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璜下意识的看了眼那个炉子,上前行礼作揖:“参见万岁。”
“免礼。”虞璁瞥了眼那还在冒着蒸汽的炉子,示意他看看那不断被顶起来的盖子:“你看看这个。”
他缓缓站起身来,并没有给赵璜思考的时间,而是自顾自的开口道:“看到了吗?这股气,可以不断的把锅盖给顶开——如果这炉子不是这点大小,而是如同半截公交车那样大呢?”
利用蒸汽的力?
赵璜愣了下,条件反射道:“那恐怕要……烧煤了。”
“不仅仅是烧煤的问题。”虞璁心里为他的反应力点了个赞,继续引导道:“你看这蒸汽,所有的力都分散在推动这偌大的盖面上,如果把力集中起来,可以推动多重的东西?”
“微臣愚钝,”赵璜低头道:“不知该如何将分散的力汇作一股?”
虞璁抬眸轻笑,不紧不慢的转身看向他。
“活塞。”


第111章
蒸汽机的原理, 虞璁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搞明白。
他直接画了简易的图纸,把运作的方式一个个流程的教给赵璜。
首先是汽缸和活塞的存在, 汽缸在这个时代不合适用精钢, 那就需要高强韧度的陶瓷来承受高温的烘烤。
而蒸汽推动活塞运动, 活塞再将力反馈给连杆和曲柄,带动整体的一个联合运动。
赵璜懵着听他讲了两遍, 又问了几句,不解道:“陛下, 可是……为什么我们需要这个?”
虞璁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他意味深长地开口道:“朕要的,是全国交通运输的通畅。”
这个东西,可以被改制成火车轮船,带动各种工具的进步。
大明朝的颓疲和衰落, 有时候真不是人均智商和教育普及率的问题。
核心还是在于国情。
最险要的第一个问题, 就在于身份的划分。
这个帝国继承了元朝的旧制,将人分化成了工农军三籍,这三籍是世袭而且无法更改, 而且地位并不怎样。
王守仁和杨一清当年联手第一轮赋税徭役改革的时候,趁着军队规制和身份灵活化的东风,直接破除了这个桎梏, 让越来越多的人可以跟随市场的需求和朝廷高昂的佣金去从事工军二职。
路引的取消让人口流动开始以几何级的速度增长,各地的经济和文化交流日益繁多。
何况, 在吃饱饭面前,高低贵贱并没有那么重要。
随着全国上下的思想学习兴起,‘实业兴邦’的思想已经在这接近五年的时间里推遍全国, 当初设立工科大学的时候虽然还有许多顽臣反对,可是大部分人都已经懂了虞璁的核心思想,光是心得报告都写了无数篇。
有军权,有君权,多方利益集团还没有稳固的情况下,想要扭转这个格局实在再轻松不过。
虞璁不止一次的庆幸自己没有出生在党争残酷的万历或者崇祯朝,真到了那个时候想要改革,恐怕会被文官集团吆喝着推下龙椅,搞不好性命都保不住。
这第一个问题解决了,工匠和技术的地位在与时俱进,人们都尝到了改革的甜头,哪怕略有微词也无法阻止大方向的改变。
而第二个问题,就更加残酷。
那就是,需求。
比如说转向轮这个东西,到了明朝都没有造出来。
贵族们坐车发现转向不便,直接改坐轿子去了——有现成的脚夫,麻烦那么多干嘛?
可是当虞璁下令要造这么个公交车出来的时候,别说转向架,连链接车厢的生铁轴承都被造出来了。
真的是技术问题吗?
不,是低廉劳动力造成的需求问题。
中国相对于英国,人口更多,聪明人相对而言也会更多。
可是为什么同样是有资本主义萌芽,英国造出了蒸汽机,中国却没有?
