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初月心中想着,‘也不看看衣袖上吐的那些血,到底是谁在逞强啊?’
邪佛戎业祸,那是可以和魔主叫板的人物。
而他崔败,不过是个元婴大圆满的剑修,如今还用了抑灵丹,只能使出金丹期的力气,再天才,还不是要被等级碾压?
他指尖蕴起灵气,连点她几处穴位替她止住血,然后二话不说,干净利落地抽掉了刺穿她身体的那柄剑,‘铛啷’扔到一旁。
“大师兄,”鱼初月反手攥住他的袖子,用力说道,“虽然我们不熟,但请你别忘了我的心愿……”
他瞥了她一眼。
目光里难得多添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薄唇一扯,他淡声道:“死不了。要撕蘑菇自己去。”
“啊。”鱼初月老怀大慰,“你真的记得。大师兄,你真好。”
在她叨逼叨的时候,崔败已从芥子戒中取出伤药,撕开她的衣裳,敷上药,然后取出灵纱,三下五除二缠住了她的伤口。
“闭嘴,手拿来。”他冷冷地说道。
鱼初月半倚着他,把方才攥了剑身的左手递到他的面前,任他敷药、包扎。
崔败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
便看见中了梵罗珠剧毒的稽白旦和袁绛雪仍在地上翻来翻去地扑腾。
“很好看?”他微眯了眼。
“嗯。”她轻飘飘地哼了一声。
“鱼初月,回头我会与你好好谈一谈。”崔败冷下了嗓音。
她迟疑地偏头瞥了他一眼。
就见这个男人微抿着唇角,神色之间不见半点对伤者的怜惜,反倒是绷着一张准备骂人的老夫子的脸。
不愧是仙门正道大师兄,在人家佛者面前装得可正经了。
鱼初月心中这样想着,抬起眼睛来,注视着走到近前的佛者景春明。
他还未渡完心魔劫——成功渡劫便会晋阶大乘,此地设有禁制,一旦他晋阶,秘境便盛不住他了。
“阿弥陀佛。”
佛者极慈悲地看了看地上那两个扑腾打滚的人。
他双手合什,开始念却邪咒。
便见米粒大小的‘卐’字白光落到了那对夫妇身上。
鱼初月心中焦急,正要阻止佛者救那两人,却见那白光点燃了二人身上的梵罗珠花雾,二人渐渐弱下去的惨叫声再一次拔高,声嘶力竭地哀嚎,诉尽了烈焰焚身的剧痛。
就连复仇心切的鱼初月听在耳中,都感觉心底微寒。
许久之后,诵咒声才停了下来。
稽白旦和袁绛雪,化成了两滩细碎的粉末,随着风卷向了附近的紫植林。
一点一点被烧死的。
景春明躬身捡起了那只骨铃,收入芥子戒中。
崔败凝着眉眼,平静地注视着这位佛修。
景春明回身,施了一礼,然后解释道:“这一咒,为的是我自己,亦是为了枉死的无数同门。数百年来,屡有佛友惨遭横祸,我恰逢心魔劫,便没有潜踪,只身一人来到此处,为的便是引出真凶,以佛法渡之。若有孽力,只我一人承担。”
崔败唇角微绷:“若无人相救,你就死了。”
“生死有命,那便该是我的劫。”景春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鱼初月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确实,是我命定之劫。这世间,谁又能跳得出因果呢?”
