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心中百转千回愁绪重重,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便不敢去看他关切的目光,找话一样的问道:“六太呢?”
“我让他去办件事情,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
“哦。”
“阳子,”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怜惜,“我都知道了。你受苦了。”
阳子怔怔看着他,眼圈蓦的一红,又强自忍住,深深的,深深的,垂下头去。
尚隆伸手抚上她的头发,“阳子,你要振作啊。”
眼泪啪啪的掉下来,砸在手背上。
他忽然轻笑:“能看见庆国英明神武的女王赤子陛下流眼泪,我可真有福气啊。”
被他这么一说,阳子也不好意思起来,忍不住破涕为笑,抬起头,却意外的发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如此深邃难懂,似乎内蕴千言,又仿佛只在眼波闪动间,便已经诉尽了情谊。
“尚隆?”她不确定的试探的叫他,换来他恍然回神的一笑。
“玉叶夫人都跟我说了,你不肯原谅景麒?”
阳子沉默了一会,摇头,“他没有错,我不是不原谅他,我只是,只是不能原谅我自己。”
“阳子,”尚隆舒了口气站起来,“如果景麒没错的话,你为什么会有错呢?”
“俄?”她一愣,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你还是无法放下乐俊的死吧?也难怪,对你来说,他是最重要的存在吧。但是阳子,”他盯着她,目光灼然:“虽然我很讨厌这样说,可是必须要提醒你,你不只是你自己,更是一个王。”
“我当然知道我是王!”阳子突然激动起来,腾的一下站起来:“如果不是王,就不会让景麒心乱,就不会造成庸的出现,乐俊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就不会无家可归。都是我的缘故,尚隆,我不配做一个王。”
“真是头疼啊。”尚隆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回身推开身后的一扇窗户,让新鲜空气流进来。“你跟景麒,你们这两个家伙真不是普通的让人头痛啊。那个家伙口口声声说他不配做麒麟,你又说你不配做王。那怎么办?都不要做了,等舍身木上长出新的卵果,生出合格的麒麟,再去找合格的王,这就对了吗?借口不配,就要抛下责任吗?”
“我…”阳子面对他的质责无话可说。
“阳子啊,并不是说王就不能犯错。没有王不会犯错。只不过,王的一言一行牵动全局,所以要格外谨慎,尽量减少犯错,但是如果说犯了错就不配做王的话,十二国的麒麟们会忙死了。”
“欸?”
尚隆一本正经的说:“他们光是不停的找王都会累死的。”他猝狭的嘿嘿一乐,旋即又正起面孔说:“何况你也没有错啊。就算是景麒,即便他选择违反天命,也不算错啊。”
一说到景麒,阳子心中就是一痛,当时一门心思的逃离,过后冷静下来,深深知道景麒的心中会有多难过。
尚隆仿佛看的见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问道:“你知道景麒为什么会认为自己违反了天命吗?”
“据说,他违背了与我的盟约。”
尚隆沉声道:“不错。当时你单身去庸穴,是我告诉他其实他才是乱主的。”
“啊?”阳子这才知道为什么景麒当时会突然出现。
“那时你命令他不得离开玄瑛宫。所以我在点醒他之前,也颇为犹豫,作为麒麟,他誓约忠诚,不违诏命;可是知道你有危险,他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天命与真心,我让他二者择一。”
阳子震惊的瞪着他,心头仿如电击一般颤抖,天命与真心,那只傻麒麟选择了真心,却又为放弃天命而自责,所以口口声声不配做麒麟。祯卫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可是我知道,那孩子只是很努力的要成为一个好台辅…”什么样的真心,让他放弃了一直以来的梦想?阳子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喉头发紧,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景麒,你傻!”
