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会……她必然是做不到点石成金的。
“不会。”
“那是终极的奥义,还没等学到那里,我的老师就已经去世了。”
气氛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中。
“你可以留下来了。”
洛伦佐缓缓站了起来。
“从今日起,美第奇家族聘用你为御用的炼金术师,每年给你五十个弗罗林。”
“——你会有独立的房间,和足够多的随从。”
达芬奇显然松了一口气,直接在旁边坐了下来。
他亲眼见过许多被沉河和针刺的可怜女人,由衷地不希望佛罗伦萨再添一桩惨剧。
我……我还没答应呢。
等等,五十个弗罗林——就是五十个金币?五十个金币是多少钱?!
海蒂回过神来,急促又笨拙地行了一个礼。
“多谢领主大人。”
洛伦佐显然无意再与他们三人多言,径自大步离开了。
阿雷西欧欢呼了一声,达芬奇也过来拍了拍她的肩。
某个死里逃生的姑娘还在掰着指头算钱。
一个金币是一百二十索尔迪,我工作一个月是六十五个索尔迪,加起来就是……多少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海蒂:数学真是让人头秃。
达芬奇(默默叹气):这么聪明能干的女仆就这样被抢走了……
【1月22日存稿手记】
又检查了下时间表,现在是1478年末,私刑女巫还没有合法化,但已经有相关事情了。
百度百科给出的参考是,自1480年起审判女巫的风潮开始席卷和互相煽动。
来源:百度百科
女巫审判(又称魔女狩猎)是中世纪基督教对其所谓的异教徒进行迫害的方式之一,受害者多是女性。主要目的是维护教皇权威,铲除异端。
中世纪以前,女人在日耳曼传统文化区里一直很受尊重,尤其是制药、行医、会读写的女人。中世纪之初基督教在日耳曼地区的发展,教会认为按照基督教教义,女人应绝对服从于男人。教会贬低并丑化女人,捏造女巫形象,迫害女人,甚至活活烧死所谓的「女巫」。
1484年,罗马教皇英诺森八世颁布敕令:“(女巫们)绝不可被饶恕,她们十恶不赦、荒淫无耻。”随后,他发动所有的神职人员参与到镇压女巫的行动中去。
1486年,两位教士亨利希和耶科布,撰写了《女巫之槌》,详细列举了很多种识别女巫的方法,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欧洲女巫大审判」。
这本书第一次把15世纪流行的关于魔鬼和巫术的知识概括起来,甚至提供了诸如如何识别女巫、如何检举她们等各种详尽的办法,简直成了追捕女巫的“圣经”,而书中记载的关于女巫的流言都被盲目的人们当成事实——这意味着成千上万的妇女都被无辜地烧死在火刑柱上。
☆、第 14 章
于是真的要一起搬去王宫里居住了。
达芬奇和她都拥有了贴身的仆人,她也再也不用照顾着这位画家赶稿子的时候多喝些橙汁了。
仔细想想……居然还有些小失落。
两个人由于开始的住处都在一块,东西自然还是要分一下的。
刚晒了没几天的意大利面要收起来带走,并没有酿制成功的葡萄酒也要倒掉。
达芬奇还送了她两本书,都是文学和艺术理论。
海蒂到底没什么家当,只把那些瓶瓶罐罐,还有做到一半的手套和口罩给带走了。
她在离开的前一天下午,又去偷偷检查了那几个小包裹,每一个都完好无损,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还好没有被那个美第奇发现,不然她绝对会被当成女巫给烧死的。
这时代连钻石有没有都不知道,一定要藏严实了。
关于在佛罗伦萨的资产,她想了很长时间。
哪怕有钱了,什么都可以买,但什么也都不可靠。
成年人和小孩的区别之一,就是明白世事多变,以及随时随刻,人都可能会身不由己。
早在刚发现自己来到这儿的时候,海蒂就立刻换掉了奥地利式的女仆装扮,改为穿和当地人一样的轻薄长裙。
这儿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春夏都还算暖和,衣服根本不可能藏住首饰,轮廓会特别明显。
当时她还在达芬奇的住所里呆了一段时间,同样也放不下心来,决定把东西或埋或藏,放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她在这个世界,没有自己的家。
达芬奇的住所也好,在杜卡莱王宫的独立卧室也好,全都是随时就可能失去居住权的存在。
而且那些房屋的主人也拥有随时检查和翻找的权力,一旦被发现,搞不好自己就真的要被扔到教廷接受判决了。
但如果搁置在树洞或者鸟窝里,可能会被那些野兽或者禽鸟叼走,最后不知下落。
洛伦佐先生据说和市民们一直走的很近,在他们进宫时还亲自过去检查了一下他们带来的各种东西。
“这又是什么?”