“你心劫未渡。”崔败道。
景春明点了点头:“是。心结,未渡。”
他再施一礼,道:“先让伤者歇息罢。”
崔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揽住鱼初月,架着她走进山壁下的小石窟。
方才烧了半天佛子,这石窟处处被灵火炙烤得热乎乎的,外面的冷空气灌进来,蒸成了一蓬蓬灵气浓郁的水雾,温温热热地挤满了整个洞窟。
景春明从芥子中取出一个又一个蒲团,很快就在石窟中堆出了一张‘床’。
鱼初月平躺在蒲团堆里。
崔败不知给她糊了什么灵药,短短一会儿疼痛便止住了,伤处酸酸软软,除了没什么力气之外,好像并无大碍。
“回天断续脂?”景春明神色复杂地望着崔败,“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崔败扯了扯鱼初月的衣裳,将灵纱缠裹的伤处彻底掩在了宽大的道袍下,然后淡声回道:“佛者好眼力。”
景春明道:“七年前,回春谷谷主遇害,镇谷之宝回天断续脂遗失。莫非阁下正是真凶?”
崔败正正看了他一眼:“胆子很大。”
景春明温和无奈地笑了笑:“阁下也知道,佛修只能直道而行。心中想到了,便只能问出来,当然,阁下只要没承认,我便没有理由与阁下拼命。那么阁下打算承认吗?”
鱼初月幽幽叹息,打断了这两个人危险的对话:“我想喝水……”
景春明立刻起身离开了石窟,替她取水。
石窟中安静了下来。
崔败单手抱着剑,坐在她的旁边。
鱼初月盯着崔败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
“大师兄,我没做梦吧?方才那几个坏人,真的死了吗?”
“嗯。死了。”
“那我就放心了。”
“有仇?”他偏过头,注视着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和尚的眼神,与你,如出一辙。”


第18章 我渡你归西
和尚的眼神与她如出一辙?
方才她挨了一剑,倒是真没顾上去看和尚什么眼神,只知道和尚声音挺好听,念起经来更是多了一重庄严禁欲的味道,整个人好似罩着一层白光。
就连把稽白旦、袁绛雪烧死时,那音色都是醇厚庄重得很,像是站在炼狱血海上方,度化万千怨魂一般。
眼神?什么眼神?
鱼初月紧张地说道:“大师兄,我没慧根的,你别想把我卖给无量天。”
崔败轻笑出声。
半晌,他正色道:“听我说个故事。有个郎中,在街头遇见恶少欺凌弱女子,当时正好有侠士路过,赶走了恶少。”
鱼初月微微睁大了眼睛,即好奇又惊异地看着崔败的侧脸。
他竟是真的在给她讲故事。
“后来呢?”
“后来,郎中到了约定的地方,发现求诊之人,正是那恶少的父亲。郎中记起那女子唾骂恶少的言语,知道眼前的病人是个鱼肉乡里、贪得无厌的恶霸,心中一时义愤,便开出一副虎狼之药,害那恶霸当场殒命。”崔败语气平淡,声音回旋在小小的石窟中,像是史家笔下冰冷无情的判词。
鱼初月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败微侧了头,目光有如实质,落在了她的脸上,捕捉她的神情。
“小师妹,你怎么看?”
石窟外面的天光照进来,清晰地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无一处不精致完美。
鱼初月道:“大师兄是不是想说,我单凭外面的传言,便认定洛星门作恶,行事就和这位郎中一样,有失偏颇?”
崔败:“……”
“大师兄,后来呢?”
崔败:“……既知道,还用问?”
他逆着光,鱼初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出他的语气隐有两分不稳。
故事讲到一半,被听故事的人猜中了结果,那真是叫人骑虎难下,讲不讲,都像是输了一棋。
鱼初月此刻浑身绵软,伤处虽然不痛,但却有种很奇异的难受劲儿,直往骨髓里面钻,声音不自觉又软了几分,隐隐带上了淡淡的嗔意:“说嘛。”
崔败顿了一顿,慢条斯理地把脸转向石窟外。
半晌,吸了口气,继续用平平淡淡的语调说道:“后来方知,所谓恶霸,其实是个时常接济乡里的乡绅财主,财主儿子虽然任性纨绔些,却从未做过真正的恶事。那女子是个暗娼,骗光了财主家马夫的治病钱,财主儿子去找她讨要,她便扮弱求救,骗过了‘侠士’与‘郎中’。”
鱼初月愣了会儿神,叹道:“这位误杀好人的郎中,莫非正是回春谷谷主?”
