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都无力地陷在了椅子里,伸手掐了个诀。
叶肃认得这个手势。
每一次在他取消掉幻忆术的时候,每一次在他解除幻象的时候,他都会做一模一样的这个动作。
“你所看到的他,其实都是我操纵的幻觉。”
她留在坎贝尔庄园里,是因为布莱恩·坎贝尔需要留在这里。
叶肃已经脸上失去了全部血色,连嘴唇都白的可怕。
“您——”
“这三百年里守在这个地方的,只有我,叶肃。”叶愔的眼角已经红了起来,艰难地看着他扬起笑:“你终于足够安全了……我也终于可以放心的把这个家族交给你了。”
渡劫成仙,解除封印,而且还从渡鸦之森里活着回来了……
他已经足够强大,不需要她的任何保护了。
这三百年里,她一面伪装着和亡夫出双入对相敬如宾,一面应付着来自族内姻亲和一众异族的刺探和恶意。
她实在是太累了。
当初洛萨克血肉模糊的骑着马逃回来,她没有等塞伯特他们部署好人马,直接化了原形冲了进去,从一片狼藉尸横遍地的会议厅到蛛魔沼泽的深处,一路循着血味找到埃尔第之墓的地底深处。
然后她的爱人,她的丈夫,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是再也没有任何呼吸。
脑死亡,心脏也已经停跳了。
叶愔知道她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懈怠,也明白继承权不能落到任何旁人的手里——这是布莱恩在离开前就反复叮嘱过她的事情。
叶愔不清楚丈夫为什么对这个家主的位子如此在意,可在发现他死亡的那一刻也只能强行忍着悲痛,用幻象去骗过那些随后赶来的坎贝尔们。
“后来我想了很久。”她没有流泪,但声音都嘶哑而又苍老:“你父亲在你出生之后就频繁跟我提这件事,是为了能让你平安的活下去。”
叶肃是个异族。
不是狐狸,不是吸血鬼,而且年幼时就展现出令成人都能为之嫉恨的天赋异禀。
他活在叶家是危险的,活在坎贝尔家同样也是如此。
“叶肃,这是他对你最后的爱和保护。”双眼通红的母亲凝视着他,声音里都带着哽咽:“只有你才能成为坎贝尔的家主。”
你只有强大到能够接下这个位子,才能平安的度过后半生。
叶肃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已经硬生生的裂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先为哪一件事而痛苦——
年少时的叛逆乖离,成年后对父亲的愤怒和抗拒,还是他这些年有意或者无意间给母亲带来的更多负担……
“我……”他哑声道:“母亲……”
也就在这一瞬间,有些记忆也跟着跳跃了出来。
年幼时父亲牵着自己的手散步的画面,年少时对他的质问和讥讽,还有去年见到他的每一面.
“肃肃……我一直很爱你和你妈妈。”
“你要好好照顾她,她太累了。”
“英国是很美的地方。”
“坎贝尔也是我留给你的……最后的礼物。”
“这么久没有见,想爸爸么?”
等一等!
为什么那个墓室里的幻象会——
“这不对,”叶肃忽然伸手抓紧了桌子的边缘,身体都开始发抖:“母亲,这不对。”
“你还不肯相信这件事情吗?”叶愔低声道:“也许你该先回去休息一会。”
“不——不,不。”叶肃猛地抬头看着她,沉声用力道:“我在埃尔第之墓见到他了。”
“什么?”叶愔机械地重复道:“你见到他了?”
“——什么?”门外也传来了声音。
叶肃眼神一紧,大步走过去打开了门,发觉端着热可可的伊恩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是谁?”叶愔茫然道。
“伊恩?”叶肃也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是岑安过来找自己。
“等一下,”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直接把金发青年拉了进来,反手把门锁好:“你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是吗?”
伊恩活了两三千岁,而且从以前的话语中都似乎和父亲特别熟。
他为什么出现在亡忆河里暂且不论,但至少应该是知道父亲发生意外的情况——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伊恩的声音都有些惊慌:“你在埃尔第之墓见到了布莱恩?!他在哪里?!”
“就在第三间墓室,”叶肃急促道:“我一共遇到了两个幻觉,第一个是他,第二个是岑安。”
“难道说——”他不得不靠在长桌的边缘支撑自己站稳:“你们都只遇到了一个幻觉?!”
“是的,都只有一个。”伊恩喃喃道;“奥尔,这不对劲。”
叶愔立刻站了起来,抬手就去握叶肃的手,话语都仓皇的变了声调:“你见到他了?他是什么样子?和你说了什么话?!”