“先生,是口罩。”
他露出狐疑的表情:“你戴上,给我看看。”
海蒂当着一众人的面,把两个棉线挂在了耳朵上,用粗布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为什么不用医生的那种?”
中世纪的口罩,都是长长的铁制鸟嘴,还要把眼睛都捂上。
“只用保护口鼻就可以了,先生。”
洛伦佐在她的箱子里又翻了翻,拿出了一枚水果。
他表情微微变了一些。
“……宫里不会连橙子都不给你的。”
“噢——”海蒂下意识地拿走了那个橙子:“这是给达芬奇先生准备的,我做他的女仆做习惯了。”
她转身把橙子递给了他,郑重其事道:“画画的时候多喝橙汁,我有空了给你再做些。”
达芬奇打量了眼冷着脸的洛伦佐,笑着应了一声。
两人虽然都进了宫廷,但住所被分开的很远。
作为宫廷炼金术师,海蒂要定期和洛伦佐汇报情况,或者帮他解答疑惑,所以住所在他办公室楼上的客房里。
而达芬奇则和其他画家住在一起,待遇似乎也颇为不错。
但不管怎么说,海蒂的生活状态比从前好了太多。
她的房间里有宽敞舒适的大床,再也不用蜷缩在杂物间里睡觉,而且还有自己的衣橱——一个衣橱!
现在,海蒂不光拥有了贴身的女仆,终于有人可以帮她做些缝纫洗洗衣服,还得到好几套裙子、袍子和针织披肩,衣橱里甚至早已放好了三双鞋子,全都干净整洁又漂亮。
——如果这些都是美第奇先生的好意,那他其实还挺贴心的。
“德乔,”海蒂拿起床头的锥状小瓶子道:“这是什么?”
“大人,这是嗅盐。”
“嗅盐?”
她晃了晃里面的液体,试探着闻了一下。
味道非常刺鼻,闻起来像氨水。
这个词显然很久没有碰过了,但仔细回忆一下,还是能想起来的。
在上流社会,女性被认为应当是‘孱弱的、小巧的’,哪怕仅仅是听见了噩耗,也应该眩晕过去以表现娇弱。
因为她们时不时的就晕倒了,所以才会常备嗅盐,用这种刺激性的味道再催她们苏醒过来。
海蒂把玩着那个锥形小玻璃瓶,忽然思考起来她装晕的话会不会露破绽。
接下来的日子,一连六七天都没能见到老朋友达芬奇。
她被一众命妇接见,还要不断地跟女仆德乔请教宫廷礼仪。
美第奇先生的妻子是一位沉静而冷淡的妇人,她为他已经生下了八个孩子,其中有一对双胞胎因为先天的原因,出生后没多久就夭折了。
一个现代人看到这么多孩子,确实还是会惊讶一番。
毕竟当今的这位领主,才二十九岁。
哪怕是三年两个,也得十七岁就开始做父亲了。
其他的贵族也陆续见了许多,但总归有些记不住名字,回房间以后还要整理名册一个个的记下来。
海蒂心里留着几分忌惮,哪怕拥有了更好的身份也不敢有片刻的放松。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一篇长长的论文,递交给那位冷面又神秘的领主。
论文的核心内容,是劝人多食用些饱含维C的蔬果,以及橙汁、桔汁药剂的制作方法。
维生素的存在自然是很难说清楚的,她索性直接列出好些名目出来,解释这些食物如果吃少了会有什么后果。
海蒂不太用的惯天鹅羽毛做的笔,写起意大利文时还需要查字典。
她写的断断续续的,会偶尔出神想到些前尘往事。
在很久以前,她曾经还只是美高梅公司新捧红的美人。
卷曲的中分黑发,深邃的眼眸,还有微微上挑的细眉,在长街各个海报板上都颇为吸引眼球,哪怕只是刚来美国不久,也有好些人都能认出她来。
那时候,海蒂习惯去固定的地方打网球,有次还碰见了特意来找她的约翰·肯尼迪。
那位先生当时还没有被选举为总统,在哈佛大学里念着书,但也已经是名门新贵之一了。
肯尼迪握着网球拍来到她的面前,斟酌着语气想要与她约会。
“——我可以送给你一些什么呢?”