“是。”
“他先是违背了医者之道,然后又知道自己错杀好人,便无颜苟活于世吗?”鱼初月问道。
她心中暗想,方才佛者问崔败,是不是他杀了回春谷谷主,夺走了回天断续脂,他当时还不肯解释呢,真像一只骄傲的大冰孔雀。此刻没了外人,他终于愿意道出实情。
崔败的剪影点了点头。
鱼初月脸上刚刚露出笑容,便听到他笑了下,轻飘飘地说道:“我告诉他真相,便是为了逼他自裁,好拿走回天断续脂。”
鱼初月:“……”
他转过了头。
虽然逆着光看不见表情,但却能看出他的双眸深邃幽黑,闪烁着暗芒:“我要告诉你的是,洛星门作恶在前,杀掉他们,拿走应得的,理所应当。不需要那么真情实感地愤慨。热血上头,容易犯错。”
这一瞬间,鱼初月有种错觉,眼前这个男人很像个亦正亦邪的师长。
他这是在教她道理么?
她的心头忽然微微泛起了一点酸。
她知道,他在意的是最开始见到稽白旦和袁绛雪时,她眸中的杀意,以及刻意的‘钓鱼’。
继心头发酸之后,鼻腔也慢慢像是堵了些什么。
她吃惊地感受着胸腔里那股酸涩的感觉,回味片刻,发现自己在委屈。
她确实很委屈。
那两个人和她之间,隔了血海深仇,崔败却以为她偏听偏信,先入为主就恨上了洛星门门人。
但这不能怪崔败,因为崔败不知道内情。他不知道,她便不该怪他误会她。
她也不愿让他一直误会着。
“大师兄,”她伸出手,轻轻攥住了他的袖口,“我和那些人,真的有仇。”
崔败略有一点迟疑地转过了头:“哦?”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能看见她的眼睛。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唇角微弯,道:“就……方才战斗太紧张激烈,反倒是冲淡了我复仇的心,到现在整个人都还有些云里雾里,不敢相信真的手刃了仇敌。”
崔败没说话,只静静地盯着她。
鱼初月被他这样看着,自己又看不见他的表情,没撑两下,便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心虚,脸颊开始发热,她慢吞吞地垂下了头。
他冷冷地笑了下。
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留情地戳在她伤口边上。
“嘶——”
虽然不是很疼,却是吓了鱼初月好大一跳。
“吃了这么个教训,还在云里雾里?”他冷冷地说道,“真不该浪费那回天断续脂。让你疼着,怕是记得还深刻些。”
“大师兄我错了!”鱼初月赶紧说道,“你能不能帮我重温一下那两个家伙的死法,让我清醒清醒深刻深刻。”
崔败被她气乐了。
他一时没留神,伸出了手,摁住了她的鱼脑袋。
正想推一把,忽然想起她受了伤,便收回力道,顺手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下。
鱼初月:“??!!”
他动作一顿,慢吞吞收回了手,把脸转向石窟外面。
半晌,幽幽问了一句:“什么仇?”
鱼初月正要答话,忽见光线一暗,佛者景春明出现在洞中口,挡住了光。
“来,饮些水。”
他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袈裟都割了几道口子,满身泥味,一看便知道跑了老远去寻水。
崔败伸手接过了景春明手中的叶碗,放到唇边嗅了嗅。
“是金血藤的汁液和着露水。”景春明道,“益气补血,可有问题?”
