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你伤势好转……”低低的坏笑伴着灼烫的呼吸,沉沉拂在她的耳后。
透明的耳尖迅速染上了绯色。
他抚了抚她的脸颊,然后松开她,起身,道:“王卫之。”
声音清冷平静,仿佛刚刚那个附耳低语的丈夫并不是他。
王卫之正坐在圆石台边上发愣,听见魏凉叫他,下意识打了个冷战,偏头道:“什么?”
“去蓬莱,采髓玉花。”魏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蓬莱没有八爪鱼,误不了你的事。”
王卫之:“……”所以魏凉这厮不但顺利把合花宗的髓玉花给采了,还把这药材的产地也给问明白了。
魏凉微微眯起一点眼睛。
王卫之赶紧从地上跳起来:“保证完成任务!那凉哥,屠城的事,还有祭渊的事,就拜托你了。还有我外祖,就是秦无川,也拜托凉哥照看了。你给他说一声,我不是畏罪潜逃,而是替你办事去了。”
林啾:“……”这小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狗腿的?
王卫之御起剑,消失在东面天边。
“走吧。”魏凉替林啾将脸颊上的散发别到耳后,揽住她的腰,便要出发。
“等一等。”
林啾拎起裙摆,从圆台子上跳下去,径直走向一个魔人。
正是那个,惨被插队之后傻等了好几日,然后被魏凉踹到队伍后面,好容易轮回来了,又被王卫之扔到远处的魔人。
见到林啾向他走来,他颤着唇,都没敢开心——就怕头顶亮起的那点火苗又啪叽一下给人拍熄了。
这一次,总算是没出意外。
林啾正好缺了这一点魔翳,治了这个倒霉孩子之后,业莲快速转动,第三圈莲瓣,完全开启!
第三式业莲秘技,叫做解莲渡。
林啾神魂虚弱,虽得了大蓬金属质感的灵气,令元婴隐有颤动破茧之兆,但她心知此刻不是冲击化神和尝试施放莲技的好时机,便摁下了心头的冲动,回头冲着魏凉甜甜一笑。
“走吧。”
二人没有绕道去查看那几座被屠的城池。而是追着林秀木一行的气息返回万剑归宗,顺便沿途寻找桃木偶人。
并没有找到。
天色渐暗时,魏凉的身影直直落在了万剑归宗的迎客大堂前。
大堂中,端端正正坐着林秀木一行人,秦无川与卓晋正在查看证物。见到魏凉回来,秦、卓二人,眼里都闪动着波澜,气氛凝滞片刻之后,二人双双上前,拱手施礼。
“宗主。”语声竟是略有些凝噎。
林秀木等人也从座椅中起身,与魏凉见过礼。
看见林啾时,林秀木的神色并无丝毫异状,只微笑颔首,中规中矩。
卓晋禀道:“我已让顾飞和慕容春前往那几处城池查看,单看证物的话,王氏王卫之,的确嫌疑最大。”
魏凉点点头,看向林秀木,语气平静:“不知林剑君将王卫之带走之后,囚于何处?”
他摆出一副冷冷清清的脸,正气得不得了。仿佛不久之前把王卫之派去蓬莱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林秀木不疾不徐,回道:“是吾大意了,返程途中,让他逃脱,惭愧。魏剑君既然回来了,那么有一件事,吾想问个清楚明白。”
魏凉走到上首坐定,示意林啾坐在他的身旁,然后朝着林秀木微微颔首:“请说。”
“吾与门人,曾在云水谣外,亲眼见证尊夫人统御百万魔族。敢问魏剑君,贵宗是否已一统中原人魔两界了?”
此言一出,坐在一旁的卓晋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这一行人来到宗门已有数个时辰,卓晋全程招待,与林秀木也说了许多话。整个过程中,林秀木并没有表现出半分异状,只字不提万剑归宗宗主夫人与魔族有勾结嫌疑之事,直到魏凉归来,才突然兴师问罪。
此人,真不简单。
秦无川并不是什么好脾气,当即把座椅扶手拍掉了一个角,怒道:“林剑君,慎言!”
