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休息会,我来。”澹台夜自然地坐在了她的旁边,三个人仿佛并无君臣之别,倒像是三个近友:“将军,这两年里,西北和北塞的乱象,是不是越来越少?”
“不错,”苏麒沉思道:“这鞑子们养的马匹,具探子们说,越来越少,从前如接天云霞般的羊群也在缩小规模。”
“因为他们的生产力在不断下降。”苏绒下意识道:“控制不过来了。”
澹台夜淡淡瞥了她一眼,女皇大人登时乖乖闭嘴,窝在毯子里闷头喝茶了。
苏麒还挂念着北方的琐事,没注意到这对人细小的互动,他敲了敲脑袋,又不解的问道:“所以——真如你所说,再过两年,他们会被逼的狗急跳墙啊?!”
“跳墙也不是跳我们的墙。”澹台夜慢条斯理道:“既然马匹减少,生产力越来越低,他们未必能攻下我们日益加强的布防。”
“也就是说,”他抬起眼眸,笑意淡淡:“草原边缘的那些小部族,恐怕要遭殃了。”
“什么?!”苏麒好像终于被打通了脑子里的某一处,恍然大悟道:“你们是想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游牧民族内斗,趁着这个时间发展咱们自己?”
“农业发展的非常流畅,下一步是搞定火丨药及新兵器的制备。”澹台夜给苏绒递着糯米团子,慢慢道:“火丨药一旦发展起来,势必成为大杀器。”
“可是火炮和□□都容易闷炮,之前都轰死过人。”
“正因如此,更需要完整的研究和探索。”澹台夜慢慢道:“此事不急,大不了再送草原三千只田鼠。”
“我觉得,杀伤力倒是其次……”苏绒小声道:“现在诸地安定,也无叛乱之虞,只需想法子抵抗外敌。”
她瞥了眼澹台,顿了顿又开口道:“可以把礼炮的那些法子,加进□□之中。”
“礼炮?”苏麒这回反应倒是极快:“就是多弄些轰炸的声音和光亮!”
“是了!是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满脸兴奋道:“那些鞑靼们都是骑马作战的,人再狡诈聪明,马也是个蠢东西!”
澹台夜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在那交谈,轻轻的顺了顺她披落的长发。
苏麒又呆了半柱香的时间,满脑子都塞满了各种鬼点子,神神叨叨地嘟囔着走了出去。
他走了之后,澹台夜垂眸瞥了眼瘫在靠椅上的苏绒,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两人静静的呆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
好像每天这样在一起待一会,日子都足够美好。
苏绒躺在他的怀里,又开始想现世的那些东西。
她突然开始想,自己如今难得的清净和安宁,是不是正因为失去了些东西,才重新又获得了一些。
自己当初在娱乐圈里泡着的时候,就如上个世界的叶亦流一样。
她没有学过心理学,也并不是个能一眼看透病症的奇才。
那时她一口咬定叶亦流有抑郁症,是因为他身上的厌世感,和曾经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
置身于沼泽,不断地挣扎又越陷越深。
如果现在的系统真的把自己放回曾经的世界里,自己脱下这一身的锦缎袍子,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苏绒下意识地看了眼澹台夜手上的扳指,还有这满室的漆画彩饰,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未必……未必会幸福。
她如果回到了二十一世纪,会重新获得手机、网络、各种应酬,以及重新笼罩的关注和知名度。
做明星与做女皇,可完全不一样。
哪怕自己是一国之皇,也只有这满朝文武会认得自己。
一出宫外,稍微换身打扮,这天下苍生都视她如同类。
可如果回到现世,光环与注视会再一次包裹过来,哪怕是半夜想出门吃顿烧烤,都得被各种镜头在暗中盯着。
“在想什么呢?”澹台夜抬手挠了挠她的下巴:“我总感觉,你有些不安。”
“确实……”苏绒叹了口气道:“我好像想通了些事情,但还是不能做决定。”
“绒绒,在你走了以后,我一个人也想了很久。”澹台夜把下巴放在她的头上,再度抱紧了她:“其实我感觉得出来,你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
苏绒怔了下,心想这剧本也真是完全不按照套路来,她现在该说什么?
