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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修修至大乘的时候,同样也要渡心魔劫。
鱼初月吃惊地看着石窟中的小和尚。
佛者通常不会特意去驻颜,更极少会刻意返回童颜。所以野外看到的大和尚,通常慈眉善目,蓄着一把白胡须。
眼前这个,却是嫩极了。看着只有十六、七的模样,眉清目秀,顺眼极了。
鱼初月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为何要到这里来渡劫?”
“天生佛骨者,心魔劫异于常人,渡劫之时,需散尽修为,凭借冥冥指引,只身一人,超度命定邪魔,方能渡劫成功。成,则成就大乘,佛心亦是圆满。”崔败道。
修为散尽,难怪能进入禁制。
“若是失败了呢?”鱼初月忍不住问道。
崔败平静地看了青年佛者一眼:“自然就死了。”
“等等,”鱼初月蹙起了眉头,“此人乃是化神圆满的大佛修,身上必定有不必佛家的好宝贝!此刻只身一人,修为散尽……”
崔败的气息微微一滞,慢条斯理地转向鱼初月,声音低了些,隐隐染上一丝沙哑魅惑:“怎么,小师妹见财起意?那我便动手了?”
鱼初月吓得一把薅住了他:“不可!”
抬眸一看,发现他目中果然闪动着两点暗火,一望便知是杀意。
她赶紧把他攥得更紧,几句话一齐涌到了嘴边,一时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来打消他的杀心,憋了一会,憋出一句——
“阿弥陀佛!”
崔败嘴角一抽,见鬼一样望着她。
“嗯?”他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她赶紧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洛星门那五个人,没道理平白无故服用抑灵丹,跑到这低级秘境中来——大师兄你想想,往日这秘境里,多是些筑基至金丹的低阶弟子,便是杀了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我怀疑那五个人是冲着这位佛者来的!”
“这样啊。”崔败微微颤动的指尖凝住,杀意散去。
鱼初月有些不满他随意就要杀人夺宝的作派,却也不敢抱怨,只道:“大师兄,为佛者护法可是大功德。”
崔败懒洋洋地把胳膊抱在了身前,意味不明地说道:“啧,可惜。”
可惜了。
若她真敢起那般歹毒心思,他便会杀了她,彻底拿回自己的东西,还省得终日带着这么个不省心的到处行走。
“这有什么可惜的,”鱼初月笑吟吟道,“待我们消灭掉来犯的坏人,他们身上的宝贝不就进了我们口袋?而且,我们帮了佛者这么个大忙,无量天总不能没点表示吧?我们为佛者护法,既做了好事,又得了人情,还能堂而皇之地收个盆满钵满,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崔败:“……”一时居然无言以对,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可以。”他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放长线,钓大鱼。”
他的嗓音本就清冷悦耳,此刻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调子在那个‘鱼’字上沉沉地落了一落,好像另有所指。
鱼初月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我们躲起来守株待兔好了。”她问,“需不需要挖几个陷阱,设计些机关?”
崔败多看了她一眼:“你会?”
“当然!”鱼初月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我自幼便跟着爹爹打山货,我可以徒手杀掉一头狼!”
他的目光略微深沉了些。
看了她片刻,他低低地开口:“胆子真不小。”
鱼初月动手了,她转身返回了附近的密植中。
崔败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跟在她身后看。
她倒也没挖陷阱,就是扯了许多长长短短的杂草根,在密密的肉植林中七绕八绕,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环。
“万一打不过,或是敌人要逃跑的时候,就把他们往这边引。”鱼初月一边忙活一边叮嘱,“看到没有,踩虚不踩实,这些陷阱啊,敌人一踩一个准,保证让大师兄如虎添翼!”
“厉害吧?”她得意地瞥他。
崔败礼貌地弯起唇角:“厉害,可惜无用。”
“嗯?”她顿时不爽了。
他若是这么自信不需要她帮忙的话,早说便是了,还省得她忙活这么大半天。看着人家做完了,轻飘飘来一句‘不用’,真是非常讨人嫌。
便见崔败冲着她身后扬了扬下巴。
鱼初月一回头,只见两个洛星门门人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她急忙向四周扫过一眼,并没有看见她的仇家稽白旦和袁绛雪。
看来这几个人并不知道佛者的确切位置,便兵分两路四下寻人,这两个,正好撞上了她和崔败。
“哟,散修道友,这是打算捕灵兽哪?”一名四十开外的男修舔了下唇角,阴阴地笑了起来,“还是妄想对付我们呀?”