林秀木温雅地笑着,一双桃花眼只落在魏凉的身上,压根不在意秦无川这个暴走的老剑君。
魏凉道:“蓬莱与中原远隔重洋,交通不便。中原魔患,自古至今都是中原人自己解决,向来不劳远方道友操心。”
蓬莱岛地处远洋,灵气浓郁,并无魔患,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仙境。虽然无极宗与中原各大宗门世家也曾互通有无,但遇到仙魔大战,他们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会来趟这浑水。
魏凉这话听着好听,其实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关你屁事。
林秀木半点也不恼,绝美的唇角微微扬起,眉眼弯弯,笑意盈盈,道:“是吾多事了。魏剑君既然知情,那必定有万全的计较。魏剑君,此次吾前来,其实是有一件要事,与你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可。”魏凉牵住林啾的手,起身往外走去。
林秀木微微错愕,旋即,快步跟上。
林啾听着林秀木那慢吞吞软绵绵的大段说话,早就昏昏欲睡了。她迷迷糊糊被魏凉拖到外头,整个人都是懵的。
到了一株仙梧树下,她才发现身后还跟着个林秀木。
二人对视一眼,双双都有些无语。
林秀木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道:“魏剑君携夫人同行,不知何意?”
魏凉道:“省得转述。”
林秀木嘴角微抽:“魏剑君真是……直人快语。”
他思忖片刻,道:“吾有一位门人,天生通灵。不日前,她感应到一线天机外泄,得知中原某处,降了两道飞升劫殒者的不灭印痕。”
魏凉目光不动:“哦?”
林秀木一向温文的脸色变得凝重了少许:“魏剑君应当知晓,这世间的飞升劫殒者,自古至今,便只有荒川大能一个。荒川大能的不灭印痕,正是被家父得到。家父潜心汲取了其中奥妙,这才修为大涨,开辟了蓬莱之境。此事,吾亦不敢瞒着天下人。”
魏凉唇角露出一丝讽笑:“不是蓬莱尊主有心瞒着天下人,只是从来无人问过此事。”
“不错,”林秀木的脸丝毫不红,“若是有人问起,吾必定如实相告。魏剑君,吾已将事情和盘托出,还望剑君也给吾一句准话——中原,究竟是哪两位飞升劫殒了?只有找到更多线索,吾那位门人才能继续寻踪。”
魏凉淡声道:“林剑君以为殒落的是我罢?”
林秀木咧唇一笑:“不瞒魏剑君,未见到尊驾之前,吾的确有过这样的猜测。见到尊驾安好,吾便……再无头绪了。这中原,还有谁人,修为剑意能强过尊驾呢?”
“那便是你门人错了。”魏凉眉目不动,“中原并无什么飞升者。几位是打算在我宗内小住几日,还是返程蓬莱?”
林秀木摇头苦笑:“魏剑君不信吾所言?”
“你说呢。”
林秀木知道,魏凉这是表明了态度,禁止他们一行人在中原地区随意行走。
林秀木思忖片刻,道:“魏剑君还请慎重考虑。不灭印痕事关天机,若无明确指引,决计不可能被寻到。若是拒绝与吾合作,那便是白白扔掉了通天的机缘。”
他总算是收起那些虚礼客套,像个商人一样,摆明了价码。
“魏剑君,吾可以许诺,两道不灭印痕,吾将拱手让出一道。为表诚意,尊驾可以先行取走第一道不灭印痕。吾信得过尊驾,相信得到印痕之后,尊驾定会全力助吾寻找另一道印痕。”
魏凉淡淡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可。”
林秀木道:“如此,吾便等待魏剑君的好消息。”
他拱手告辞。
原来林秀木一行人来到中原,为的是这个。
魏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迎客大堂中,然后垂眸看向林啾。
只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睛里闪烁着一点迷迷糊糊的光。
他不禁有些好笑,揽住她,走入山间云雾中。
“啾儿可知,何为不灭印痕?”