问题就出在这人口上。
当人口红利足够的时候,技术是很难被自然规律推动的。
就好比日本在古代的某个时期,不给战马钉马掌,而是用人力编织的草鞋,原因在于铁制马掌的成本,远远高于几十人数百人的人力劳动。
中国本土的人力成本实在是太过廉价,根本没有动力去需求这样的技术。
每家每户都能生能养,随着如今经济改革的脚步人口会进一步扩大。
要等待工场工厂和各种政府工程的推动带来的需求增加,估计虞璁那时候胡子都白了。
自然社会规律不能催生这个技术的诞生,可是他可以。
因为他是皇帝,是万人之上的天子。
苏公公铺了宣纸,虞璁执了笔示意他凑近点看。
“这公交车,怎么说也是马拉的,中途要换马休憩也很麻烦。”他低头画着犹如长蛇般的火车,把火车头画的栩栩如生:“可如果不用活物来驱动,而是靠煤炭呢?”
赵璜颇有种天雷轰顶的感觉,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陛下竟然聪慧至此!
“如今读书和做工匠的人越来越多,迟早会有人手不够用的时候——如果未来打仗募军,现有的壮年男子恐怕也会被征了去。”
虞璁松了笔,示意他看看这火车的模样,不紧不慢道:“有这么个东西,哪怕专门用来给朝廷输送兵马,也相当便利。”
“这——臣不知道做不做的出来啊!”
“谁让你一年内就做出来了?”虞璁噗嗤一笑,在车头的核心部位画了个圈:“你先把这玩意造出来,再考虑车不车的事情——工科大学里那么多士子,尽管招呼着用。”
赵璜忙不迭的点点头,又试探着问道:“蒸汽机是吗?”
“能五年内造出来,朕就封你为右柱国。”虞璁淡淡道:“此物将如神器般利民万家,绝不能轻视。”
从一品的右柱国!
赵璜脸都白了,只深深作揖,颤声道:“谢万岁抬举!”
“好了,去吧。”虞璁把几张手稿揭下来递给他,拍了拍肩膀道:“朕看好你哦。”
随着赵尚书准备告退,他又叫住他道:“你等等。”
“是?”
“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赵璜想了想,如实道:“准备去工科大学,挑些中用的士子来研究这个。”
虞璁勾起嘴角道:“那让朕蹭个顺风车,同去一次。”
他突然想起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之前开发的两个技术,一个扔给了太医院,一个扔给了工科大学。
显微镜在造出来了之后,还在精度的反复调和中,不仅仅是透光度和打磨弧度的问题,如何兼用以及那些细胞到底是什么,也让人能研究几百年。
好在军用望远镜的调试和发展一直没有落下,还有人试着在弓上也装个几倍镜辅助射击。
但是眼下不可忽视的,就是农耕的发展。
虞璁虽然清楚,这良田在几年里基本上都归还完毕,而且有巡农使的技术推广,一切相对而言会更加好办。
可是如果遇到洪涝灾害,或者各种不可控的因素——比如干旱或者虫害,问题还是会很多。
这些东西都是防不胜防的,相对而言朝廷能做到的,就是推送更加优良的品种和技术。
这也是工科大学建立的初衷之一。
工,不仅是大器之工,精物之工,也可以是农桑之工。
这年代推广什么播种机收割机不太可能,但是做基本的技术研究,还是绰绰有余的。
针对这两个大学的争议还有很多,哪怕到了现在,工科大学也只招生了三十余人,同时资深讲师就五个。
虞璁跟随赵璜去大学里视察的时候,看见那些老工匠敬畏的眼神,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地位。
哪怕到了现在,到了招工署已经运作了上千人的工作往来的情况下,也没有任何的真实改变。
人们甚至不能够理解,为什么要特意为了工匠建一个大学——寻仙考或者科举的士子们甚至觉得,这是下下策的去处。
他这一次来大学,本来是想要推展更多方面的想法的。
可是……在看到新招进来的学生们强作精神的模样,看着是工匠出身的讲师们手足无措的样子,虞璁忽然觉得,好像这时候该调整的,不是技术,而是意识形态。
两个月以后,陛下亲笔手书的一整本《科教兴国论》直接被发往了五寺八部上下。
“——全都给朕手抄一遍,各衙门召开精神学习讨论会,交三千字心得体会上来!”