鱼初月退了一步,正正好踩进自己刚刚做好的陷阱里。
脚踝一紧,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拽了个狗啃泥,身体一轻,一甩,‘嗖’一下被倒吊在了一株两人高的无刺仙人掌上面。
两个洛星门人差点笑破了肚皮。笑着笑着,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浮起了阴邪和狠戾,手悄悄扶住了剑柄,不动声色向崔败和鱼初月包抄过来。
鱼初月破罐子破摔,任自己倒挂在灵植上,丧丧地盯住了崔败:“大师兄,怎么样,我的陷阱是不是很厉害?”
崔败没能绷住,笑道:“厉害极了。”
鱼初月也笑了起来。
幼时顽皮,爹爹进山打山货,她就偷偷尾随,到了山里就像只脱了缰的小野马,四处乱钻乱跑,晃眼就没影儿了,害得整个村子都出动,漫山寻人。
后来爹爹学聪明了,早早布置好陷阱,骗她自己钻进去,‘嗖’一下就被倒挂在树上,又安全又省心。
山里的孩子特别皮实,鱼初月老早就挂惯了,挂树上都能睡得着。
挂好了闺女,爹就可以放放心心在附近打猎。
多少年没挂过树了啊……
鱼初月把两条胳膊抱在胸前,晃晃悠悠地望向底下对峙的双方。
她在下面,反倒碍手碍脚,不如吊在这里实在。
那两人也不再废话,当即攻向崔败,招招下的都是死手。
鱼初月知道他们的想法——趁着另外那三个人不在,速速解决了这两个散修,吞下这份独食。不过是金丹散修罢了,好巧不巧,其中一个还把自己吊到了树上去,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杀了男的,再慢慢对付女的,想一想就美滋滋。
崔败脸色平静,就像在比斗台上一样,剑不离鞘,单手懒懒地接下那两个人凌厉的攻势。
“哟,这小子功底还挺扎实!”其中一人道,“白兄,你缠住他,我先去拿下那妞!”
“好,别弄坏了!待会儿还要玩儿!”另一人急急叮嘱。
先说话那人退出战圈,往后一掠,径直冲向鱼初月,原地跃起,伸手便向她抓来。
鱼初月冲着他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手一扬,艳丽至极的大红花苞在掌心绽放!
梵罗珠。
男修跃到了半空,招式用老,根本无处躲避。
只见一团如梦似幻的血雾罩住了这名他,这血雾犹如活物一般,紧紧缠绞住他,疯狂蠕动吞噬。
一瞬间的寂静之后,男修直直坠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嚎。
不过片刻功夫,声音便消失了,整个人碎成了片片粉末,像是散落一地的大红花瓣。
“对付那两个,得减轻些剂量,别死太快了。”鱼初月嘀咕着,灵活地弯起腰,把自己折了个对折,然后取出割草小刀,切断了圈在脚踝上的细藤,轻轻巧巧地翻身落在地面上。
“大师兄,你真就放他过来收拾我啊!”她冲着崔败的背影郁闷地抱怨道。
崔败淡淡一笑,很随意地挥了下握着剑鞘的手,便见那寒剑‘铮’一声离鞘半尺,切过对手的咽喉,在鲜血溅出之前‘锵’一下复归鞘中。
他转过身,修士瞪着眼,在他背后不甘地倒下。
——连、连法器都没来得及施展。
“不是能徒手杀狼么。”崔败偏了偏他的绝世俊脸,对鱼初月说道,“收拾战果去。”
鱼初月双眼一亮。
这是……东西归她的意思咯!