“无。”崔败把叶碗递给了鱼初月。
她饮下凝露,整个人又精神了几分。
景春明道:“东北方向有处断崖,这金血藤露便是在那里采的,崖下有金血果,于外伤更加有益。我尝试许久,无法采摘。”
崔败眯了眯眼,侧影中,上下眼睫微微碰在了一起,顷刻分开。他站起身来,道:“看着她,我即刻便回。”
他闪身离开了石窟。
景春明坐到了鱼初月对面,没逆光,她能看清他的脸。
她冲他礼貌地道了谢,然后不动声色地回忆起来。
上次被展云彩忽悠过来的佛修共有三位,其中一人是个白胡子大和尚,另外两个仿佛都是小和尚。
当时鱼初月忙着保卫自己的头发,并没有细看。
“佛者,心魔劫怎么办?”她担忧地问道。
“在渡。”他眨了下眼,俊秀的面庞转向洞外,“你觉得,方才度化稽白旦和袁绛雪的方式如何?”
鱼初月吃力地抬起了大拇指:“好得很!”
“是吗?”他转回脸,低低地道,“可,我有些不忍。”
鱼初月噗哧一笑:“佛者,对坏人不忍,便是对好人残忍。”
他摇了摇头:“可她并未坏到家。本性不坏,也不算故意存着害人之心,却因为虚荣贪婪,害了许多无辜性命。我也不知她这样的人究竟该杀不该杀,可是不杀她,我心结难解,心劫难渡。”
“你指的是……”鱼初月慢慢蹙起了眉头。
稽白旦和袁绛雪残杀佛子,取舍利供邪佛,如此作恶多端,岂是一句轻飘飘的虚荣贪婪就能带过的?
等等,景春明怎么会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
无量天绝对没有查到稽、袁二人的头上,否则怎么可能任由他们逍遥法外?
鱼初月的脑海中忽然记起了崔败方才的话——
“和尚的眼神,与你,如出一辙。”
鱼初月瞳仁紧缩,难以置信地慢慢抬起眼睛,那视线仿佛有千钧重,她很吃力地挪啊挪,终于把它挪到了青年佛者的脸上。
他口中的这个虚荣贪婪的‘ta’,难道是……
她闭了闭眼,想象他有头发的样子。
景春明……
村里的小书生,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没喊过他的名字,那个时候的她就像只猴子,整天在山里钻来钻去,和那个斯文俊秀的小书生过的完全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小书生自小就只知道埋头苦读书,村里的孩子们都不爱跟他玩,觉得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偶尔碰到他,她和村里的孩子们一样,叫他‘书生’、‘秀才’或是‘书呆子’。村里人都是这样,很少有谁会正儿八经地喊别人的大名。喊人大名的感觉,就像是在山旮旯里面硬拗文绉绉的官话一样,奇怪得很。
她对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那天踏青他忽然凑过来说,待他考取功名……
气氛太诡异,鱼猴子当场就被吓跑了。
她轻轻捻了捻自己的手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推开他递来的油纸伞时,留在指尖的伞骨触感。
她也记得,穿越女是怎样叫出脸红红的小书生,骗走了他入京赶考的路费。
其实直到穿越女接过那包碎银的那一刻,鱼初月才真正看明白了小书生的心意。
鱼初月闭了闭眼,又闭了闭眼。
她真的不记得书生长什么模样了,但这一刻,面前佛者的神情,却是和那天少年捧出碎银的样子如出一辙。
这是……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捧出心来供人践踏的眼神。
那么,他此刻是在放弃什么?
鱼初月呆呆地看着他。
“书生,是你吗?”
景春明猛然哽咽,别开了脸,单手捂住了眼睛。
指缝颤抖,压抑至极的声音飘了出来:“你说,我该如何渡劫!”
“你先别哭。”鱼初月眨了眨眼睛,平静地说道,“我不是瑶月,我是鱼初月。”
景春明放下了手,缓缓转过血丝密布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他嘲讽地笑了笑:“是啊,惹了太多债还不过来,干脆诈死脱身,如今又是清清白白一个鱼初月了……”
鱼初月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所以,哪怕你认定我就是那么一个贪婪的坏心眼女人,如今假死脱身,不知道又要祸害谁……可你还是决定要放过我,不渡心魔劫了,是不是?”