他知道她不知道,便径自道,“若是渡不过命劫,一身修为便会化为至精至纯的无主灵蕴,封印于劫中。这个带有灵蕴的‘劫’并不会消散,便是不灭印痕。得到不灭印痕,等于一步登天。”
林啾回道:“所以这个林秀木的爹,在得到荒川的不灭印痕之后,不敢留着自己用,而是把这些灵蕴花费在开辟蓬莱境之上。”
魏凉点点头:“不错,若是取了飞升者的灵蕴,那便会成为下一个飞升者,命劫即刻降临。”
林啾忍不住感慨:“这世间,当真是能人辈出。不知哪个山旮旯里,竟躲着两个大能,不声不响便飞升,无声无息便殒命。”
魏凉淡笑:“夫人不必这般感怀,他日待你飞升,必定不会有任何意外。”
她偏头望着自家大佬,忍不住嗔道:“我要被你惯坏了。”
他愉快地低笑着,用广袖拢住了她,道,“在我身边,夫人无需为任何事烦扰——祭渊的气息就在林秀木身上,大可安心。”
林啾轻轻“啊”一声,半悬的心脏落到了实处。
二人正待亲热一二,忽见一名弟子御着剑,匆匆行来。
“出事了!”
他鬓发散乱,见到魏凉,便急急掠下,顾不得施礼,快速地禀道:“剑君,顾大剑仙与慕容大剑仙,双双陷入那失事的城中,进去寻人的师兄弟,一个都没能出来!”
顾飞与慕容春,正是去了那几处被屠的城池查探消息。
原以为只是调查一桩大型的惨案,没料到,竟连大剑仙,也陷在城中。
魏凉带着此人回到迎客堂,令他细细诉说着事件始末。
那弟子呼吸仍未平复,略有些紧张地从头道来——
因为林秀木带来的证据出自偶人城,所以众人去的便是此处,到了城外,只见城池中血色氤氲,放眼望去竟像是一片血池。
慕容春生性谨慎,便让众人停在城外,只让顾飞带着几个弟子先行入城查探。
说好一炷香之后无论有无发现,都派人出来说明情况,谁知足足过去半个时辰,仍不见有人出城。
慕容春便率了人,御剑在城池上空查探。然而飞遍整座城池上方,却根本找不到顾飞一行的踪影,只见城中处处是碎尸与淋漓鲜血,腥气冲天。
他带着其余的人从空中御剑落入城中,只留下一人在空中察看下方的状况——便是这报信之人。
此人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人消失在那氤氲血雾之中,仿佛融化了一般,再无任何踪迹。
他心惊胆寒,等待了一炷香之后,仍不见一个人出城,便急忙赶回宗派报信来了。
弟子禀完事件始末,迎客堂中鸦雀无声。
秦无川先动了。
他重重一拍,又拍掉了木椅另一边扶手。
“林剑君,这便是你口中除了尸首别无他物的被屠之城?!”