她用梵罗珠消灭了崔败剑下那具尸体,从大红色的灰烬中捡出了两枚芥子戒,然后用身上的木剑刨了个小坑,把这两人的骨灰和佩剑填埋进去。
崔败的目光一直淡淡跟随着她。
“没有负罪感么?”他问。
“我只是自卫而已。”鱼初月正好清理完现场痕迹,她拍了拍衣裳上沾到的泥,扬起小脸,“慈悲应当留给值得的人。完事请佛者给他们念念往生咒,若有来生,最好别干坏事,否则,我还杀!”
崔败挑了下眉,正要说话,忽见不远处爆起邪异火光,直冲天际!
“不好,是石窟的方向——佛者出事了!”鱼初月倒吸一口凉气。
二人急急赶往山脚石窟。
便见那稽白旦、袁绛雪和另一个男修撑起禁制法宝,封住石窟,点起灵火,打算将身处石窟中的佛者活活烧死!
“化神大圆满的佛舍利,主上定会非常满意的!”稽白旦放声笑道。
“哼,死鬼,要不是卖了我换来的好情报,你上哪捡这天大的便宜!”袁绛雪嗔道。
另外那跟班急急拍马屁:“恭喜稽长老,恭喜袁长老!小的心不大,能分一口汤喝就足够了。”
袁绛雪偏了偏头:“去,这里没你事了,叫上他们两个,去堵那对男女散修!”
跟班一回头,便看见灵植之中踏出一对青年男女,燃烧的火光映在二人眸中,乍一看,仿佛地狱中爬出的烈焰幽魂。
崔败单足一点,反手出剑,如一道清光霹雳,直斩护持禁制的稽白旦和袁绛雪。剑势太过凌厉,那二人不敢托大,急急撤手后退。
鱼初月紧随崔败跑上前去,在那烈焰禁制破开的霎那,她用衣袖简单地护着脸,一头扎进了石窟之中!
但愿小和尚还没变成佛舍利。
放下衣袖的时候,遮容的法器被拂了下来,轻飘飘落向身后。
鱼初月顾不得去捡,她急急望向洞内寻找佛者踪影,忽然对上了一双慈悲通透的眼睛。
“鱼……初月?”青年佛者怔怔开口。
第17章 邪不能胜正
“鱼……初月?”青年佛者叫出了她的名字。
鱼初月吓了一跳。
不过,此刻实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鱼初月来不及深究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佛,她一个箭步踏上前,抓住了佛者宽阔的袈裟袖子,道:“快,先离开这里再说!”
就踏进来那么一两息的功夫,她已经感觉自己的头发要着火了。
被那灵火这般炙烤炼化,连石窟的四壁都已开始隐隐泛红,空气中已无丝毫水分,吸入胸腔就像火辣辣的粉末一样,刺得肺腑生疼。
佛者被困在这里,必定受了不小的折磨。
青年佛者用一双微微泛红的通透眼睛定定盯着她,一动不动。
“走呀!我头发都要烧没了!”鱼初月道。
话一出口,嘴角顿时重重抽了两下,很不好意思地笑着,望向佛者光秃秃的脑壳。
佛者垂了下眸,恍惚地笑了笑,终于起身,随她钻出了石窟。
崔败已把稽白旦、袁绛雪三人逼到了佛者方才正在净化的那一片腐地之上。
腐地仍然在冒着沸泡,一缕又一缕浓黑的怨灵之息从泥里逸散出来,阴恻恻地游走在**的黑色泥地上,悄无声息地盘踞成一张腐脸的形状。
鱼初月心头忽然一寒。
这是佛者的心魔劫。若是未能成功超度,佛者岂不是要归西了?
“佛者,速速超度,我为你护法!”鱼初月急道。
回头一看,却见青年佛者眸中隐隐闪动着血光,他扬起了一只手,掌心浮起一个红色的“卐”字符印。
他手掌一动,地面上那怨气凝成的黑色腐脸立刻缓缓蠕动了起来。
说不出地邪异。
“佛者!”鱼初月震惊地低声喊他。
不用说,佛者在渡劫最关键时候被稽、袁二人打断,又被他们放火烧了一通,必定是有些走火入魔了!
“佛者,冷静啊!”她踏前一步,摁住了对方的手腕,“别用这个功法,用你方才那个,叮叮叮叮冒金光的那个!”