若不是决定了要放过她,他的表情又怎会和捧出路费的时候一模一样?
景春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额角和脑袋上不断地迸出青筋:“是,不渡了……”
“真叫我失望啊。”鱼初月冷冷地道,“半步踏入大乘的佛者,竟耽于情情爱爱,还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女人。书生,你爱这个女人什么?爱她容颜绝世?爱她贪婪虚荣?还是爱她自私无情?”
“不是!”景春明蓦地睁眼,“不是!不是情爱,只是执念难消。我决定放下,不是因为你的坏,而是因为你的好。”
“好?哪里好?”鱼初月心头有暗火在烧。她头都有点气晕了。那样的仇恨,他居然能轻飘飘地放下么?他凭什么原谅穿越女?凭什么代替那些死者,放过穿越女?!
景春明俊秀的脸庞半边在哭,半边在笑,他道:“你救过我。八岁那年,我观浪花观痴了,滑进了河里,是你用套狍子的绳套把我救起来的。”
鱼初月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也没什么,要是狗子掉到河里,我肯定比救你还积极。”
景春明:“……”
他咳了一下,缓声道:“方才你站在我身前,为我挡下那邪铃的样子,与你当初把我从河中拉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鱼初月,你小看我了,我放弃渡劫,不是因为美色糊住了脑子,而是因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你从前的赤子之心。你既能自渡,又何需我来渡你?”
鱼初月看了他一会儿。
半晌,她低低地说道:“景春明,你既然已经认出了我曾经的样子,又为何执迷不悟,还以为我就是瑶月呢?你着相了。”
景春明皱起了眉头:“其中还有内情么?”
“有。”鱼初月的眼睛越来越亮,“我不是瑶月,而且,我还知道她躲在哪里。她藏在守护者之域,等闲不得入!景春明,我需要你渡过心魔劫,成就大乘,帮助我进入守护者之域,撕了瑶月那朵烂蘑菇。”
“你……”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他在她的眸中看见了一片怒海,掩在薄冰之下,一旦破冰,立刻便会掀起滔天巨浪。
她用盛了怒海的眼睛凝视着他:“明白没有,我不是你的劫,我们是同伴啊!”
这一片海,携万钧之力直击心灵,景春明震撼难言,知道绝无可能作假。
“明、明白了……”小书生,哦不,小和尚喃喃道。
话音未落,听到洞外传来长剑归鞘的声音,‘铮’一下,令人心头发寒。
鱼初月微微一惊——崔败并没有离开!他都听到了!
崔败带着一身深秋寒气走进石窟。
“金血果秋日开花,春日才结果。一开始我便知道你在撒谎,想骗我离开。”他冷冷地对景春明说道,“你若敢动手渡我的人,我便渡你归西。”
鱼初月心尖一颤,脱口唤道:“大师兄……”
“想要金光玄灵菇,何必求人。”崔败道,“当初我打败满宗弟子,并未去取那所谓的奖励。你若要,回宗我带你去拿便是。”
鱼初月睁大了眼睛和嘴巴,定定地看着崔败。
他逆着光,看不清神色,轮廓上镶着一圈暗金色的光边,像仙人从天而降,拉她脱离苦海。


第19章 缺失的一环
“你若要金光玄灵菇,回宗我带你去拿便是。”
鱼初月呆呆地望着崔败的轮廓。
他听到了她对景春明说的话,也不问问前因后果,就要帮她拿到瑶月那朵蘑菇吗?
哪有这么护短的啊?