“这也许根本不是幻觉,是他的幽灵。”伊恩来回踱了好几圈步:“我们明天得再去一次渡鸦之森——”
叶肃把前后经历和母亲又复述了一遍,后者重重地坐了下来,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
“可是他的尸身都早已化成白骨了,”她带着些惶然无措的哭腔:“那副身体我用尽全力都只保存了两百多年,然后就崩解和腐朽的不成样子……”
水晶棺,冰魄珠,她试过许多种方法,可全都无济于事。
伊恩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肩,在沉默许久之后才开了口:“也许还有救。”
“奥尔丁顿,如果你看到的那个幽灵能够和你交谈,能够回应你的问题,那他应该是有意识和思想的魂灵,而不是残留的意识。”
“但我们恐怕无法把他从墓室里带出来——”叶愔想起叶肃刚才说的话,紧握着儿子的手腕道:“你也说了,那个墓室是黑色双鱼形状的,恐怕就是拘住他灵魂的法器。”
“奥尔——把叶之书给我。”伊恩快速道:“你一直随身带着它对吧?”
叶肃不清楚为什么伊恩突然掺和进这件事里,却还是把那书取出来交给了他。
书页被翻动了好些,其中似乎有几页被撕掉了。
金发青年当着他们的面割开了自己的掌心,把血洒在了烫金的纸页上。
那绘画着古怪动物和字母的书页上忽然荡漾开水面一般的涟漪,下一秒那独角兽就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等了一会,但始终那书都翻开放在那里,再没有任何动静。
叶肃这一晚上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和情绪,起身给母亲倒了一杯热茶,又递给她几张纸巾。
叶愔怔怔地看着那书页了许久,握着温热的茶盏没有回过神来。
布莱恩还有救……也许他还会活过来……
她久违的放松了许多。
哪怕这件事还只是虚无缥缈的设想,也足够让她再有个盼头。
布莱恩还活着,而且还见到了肃肃,嘱托他了许多事情……
他一定知道自己当初做了什么,却被长久地困在那个墓室里,直到叶肃出现。
“肃肃,这个人到底是谁?”
叶肃开口时犹豫了一下。
他一直觉得伊恩哪里不对劲,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来都没有问过他。
独角兽,至少活了四五千年,但能力似乎只有净化病患与辨明谎言。
……他为什么会接近自己?
和父亲又是什么关系?
他隐约觉得记忆好像缺了点什么。
按照自己的性格,在之前几个月的相处里,他是一定会去试探或者打听些有关他的消息的。
但完全没有——干净的好像被抹掉了一样。
难道伊恩修改过他的记忆?
更奇怪的是这本书。
叶之书是父亲在逃难时交付给蛛魔老人的,但母亲也只是见过它一面,不知道有关它的具体使用方法,以及它的来源和内容。
在离开蛛魔沼泽以后,叶肃多次翻阅过这里面的内容,但也只能把它当做一本奇怪的古书。
可伊恩不仅熟悉渡鸦之森深处的路线,清楚埃尔第之墓的位置,还知道这本书的使用方法。
……也许他是父亲的老师?
书页忽然翻动了几页,很快又亮起了浅金色的光。
涟漪再一次波动散开,下一秒伊恩就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我找到方法了。”他的银色眼眸里都泛着光,声音轻快又如释重负:“今晚都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就去埃尔第之墓里找布莱恩。”
“你是说我们有办法把他带回来?”叶愔再次确认道。
“还要给他再做一个身体,不然灵魂就没法带出来。”
重做一个身体?
叶愔的眼神又有些黯淡。
她知道为什么布莱恩在见到儿子的时候,会止口不提自己的真实情况。
……因为他的肉身已经完全消逝,没有死而复生的可能。
叶肃神情一凝:“我们没有材料。”
岑安的身体可以被重构,是因为那是由千年人参的灵叶构成,从特质到灵气都可以被改变调整。
可父亲他……
“腐朽之骨,亲子之血,还需要万物之肉。”伊恩给他们看不知何时出现的插图:“这四样东西,我们现在有了三样。”
“布莱恩的骨骸我一直收殓着。”叶愔看向那书,努力保持着情绪的稳定:“但是万物之肉是什么?”
伊恩哗啦啦的把书一翻,给叶肃看被撕掉书页的豁口:“还记得闯进你家的那只奇魅拉吗?”