佛者的眸色发红,像是眼眶里盛着两汪血。
他直勾勾地盯着洛星门的三个人,动了下唇,道:“我叫景春明。”
鱼初月有些无语,这是计较称呼的时候吗?
她道:“景大师,请你继续原本的超度术,我与大师兄定会为你护法,绝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景春明抿了抿唇,少顷,唇角浮起缥缈的笑容:“鱼初月,我是景春明。”
鱼初月好一阵牙疼:“呃……您是说八千上品灵石的事儿么?那个,真不关我的事啊。都是展云彩师叔自作主张,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有佛骨!再说,展师叔不是已经把灵石归还无量天了么?”
她赶紧撇清关系。
“罢了。”景春明定定望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笑,扬起宽袖,盘膝坐进满地泥泞中。
鱼初月看着他那个光滑锃亮的脑袋,疑惑地偏了偏头。
景春明?
实在没什么印象。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战局之中。
稽白旦和袁绛雪身上都有一层极为诡异的护体金光,看着与景春明方才施展的佛光有些相似,但那金光却并不纯粹,流转着一股股污水般的暗色光芒,邪异得很。
崔败的剑光斩上去,像是斩中污泥坑一般,溅出浑浊的暗光,阵阵腥臭弥漫在空气里。
被邪光护体的二人则毫发无伤。
“邪佛戎业祸的魔衣。”崔败清冷的声音传来,“勾结魔域,好大的胆子。”
稽白旦和袁绛雪飞速对视一眼。
袁绛雪冷声道:“这些人,一个也不能留!”
“用‘它’!”稽白旦面露狠戾。
二人齐齐后撤,各自从怀中取出一物,合二为一!
“哼,服了抑灵丹的元婴修士么!”袁绛雪冷笑道,“自己找死,怨不得人!”
只见邪异的青金色光芒蓦然爆发,将整片空旷地映得鬼气森森,一只冒着黑气的骨铃出现在稽白旦的手中,骨铃一摇,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怪响。
鱼初月站得极远,竟也被那邪气满溢的音**及,脑袋只觉猛然一涨,眼前青光泛滥,仿佛落进了浑浊的绿色污水深处。
再一瞬,撕裂般的剧痛袭入脑海,她险些抱头蹲了下去。
只那么一个照面的功夫,冷汗已浸透了她的后衫。
一片晃动的绿色波光之中,唯有崔败的身影挺拔如松。
金丹期是施展不出剑意的。
他只能凭借高超的剑术与微薄的灵气,与手执邪佛骨铃的稽、袁二人游斗。
邪佛戎业祸,是一只自称‘佛’的大魔物,一身邪功防不胜防,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就连魔界之主伽伽罗也对他无比头痛,极力招揽安抚,能满足的条件尽量满足,不愿与他针锋相对。
这样一个大魔头,居然已经把手伸进仙域里面了!
前后一联想,稽白旦和袁绛雪杀佛者,夺舍利之事,必定就是受了那邪魔的指使,而且必定不止做过一次了。
这骨铃和魔衣,一看便是邪佛戎业祸利用舍利来炼制的邪灵器,灭杀元婴修士,恐怕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刻,腐地中沁出的黑色怨气已开始凝成骨手,它们仿佛也颇为忌惮那魔衣与骨铃,便避开了稽、袁二人,齐齐抓向崔败。
简直是,雪上加霜!
鱼初月抿住唇,站到了佛者景春明身前。
“佛者,能挡的,我会尽量替你扛下,剩下的便靠你自己了!你抓紧些,若是大师兄败了,你还未成功渡劫的话,我们三个今日都得死在这里。”
青年佛者缓缓抬眸。
只见面前立着一道娇娇小小的身影。她很瘦,蝴蝶骨顶起了衣裳,脊背立得端直,极力撑出一副可靠的模样,却止不住隐隐发颤。
有她挡在身前,他受到的邪音攻击的确是减轻了许多,但还是疼得钻心。
所以她现在是有多疼?