“你走了以后,我派人把宫里都调查了一遍。”澹台夜缓缓道:“公主本尊在过去的十七年里,都未曾有读书的兴致,只是识字而已。”
“也就是说,你所展现的才华和见识,都是在理智上,根本说不通的东西。”
“我从前听过些鬼神志异的东西,可真的见识之后,还是感觉背后发凉——这是我的脑子不能自行圆过来的,也不是我能理解缘由的存在。”他顿了顿,握紧了她的手:“从前见你的时候,心里总觉得有时间可以慢慢了解,可现在,其实我也害怕。”
“我害怕哪天再走进来,你又消失不见了。”
“哪怕我不告诉你真相,都无所谓吗?”苏绒怔道。
“说了如何?不说了又如何?”澹台夜一声苦笑,低低道:“我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
“你是这世间的孤魂野鬼也好,还是将这公主夺舍了也好,我都不在乎了。”
“嗯……”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我们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天气一天天的变冷,转眼就到了十二月末。
在此期间,女皇一天天地学着下地走路,每天被国相搀扶着活动四肢。
宫廷里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似乎有很多宫人被无声的遣散,拿着丰厚的银两重拾自由。
三宫六院都空了许久,大臣们顾念着皇上病体未愈,也不敢随意言语什么。
使臣们来了两次,态度从一开始的傲慢到现在的恳切动容,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些什么。
可惜大将军似乎是多了副铁石心肠,始终不肯松口,只推托出各种听起来极其合理的由头,把他们悉数打发回去——不过礼物倒是照单收下,没有半分的犹豫。
转眼就到了冬至。
苏绒这时候已经能自己走动,只是不能劳累太久。
澹台夜原本想为她办场国宴,召来那些哥哥们同她说说话,也算是短暂的聚聚。
没想到苏绒在听闻之后,把这事儿拦了下来,只唤御膳房剁两盆饺子馅,再揉些饺子面皮的面团,吩咐琅华把丞相叫过来。
“怎么?”他一走进来,便看见娇小的少女坐在桌边,吭哧吭哧地用擀面杖擀皮儿。
“想自己包饺子了?”
“嗯。”
她想家了。
这里虽然有冬至吃饺子的习惯,但总归是异乡,若是再吃一碗御膳房送上来的饺子,就真有种过客的感觉。
丞相露出为难的神情,却还是脱了外袍,挽起袖子,用从前那双写诗作谋的修长的手,陪着她一起包饺子。
一盘三鲜菌菇馅儿的,一盘虾仁馅儿的。
苏绒看他难得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澹台夜还没注意到鼻尖沾着面粉,茫然道:“是包错了吗?”
苏绒起身亲了亲他的额头,笑的酒窝浅浅。
“没有,一切都好。”


第55章 女帝之路#9
由于宫女太监都被屏退到了殿外, 此刻又如同当初他们再度相见时的那样, 寂静的只有烛火的噼啪之声。
“从前……也没有在哪个家庭里待过很久。”澹台夜叹了口气,低低道:“虽然知道冬至包饺子,上元看灯会, 但几乎从过去到现在的每一个时刻, 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人。”
苏绒拿起帕子帮他擦净了鼻尖的面粉,柔缓道:“我小的时候……父母都不在身边。”
他们都是演艺界里忙得连生孩子都没时间的人, 也没有陪伴自己的时间。
可能后来长大了的苏绒,喜怒无常又对感情冷淡矜持,和童年、青年被冷落的那十几年息息相关。
她不再能轻易地让谁进入自己的内心,哪怕遇到如此对胃口的丞相大人, 也只试探着一步步靠近, 绝不肯贸然亲近。
父母的缺位让她的心里多了一层屏障,仿佛连微笑都多了几分自发的虚伪。
“所以,我还是想问一句, 可以告诉我, 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吗?”澹台夜忽然看向她, 语气里带着不确定:“你不会主动同我谈这些,我也无法揣测与你有关的一切。”
“那么,你有想过未来吗?”
苏绒饺子捏了一半的褶子, 沉默了两秒, 抬眼看向他:“我愿意同你讲这些,可是……”
“嗯?”澹台夜失笑道:“你是觉得,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东西吗?”
“我确实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我永远都不会和你相遇。”苏绒心想这又有种在演穿越剧的荒诞感,还是硬着头皮直接道:“我大概来自,几百年以后的另一个世界。”
“那么,我还是猜对了一些。”澹台夜把包好的饺子放到盘子里,顿了顿道:“现在的你,属于一个怎样的状态呢?”