第112章
今日是下弦月。
凉风习习蝉鸣间断, 喝盏温茶看看月亮自然是极好的。
然而五寺八部的全体公务员都陷在加班中,连小声哔哔都不敢的在埋头苦写心得报告。
毕竟锦衣卫到底蹲在哪个角落里正盯着他们, 谁都不想猜。
除了工部和经部的部分分司, 以及中央银行那边的官吏得到特批, 可以照常上下班之外,其他几个部的上下官员都得挑灯夜读外加开会研讨——毕竟明天还要去天字厅作代表发言。
怨气肯定是有, 可谁也没胆子去怨那虎狼手腕的皇帝,自然把问题都怪在那几个没事瞎蹦跶的言官身上。
这些文官都心知肚明, 肯定是哪个御史又或者不长眼睛的混账,没事去跟皇上对着干了。
——不跟皇帝对着干他们能会被波及成这样?
从嘉靖元年开始,但凡有想跟那小皇帝反着来的,上有老首辅杨廷和下有小御史, 就全都被治的服服帖帖的, 没谁能溅出个水花来。
如今不知是哪个皮痒的又招惹皇上不开心,下头的文官们简直是边写心得报告边磨牙。
张璁桂萼虽然身份颇高,此刻也不得不跟着挑灯夜读, 先看完皇帝那一整本写了些什么,还要想着法子吹须拍马,生怕哪个后来者借着机会顶了他们的位置。
小皇帝此刻也没有睡, 还在随手逗着自家的猫科动物。
以前他总觉得,这大猫都是春秋换毛, 现在倒是明白了……猫是时时刻刻都在换毛。
乾清殿如今要一天擦四五次地砖,这也就算了,佩奇现在成了油光水滑的雪豹, 把御花园里的那些芍药牡丹当做猫草来嚼,打个嗝儿都一股荷花的香味。
——难不成趁着暑日蹦池子里贪凉去了?
虞璁之前分不清雪豹和云豹,现在一看它这锦缎般丝滑又银亮的皮毛,总算稍微了解了下这货的颜值能有多高。
虞鹤之前想法子搜到的两只白鹿都送进苑里锁了起来,生怕被这小魔王祸害,而其他活物无论鸟雀哈巴狗,远远的闻着味儿就忙不迭的逃窜溜走,都不敢见这豹子一面。
只是……小孩儿们不一定懂这个。
那天虞璁看见大皇子骑在豹子身上,还撒着欢的拍它屁股,催促他跑快点的时候,整个人都石化了。
佩奇一脸不情不愿的驮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一见虞璁来了,可怜巴巴的用奶猫音嗷了一声。
“快下来!也不怕它挠你!”
其他几个孩子也没乖巧到哪里去……
两个公主平日里见到这小豹子,都忍不住给它穿个小马甲系个红丝带之类的,而朱载圳每次见到佩奇,还会搂着它不撒手,时不时凑过去吧唧亲一口。
——这也算一物降一物了。
眼瞅着夜渐深了,虞璁打了个哈欠,看向佩奇道:“你还不睡?”
雪豹摇了下尾巴,懒洋洋的用金色的兽眸看着他。
“过来……”他随手拿了针梳,示意豹子跳到龙椅上来:“给你梳毛。”
寂静之中,远处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这种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实在是听了太多次,每次基本上都没什么好事。
虞璁心里一沉,看向了门口。
“陛下!” 虞鹤一脸惨白的冲了过来,脚步迅疾的让他差点栽个跟头。
“沈……沈道师她失踪了!”
“什么?!”虞璁猛地站起来厉声道:“你们的人呢?”