她背对着他,并不知道在她颤抖着脊梁替他扛下伤害时,这位佛者竟在公然走神。
佛者的双眸依旧像是盛着血。
半晌,鱼初月有些撑不住了,她吃力地反手抽出腰间的木剑,双手拄着剑柄,将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她全身都在抖。
抖得越来越厉害。
佛者缓缓叹出一口长气,眸中映着这道瘦小的身影,片刻之后,血瞳褪去,眸中一片清澈。
琥珀色的清澈池水中,盛着一尾小小的鱼。
“阿弥陀佛!”
庄严清澈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片刻之后,道道金光向着四周铺开,怨气之中伸出的骨爪顷刻间灰飞烟灭!
就连那骨铃爆出的绿色音浪也隐隐被压制下去,魔衣的光芒变得黯淡,正道复苏,正与邪魔争夺这混沌世间。
鱼初月心头一喜,把自己的细胳膊撑开了少许,尽量把身后的佛者挡得更加严实。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望向崔败。
方才疼得浑浑噩噩,她只知道崔败的战斗极为不易,他与那两个邪人相斗,就像是泥泞沼泽中流动的一小股清泉。
此刻定睛望去,见他动作依旧干净利落,只不过广袖之上沾染了不少血迹,应当是口中吐血时随手用衣袖擦拭过。
清光闪逝,崔败的剑尖神出鬼没,不时便重重斩在魔衣或骨铃之上。
稽、袁二人身边本还跟着最后一个跟班,在他们祭出骨铃时,那个倒霉鬼距离太近,结结实实用脸接下了邪术,早已痛得摔进了满地怨灵骨手之中,被撕成了一堆破烂的白骨。
崔败站这么近,必定也是剧痛加身。
但他握剑的手却依旧稳如泰山,剑风与平时并无任何区别。
鱼初月抿住了唇,心头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绪。
佛光越涌越疾。
声声清越的咒言响彻整片腐地。
黑暗污浊之中,似有莲华绽放,金光如潮,阴邪魑魅步步后退,诵经之声振聋发聩,令人心头一片澄明。
骨铃邪音被彻底覆盖,疼痛被驱离脑海,鱼初月站直了身体,收起木剑,召出梵罗珠,握在手中。
为佛者护法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便该做她期待已久的事情!
她踏出一步之后,僵在了原地。
自稽、袁二人祭出骨铃,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鱼初月却发现自己腿上的骨头好像已经枯朽了一般,仿佛已在原地站了千年万年,风一吹,人就要变成一堆散掉的灰。
这是……疼得使出了多大的力气啊……
她缓了缓,慢慢活动着周身的关节,一边恢复,一边绕过战场,提前蹲到了稽、袁二人败逃的路线上。
这些年来,每逢遇到修者斗法,她都会目不转睛地看,将他们的动作一一记在脑海中,不断地演练。久而久之,她摸透了种种路数,预判打斗双方的动作变成了一种本能。
就在她阴恻恻地蹲到战局边缘时,稽白旦正好手持骨铃与崔败硬拼一记,身上魔衣终于粉碎,他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数丈,高声招呼袁绛雪:“夫人,先撤!”
吼这一嗓子已是仁至义尽,稽白旦双脚刚一站稳,立刻不假思索,转身就逃。
一转头,却见面前直通通地怼出来一朵大红花。
鱼初月早就守在这里了!
梵罗珠妖娆地展开了花苞,一蓬赤色毒雾兜头盖脸罩向稽白旦!