“过客?旅人?”苏绒思考了一会儿,并不确定道:“按照我的认知,我还可以在这里再停留五年不到。”
在那之后,是留是走,都全看她个人的选择。
澹台夜垂首看着盈盈的烛光,还有那满室的金玉锦绣,沉默了很久。
“似乎这个时候,应该说一些情话。”
“喜欢也好,爱也好,总之应该想法子打动你一些,好让你留下来。”
他抬头看向她,忽然笑了起来:“可我们也知道,我们之间,还没有到爱这一步。”
他们熟悉彼此,也喜欢彼此,但这一年中,两个人更多的像是一对战友,伴随着扶持苏慎上位的整个过程,一起互相出谋划策,想法子挑战这看似不可能的游戏。
“所以,苏绒,我确实应该说,你是自由的。”澹台夜轻声的重复道:“你是自由的。”
“我确实无从恳求,也无从干涉。”他抬手擦了擦面粉,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语气里带着苦涩的意味:“不过在一日,便陪伴你一日,总不会有错。”
苏绒突然想喝一杯酒,好扫空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
她唤来了琅华,让她把两屉形状并不整齐的饺子拿去煮煮,又要了一壶西凤酒,径自给他倒了一盏。
“我身体未愈,喝不了这个。”她轻声道:“你来一杯吧。”
澹台夜揉了揉脸,接过了酒杯,突然像个小孩儿似的气鼓鼓的,半晌才开口道:“起码这五年……你会在的,对吧?”
苏绒怔了下,认真道:“我走之前,会和你道别的,好不好。”
“好。”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喝了一口后又抬起头来:“不许骗我。”
“不骗你。”她笑了起来。
大概在元旦前后,女皇终于出面临朝,气色看起来还很不错。
眼瞅着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她也并没有提前放假再休整些时间的打算,哪怕脚步仍然有些虚浮,也雷厉风行的开始清算大小的政务起来。
也不知是否是托了丞相的福,今年不仅国库充裕,各地无军乱之象,处处收成大好,奏折里都尽是些太平文章。
苏绒跟苏慎再度确认了一遍河西方向的农业改革进度,开始准备管理军籍和军饷的开支情况。
虽说这朝中大部分的臣下都是被自己和澹台联手布下的,也没有什么硬骨头倔脾气,但是只要当皇帝,就不得不被一帮老臣们催一件事情——生孩子。
苏绒虽然从前看历史书的时候,还幸灾乐祸过那帮明朝的皇帝被催着生生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上官凛甚至直接在上朝的时候站在百官之首,一脸‘我都是为了你好’的发表了一大篇政论,翻来覆去讲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是劝她不要顾及虚礼,赶紧广纳后宫。
一开始澹台夜还面带笑容,听到后面笑里就透着杀气了。
这老头儿是不想要脑袋了?
“陛下,民间好男儿无数,广招后宫自然可效先朝,”老头儿好像还没有注意到丞相的眼神,继续慢条斯理的建议道:“宫中诸位贤臣也有适配婚龄的子嗣,也可供陛下纳入三宫六院,以成百年之好。”
苏绒被冠冕龙袍压得颇累,还要听着这老头儿在那哔哔叨叨,她瞥了眼已经面无表情的丞相大人,心想某人估计开始磨牙了。
她轻咳了一声,安抚道:“此事,朕会在过年之后,给诸位一个交代。”
上官凛觉得这女皇陛下是在糊弄拖延,便又格外郑重的行了个大礼,朗声道:“但求陛下以国体为重——庞杂琐事,自可以交给臣等分忧。”
“嗯……”
老头儿看向身后沉默不语的澹台夜,索性直接开口拉他下水:“澹台丞相,意下如何?”
澹台夜抬起眸子来,意味深长道:“陛下,子嗣之事,关系云英国绵延,望陛下慎重考虑。”
苏绒定了定神,沉稳笑道:“待择了良人,自然成婚。”
她在这个世界如果要成婚,只可能和他在一起。
但是这该怎么算?
朕的皇后跟丞相是同一个人?
虽然说走些狗血的剧情,大可以随便招个替身进宫成亲,就当成瞒天过海的幌子,可是她出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想给他一个名义。
哪怕其他人都无从安放着万众瞩目的荣华,他也足够匹配。
因为他是澹台。
在此之后,散会的散会,回家的回家。
澹台夜早就把乾清宫当成了自家,来去的比谁都自如。
苏绒要了鸡茸菌菇粥,还有两三份清淡的小菜,正自顾自的边看奏折边喝粥。
胡公公通报了一声,她挑眉示意放丞相进来,又胃口大开的要了两份点心。
“陛下。”澹台夜浅浅唤了一声,多了几分玩笑的意味:“这婚配之事,还真打算提上议程?”