“暗卫在发觉盯梢盯漏了之后直接跟我禀报,已经派了十五个功夫好的去到处搜查了——”虞鹤明显是快步赶来的,此刻呼吸都有些喘不上气:“据说是从工科大学去沈府的路上,拐了个弯的功夫就没影了。”
没有摄像头又没有定位器,虞璁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直接冷声道:“把周白珺叫来,速度!”
周白珺这时候已经睡了,寝衣都没来得及换,披头散发的就被押了过来。
“给朕算,沈如婉在哪里!”
脸色苍白的书生神情一变,愣了半天像丢了魂似的。
“在,在洪府。”
“你知道哪个姓洪的吗?”
虞鹤一愣,忙点了点头就冲了出去。
“她人还好吗?”虞璁只觉得急火攻心,追问道:“出事了没有?”
周白珺两眼放空,看了半天喃喃道:“被绑起来了,醒着,在哭。”
眼下只能看虞鹤那边的速度了。
——沈如婉怎么会出事?!
她的身份太特殊了,何况又是个年轻的女子,这三更半夜的被掠去一个不知名的小卒府中,谁知道是安了什么心!
“鸡……鸡血……”周白珺喃喃道:“他有话要跟你说。”
虞璁眼一横,黄公公就忙不迭小跑着冲了出去。
鲜热带着腥气的鸡血很快一碗碗的端了过来。
那书生竟像是渴了四五天没喝水似的,大口大口的往下吞。
奇异的是,那血渣竟半点没粘在他的唇侧,干净的仿佛倒进一个袋子里似的。
待二十碗喝碗,那长眸里露出了一分精光,语气又变得从容不迫起来:“这洪府判家里三个儿子屡考不中,听闻有三四个女官不仅金榜题名,还大有要入朝做官的风头,就动了歹念。”
虞璁眸色变冷道:“所以他们想怎样?”
“奸污之后,再要挟拿捏,”周白珺接过新的一碗鸡血,如喝酒般一饮而尽:“二公子明日会去截戚灵的车,怕是想在巷道里一逞胯下威风吧。”
“放肆!”虞璁直接把手中的茶盏摔到地上,怒喝道:“朕要扒了他们的皮!”
“您不扒,就没人把这禁令当一回事。”周白珺在碎裂声中气定神闲,瞥了眼那好奇的嗅着自己的豹子,懒洋洋道:“女子性命从来都薄如草芥,哪怕大明律写着奸污者或绞或流放三千里——真如此执行的,有几个?”
是啊。
他怎么忘了这一点呢。
这从古至今,女人的地位越来越卑微,只是个生育的工具而已。
他一心想着要抬升工匠和科技的地位,怎么就忘了女子做官有多难呢。
贞操二字,已经可以杀了她们。
洪家人算盘打得颇精,如果沈如婉被救了出来,朝廷也不敢明着对他们怎样,毕竟一旦兴师问罪,这就等于把沈如婉的清白给默认着否掉了。
如果他们行动够快,真的生米煮成熟饭了,还能借着礼教的捆绑,哄劝这女人从了他们家。
虞鹤做事虞璁放心,可是有今天这一回,就可能有下次第二回。
被当做玩物的女人能科举高中,能进入朝廷,能站在比他们这些读书人更高的位置上——有多少士子会不甘心?!
皇帝深吸一口气,头隐隐作痛。
“还真是麻烦。”
周白珺仿佛跟抽了大烟似的瘫在椅子上,任由那雪豹凑过来嗅来嗅去,不紧不慢道:“立威便好,不是什么难事。”
虞璁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冷然道:“你倒是说的轻巧。”
这件事,想处理也很简单。
找由头扒了他们的皮,在显眼的地方示众三日,就跟当年朱元璋一样的来出狠的。
可是虞璁心里,到底有几分现代人的执念。
那日陆炳当庭割喉的时候,他都不着痕迹的别开了视线,不肯看那喷溅的血。
更不用提历次行刑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是忍着心中想要远离的念头,在努力的克制这种不合时宜的人道精神。
极刑虽然残暴,但功效在于震慑群众。
他现在没有能力去改善任何性别的人权地位。
太难了。
在万历年间,曾经有个年轻而有作为的士子,唤作冯铨。
他十九岁中进士成了翰林,却因为生的唇红齿白,在翰林院被大他三十三岁的缪昌期给直接强上,第二次甚至是被他率众人轮奸。
道貌岸然的一众所谓君子,在那以后对他尽是无休止的狎戏玩弄,还都是在翰林院中。
那少年郎哪怕再才华横溢,此刻也告状无门,还被缪昌期找了个由头逐出了朝廷。
后来他投靠阉党魏忠贤,屡屡作恶又为清朝皇帝效劳鞍马,都听起来是莫大的讽刺。
翰林郎尚且如此,寻常女子又如何能保全自己?