崔败又走近一步,声音低沉悦耳:“小事而已。”
好听的男声像一块巨石,‘嘭’一下砸进她的心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又是酸,又是甜,又是苦,有狂悲也有狂喜。
片刻之后,她的肩膀重重一颤,捂住口,呜咽出声。
她本是倚坐在蒲团堆里,一时激动失态,身体歪歪地软向一旁,眼见便要撞到石窟壁上。
景春明离她不远,见她要倒,立刻伸出手想要扶她。
冰冰冷冷的剑鞘斜插过来,抵住了景春明的手。
“心劫未渡之前,离她远些。”崔败淡声说着,随手拉住了鱼初月,将她摁回蒲团堆里。
她的身体仍在轻轻地颤抖,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大师兄……”
“嗯?”
这会儿他离得近,虽然脸色有点臭,但眉眼看上去却是柔和了许多,多了些活人味。方才与稽、袁二人战斗得激烈,他的身体隐隐仍在发热,清冷的竹香中多了些血气,靠近她时,身上的气势好像一座沉沉的极有力量感的山,又危险、又安全。
“大师兄若是帮助我撕了那朵蘑菇,我的命便是大师兄的。”她认真地说道。
“命,”崔败冷笑,“就你这小命,自己够用吗。”
她忍不住扁了扁嘴:“我又不会一直这么没用的咯。”
“难说。”崔败瞥她一眼,随手从芥子戒中取出一件衣裳盖住她的腹部。
景春明眼巴巴地望着这两个人。嘴唇动了好几次,心头有千言万语想要对鱼初月说,脑袋里有万万个疑问想要寻找答案,可是她和崔败之间,却好像连风也插不进去。
等了半天,小和尚终于见缝插针,委屈地岔了一句:“我定会竭尽全力渡过心魔劫的。”
鱼初月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她忽然体会到了近乡情怯的滋味。
半晌,她轻声问道:“你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她挑了个相对温和一点的问题。
景春明却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半天一动不动,俊秀白净的脸庞上慢慢浮起一抹红晕,十分羞惭的样子。
半晌,他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道:“没了路费,也没了指望,年少气盛一时想不开,出家做了和尚。”
鱼初月:“……”
景春明抬头摸着光光的脑袋,苦笑道:“本是意气用事,谁知我竟是天生佛骨,很快就被无量天的佛修发现,得了大机缘。我当时想着,好生修行,一步登天,叫那个女人悔不当初,到时候让她哭着求我,我不要她,我尚个公主去!师父们也挺支持我。”
鱼初月:“……”
难怪她说自己六根不净时,大佛修们个个笑得那般宽容。当初的景春明何止六根不净?简直就是心思不正目的不纯,大佛修们还跟他同气连枝了。
“可惜……”景春明抬起了眼睛,琥珀色的瞳仁中浮起两点暗火,“我开开心心归家去,想要告诉爹娘我因祸得福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已经……”
鱼初月重重咬住了唇,身体颤抖,随手一抓也没注意抓到个什么东西,便像握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掐住了它。
她知道,接下来他说的话,便要让她痛彻心扉。
景春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你爹娘,死在了我家里。他们把房屋和耕牛都卖了,凑够了我赴京赶考的路费,送到我家。血泊里有碎包裹和碎银,想来生前双方还在推让——我爹娘不信你会做那样的事情,担心你的安危,必定是让你爹娘带着钱去寻找你的下落。”
鱼初月脏腑紧缩,整个胸腔疯狂地抽着痛,一时喘不上气,发出阵阵倒气声。
景春明看着她的神色,于心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村子确实没了,鸡犬不留。你家大黄还偷偷咬死了一个凶手,全村就它不亏。”
鱼初月抿紧双唇,听到自己喉咙里憋出尖利的呜嘤声。
一只大手覆在了后心,温凉灵气沁入肌肤,轻轻缓缓地替她顺气。
“后、后来呢,”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形状,“你没想着报仇么。”
“有!”景春明咬紧了牙,“那时稽、袁二人只是凡人,我有天生佛骨,入门之后日夜不休,修那怒金刚镇邪之法,用了七年突破金丹,偷偷离开无量天,执本命金钵前往稽城寻仇。结果,却在稽城城主府外遇上了一个拦路恶头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