“你是说,那只奇魅拉是从这书里面召唤出去的?”叶肃意识到这前后几件事情的联系:“艾萨克叔叔他先前撕掉了这几页纸,所以才和这种远古的巨兽扯上关系?”
“就是这样。”伊恩指尖一点,给他看后半本里的简笔插图:“再看这个。”
“只要用你的血,就可以再引出一只奇魅拉出来。”他看着叶肃道:“这怪物原本就是诸多种动物的混杂化身。”
叶肃应了一声,然后沉默了几秒。
“伊恩,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独角兽忽然笑了起来。
“这本叶之书,原本就是埃尔第亲笔写的。”
“当年是我亲手埋葬了他,然后把这书送给了你的祖父。”
“开心点,奥尔丁顿。”
“明天你就可以见到父亲了。”
第 63 章
叶肃陪母亲聊了很久, 等她睡下了才关好门走出去。
伊恩就等在外面, 手里还抱着那本叶之书。
“也许你想和我谈谈。”
叶肃抬头看着他, 靠在墙上沉默了一会儿。
“你的姓氏是什么?”
“我没有姓氏。”
“你见证了坎贝尔家族的兴起?”
“不错, 你曾祖父建下这庄园不久之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叶肃低头点了一根烟, 良久没有说话。
“叶之书是什么?”
“是那位**师埃尔第的诸多记忆。”
在很久以前,伊恩还只是一只普通的独角兽。
他在蛮荒的原野上漫游,见证着凯尔特人和盎格鲁人的混战与联合。
后来有个叫梅林的法师找到了亚瑟王, 带领他建立了英国,开启了一段全新的史诗。
于此同时,还有一位魔法师在原野和森林间漫游,见证和记录着诸多的奇观和异兽。
他对宫廷和权力毫无兴趣,更喜欢钻研魔法的精妙与有趣, 也就在遨游英格兰的时候遇到了伊恩。
后面的故事可以讲上几天几夜。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伊恩笑得很怀念:“他确实是非常有趣的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把那镶嵌着蓝宝石的烫金古书放到了叶肃的掌中。
“精灵王没有亲生子,人鱼也早已潜入深海不再露面。”
“奥尔丁顿,这个宝藏现在归你了。”
叶肃回到卧室的时候,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他拿着那本书一言不发的抽了半包烟, 独自站在门檐下听着稀疏的落雨声。
在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又确认了一遍自己身上的烟味, 然后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安安应该睡了吧。
穿着纯白色睡衣的小青年抱着枕头在看书,明明困的眼睛都有些红了, 在看见他时又笑了起来:“叶医生回来了。”
叶肃怔了一下:“还在等我吗?”
“先前早就回来了, 但你没消息, 我也睡不安稳。”岑安往床旁边挪了下,伸手拍了拍枕头:“被窝给你暖好啦,过来休息吧。”
男人望着他笑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一直在硬抗的石墙开始出现裂缝。
他默不作声地换了睡衣躺到了他的身边,抬手把床头灯关掉,在黑暗中抱紧了他。
叶肃从不允许自己露出无助的那一面。
他不可以退让,不可以脆弱,也不应该有惶然的表情。
这些年,从姐姐的惨死,母亲的渡劫,再到父亲的疏离,他也从来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在放大,连细微的呼吸声都仿佛是雏鸟在轻啄羽翼。
岑安摸索着坐起来了一些,把男人的头抱在了怀里,如同安抚着小动物一般。
“叶医生又在难过……”他轻声道:“安安在这里的。”
叶肃陷在他的怀里久久没有吭声,闻着那沉郁的草木香气闭上了眼睛。
他居然也有可以逃遁的地方。
压力,自责,烦躁,疲倦,原来都是可以躲开的东西。
他可以躲在爱人的怀里,只感受彼此绵长的呼吸。
每一次,每一次岑安都可以感应到他的内心。
不用倾诉,不用示弱,好像只要看他一眼,安安就什么都明白了。
然后笑着张开包容而温暖的怀抱,仿佛早已等候在了他的身后。
岑安用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黑发,任由他半卧在自己的膝上,神情安宁而放松。
柔软的指尖碰触着他的脸颊,滑过他的额头,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叶肃原本想自己消化掉这些情绪再回房间见他,不肯把那些太压抑的感觉传递出来。
可真的被这样温柔对待时,所有的偏执和伪装都好像失效了。