“嗯,聘礼都收下了,哪有不嫁的道理。”苏绒坦荡道:“何况这聘礼如此贵重,朕若是悔婚,也太不是东西了一些。”
澹台夜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聘礼?”
苏绒瞥了眼右边玉案上的传国玉玺,又看了一眼他。
澹台夜一瞬间反应了过来,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母后和兄长那边,我自然会想法子摆平,但是有关礼制和法度,还望丞相大人多帮忙出出主意。”苏绒慢条斯理的喝完了小半碗粥,任由他依偎在自己的身边,两个人暖烘烘的靠在一起。
“喜欢……便肯嫁给我?”他低低问道。
“是娶你。”她不甘示弱的调笑道:“除了你,还可能选谁?”
“你若是选了旁人,那如意郎君怕是平白要遭些祸事。”澹台夜哼了一声,把她抱紧:“不许是旁人。”
“要不,我先唤一声试试感觉?”苏绒眼睛一亮,看着他唤了一声道:“皇后娘娘?”
澹台夜也怔了下,露出了少年般的笑容。
他自然地倾身向前,浅浅吻了下她的唇。
苏绒顺势圈住了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唇瓣徘徊之际,气息也略有些紊乱的溢了出来。
温暖,缠绵,而又带着几分温情。
仿佛两人都等待了许久,终于跨过了这一步。
他们可能没有未来,但足够可以给对方一个开始。
第一个要告知的,当然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自从废太子被远封为王爷之后,太后娘娘就好像突然苍老又释然了许多,她不再去计较许多事情,只安心修佛写字,诸事不多过问。
哪怕苏绒颠覆了所有的想象,被苏慎托付了这沉甸甸的皇位,老太太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说了声本宫知道了。
苏绒虽然习惯了跟中年女性你来我去,但这位太后娘娘,无论如何都是宿主的亲妈,这个身体对她也有种下意识的敬畏。
她挑了个良辰吉日去了宫里,还没等寒暄两句,通报来意,老太太凉嗖嗖的就开了口。
“你是为了丞相过来的吧?”


第56章 女帝之路#10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好像没有必要往后拖剧情了……
可能下一章就happyending了,估计不会写番外什么的。
不确定今晚会不会再更一章,但希望能写的更甜一点,能让大家在寒冷的冬夜都看的很开心。
再次么么哒每个小天使。
太后坐在那, 依旧眉目平静, 周身金玉环绕,宫袍上凤凰展翅,仿佛荣华二字已融入了骨子里。
从少不经事的少女, 到如今见证了三代皇朝变迁的太后, 她明显看透了许多东西,以至于眼神比皮肤苍老的更快。
“是……是的。”苏绒迟疑了一刻, 皱眉道:“谁跟您递了消息?”
“不必四处怀疑。”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示意她落座,长长的珐琅彩护甲敲打着椅背,犹如细碎的啄米声。
她瞥了眼苏绒稚嫩的脸庞与身段, 皱眉笑道:“如今的皇上, 竟是位女帝,本宫连如何清算典礼仪度,都不太清楚了。”
“这后宫里缺人, 自然该纳。”太后顿了一下, 眼神依旧凝在她的身上:“可是, 绒儿,你想迎澹台大人为后么?”