二十来岁的海蒂望着他笑了起来。
“维C。”
“医生说,我该补补这个。”
后来那青年如何加入了陆军,又如何一步步走到权力之巅,同玛丽莲·梦露在白宫里偷情,最后被刺杀身亡,都与她毫无关系了。
那个可怜的女星为这个已婚的男人闹着要自杀多次,最后因注射了过量镇定剂死在了比弗利山庄里,被无数人追思和怀念。
说到底,还是一罐维C听起来比较健康。
海蒂抽回了神思,低头用笔尖戳了个句号。
女人应当对一切权欲和诱惑,都时刻保持警惕。
她拿着这篇论文,上下扫了一眼,觉得还算满意。
既要用哄小孩的办法让人能信服,又要说明危害、用法和注意事项。
看了这么多年的医生,自己现在也成了美第奇家的保健师了。
这篇论文很快就被送到了办公室里,然后就没了消息。
再然后,听德乔说有几个仆人被选中,如小白鼠般每天开始喝橘子汁和橙子汁,还吃下好些西红柿。
炼金术师在卧室里玩着羽毛笔,笑的不置可否。
这个做法,很美第奇。
圣诞节早早地就开始准备了,只是似乎和她没有太多关系。
在十一月末的时候,附近的村庄里就开始有小型的集市和表演,城市里也更加的热闹。
到了十二月八号,倒计时开始,人们开始装饰这座城市,鸢尾花的旗帜四处张挂着,槲寄生也被采摘下来挂在门口,防止女巫登堂入室。
手工艺人们开始在广场上布置耶稣诞生的场景,好些剧场的生意都颇为火爆。
听说达芬奇给演员做了一对新的翅膀,还安排了新的飞行特技,可以在空中翻跟头。
——所以说那家伙的画怎么样了?
——他真的是个画家吗?
圣诞集市换着主题和花样,还有波斯商人拉了一车的中国瓷器过来,看样式确实精致又漂亮。
海蒂还没有被完全解除监视和限制,连那几个装着牛肉汤的玻璃皿都被扣了下来,显然是没有被放松警惕。
她看着书学着拉丁文,看起来安静而又驯服,没有露出半分的异样。
美第奇不允许她走出宫殿,她便不走。
美第奇不允许她去找达芬奇聊天,她便不去。
在毫无依靠和人权概念的中世纪里,没有自由,没有平等,没有女性本应拥有的许多权益。
唯一值得感到满足的,大概便是午餐和晚餐里的肉了。
而且是新鲜的牛腿肉,甚至有鸡翅或者鸡胸肉。
大半个月下来,海蒂缄默如初,不做任何多余的反抗和辩解,身体倒是健康了不少,脸颊也红润了许多。
不着急。
从前的八十五年人生,已经给予了她老者的从容,养精蓄锐调理好身体,再慢慢谋划别的事情。
她不可能就这样被这王权压制一辈子,也不可能永远都呆在这里。
平安夜的那一晚,人们聚集在教堂里,开始跟着主教一同举行仪式。
午夜弥撒前有一顿不吃肉的夜餐,但鲈鱼和海鲜煎烤的味道颇为不错。
等弥撒做完,好睡一觉,便到了圣诞节。
海蒂受美第奇夫人之邀,去参加了贵妇们的午宴。
意大利面上裹着丰厚的酱汁,烤肉松软香嫩,还撒上了榛子。
杏仁蛋糕端上来的时候,她由衷地叹息了一口气。