“母亲今天和我说……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
“父亲一直……都是她伪装出来的幻象。”
叶肃闭着眼感受着他的抚触,低低的把前后因果都讲了出来。
他甚至有些希望岑安就这么一直抱紧他抚摸着他,永远不要中断这种安全感和归属感的传递。
就好像受伤的狐狸只想躲在巢穴里舔伤口一样。
岑安静静地听他讲完了所有故事,半晌才俯身去亲吻他的额头。
叶肃在黑暗中隐约感觉有什么滴落在自己的眼睛上,很快意识到他的爱人在掉眼泪。
“安安……”他下意识地支起身子,坐在了岑安的身边:“这些都会过去,伊恩也说了,明天我们也许就可以把父亲接回来了。”
叶肃伸手去碰触他的脸,指尖停顿在冰凉的泪痕上,心疼又有些束手无措。
“怎么还在哭呢……”他哑声道。
岑安有些狼狈地用手背去擦眼角,又伸手抱紧了他。
“叶医生。”
“你一个人熬过这些事情,”
“其实也很难吧。”
“我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是冷硬而强大的存在。”
“可懂你越多,就越为你高兴和难过。”
强大,坚韧,无所畏惧。
同时也是不能痛哭,不能逃避,不能退让。
你一直在咬牙坚持,宁可透支自己也不肯低头。
我怎么可能会不心疼。
他抱着他的脖颈,声音都有些哽咽。
“我在呢……叶医生,我一直都在呢。”
叶肃垂眸去吻他的唇,右手扣紧了他的腰。
他隐约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角滚落,与爱人冰凉的泪痕交织在了一起,
他们深入对方的时候让一切都变得彻底而缠绵,连时间的流速都好像开始变得缓慢。
靠近,深吻,贯穿,喘息。
十指相扣到仿佛要嵌入彼此的肌骨,一个又一个吻仿佛是为了证明彼此存在一般不肯停下。
所有的情绪好像都可以被遗忘,所有的不安也被完全消散。
爱人的声音,爱人的气息,爱人的温度——
在获得爱的时候,仿佛灵魂都在被接纳和包容。
他苦撑了太久,终于在这一刻放下了所有的心防和负担。
“我爱你……”
他们喃喃了许多遍,到最后声音和吻交织在一起,和心跳一起颤抖着共鸣。
“……永远爱你。”
你是我的一半灵魂,是庇佑和照亮我的光。
-2-
第二天除了某个小朋友之外,大家都起得很早。
叶愔已经恢复了状态,打点好庄园的事务便准备和他们一起出发。
塞伯特教父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特意过来送行,不忘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薄和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了,他把头发衣服大致收拾利落之后去了餐厅,打着哈欠想找点东西吃。
然后就看见所有人都一副整装待发的状态。
“你们——又要去哪里?!”
他僵硬地看着叶肃,视线下移到他拎着的车钥匙:“别告诉我——”
“我们要再去一趟埃尔第之墓。”叶肃简短道:“你可以一起去,我们也可以派私人飞机把你送回去。”
“喂!”薄和把头发又揉成了鸟窝,直接把手机翻出来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爸——我们这边可能要多玩一会儿——”
对面的发言很冷静:“知道了,我先去给你弟弟换尿布。”
“果然!!!”
“名字和户口都办好了,名字叫薄权。”
嗯,河泉溪聚齐了,好,特别好。
薄和都有点委屈:“爸,你这完全是故意支开我……”
“那你回来带弟弟?还是想给你妹妹喂米糊?”
“我再玩一两年回来!”
这一次出行直接奔着终点,索性全都化回原形加速赶路。
火狐和银狐一前一后,青鸾高飞在荒原上空,还有只独角兽驮着个小男孩。
他们再次来到埃尔第之墓,再次从地面一跃而下。
那地面上偌大的银底黑龙浮雕随着下落不断放大,九个墓室依旧是离开前的模样。
叶肃来到记忆中自己受困的地方,示意岑安把鬼龙箫拿出来。
裴荼确认完墙面和地面的浮刻,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你父亲应该被困在这里了,而且就在这附近。”
叶愔有些仓皇的唤了一声布莱恩,身后忽然就传来了微凉的风。
如雾气一般的身形缓缓聚拢,熟悉的声音也再一次响起。
“……伊拉?”
那幽灵缓缓飘到了他们的身边,在看清叶愔面庞的时候神情都有些悲怮。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庞,但指腹却直接穿过了那平滑的肌肤。
“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叶愔也下意识的想要抓住他,硬生生的把手顿在了半空中,又去看伊恩:“抱歉,现在应该怎么做?”