苏绒定了定神,缓缓点了点头。
“皇后, 一皇之后。”太后慢慢道:“从此以后, 这澹台大人若是入了后宫,屈居与你的身后,便如同框了猛狮入笼, 还要日夜与他同眠。”
苏绒愣了下,开口道:“母后……”
这老太太还真是个明白人啊。
“你若是想迎了他,势必要拔了獠牙利爪,”太后一拢袖子,慢慢道:“我不担忧他伤着你,却怕他危及这云英国的江山。”
苏绒低低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她懂了这母亲的意思。
『只要不动摇江山,你爱怎么玩怎么玩。』
『但澹台夜,总归是个厉害角色,自己小心一点。』
皇上出了长春宫之后,一个人散了会步。
她在宫女太监的陪伴下,逛完了空空荡荡的坤宁宫,又去了趟延禧宫和永和殿。
这里与曾经的横店影视基地,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绒伸出白净的手指,抚上了那朱红的立柱。
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在剧组休息之际,一个人徘徊在这里。
横店的宫殿只是供演戏拍摄的场地,如今的这里,也只是让她扮演一个皇帝的角色而已。
她抿了抿唇,略有些摇晃地扶着柱子坐了下来。
落霞辉映着天光,还有两三只喜鹊追逐着飞去。
远处渐渐走来了一个人,他穿着紫袍玉带,补子上的麒麟在黄昏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澹台夜的眼眸始终温润如玉,就连浅浅的笑意都与过去两年一模一样。
苏绒倚着柱子坐在那里,望着他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
周遭的宫人都鸦雀无声,任由丞相自然的走过去,没等皇上开口,便坐在了她的身侧。
“这三宫六院空空荡荡,禁忌之意倒也不剩多少了。”他坐在她的身侧,抬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指尖:“怎么又受寒了。”
苏绒顺势靠在他的肩旁,打量着这一众宫仆噤声的样子,突然缓缓道:“我的母后说,你是头猛狮。”
“若是无从驯服,便有可能被獠牙咬断喉咙。”
她说的很慢,又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澹台夜为她把披风拢严实了些,温声道:“那陛下以为,我是否温驯呢。”
“我觉得,你不是狮子。”
她看着西沉的落日,再度开口道:“你是……麋鹿。”
父皇把他当做寒刀,母后视他为猛狮。
她一度把他看作能祸乱江山的鬼才,如今却突然像明白过来了点什么。
“麋鹿?”澹台夜愣了下,跟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会是它呢。”
“你见过麋鹿吗?”苏绒坐直了些,给他比划了一下:“麋鹿的角,有这么长。”
“如果真的说杀伐之力,虽然没有獠牙,但单凭尖锐而坚固的长角,强有力的蹄子,都可以轻松的顶起那飞扑的猛兽,再仰头划穿他们的肚子。”苏绒望着虚空,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神采:“拥有强大的力量,偏偏又是食草的动物。”
澹台夜垂眸看向她,再度笑道:“草未必不好吃。”
他其实也想过,如果苏绒纳了后宫,自己大致会是怎样的反应。
这当了皇上之后,势必要成婚生育,可他还真的不肯让其他人坐在她的手侧,哪怕只是个傀儡,都不可以。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心里就会有野草般的情绪开始无声的蔓延。
占有欲,控制欲,怜悯,宠爱……
他看向她的时候,眼神纯粹而又温柔。
可当她看向其他人的时候,他的内心就开始躁动,宛如野兽发觉有谁在窥伺自己的领地。
“明日我赐宴,唤几位王爷都过来聚聚。”
苏绒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礼仪制定的如何了?”
“大致妥当,回头把相关细则再誊抄一遍,送到乾清宫里去?”
“不,等会饭后你读给我听吧。”她打了个哈欠,任由他依旧牵着自己,两人便再度往乾清宫里走。
大概也真的是因为后宫无人,苏麒又急着跟她讲北疆的事情,得了消息后又急冲冲赶了过来。
他坐着宫辇匆匆过来,眼见着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便示意宫人停马,两三步就冲到了苏绒身前,随意行了个礼:“参加陛下。”
苏绒心想这正约着会呢,自家哥哥冲过来了,算什么事儿……
澹台夜愣了下,发现她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太监宫女们都知道乖乖闭嘴装看不见,但是寿山王……
“陛下——”苏麒抬起头来,话涌到嗓子眼里,就一眼瞥见苏绒正与澹台夜十指相扣,直接把自己呛着了:“咳咳咳咳!”
“别慌啊哥。”苏绒拍了拍他的肩道:“怎么了?”
“不是——”苏麒震惊道:“陛下,你怎么和——”
澹台夜也罕见的脸皮薄起来,又不敢贸然甩开手怕她生气,只能求助般的看了苏绒一眼。
你们这帮男人,一个个到底在扭捏什么啊……
苏绒心里又给那帮制定三纲五常的老夫子们捅了好几刀,大大方方的举起手来,让苏麒看清他们相扣的手。
“哥,我一直喜欢澹台大人啊。”
“一——一直?!”
“胡闹!”
苏麒差点忘了眼前的少女已经是一国之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仍窘迫道:“绒绒,这像什么样子!”
“哥,你不觉得,我十九岁成了一国的皇帝,也颇不像样子么?”苏绒挑眉道:“这像话不像话,现在不都由我说了算?”
