说自从方僭得到长公主青睐并且升任车将之后,动用各种关系手段,将公主身边的侍卫骑郎中相貌挺拔英俊的都调任到别出去了。因此罗邂被安排到远离长公主居所紫薇宫的居延宫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赵亭初对此颇为不屑,说堂堂羽林郎靠女人的裙带得势也就罢了,竟然还像女人那样善妒排挤人,就实在太丢羽林军的脸了。罗邂倒是有点钦佩方僭,他假设自己若在方僭的地位会怎么做,想来想去却完全无法想像。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况虽然不完全令人满意,但也不算太差。公主既然与太后共同主政,见面的机会总不会太少。
太后出乎意料的年轻,罗邂初见的时候也有些诧异,继而一想,太后原是公主的侍读,两人年龄应该差不多,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太后温婉和善,并不像其他出身低贱的嫔妃那样一朝得势便不可一世,无论是对宫女太监还是他们这些羽林军骑郎都一律客气柔和,在小事上面也很少计较,哪个宫女做错了事或者怠慢了也都不往心里去,因此居延宫中倒是一团和气。想来这也是因为太后实际上并没有做过几日嫔妃,还没有来得及与后宫中的那些人勾心斗角,就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后的缘故。
罗邂见到太后第一面就想,这样一个人,的确需要有人辅佐才能替皇帝守住江山。看来,南朝名义上是太后垂帘长公主辅政,实际上朝纲大权应该都是由长公主一个人操握。
最初的失望很快就得到补偿。罗邂来到居延宫的第三天,一大早起来就发现居延宫里的气氛一扫前两日的懒散随意,宫女太监们都格外精神,做起事情来也又快又准,就连太后也特地在头上加了一根碧玉嵌明珠的簪子。一同值守的骑郎老周告诉他,今天长公主要来。
即使还没有见到人,只看居延宫这边诸人的变化,罗邂就不得不感慨长公主与太后,果然是完全不同的人。此刻他对长公主除了最初的目的之外,额外多了一分期待。
太后刚用完早膳,长公主就到了。
此时刚刚入夏,居延宫中的草木百花都是太后亲手照料,正是到了最姹紫嫣红的时刻,庭院中间的槐树结了白色的槐花,一堆堆小花挂在新绿的枝叶间,香气满溢。那个身穿素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悄然出现在庭院门口的时候,罗邂守在太后寝宫的门外,隔着大串的槐花,那个女子在他眼中就像是从花影中幻化而来的。
直到身旁的老周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罗邂才回过神来,与老周匆匆迎下台阶,在道旁跪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