他反应也算是奇快,被杀了个猝不及防,竟还能扬起胳膊,用手中的骨铃拦了一下,然后急急退到一边。
鱼初月瞳仁骤缩,抓起梵罗珠继续向他追去。
只见那毒雾已沾到了稽白旦小半边身体,他的左臂很快就化成了花瓣状的大红粉末,散向四周,骨铃也‘咚’一声掉在了地上,滚了两滚。
稽白旦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惊恐地瞪着那条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胳膊,茫然地伸出右手,抓了两下。
袁绛雪扑了过来。
鱼初月急转向她,扬起手中的梵罗珠。
可惜的是,梵罗珠刚刚喷洒过毒雾,此刻尚未恢复。
袁绛雪并没有去管在地上惨嚎打滚的稽白旦,而是径直奔向落在一旁的骨铃。
鱼初月视线一扫,发现佛者刚刚全力施放超度大术,此刻已是精疲力竭,微躬着背,正在吃力地喘气。
而崔败与稽白旦硬拼一记,生生破去他的魔衣,亦是遭到邪力反噬,退出几步,堪堪站定。他唇角还淌着血,人已缓缓立直了脊梁,撑起剑尖,直指袁绛雪。
鱼初月心叫不好。
若是让这袁绛雪再一次催动骨铃,恐怕又将陷入一场惨烈恶战。
她的脑袋还没有彻底想清楚该怎样做,身体却已直直扑了上去,迎面撞上袁绛雪,将手中的梵罗珠狠狠摁向袁绛雪的眼睛。
梵罗珠虽然一时无法喷洒毒雾,但它本身就是剧毒之花,只要将花粉洒进袁绛雪的眼睛,不死也要让她残疾。
“鱼初月!”“鱼初月!”
两个很好听的男声不分先后,同时传来。
一切好像变成了慢动作,鱼初月看到崔败掷出了手中的剑,直击袁绛雪后心,但她身上魔衣尚在,这一击,只是彻底击碎了那件魔衣,未能取走袁绛雪性命。
而青年佛者景春明,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绝望地伸出了手。
鱼初月感觉到腹部传来剧痛。
袁绛雪手中的剑刺穿了她的身体,她狠狠抬眸,盯住了近在咫尺这张脸。她曾在意念之中,用牙咬、用手撕过无数遍的这张脸。
袁绛雪并没有看鱼初月。
她满脑子就惦记着化神大佛修的舍利。邪佛戎业祸其实私下里应承过她,待此事一成,便与她双修欢喜道,如此,她便算是一步登天,真真正正地飞升。
见稽白旦中了招,袁绛雪根本没有半点同情,她只想抢回骨铃,用戎业祸教她的秘法催动这件邪灵器,继续她未完的大业。
这种时候,一个区区筑基小修,竟敢冲上来挡她的路,这不是找死吗?
袁绛雪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随手往鱼初月肚子上刺了一剑,便想继续去捡骨铃。
没想到,往回拔剑的时候,却遇上了一股强大的阻力,连抽了三下都没能抽得动。剑身,好像被攥住了。
袁绛雪微微一怔,抬眸望向鱼初月。
看清鱼初月的面容,袁绛雪又是一怔。此女,怎和当初那个瑶月这般相像……
趁袁绛雪愣神的霎那,鱼初月不退反进,松开了剑身,用流着鲜血的手掌一把抓住了袁绛雪握剑的手和剑柄,狠狠将她拽向自己。
剑贯得更深,原本只在她背后露出小小一截剑尖,此刻,伴随着利器刺穿血肉的声音,大段剑身穿透了鱼初月的后背。
刺骨和冰寒和剧痛令鱼初月眸色更红,她的唇角浮起了狞笑,迎着袁绛雪那张错愕的脸,继续直扑而上,一把将梵罗珠摁在了她的左眼中!
袁绛雪根本没反应过来。
直到左眼传来了万千锥扎的刺痛。
“啊啊啊啊——”
她想要退,握剑的手却仍被鱼初月牢牢攥紧。
趁她抬手捂住左眼时,鱼初月收回梵罗珠,再度狠狠摁向了袁绛雪的右眼。
袁绛雪再度中招,嗓子里憋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
见那细细碎碎的大红花粉一点点从眼眶开始向面庞和颅脑蚕食,鱼初月终于松开了手,喘着粗气,慢慢退出一步。
低头一看,身前已只剩个剑柄了。
方才一心报仇,脑子被热血冲得发昏,倒是丝毫也没感觉到痛,这会,那些后知后觉的痛感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要不是舍不得错过眼前袁绛雪和稽白旦的惨状,她大约已经疼晕了过去。
她颤着手,有些想拔剑,却又不敢。
身体刚一晃,便被人扶住了。
这一回,崔败的手竟不是冷的。
他钳着她的胳膊,力气极大,好像想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扶着她,慢慢倒坐在地上。
“用得着你逞强?”他道,“我逼和尚渡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