贵妇们见她穷酸又简朴的样子,只笑的温文尔雅,隔着羽扇用隐喻揶揄着她。
海蒂甚至有些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她坐在盛宴前,忽然很想来一杯咖啡,上面的奶泡最好洒些巧克力末。
——那估计还得等个几百年才行。
到了十二月二十六日,是圣斯蒂芬节。
远亲们相携来访,宫廷里召开了盛大的舞会。
海蒂没有去跳舞,只多吃了两块牛肋排。
贵妇们在舞池里旋转摇摆,裙摆犹如一朵朵盛开的郁金香。
海蒂在人群中瞥见了拿着画板的达芬奇,他似乎清瘦了些。
两人的目光遥遥致意,然后如陌生人般各自融到人群之中。
波提切利在宴会上颇受欢迎,和贵族小姐们跳了好几支舞,却仿佛知道那不成文的禁令般,没有贸然的靠近她。
十二天后,顿悟开启,三位国王的故事被人们传颂回忆。
这是新一年的一月六日,孩子们在长袜中找到煤渣和糖果,拿着木剑表演圣经里的古老故事。
也在这个时候,女仆德乔再次低声告诉了海蒂新的消息。
那几个幸运的仆人,不仅身体改善了许多,连牙龈出血的情况都基本消失了。
他们看起来肤色好极了,有人甚至连偏头痛都没有了。
一夜之间,整个杜卡莱王宫的贵客床头都放上了一扎新鲜的橙汁。
作者有话要说:【1月23日存稿手记】
来源:晋江现耽小仙女 醉白虾 帮忙找到的外网资料+百度翻译
小声哔哔:这个百度翻译这么顺,让我总觉得墙内应该有相关网页才对……
然而并没有。
哭泣。
Vigilia di Natale(圣诞夜)-12月24日
圣诞前夜的晚餐是一顿不吃肉的便餐,通常在午夜弥撒前吃。解毒菜通常包括鱼和海鲜,而第一道菜是意大利面加奶酪和蔬菜。面食根据地区的不同而有所不同。
娜塔莱(圣诞节)–12月25日
圣诞节午餐充满了丰富的意大利面、肉类和甜点。像传统的意大利餐一样,圣诞节的宴会可能会持续几个小时,有很多客人。解毒菜通常包括腌肉、橄榄和奶酪。意大利面通常是烤的:在中部和南部地区,有意大利面al-forno,而在北部,有意大利面verdi al bolognese。填充面食也很受欢迎,有丰富的酱汁。第二道菜以烤肉或红烧肉著称。甜点包括比萨饼和饼干,如杏仁和巧克力榛子。
圣斯蒂芬-12月26日
圣诞节后的第二天,意大利人再吃一顿盛宴,圣斯特凡诺的午餐。这顿饭通常是为远亲举办的,提供不同的菜式。如果没有亲戚来访,人们会吃剩菜,或者尝试用前天晚上的剩菜做创新的食谱。
顿悟——1月6日
这一基督教盛宴在圣诞节后12天举行,并回顾了三位国王的故事,他们在一颗星星的指引下把礼物带给了小耶稣。这一盛宴源于异教徒的传统,当贝法娜带来礼物时,一位老妇人在晚上带着礼物来给孩子们。顿悟期间,善良的孩子会在长袜里找到糖果,顽皮的孩子会像往常一样找到煤!