说到底,还是刑罚执行太次,监管能力太差。
虞璁此刻等的手心冒汗,生怕那姑娘有什么不测毁了一辈子,从此一蹶不振。
他想了许久,还是应该设置更完善的保护和监察机制,不仅仅是保护女性,男性的个人尊严也应该被捍卫。
一个冯铨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才又传来脚步声。
虞鹤直接抱着被厚毯裹好的沈如婉,把她抱进了西殿的厢房里。
整个乾清殿寂静无声,只有虞璁和周白珺二人。
虞鹤再出来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
“有惊无险。”
“洪家的那几个人呢?”
“都已经绑走了,绝密等级。”
虞鹤抬起头来,解释道:“当时赶到的时候,是我一个人进的地窖,其他人都没让去,而且把她抱出来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包的严严实实,没人认得出来是谁。”
虞璁深吸一口气,冷冷道:“就说洪家的人侮辱幼女,直接扒皮。”
虞鹤愣了下,怔道:“那需要找个幼女么?”
“不用,人先割了舌头,都盯紧一点,”虞璁揉了揉眉心道:“锦衣卫那边都调教好,扒皮充草以后示众三日,把大明律当着所有人的面再宣一次。”
他总以为,人权女权之类的东西,要等经济发展以后再慢慢改善。
不,已经迟了,要抓紧了。


第113章
虞璁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 才去了西殿。
他本身和女性相处的时间少,也不太会安慰别人。
可不管怎么说……哪怕今晚只是有惊无险, 也会让她心里蒙上一层灰霾吧。
他示意黄公公噤声, 只缓步走了进去。
沈如婉披散着长发, 抱着被子坐在床榻的角落里,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虞璁脚步定了一下, 还是试探着坐在床侧,给她倒了提前备好的一杯热茶。
沈如婉低着头接了, 缓缓喝完。
已经是子夜了,寂静的只能听见蝉鸣。
虞璁已经想好了,如果她真的被吓到了,或者说对做女官的这件事心生抵触了, 他也不会强迫她什么。
“陛下。”沈如婉再开口的时候, 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
他怔了下,慢慢道:“以后会设立女性专用的车,你们每个人都会配备贴身的护卫。”
“……我很抱歉。”
沈如婉抬起头来, 眼睛看着他:“他们利用了大学与城中心位置较偏僻的这一点,蓄意作乱。”
虽然道路畅通,而且路面平整宽阔, 可架不住夜深人静。
她参与工程项目工作到深夜,又需要回去处理府中事务, 才出了这问题。
“朕会在整个北平城都设路灯,酉时起便处处点亮,为你们普照光明。”
虞璁不敢握着她的手, 只低着头道:“还望你……”
“我没有事。”沈如婉低头一笑,沉静道:“怕自然是怕,只能说以后多加小心,不再冒险——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够妥帖。”
大学那边的蒸汽机研发还在起步阶段,她不可能因为私事就这么放手。
赵璜还等着她新画的汽缸图纸呢。
皇帝抬起头来,心里多了几分信任:“真是如此?”