尚隆继续道:“虽然麒麟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为主上付出一生。可是也没听说过哪只麒麟像景麒那个家伙那样死心眼的。阳子啊,你的运气可真不错。”
“可是…”
“你曾经问我,这么五百年一千年的活下去,心里什么感觉。说实话,这是很恐怖的未来。所以,我说有景麒在身边陪伴的你,是幸运的啊。”尚隆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伤感,“世事无常,很多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我以为猪突他们三个会一直这样在我身边罗嗦下去,可是突然就死了一个;我以为我可以看着你一直走下去,可是如今却未必了;”
“尚隆…”阳子这时也想到了雁国面临的危机。
他没有停下来,继续道:“我以为即使我不在了,乐俊也会帮你,支持你,可是他也…”他顿了顿,语气中有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阳子,即使你的路长的看不见尽头,也不能掉以轻心,也要珍惜你身边的一切。今后,你身边只剩下景麒一个人了。”
阳子猛地一震,这句话才真真正正点中了她心中最不敢触及的忧虑,“你说的对。”她缓缓坐下,“我身边最重要的三个人,你,乐俊,还有景麒。乐俊死了,你…景麒如果也离开我,”她看着他,眼中尽是惶恐:“尚隆,那时候景麒说要去蓬山请天帝处置的时候,我害怕极了,害怕他离开我,只留下我一个人。可是,就是这样的心思,让我更加恐惧,尚隆,那不是一个王对麒麟正常的感情啊。”
尚隆一时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瞧,目不转睛。半晌,阳子终于被他瞧的不自在起来,勉强笑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阳子…”尚隆闭上眼,靠回在榻上,淡淡开口问道:“你说,王对麒麟的正常感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应该…”阳子张开了嘴,却突然说不下去,是啊,什么样的感情才应该是正常的呢?关心?依恋?信任?最亲近的,应该是无话不说的?
“你也不知道吧?”尚隆轻浅的笑着,“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是不正常的呢?”
“我…”阳子还是没办法回答。
“所以啊,为什么要执著于对错呢?如果根本没有对错的话…”
“可是庸乱…”
“庸乱的起因,是景麒的心乱。为什么会心乱呢?不是因为景麒对你动了心,而是因为他不能理解那样的心情,不懂得如何去面对,才会陷入混乱。”
阳子的心狂乱的跳动,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她脑中一时极其混乱,乍喜还悲,种种心情交织成一团,理不清头绪。
尚隆说:“庸主乱,不主失道。比如你的书房乱了,让人打扫整齐就好,没必要把里面的东西都扔掉吧。”
渐渐的,心思清明起来,仿佛云开月现,一直让她迷惑不解难辩东西的迷障消散。长久以来第一次,阳子混乱的情绪平复下来。
“那么…不是错误?”她问,小心翼翼,紧张的等着回答。
“当然不是。”尚隆大笑,突然又停下来,睁开眼,目光不知望向窗外何处,“如果真心也是错误的话,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可是,乐俊他确实因庸乱而死啊。”这是无论如何不能绕过的心结。无论有多少理由,乐俊的死都是她和景麒所无法承受的。“不管怎么说,乐俊还是因我们的原因而死啊。”
“阳子,我告诉过你要珍惜啊。为什么要这样责难自己跟景麒呢?”尚隆的眼睛还在外面搜索,无奈的语气听来更象是长兄般的纵容,“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总要走下去。何况,无论乐俊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始终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你不能如此沉溺于伤心中啊。”
“可是…我无法释怀啊。”一想到乐俊那温暖的模样,她就心痛如绞,“我怎么可能就那么拍拍手说:好,死了就算了。他是乐俊啊,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阳子!”尚隆突然走到她面前,狠狠的握住她的肩膀摇晃,似乎要把她摇醒,“没有乐俊,就没有今天的你,这话不错。可是现在乐俊不在了,难道你也要跟着他离去?扔下庆国,就这么任自己颓唐下去?”
“我不知道…”她哭着说。
“你是害怕没有他的日子吧?你已经习惯了把烦恼向他倾诉,把他当作你心头的灯,你害怕没有了他,你就不知道如何走下去吧?”尚隆怜惜的说,“也难怪啊。”
窗外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尚隆突然笑起来,用轻松的语气说:“好了,别哭了,看看谁来了。”
“俄?”阳子抬起头,看见金黄色的麒麟从窗外闪过,知道是六太来了,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痕站起来。
门被推开,六太弓着背走进来:“哎呀,累死我了。”他看见阳子,咧嘴一笑:“阳子,我一定是最命苦的麒麟。”
尚隆在旁边冷冷的说:“不好好打招呼,一来就诉苦。”
“还不是你老让我跑腿,简直就邮差一样。”六太虽然嘟嘟囔囊的抱怨,脸转向阳子的时候,还是扯出大大的笑容,“我刚从庆国来。带了个小家伙来见你。”
“小家伙?”