☆、第 15 章
她终于被解除软禁了。
如今已经是公元1479年了,连圣诞节都已经结束。
冬天来临,城里下了一场小雪,仿佛只是轻描淡写的走了个过场,连冬青树的枝头都没有染白。
海蒂等了许久,那几个玻璃器皿始终没有还回来,心里有些担心。
她倒不是头疼那青霉素做不做的出来——万一玻璃皿里的牛肉汤变质生霉了,引诱些老鼠蝎子从暗处的爬出来,搞不好自己又要被怀疑是个女巫。
解除软禁的当天,德乔又把她带去了办公室里。
这儿的宫殿,和以前观瞻过白金汉宫还是有区别的。
文艺复兴时期的宫殿外墙都简朴无华,墙面裸.露着砖石,远远望去仿佛是个碉堡。
但只要走进去,踩上那绣着金色狮子的波斯软毯,望一眼那奶白色的墙壁与无数名画,敬畏与肃穆感便又瞬间沉在了心上。
海蒂在走近办公室的那一刻,心里还是涌生出一些恐惧来。
她离洛伦佐越近,就越能感受到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坐。”
仆从搬来铺着天鹅绒软垫的四角凳,她低头行了个礼,坐在了桌子的对面。
“除了柑橘之外,还有什么?”
洛伦佐似乎正在写着什么文件,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她。
“大人,不同的研究成果,需要不同的实验周期。”海蒂平静道:“我需要确认原理的时间。”
天鹅羽毛笔在纸上停顿了一下,半晌才继续书写后面的意见。
“需要多久?”
“看您要什么。”
“你上次说的,那个神药,叫什么?”
“盘尼西林。”
“那先做这个。”
青霉素的研发时间,她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有数。
而且哪怕两三个月能做好,她也要把时间拖到两年,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存活机会。
一旦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又没有找好后路,结局不堪设想。
“大概……至少需要五年左右。”海蒂不确定道:“这个东西需要进行反复的实验和确认,而且还要进行临床检验。”
她生怕他不相信自己,又连忙加了一句:“我可以定期给您进度报告,不会怠慢的。”
洛伦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点了点头,随手点了个句号。
“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找克希马帮忙。”
他抬起头来,准备询问玻璃器皿的事情,却看清了这个姑娘。
她年轻,貌美,而且皮肤白皙明润如珍珠一般。
德乔给她安置了新的衣衫和发饰,把她收拾的干净利落,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哪位邻国来的贵族小姐。
“……是,是还有什么吩咐吗?”海蒂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往后躲了些。
“没有。”洛伦佐收回了目光,准备召见下一个被赞助者:“你可以出去了。”
“比起那个药,我希望您更关注一下佛罗伦萨。”海蒂鼓起勇气道:“它不一定处在绝对的秩序里。”
这句话有些逾越了。
洛伦佐抬眼再次看向她,扬起了礼貌而又疏远的笑容:“基思勒小姐是认为,美第奇家族如今并没有保护好这个城市吗?”
海蒂一直记着这些事情。
除了虚荣之火之外,还要提前干预的就是意法战争。
她虽然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24岁的年轻皇帝能带着军马征服佛罗伦萨,可这件事现在显然并不能直接提。
提了就是在冒犯,甚至是在羞辱他。
必须要获取这位领主的足够信任,才能跟他预警这方面的事情。
拉丁语里有句谚语,告诫人们切忌交浅言深。
——这场战争起码还有十年,结局一定要被改变。
“先生,我是从底层被您录用的。”海蒂心里依旧记着那一场罪恶的大火,加重语气道:“除了主教、商人们的言语之外,您也可以通过小偷和□□来观察一下这个城市。”
“有些危机,是在不起眼处无声膨胀的。”
摆在明面上,都不算敌人。
她现在根本不知道那个疯子叫什么,多少岁,住在哪里,只清楚这个人会煽动群众毁了整个佛罗伦萨,一把烈火烧毁无数的珍品。
洛伦佐并没有点头,只指了一下门外。
年轻的炼金术师又鞠了个躬,径直退下了。
她在俯身时,乌黑的卷发倾泻而下,让他突然想起了诗歌里的风神欧芙洛西尼。
在教堂发生刺杀案之后,佛罗伦萨被全面加强了警戒,连城市鸟瞰点都有弓箭手轮值防守。
他这几年里一掷千金,不断举办豪华奢侈的□□和狂欢,赞助数十位画家和诗人,在城中的声望几乎到达了巅峰。
——她说的危机,是指的什么?