林秀木也满面错愕,跟随在他身后的门人更是面面相觑,神情难以置信。
“吾……吾愿率亲自前往城中,将人寻回。”
此刻说什么也是惘然,当务之急,是速速前往事发之地,将人救回,或者收尸。
魏凉让秦无川留守宗门坐镇,令卓晋率人前往其余几处被屠的城池查探外围,寻找线索。
他带着林啾,前往偶人城。
林秀木令其余门人与卓晋同行,他点了浅如玉,二人跟在魏凉身后,随他一道向着偶人城进发。
夜幕降临,魏凉一身黑袍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他踏风而行,星斗缀了满身。
抵达偶人城外时,仍是深夜。
暗夜中,整座城池之上笼罩的赤色血雾发出幽暗的光芒,百丈外,能照得见人影。
此情此景,仿佛炼狱来到了人间。
城门洞开,厚重的城楼之下,倒伏着许多尸首,尸首旁边散落着凌乱的佩剑、符印、法器,还有几扎束好的草傀儡。
寻常的景象笼罩在血色之中,更叫人脊背发寒。
林秀木偏头,低声对身旁的浅如玉说道:“试一试通灵。”
林啾暗暗记下,心道,‘会通灵的门人,原来就是浅如玉。书中倒是不曾提过这一茬。’
浅如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她轻轻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平平抬起了双臂。
白色轻纱在血雾外飘动,她的容色更似画中之仙。
林啾偷眼打量魏凉,见他的视线也落在浅如玉身上,目中一片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看吗。”她轻声问道。
魏凉唇角微勾,垂眸看她时,眼中溢满星辰。
浅如玉很快便返身回来,她走到林秀木面前,轻轻摇了摇头。
“此地并无强大怨灵。”林秀木长袖一挥,只见腰间青剑出鞘,化作一道碧绿的光,直直荡入城门。
少时,青剑归来,被他反手接住,放在眼下看了一看。
“无禁制、无结界,亦无魔息。”
魏凉踏前一步,淡声道:“走吧。”
林秀木点点头,带上浅如玉,率先步入城门下。
“无事。”魏凉轻轻揽住林啾的肩,带她往城中走去。
血已干涸,化成了纵横交错黑色污渍。脚踏上去时,略微还有一点粘意。
“抱你?”魏凉躬下一点身。
“不用。”林啾面皮一红。
城门极厚,城门之后是长长的城墙通道,一眼望去,视野中的出口竟有些收缩,可见这墙是十足十的厚重。
城墙下面尸体倒不是很多,只是越往里走,那血雾越是浓郁,腥气无孔不入,让她恍惚之间,以为回到了寂魔岭下的血海之中。
一股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
……
此刻,王卫之已到了东海之滨。
东面天亮得早,海平面上的天空已翻起了鱼肚白。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脑海中始终是乱糟糟一团,直到此刻面对着茫茫无际的大海,他才感觉胸中那一大团乱麻好像也随着这洋面化开了,变得一片空旷宁静。
宁静之中,忽然便抽出了一道细丝。
他想起来一件事。
祭渊曾在炼成血偶之时,感应到了梅娘的气息。
寂魔岭之下,怎会有梅娘的气息?
王卫之在洋面上飞掠,一双细长的眼眯了起来,脑中迅速搜索祭渊的记忆。
这是梅娘死去之后,祭渊第一次真切地感应到了她的存在。
怎么会存在呢?
梅娘……等等!
王卫之一个急刹,身影顿在了半空。
脑海中,浮起林啾的声音。
“没有魔翳,他到底是怎么入的魔?!”
“他到底是怎么入的魔?!”
祭渊净身时切下的那样东西,一直被他保存在宫中。
后来新帝登基他失了宠,直接被投入大狱,住处早已被翻了个底朝天,抄的抄,扔的扔。梅娘一个戏子,是怎么把手伸进宫里,将他那玩意儿找回来的?
而祭渊在入魔之前,唯一接触过的一样东西,便是那玩意儿!
王卫之的心头,越来越敞亮。
不错,祭渊入魔前后,根本没有半点征兆,也无任何意外事件。祭渊一直龟缩在地上,恶霸把那玩意拍到他嘴里,梅娘临死前,骂他不是男人,他牙一合,咬碎了口中之物……
然后,他便入魔了!
王卫之后脑隐隐有些发凉,忽然,脑中灵光又一闪。
桃木偶人城,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他本就是过目不忘的天骄,此刻心中生疑,急急回忆了一遍,将飞越桃木偶人城池上方的记忆全部调遣出来,脑中形成了一张极为清晰的地图。
然后又寻出祭渊的记忆,一一对照。
越对比,越惊心。
虽然历经无数岁月之后,那座城池已不再是凡城,而是纳入了仙域,但,道路布局、水井、城墙、门楼,竟是一一对应上了!
所以,祭渊当初化魔的城,便是那座,桃木偶人城!