“是啊。”六太走到门边,“嘉尧,进来吧。”
小小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阳子就打心眼里笑出来,“嘉尧,你怎么来了。”
“阳子姐姐。”
嘉尧听见她的声音,一下子跑过来,吓的六太连忙喊:“小心点,别摔着。”
阳子迎过去,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不是要跟夕晖走吗?”
“我要等见到姐姐,跟姐姐道别以后才走。六太哥哥说带我来见姐姐,我就来了。”小脸上没有焦距的双眼弯成月牙的样子。
阳子辛酸,勉强笑道:“以后跟夕晖在一起,可要听老师的话哦。”
“知道的。”小孩子答的响亮。
“嘉尧,”尚隆饶有兴味的开口问道:“你乐俊哥哥死的时候,你在身边吗?”
“尚隆!”阳子冲口阻止他,这孩子每次听到人提起乐俊都伤心的哭泣,所以当时的情形,她们谁都不忍心问。
六太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抱胸旁观。
出乎意料,嘉尧这次却没有哭,空洞的眼睛停留在阳子的脸上,慢慢说道:“乐俊哥哥本来说送我去明郭找爸爸妈妈,可是没找到,听人家说他们去了麦州,乐俊哥哥就带我去麦州找。”
阳子闭上眼,要紧咬着牙才能不流下泪来。
“后来呢?”尚隆循循善诱的问。
“后来,一天我口渴,乐俊哥哥说去找水,好久都没有回来,我去找他,结果,结果…”嘉尧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别问了!”阳子一把把嘉尧收尽怀里,“尚隆你别问了。”
尚隆却不理睬她,继续问道:“结果怎么样?”
嘉尧从阳子怀中挣扎出来,抽抽噎噎的说:“乐俊哥哥倒在那里…他,他说…”
“他说什么?”阳子和尚隆同时问道,已经忘了刚才还不让尚隆继续问下去。
“乐俊哥哥说,他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阳子姐姐成为一个伟大的王。”
童稚的声音,低低的说出这句话,在阳子听来却如同被闪电劈中,登时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所有的反应。只觉一道刺痛的火线,从心底深处萌发,沿着四肢百骸游走,恍惚间,就已干涸冰冷的某处渐渐恢复了知觉。
“真的吗?”她问,声音缥缈的不真实,“乐俊真的那样说了吗?”
尚隆走道嘉尧的身后,大掌拍拍他小小的肩膀,以示鼓励。
阳子捧着嘉尧的脸,盯着他一子一顿的问道:“他真的那样说了吗?”
眼泪从没有焦距的眼眶中流下来,嘉尧小声说:“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她心中焦痛欣慰交织,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嘉尧呜呜的小声哭泣:“我,我,我怕说了你伤心。”
“好了。”尚隆几乎是从阳子怀里把嘉要抢下来,塞给六太:“嘉尧很好,嘉尧是好孩子。”他回头看看呆若木鸡的阳子,轻声安慰小小的孩子:“嘉尧是个聪明的孩子,阳子姐姐现在好受多了。”
“嗯。”他点点头,仿佛力气用尽了一样,靠在六太怀里。
六太冷冷的瞪了尚隆一眼,说:“我带他休息。”
那句话在阳子的心里面转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过了多久,才似乎想起尚隆的存在,缓缓抬起头看着他,颤巍巍的笑了一下:“乐俊,乐俊他在看着我,对吗?他其实,并没有离开我,对吧?”