布莱恩也注意到了独角兽的存在,他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低声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还是太草率。”伊恩皱眉看着他:“而且做选择的时候都总想找第三条路。”
布莱恩笑得有些自嘲:“也许你是对的。”
叶之书再一次被翻开到画着奇魅拉的那一页,叶肃站在书前划开了自己的掌心,让热血滴落而下。
那血滴在溅到书页上的时候竟如被烧灼般开始嘶嘶作响,紧接着就消失在了羊皮纸中。
“后退。”独角兽压低声音道:“它要出来了。”
书的中缝突然散出一团黑雾,紧接着有什么魔物被解开了封印,咆哮着直接爬了出来——
没有等这玩意儿完全舒展开身体,叶肃就干净利落地把它一劈为二,去尾去内脏去角放到一边。
“万物之肉。”
叶愔把收殓的遗骨托了出来,放到了伊恩临时画成的法阵上。
“腐朽之骨。”
叶肃转过身,让手心涌流的热血滴落在法阵的中心。
古老的符文开始蠕动和变化,缓缓包围住被放置的祭品,左右两侧发出黑白的光。
“亲子之血。”
伊恩深呼吸一口气,再度看向虚白色的幽灵。
“亡故之魂。”
布莱恩最后看了眼妻子和孩子,飘到了法阵的正上方,抱住双臂躺了下去。
叶之书开始急速的翻动,而伊恩就半跪在符文前急促呢喃着咒语。
字符和点画都开始如壁虎一般游走扭动,紧接着化作黑雾将这一切都吞噬包围。
叶愔跪在另一侧眼睛含泪,在这一刻甚至不敢呼吸出声。
伊恩皱着眉一掌按在法阵之上,忽然低喝出声。
“Benigno numine——”
那黑雾顷刻间消散殆尽,让抱臂平躺的男人显露在他们的面前。
在这一瞬间,叶愔忽然泪如雨下。
这就是她看到的,布莱恩最后的样子。
可她听得见他现在的心跳声,甚至能看见他呼吸的起伏——
“布莱恩,布莱恩——”
男人缓缓睁开冰蓝色的眼睛,在叶肃的搀扶下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
“对不起……”他扶住流泪不止的妻子,伸手擦拭着她的眼角:“我离开太久了。”
叶肃在这一刻说不出话来,只沉默地给母亲递纸巾。
下一秒,他就被用力的抱了一下。
“奥尔,我的儿子,”他的父亲拥紧了他:“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念你们。”
“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叶肃有些不太自然地抱了回去,应了一声道:“我知道的。”
我也一直是这样。
这副身体并不算强健,但稍微调整一下还是可以行路和变形。
岑安一直不好意思凑过去,就跟朋友们站在一起,在旁边偷偷观察这一家子的情况。
真实的布莱恩先生很开朗,而且说话时也总是带着笑容。
好像仅仅是和他相处五分钟,就好像已经是和他非常要好的朋友。
叶愔向来姿态冷静成熟,可在直到他们走出埃尔第之墓都紧紧地守在她的丈夫左右,似乎害怕他一转眼又突然消失。
然而他们休整片刻后离开了墓穴,重新折返回了坎贝尔庄园。
坎贝尔先生这几百年里一直被困在坟墓中,也无从得知外界的信息。
火狐追逐着那只飘飞的蝙蝠,将前后原委都讲给了他听。
这些年里,她骗过了所有的人,连布莱恩向来信任的两个弟弟也全都蒙在鼓里。
“保护一个秘密的最好方式,就是永远不要把它透露给任何人。”她叹了口气道:“奥尔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他差点就崩溃了。”
“确实是个好方法。”独角兽小声道:“我就是这么干的。”
布莱恩回去以后的第一件事,是提着剑去了别邸。
洛萨克·坎贝尔,他那当初血肉模糊的逃回坎贝尔庄园报信呼救的弟弟,此刻正睡在沙发上打着鼾,地板上堆了好些酒瓶。
“洛萨克。”他淡淡到:“醒醒。”
轮廓颇为相似的弟弟醒了过来,在看清楚哥哥一家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你……”
“我回来了。”布莱恩拔出了长剑,直接站在了他的身前。
“什,什么意思?”洛萨克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半身尚未痊愈的创口还打着绷带。
“还记得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吗?”他笑了起来:“我带着你,还有我的部下们去了逆十字会议。”
“精灵王突然被杀,紧接着我被刺杀,一个血咒直接穿透了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