王卫之倒抽了一口长长的凉气。
所以这其中,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头皮被海风吹得丝丝发麻,寂静洋面上,仿佛回荡着他略重的心跳声。
“是即刻返程告诉魏凉这件事,还是先取髓玉花……”
忽见前方海域中,缓缓浮出一座城。
如梦似幻,仿佛海市蜃楼。
蓬莱仙境,近在眼前。


第65章 鸡同鸭讲
就在王卫之“顿悟”之时,林啾也忽然重重抓住了魏凉的手。
此刻,二人正跟在林秀木与浅如玉身后,穿过那无比厚重的城门门洞。
魏凉垂目一看,发现林啾双眼睁大,瞳仁正中闪烁着点点精芒。
“我知道祭渊是怎么入魔的了!”她看了看走在前方的林秀木和浅如玉二人,然后偏过头,低声对魏凉说道,“祭渊身边那个叫梅娘的女人有问题!应该是她将魔翳置入祭渊的……一点私人物品中,然后祭渊……误食此物,便入了魔。”
“梅娘?”魏凉微微一怔,旋即,唇角浮起淡笑,“我知道了。无妨。”
他不动声色,五指一张,反客为主,将她那只小手牢牢圈在掌心。
她的手很小,骨头仿佛是软玉做成的,随便一抓,就能把它整个拢起来。
林啾听着他沉稳平静的声音,心中顿时大定。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攥在掌心,一股不可名状的安全感紧紧环绕着她。
他的手比她的大了许多,骨节分明,很有力量感。手掌温热干燥,略有薄茧,一点也不像一个用冰杀人的魔头。
她的视线顺着他的衣袖往上滑,落到他的侧脸上。他并没有看她,目光平直,望向前方。唇角勾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漫不经心。
黑暗和血色之中,这样一张侧脸,更是惊为天人。
林啾的心跳漏下半拍。
魏凉察觉到她的注视,眸光一动,斜瞥着她,语气似笑非笑:“夫人,当心脚下。”
这般说着,却是旋了半个身,长臂一探,揽住她的腰,将她贴在身前抱了起来,越过一具倒伏在她面前的碎尸。
倚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她的心跳又快了两拍。
他带着她绕过几具尸首,然后把她放在稍微干净平整的地面上。
一行四人没有刻意敛藏气息和动作,沙沙的脚步声回荡在城门下,一路无事发生。
很快,便穿过了厚厚的城门。
眼前,豁然开朗!
看清面前的景象时,就连一路行来始终沉默不语的浅如玉也不禁发出了轻轻的低呼。
“这、这是……”
方才在城门底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城中一片破败血色。满城残垣断壁,墙面和路面上都洒满了血痕。
然而踏入城门之后,只见眼前竟是一条干干净净的大道,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初醒的城,空中有修士御剑往来,店铺中有人流进进出出,出售或者购买各种丹药、法器,或是这座城中最出名的桃木偶人。
浅如玉偏过头,檀口微张,怔怔地望着林秀木。
林秀木站定,回身,望向魏凉。纵然城府极深,此刻他的眼中依旧泄露了一丝惊异。
他将双手合于身前,结了个繁复的手印。
旋即,一阵绿意自他的剑中爆出,瞬息之间,藤蔓升空至百丈,轰然爆开,洒下漫天绿叶。
那绿叶其实是剑意。
只见片片绿叶落入大大小小的店铺和行人之间,林秀木小心地操纵着漫天飞舞的叶,割裂几面旌旗,切断几处雕花木棂,划过瓦片以及路人的剑鞘和衣角。
每一片绿叶剑意给他反馈的讯息都一样——这,是一座真正的城,这些人,也全是好端端的大活人。
“不是幻境,亦不是结界。”林秀木的神色凝重了许多,“魏剑君,昨日,此地并非如此,吾并无半句虚言。”
魏凉的声音清冷平静:“我知道。”
林秀木弄出的动静有点大,一些修士已注意到了他,只不过桃木偶人城中往来的多是元婴或金丹期的小修,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没有贸然上前询问。
“出不去吗?”林啾回头望了望后方干净整洁的城门。
城门下有金丹修士进出,每个人的神色都很正常,看不出半点异样。
林秀木纱袖一拂,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径直穿过城门。
片刻后,他从城外掠了进来,面色更加凝重:“城外亦无异常,仍是这座活城——来路,仿佛已经消失了,吾等,似是如传说一般,踏破虚空,进入了另一界之内。”
难怪进入城中的人都没有回去。
“通灵试一试。”浅如玉道。
她的声音柔而不媚,甜而不腻,一开口,便令人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林啾望向她,只见她又一次抬起了裹在白色轻纱中的藕臂,双目微阖,樱唇缓动,绝色的脸庞上泛起了浅浅的白光,阵阵仙气缭绕在身旁。
半晌,她收回双臂,摇了摇头,道:“只有少许怨念残留,并无异常。”
修真的世界总是弱肉强食,虽然明面上各大宗门世家团结友爱,一致抗魔,但私底下杀人夺宝、寻仇报复之类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的。
偌大一座城,有几个冤魂再正常不过了。
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林啾盯着街上往来的修士们看了半天,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她可以确定,这些人的神情动作都没有任何异样,绝无可能是特意安排在此地的杀手。
那种淡淡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正待细想,忽然听到一个半生不熟的声音从半空传来——
“师尊!”