“对。”尚隆看着她带泪的笑容,突然有些激动。他伸手替她拨开粘在颊边的头发,微笑着说:“对,他会一直看着你,知道你成为一个伟大的王。”
长久以来堆积如冰峰一样的悲伤,突然被金色的阳光照耀消融,雪水从眼眶沁出,阳子一边眼泪掉个不停,一边说:“乐俊,这是乐俊他对我的期望。”
“对,所以你不应该消沉,你为他伤心难过自责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明白吗?”
“嗯。”阳子用力点头,终于忍不住扑进尚隆的怀中,如孩童般将一直以来的种种痛楚悲哀哭泄出来。
尚隆先是一怔,随即温柔的抱住她,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背,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着怀中的女子。
他把她的头压在脸侧,抬起脸,目光狡捷复杂,深沉难测。
结局
苍茫翻滚的云海上,两骑飞兽如流星般划过天空。
“到了,就在前面。”其中一个飞兽上的人顶着风,大声向同伴说,驱使飞兽向云海深处扎去。
云海的水透明清澈,波澜浅漾,卷起的浪花就是朵朵白云,在他们的身边拍打,却奇异的不会沾湿来者的身体。一直不停的降落,速度飞快,似乎连风都被抛在了身后。正午的阳光紧紧追随着他们的身影。
远远便看见群山环绕中的蓬庐宫大门。两只飞兽缓缓落在门前。
“喂,你们是什么人?”一个清冽的声音在不远处的山顶响起,从飞兽上下来的三个人同时回身。
“啊?”看清楚来人带笑的脸,山顶的人一怔,喜出望外的叫了一声:“六太!”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就来到几个人面前。
“更夜!”六太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惊喜,连忙迎上去。
更夜朝另外两个人点点头:“延王,这位一定是景王吧。”
“呃?”阳子愕然,不知道他怎么猜到是自己。
更夜解释道:“碧霞玄君说过这两天景王可能还会来。”
原来早在那个女仙的算计里,阳子苦笑。
更夜已经把注意力转向六太:“大家伙在那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好。”六太毫不迟疑。
“喂,犬狼真君,”尚隆大声说道:“这次可别有绑架了那个小子,我现在可没功夫去救他。”
更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倒是六太恼羞成怒,冲他吼道:“你闭嘴。”
延王哈哈大笑,目送他们离去。他对阳子说:“他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由妖兽养大的孩子。”
“更夜吗?”阳子望着迅速消失在山那边的身影,“很骄傲的样子啊。”
“嗯。”尚隆看着阳子,微微笑着说:“看来玉叶大人已经在等你了。去吧。”
阳子回头看看蓬庐宫的大门,又望着他:“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不啦。”尚隆笑容不变,“我也该回雁国了。如今不能出来的太久。”
“是这样啊。”阳子怅然若失,向他微低了下头,“在这样困难的时候,给你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哪里话。”尚隆微微感慨,“其实我还要多谢你呢。”
“呃?”阳子不解的看着他。
“的确要多谢你啊,阳子。”他的笑容温暖如阳光,某种撼人心扉的情绪在其中闪动,“是你激起了我的斗志。”
“斗志?”阳子想起来当时他解释雁国的危机是曾经说过心态老了,所以或许不会去努力,在毁灭前就结束更好的话。当时她心中充满了无力的悲哀,不知道该如何去劝说他振作,去面对挑战。阳子惊喜的抬起头,“尚隆你…”
“嗯。”尚隆完全明白她要说的话,点点头:“虽然很困难,虽然我完全没有把握,虽然可能会失败的更快,可是我决定还是再去努力一次。这是因为你,阳子,你现在的样子,让我不放心,所以必须尽量拖延离开的时间。”
“你…”他的话让她又悲又喜,心中充满感激震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有啊,”他的眼睛沉沉的注视着她,声音也低沉了些许:“我希望能为你走出一条路来。”
“欸?”阳子不明白。
“我一直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比我更好的王。可是雁国今天的问题也很有可能是你以后将要面对的。所以,由我现在先来对付这些问题。阳子,从今天起我的每一项努力都是为你探路,你要好好记住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无论是成功或者失败,都要从中吸取教训,明白吗?”