澹台夜看着她那嘚瑟的样子,失笑着啧了一声,低低道:“昏君。”
苏麒瞪了他一眼,又想护着苏绒,又觉得她太过分了些,头疼道:“妹妹,这天下的好男儿这么多……”
“可我从十五岁时,就倾慕澹台哥哥了呢。”苏绒眼睛亮亮的,又自动进入花痴少女的角色:“哥,你最好了,会帮我劝劝其他哥哥的,对不对。”
“不对!”苏麒恼道:“婚娶之事,关系到一国的根基,这澹台夜身居丞相之位,如何能兼任皇后!”
“嗯?”澹台夜开口道:“殿下何以见得,我不会请辞相位?”
这话一出,在场的两个人都愣了下。
苏麒其实也隐隐约约觉察出了些什么,可他一直不肯正视现实,也不肯相信自家可爱的妹妹要被拐走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澹台夜都是苏绒亲宠的能臣,他若是推了相位不再干政,国家反倒会失去一个良相。
苏绒也没有想过这一点。
她原以为,按照澹台夜的能耐,他定然能够想出两全之策,既可以做她的皇后,又可以继续做丞相。
从上一朝到如今,他的手中从来都没有多少实权,只是文武群臣都见识过他过人的手腕,不会在很多事情上与他争辩刁难。
但如果他真的归隐后宫……
苏绒怔了半天,皱眉道:“你都没有跟我说一声。”
“我也累了。”澹台夜淡淡道:“丞相一职多得是合适的人选。”
可皇后的位置,只可以由他来。
大不了就当个人们口中祸乱红尘的妖妃,他可懒得管这天下如何。
第二天,几位王爷都来了宫里,跟皇上再度聚聚。
家宴自然规格隆重,皇上和寿山王都吃的心不在焉,连苏慎敬献上来的梅子酒都只浅浅抿了一口,便搁在了一旁。
苏绒琢磨了半天,还是轻咳了一声,开了口。
“我打算,迎澹台夜为后。”
话音未落,旁边的两个王爷都差点被酒呛着,苏麒一脸的神情复杂,只强行把不爽的情绪压了下去。
“此话怎讲?”
“澹台夜论才论德,还是论容貌,都是出挑的上佳人选。”苏慎虽然心里早就猜到了这一茬,但还是有点缓不过神来,只下意识地帮忙打了个圆场:“毕竟这举国上下,论无双才学,也只有澹台大人了。”
“可是,澹台大人他……”苏韧虽说与苏绒没有那么亲近,但仍谨慎了几分。
“不是澹台大人,是澹台先生。”苏绒耐心的矫正道:“丞相一职在年后便会辞去,从此安心当皇后,没事生个孩子什么的。”
苏麒眉毛一跳,无奈道:“一切听陛下定夺。”
文武群臣翘首等了许久,连过年时都边喝酒边议论着,思索着女皇会选哪个正值青春的美少年入宫,成就一段佳话。
据说上官凛在看烟花的时候,都在喃喃着愿女皇早日婚娶,好给老臣们一颗定心丸。
没想到年关一过,苏绒就上朝,慢条斯理地宣布了两个劲爆的消息。
第一,当朝宰相澹台夜大人,就此卸任,转莫珩为新丞相。
第二,择良人澹台夜为后,尽快成婚。
上官凛当时就一吹胡子,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第57章 完结章
这天下, 是头一次由女皇执掌。
虽然说当时从朝廷到民间, 上下都被苏绒治的服服帖帖,没人敢揭竿而起,但是总有人心里犯嘀咕——真的能成吗。
没想到的是, 这几年, 云英国愣是风调雨顺的走了下来。
不仅赋税越来越少,得利于农政的不断改良, 和北疆战乱的逐步平息,连国库也日益充盈了起来。
老百姓们虽然还囿于旧观念的桎梏,嘀咕着估计是澹台大人帮了不少,不可能都是女皇所为。没想到新年一过, 都城传来消息, 说丞相要退位被迎娶为后了。
这个重磅消息跟惊雷似的打懵了不少人,连上官凛那个老头都在府里躺了六七天,愣是回不过神来。
而这对准夫妇正围坐在丞相府的东暖阁里, 嘀嘀咕咕的讨论着新婚吉服的样式。
“正红配金线, 跟番茄炒蛋似的……”澹台夜嘟哝道:“我居然有穿凤袍的这一天。”
苏绒原本想穿凰袍, 这样两人站在一起,摇曳的袍尾便如同凤翼鸾尾一般,自然有说不清的华贵。
但澹台夜执意让她穿龙袍, 毕竟天下对这新皇依旧是将信将疑的态度。
如果不抬出真龙天子的那一套, 用肃穆华贵的姿态震慑住群臣,估计又会多些细碎的猜忌。