四人循声望去,只见顾飞满面欣喜,从空中一掠而下,降在了魏凉面前。
双手一拱,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师尊,叫我好找!”
见到顾飞,林啾的心不禁放下了一大半——想来这些被困在城中的弟子暂时都还安好。
顾飞的视线落在林啾身上时,忽然便怔了下,目中浮起一丝清晰的疑惑。他迟疑地把目光放回了魏凉脸上,转了两圈,忍不住又看了林啾一眼。
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少许。
林啾上下打量着顾飞,心中忽然感觉不太对劲。他穿着一件立领的长袍,面孔隐在领口中,笑得太灿烂了一些——就算看见魏凉很激动,也不该笑得这般没心没肺吧?
这也太不给鬼城面子了。
她悄悄捏下了魏凉的手,提醒他注意。
魏凉反手攥住她的手指,指腹缓缓摩挲安抚。
顾飞的目光倏地落在林啾与魏凉牵在一起的手上,眼角重重跳了两下,愣了两三息,又迟疑地抬起眼睛看着林啾。
虽然顾飞刻意压抑着脸上的表情,但林啾仍然觉得他好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个发现让林啾心头有点发毛。
她忍不住问道:“我哪里不对吗?”
顾飞脸颊上的肌肉跳了跳:“没、没有。”
“其他人呢?”魏凉问道。
顾飞眼中浮起一丝茫然:“我一个人来的,师尊,慕容师弟寻到了暗境所在,他带着人,守在那边清剿魔物,让我回来给师尊传信。您不在宗里,讯香也没留,叫我一顿好找。”
林啾听得一头雾水,偷眼看看魏凉,却见他满面镇定。
她心道:‘顾飞这番话,完全是牛唇不对马嘴。明明是身陷诡城,但他说出的话,却仿佛在寻宝探秘似的——不过,此刻的境况本就诡异,且先看一看再说。’
又见顾飞转头向着浅如玉拱手施了一礼,道:“浅如玉道友,数日不见,旧疾可好些了?”
一听这话,林啾心头的怪异感更是浓郁万分——顾飞这般自然的模样,就好像数日之前和浅如玉常常见面似的。
仙魔大战蓬莱的人并没有参与,大战之后顾飞一直留在宗里处理杂事,他和浅如玉,怎么都不该扯得上关系。
浅如玉茫然地眨眨眼,淡眉微蹙。
这是她第一次到中原,从前根本没见过这个人。而且,她也没有什么旧疾。
虽然心中疑惑万千,但她还是敛衽还礼,道:“久仰。”
“柳师妹呢?”顾飞极自然地向浅如玉询问。
林啾更懵了——柳师妹?万剑归宗的门人不是一直在寻找柳清音那具失去了神魂的肉身吗?他怎么会这么自然地问出这句话,而且还是问一个八竿子也打不着边的浅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