阳子此时心中激荡已不是言语所能表达,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费力的点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蓬庐宫的大门在身后打开。
尚隆有些冲动的抚上她的脸,非常非常温柔的笑了,“记住我的话,以后的路你必须自己走,珍惜身边的一切吧。”他向迎出来的女仙点点头,低声道:“去吧,别让景麒等的太久。”
阳子强忍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依依不舍的,向他郑重抱拳行礼。随着女仙门走进蓬庐宫,回头看,那个挺拔廖拓的身影被灿目的阳光笼罩着,逐渐被关上的宫门所阻隔。
开阔的水阁中花香缭绕。
景麒默默的卧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祯卫大人亲自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惊扰景台辅的休息。女仙们摒着呼吸小心翼翼的进出,生怕惊动了他,引来祯卫大人的责备。
然而好奇是天性,一走到景台辅的听力范围外,就忍不住带着同情的语调窃窃私语。失去了麒麟的能力,不能变成人形,还被主上所遗弃的景台辅,真的很可怜啊。回到蓬山也有段时间了,从来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总是闭着眼,安静的,绝望的躺在那里。
“唉,景王陛下也太狠心了。景台辅都那个样子了,她还不肯原谅。”一个女仙忧愁的说,“那天我亲眼看见景王离开后,景台辅整个身体都没了生气。”
“是啊,芥瑚也很难过呢,我老看见她在水阁外面打转。她自己的身体也还没好。”
“那天我看见景王哭着跑出去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一个比较年轻的女仙问,“王和麒麟之间怎么能闹的那么僵?”
突然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一片古怪的静默中,小女仙回头,看见那个红发的女王朝这边走来。
“景王陛下…”呼啦啦一群人全都拜倒。
“景麒他…”阳子低声问道:“还在吗?”
“在,在。”一个伶俐的女仙立即回答:“景台辅就在里面。”
“多谢。”阳子点点头离去。
几个女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可置信:“景王,她刚才在谢我们?”
景麒觉得自己一定是做梦了。那样熟悉的淡淡的幽香,即使在满堂花香中也能轻易的分辨出来。他用力闭着眼,不敢去看。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他被伪王舒荣囚禁在征州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这么趴卧着,突然闻到了淡淡的,夹杂在汗水中不易察觉的幽香,然后,在他永远也忘不了的那一刻,听见一个声音呼唤他。
“景麒。”
他心头猛地一颤,眼皮抖了抖,没有勇气睁开。他没有勇气面对空寂的水阁。十年前,映入眼帘的红发身影,不知如今何在?
“景麒。”一只手抚上他的鼻子,他浑身一僵。“不愿意看我吗?”
那个声音…景麒缓缓睁开眼,时空仿佛突然间错乱,让他有些迷惑,到底今夕何夕,为什么十年前的那个身影,活生生的就出现在眼前?
阳子从来没有这么近的注视过那双紫水晶一样的眸子,如此清澈,如此平静,如此无垢,仿佛祭坛上的羔羊,安静的,把她整个人融入其中。
“景麒,”她的手抚上他退成灰色的鬃毛,柔软温暖的感觉依然如故,只是有些东西改变了,便再也回不来。
温润的眼睛仍旧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似乎还是没有能够分清到底是幻是真。
就是那样的目光,让她疲惫的心突然找到了可以安歇的地方。她把脸埋进那鬃毛中,眼泪一潮一潮的涌出来,打湿了那柔和守护她的毛发。风浪过后的萧索,世事皆非的惆怅,更有那因为伤害了他而沉沉压在心头的悔恨,这一刹那如崩析堤坝后面的洪水,汹涌奔腾而出。她搂住他的脖子,浑身如风中枯叶一样的颤抖着,紧紧的搂住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的存在。
景麒的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又有些惊喜:“主上?”
阳子使劲点头,“是我,景麒,是我。”
她略微后退,放开搂住他的手,严肃的看着他,低声道:“对不起景麒,对不起。我伤你太深,我…我太自私了。”
景麒垂目,避开她的注视,“主上…不要这么说,我都明白。”
“我能请求你原谅吗?景麒?”她低声哀求,为他逃避的态度心痛不已。
“主上需要吗?”他问,“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怪罪主上的。”
阳子看着他,若有所思,“景麒,”她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暖意,“口是心非的景麒,你明明现在就在责怪我。是的,我需要你的原谅,你愿意给我吗,景麒?”