“嗯。”
等陆炳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几天了。
他这些日子在核查晋商的纳税和无禄令的普及情况——虽然主要是经部的事情,可是在这些都确认完了之后,才能进一步研讨山西一带的发展和改革。
他在发改委的衙门里连着呆了接近一个月,眼下已经是夏末秋初,才终于想着要出去转一下。
奇异的是,整个京城处处都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莲花灯。
石制的灯笼被雕刻如莲花,在黄昏中亮着橘色的光芒。
这原先,是只有大户人家和宫城里才会出现的夜灯啊。
陆炳一个人徜徉在街头,略有些茫然。
这是赵璜出的主意?
十里长街每走几步就有一盏明灯,每条街道都有司灯使添油掌火。
他放眼望去,无数的夜灯若天穹的星辰一般,温暖的光芒似流苏般蔓延而去,看不到尽头。
也许……陛下也会很喜欢这一幕吧。
他心中有什么念头动了一下,只匆匆的去买了笼梅花糕,策马去了宫城那边。
皇上还在和李承勋议事,虞鹤今日没有轮值,恐怕是回去休息了。
陆炳抱着温热的梅花糕坐在旁边,苏公公一瞧是宠臣陆大人来了,便上前套近乎:“陆大人是从宫外过来的?”
“嗯。”
“听说这宫外的长灯煞是好看,跟乱洒星辰似的布了全城。”
陆炳想起了什么,眼神柔和了许多:“确实如此。”
苏公公嘿嘿一笑,凑上前悄声道:“听说,这是陛下为了讨那位娘娘欢喜,特意让整个北平城都如不夜城般璀璨又漂亮呢。”
那男人脸上露出空白的神情,只沉默了几秒,低声道:“是这样吗?”
陆炳的身份如今已经不能用富贵来言喻,苏公公见他有兴致了解更多,巴不得多说一点。
这些事情,虽说是机密,那确实不能跟旁人讲。
可谁要是能讨好陆炳,那就等于是多了块免死金牌啊。
“那日不知怎的,沈娘娘……不,沈道师进了西殿,”苏公公露出暧昧的眼神,笑道:“两人呆了一个时辰都没出来呢。”
陆炳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掐着生疼的手心,轻声道:“是这样吗?”
“从前钦天监传陛下是紫微临世,寻常妃嫔近身只会折寿,”苏公公叹了口气道:“老奴也怕皇上孤单一人,就这么冷清的过完一辈子。”
“好在沈道师天赋不凡,又是吉星高照……”
陆炳缓缓站起身来,平静道:“把这一笼糕点带给陛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苏公公应了一声,目送着他离开。
等虞璁忙完,肚子也饿了。
“陛下。”苏公公进来伺候道:“方才陆大人来,给您带了笼梅花糕——不过已经冷了,是热下,还是叫小厨房再做一笼?”
虞璁怔了下,皱眉道:“陆炳人呢?”
不科学啊,平日里无论再晚,只要他来,肯定是等着见自己一面,哪怕睡在西殿也会等着。
两个人相处了好几年,不可能连这种默契都没有。
“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
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问道:“你跟他聊过什么吗?”
苏公公愣了下,心想莫非是碰着什么禁忌了?
这皇上从前就反复嘱咐过,有什么原委都要第一时间道清楚,不要等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再坦诚,比起罚钱鞭笞,有的后果是不能用任何东西解决的。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把刚才的对话都讲了清楚。
虞璁愣着听完,只站了起来,恼道:“这个呆子!”
怕是又一个人回去辗转反侧的闷着了!
苏公公见陛下没生他的气,心里松了口气,试探道:“那晚膳……”
“晚什么膳!把披风拿来,朕要出宫!”
虞璁直接叫了影卫跟着,自己骑快马便驰骋至了陆府。
长夜中夜灯闪烁,将青瓦白墙都染上鎏金般的色泽。
他无暇去看夜景中熠熠生辉的壮阔,只满心惦记着那个闷罐子似的男人,直接快马加鞭的一路飞驰,连落马的时候都是匆忙地蹦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