苏绒自然也明白他的用心,便笑着同意了。
这些日子里, 她白日上朝之后,便宿在澹台府中,宫人们自然早就都调/教的清清楚楚,知道闭嘴的重要性。
皇宫,也太大了点。
从前她还是影后的时候,忘了是听了哪个姐妹的哔哔叨叨,头脑一热便在京中二环附近买了栋小别墅。
可一个人住在那里,真是说不出的孤寂。
三四百平方的房子,大的让人心慌。
如今自己成了女皇,这整个后宫都归了她,但哪怕睡在乾清宫里,哪怕左右帷帐外都有宫女伺候着,仿佛也总缺了点什么,让人不得安宁。
苏绒想来想去,心想这还没成婚,让丞相大人来侍寝可不太合适,索性心一横,自己悄咪咪的去了丞相府。
“——哈?”澹台夜推开房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不要担心,我是过来睡你的。”苏绒慢悠悠道。
那个清俊而又修长的男人头一次红了脸,正经道:“还没成婚呢。”
“不是那个睡,”苏绒抱着特制的羽绒枕打了个哈欠道:“我一个人睡不安宁,你抱着我睡。”
“可是……”
还没等澹台夜犹豫着推辞,苏绒就径自滚进了软榻里,眯眼笑着对他勾了勾手指。
墨眸看了她良久,流露出无奈的笑意。
“……你呀。”
他的怀抱温暖而轻柔,让人不知不觉地内心沉静,睡的无比安宁。
苏绒半梦半醒地蹭了蹭他的丝绸寝衣,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澹台夜低头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再度拥紧了她,也沉沉睡去。
晨光熹微时,苏绒迷迷糊糊地醒了。
她觉得有点冷。
伸手一够,扑了个空。
我男人呢?
女皇大人缓缓睁开了眼,发现枕边人不知道去哪了。
她打了个哈欠,随手取了他的披风裹好,小心的走了出去。
空气中传来熟悉的药香味。
暖阁外有个小院子,在二楼可以一览无余。
她站在楼上垂眸一瞥,便看到了他。
澹台夜正披着晨衣,拿着小蒲扇,在药罐旁小心的添着柴火。
显而易见的是,他不放心让其他奴仆来熬药,便提前了半个时辰早起,给她熬滋补身子的良药。
苏绒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男人托着下巴扇扇子的模样,看了很久很久。
“二狗子。”她开口唤道。
“在的。”
“我想取消绑定系统。”
二狗子愣了下,确认道:“你确定吗?”
“一旦你脱离系统,就永远,永远都回不去了。”
现世的繁华与寂寥,都将如幻梦一般,再无回头的可能了。
苏绒看着澹台夜披落的长发,看着他凝神敛眉的模样,忽然微笑了起来。
“嗯,我确定。”
如意郎君,大概就是形容这个时候的他吧。
苏绒握着栏杆,听着系统最后的通报声,忽然心里释然了一切。
我已经得到了我渴望的,再无其他彷徨。
女皇的婚典选择在正月十五,也就是上元节的时候。
为表庆典,在鼓鸣三遍,百钟齐鸣之际,所有的百姓都点燃了明灯,将它们一齐放飞到了天上。
她将庆典的时间推到了傍晚,在天光晦暗,云霞渐隐之际,成千上万的锦灯若乘风之鸟,在这一刻闪着熠熠的明光,一齐飞上了天际的尽头。
帝后二人站在重华门上接受群臣的庆贺,他们握紧了彼此的手,无声的看着这漫天的明灯。
整座城池的上空,都漂浮着高低不齐的彩灯,犹如星火燎原一般,照亮了这逐渐深邃的夜。
“你知道吗,”她感受着他的掌纹,轻声的开口道。
“你点亮了我的生命。”
只有你。
只有你,可以看到我的灵魂,可以爱我的一切。
睿智却又执迷,宛如梦想终于成为了现实一般。
我不敢想象,真的可以遇到这样的一个你……
可却真的偏偏遇到了。
“嗯?”澹台夜垂眸看她,噙着笑意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遇到你,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