景麒还是不看她,只是轻微的点头。
“景麒啊,我是从尚隆那里来的。他跟我说了很多,他告诉我你是怎么样担心我的安危,不惜违背王命。笨蛋景麒,你为什么不直说?非要担心配不配做麒麟,你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看你配不配做我的半身?景麒,你是我的半身啊,我怎么离的开你?我所有的,也不过只有你而已啊。”她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掉出来,“你现在也还是有心事,为什么不肯坦白跟我说呢?景麒?”
长久的沉默,久到了阳子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才听到他那低沉的声音,缓缓的从心底深处传出来:“我以为这一次,主上又抛弃了我。”
“欸?”
“予王自己去跟天帝退位,留下我。我以为主上跟予王一样。”
还是不肯详细的说,还是只会浮光掠影的说。可是阳子却立即明白了他的心情,那种一次又一次被主上抛开的心情,那种无法躲过命运嘲弄的悲哀,这就是他心底最最不可触及的隐痛吧。相处这么久,竟然从来没有想过予王的事情对他的伤害会是那么深。归根结底,他只是希望能做一个好台辅,可是第一次他选出的王离开了他;第二次,也眼看着阳子离弃他而去。
“傻瓜。”阳子含着泪,小声说:“你说过的啊,我跟予王不一样。你自己说的,不记得了吗?”她站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郑重道:“景麒,我保证,决不再弃你而去。”
景麒紫色的眸子看着她,半晌,终于再一次向她低下头,“臣发誓,从此以往,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效忠。”
“不离御前…”她反复咀嚼这几个字,若有所悟,“景麒,我记得你说过这句话的意思,”她紧张的清了清喉咙,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说,“那就是说,我在哪里,你就要在哪里,有我的地方,就要有你。你和我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
景麒想起了那个梦,还有金波宫中那次交谈,此时此景,如梦如幻,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做一回首是百年身。
“景麒,今天我如果应允这个誓约,那就意味着,从此以后,我们两人间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无论何时何地,都在一起,直到彼此生命结束。”
景麒紧张的浑身发抖,长长的鬃毛扬出一波一波的波纹,他紧紧闭上眼,直到听见她说:“我宽恕,景台辅。”
景麒,我永远也不会放开你。
尾声:
蓬庐宫中,阳子怔怔看着变回人形的景麒,看着他半灰的头发,心中酸痛。倒是景麒不大在乎,反倒有些满意的说,“我没有了寻找王气的能力,主上就不会像予王那样自己一个人离去了。”
阳子心中感动,扭开脸低声说:“我说过,我跟予王不一样。”
“嗯。”景麒深深深深的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她悠悠的叹了口气,“景麒,乐俊,尚隆,你们三个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贪心啊,想把你们三个都留在身边。”
景麒默默听着。
过了一会,她说:“景麒,你还没有号吧?”她回头,看着面色复杂的景麒,淡淡的一笑,“就叫尚乐吧。”
六太跟更夜坐在一起,好好得聊了整整一下午,快到黄昏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分手,回到山下,发现尚隆一个人在那里等着,一愣,问道:“喂,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尚隆好笑,“那应该怎么样?”
“阳子呢?”
“阳子,有她自己的路要走。”尚隆看着蓬庐宫深处缓缓的说。
六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苍茫落日下,茫茫群山被斜阳拉长的影子,一点一点将整个蓬山拥在怀中。
“你说,阳子跟景麒,以后会怎么样?”
“会好的。”尚隆的语气无限寥落,“伤痛会过去,慢慢的我们都会离开。时间越久,阳子必然会越孤单,她跟蓬莱的关系会越来越疏远,渐渐的,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景麒一个人。她别无依靠。她和景麒是不可能会分开的。”他回头看看六太,忽而一笑,“我想天帝给每一个王都准备了一只麒麟,大概就是为了让两个人相互扶持吧。”
六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