从理智层面上,洛伦佐并不想把这句告诫当一回事。
可怀疑和动摇的种子,也已经悄然种下了。
海蒂被软禁了一个多月,如今终于能松一口气了,索性去找达芬奇喝杯酒聊聊天。
杜卡莱王宫便是后世的旧宫,现在已经陆陆续续改过几次名了。
从这儿可以俯瞰市政广场,还能瞥见大卫雕像的复制品。
一楼有可以容纳五百余人的议政厅,贵族政客们也经常聚在这宴会跳舞。
二楼和三楼供各个家族成员居住和办公,处处都金碧辉煌。
而美第奇资助的艺术家们则住在一楼的南部,可以自由出入庭院,且经常聚在院子里喝酒聊天,偶尔还有女仆们给他们跳舞助兴。
海蒂记熟了不同的路径,避开那些夫人小姐们,一路绕到了庭院里,去看望曾经的上司。
——现在算同僚啦。
达芬奇并不在,倒是小桶正在院子里画画,调色板正散发着有钱的气息。
她一眼就认出来好几种——粉、蓝、红、黄、紫,居然还有紫色。
海蒂走近了几步,果然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尿骚味,下意识地又退远了一些。
“基思勒小姐?”波提切利看向那试图悄悄离开的姑娘,伸手挥了挥:“你终于被放出来了?”
海蒂一看到他,就想到了达芬奇说的那副恐怖的画,只点了点头。
“过来晒晒太阳么?今天天气很不错。”金发男人笑了起来,看起来依旧温和而又好说话。
海蒂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了过去。
他正在给一副木版画上色,看起来工作才刚刚开了个头。
木板上有清晰的草稿,线条极其繁多。
半裸的青年男女们在跳舞取乐,背景中山桃树枝相互缭绕,女人的发间衣上尽是繁花,还有长着翅膀的丘比特正在拉弓射箭。
“这幅画叫什么?”
“Primavera.”
……白桃花心木?
海蒂隐约想起来了些什么,却又抓不住思绪,下意识地又问道:“他们是谁?”
波提切利拎着刮刀调整了一下痕迹,指了指右上角的男人。
“这是西风神仄费罗斯,想要抓走这个花神克洛里斯。”
那花神全身赤.裸,身上仅覆着薄薄一层轻纱,便宛如冰雪初融的大地。
她长开了嘴想要惊呼,口中却吐出一串花枝。
“那她呢?”海蒂指了指中间还只有些线条的女人。
“她是……维纳斯。”波提切利垂下眸子,语气温柔了许多。
可是那种眼神,仿佛并不是在遥望哪位神明,而是在回忆一位故人。
有些秘密深埋太久,此刻在心里又泛起涟漪。
我的维纳斯……
海蒂忽然反应了过来。
她一直觉得他的姓名有些熟悉,这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在基督教统治欧洲的这个时代,有一个画家始终把心力倾注在异教的传说上——
他的那些基督画和圣父画,都是为了迎合讨好当权者。
可最终留下不朽传说的,还是他笔下一幅又一幅的维纳斯。
他的一生中,画了维纳斯的诞生,画了维纳斯与战神,画了无数罗马神话里的神祇。
而现在,自己正在见证的……就是《La Primavera》。
画里是众神与春天。
三美神顾盼生辉,伴从们扬起手臂载歌载舞,无数玫瑰雏菊为之盛放。
小桶他——竟然就是那位划时代的大画家。
她不仅仅做过达芬奇的女仆,还认识了这么一位先驱者。
在这一刻,许多细微的情绪拢聚在一起,让海蒂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此时此刻,真实地正站立在文艺复兴的漩涡中心。
“你在画异教的神话……”她压低声音道:“她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