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衣含泪控诉:“你给我服的明明是毒。”
“怎会是毒!”昏君道,“这是东海瀛洲进贡的灵芝仙草,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
梅雪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她现在不是魔修,灵气对她来说,不再是剧毒,而是大补。
“……”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果然飞速好转。
她忧郁地看着他:“能起死回生的灵药,你就用来治风寒么?”
他理所当然地道:“若是连小小风寒都治不了,孤便该问他欺君之罪!”
梅雪衣:“……”
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第11章 御驾亲征
服用灵芝仙草后,梅雪衣的风寒不到半日就痊愈了。
但是昏君并不让她下床,他把双手撑在她左右耳侧,眸中闪烁着暗芒,威胁她说,若她敢下床一步,那他便让她至少三日下不了床。
梅雪衣知道他的确有这个实力。
于是她老老实实在白玉榻上躺尸,静静感受体内残留的灵气。
凡界虽然灵气稀薄,但千百年里也能凝出那么一两株仙草灵植,用来修炼是远远不够,却能延年益寿,治愈顽疾,强身健体。
这般珍稀的宝贝,卫今朝竟用来给她治风寒。
这昏君,真是又疯又败家。
梅雪衣叹了口气,试着疏通经脉。
这具身体资质不好不坏。若是生在仙门,有足够的修炼资源供给的话,大约能修个中上水平。
魔修就不太看重资质,修魔一道,最紧要的便是一个‘执’字,执念越重,对自己越狠,成就便会越大。一般来说恨比爱深刻,所以魔修往往苦大仇深,凶残狠戾。
恨么……
梅雪衣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找不到重回魔道的理由了。
当初她本是一个小宗门的修真者,那个宗门叫做飞火剑宗,普普通通的宗门,弟子尔虞我诈,争相往上爬,宗主是个衣冠禽兽,遍地私生子。
她是宗门里一个平凡的弟子,资质不好不坏,地位不高不低。
她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废弃一身修为狠心踏入魔道。
她只知道后来魔功大成,带着傀儡‘竹’从魔域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屠了飞火剑宗满门。
她不记得究竟和这个宗门有什么仇怨,只记得那时候的自己,看世界都是猩红的。
再往深想,心底又是狠狠一痛。不过这一回的疼痛好像有了些许着落,那个空落落的地方,填上了一缕镜花水月般的影子。
昏君回来了。
这几日,他忙于备战出征,只在夜里回来陪她。
前朝血雨腥风,风声却一丝一毫都传不进后宫,她的朝暮宫岁月静好,一派安宁。
昏君悄无声息地走近床榻。
她没睁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
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呼吸轻得几乎消失,只有实在憋不住咳意的时候,才会发出低低的喘息声。
丝毫也不愿吵到她。
真是病态的宠爱。
*
这一天醒来,发现他坐在床榻旁边守着她。
“王后,该出发了。”他的声音沙哑温柔。
梅雪衣一怔:“我也要去么?”
“当然,”他微蹙着眉,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怎能让爱妻独守空房。”
他把她抱出了寝殿。
看到那几架装满了她的衣饰、脂粉、点心、香料的大车以及一排排随行伺候的宫女,她的眼角不禁狠狠跳了好几下。
这是出门打仗的样子吗?
她觉得自己就算没死在昏君手里,恐怕也要被敌军斩于阵前。
愁人。
他执着她的手,同她一起登上他的御驾。
行军主将率着两名副将踏马过来,为国君开道。梅雪衣吃惊地发现,副将之一竟是沈修竹。
卫今朝懒洋洋地揽住她的肩,苍白的薄唇贴在她的耳侧:“绑了沈修竹一同上路,定国公沈平成那只老狐狸才会死心塌地为孤守好契殊边境。”
梅雪衣微讶,偏头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昏君居然还考虑到了后背防线。不得了。
在她心目中,他已经是那种自认御驾亲征便可天下无敌的自大狂了。
“若是打不过,孤会让沈修竹带着你,远走高飞。”他温柔地贴近她,低沉的声音摩挲她的耳骨,“王后以为如何?”
“不如何。我只和陛下在一起,哪都不去。”梅雪衣完全不上当。
他胸腔微震,闷笑着抬起一只手,抓住她的乌发,把她的头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微侧着头,用金签挑开窗边的帘幔,就那么一直盯着沈修竹骑行在銮车前方的背影。
沈修竹虽然后背没有长眼睛,却也被那阴恻恻的目光弄得如芒在背。
*
梅雪衣以为行军会十分辛苦。
事实上,卫今朝的辇车宽敞舒适,即便在坑洼的路面行驶,也感觉不到太大的震动。
日常饮食与宫中几乎没有区别,入夜时,半人高的大木桶盛好热水送入车中供她沐浴,水面还飘着花瓣以及放置在木漂盘上的葡萄美酒。
梅雪衣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了。
这真的是出征吗?恐怕是送死吧?
浴毕,两名宫女小心地将她从木桶中扶出来,擦干水珠,换上纯白的鲛纱中衣,送到金丝软榻上。
帘帐合拢,几名大力士运走木桶,卫今朝也回来了。
每一日,他都要亲自为她绞干头发。
“陛下太辛苦了。”泡得暖暖软软的她,有气无力地倚在他坚硬瘦削的胸膛上,“在外面奔忙整整一日,还要惦记着赶回来为我擦头发。”
他漫不经心地说:“旁人弄掉你一根头发,我会摁不住杀心。”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这就是暴君本色。
“今日我不在,沈修竹还是没来找你?”放下绞发的白帕巾之后,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梅雪衣知道他的疑心病是好不了了,叹息一声,把脸蛋埋进了他的怀里:“没有。我连他的声音都不曾听见过。”
他的表情居然有几分遗憾。
经历紫竹林回门一事,他依旧锲而不舍地想要听到她和沈修竹说些什么。
“杀了梅乔乔,他的身边再无任何女人了。”沙哑的嗓音颇有一点阴森。
梅雪衣嗔道:“有了陛下,我的眼中再无任何男人了。”
他垂下一双幽深的黑眸,盯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缓缓扬起唇角:“自当如此。”
梅雪衣:“……”
算了,没有必要琢磨一个病人的想法。要是把他琢磨透了,自己岂不是也要病?
她懒洋洋地把身体彻底依偎在他怀里。他环着她,侧身睡去。
最让她觉得稀奇的事情是,上路已有月余,他却一次都没有碰过她。
她非常有理由怀疑,第一日开荤之后,他不加节制地宠了她足足四回,过头伤身了。
所以何必呢?
*
这一日,梅雪衣感觉到车轮好像碾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她挑开窗边的金丝帘,发现外面是一座巍峨沧桑的要塞。身着玄甲的卫军在城墙上下忙碌,一车又一车的物资向前运输,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有风吹来时,她发现空气里有硝烟和血火的味道。
她挑挑眉,定睛细看。
这下看出了端倪。一两日之前,要塞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一些血渍没有彻底冲刷干净,仍残留在路旁的引水渠中。沧桑巨石砌成的高墙上,也能找到溅射的血滴串。
梅雪衣叫住窗外一名玄甲小将。
“这是何处?”
小将急急垂眸回禀:“回王后娘娘,已深入金陵北境七十里,此地名为嘉武关,是金陵北部最大的重镇,已被顺利拿下。”
梅雪衣:“……”
实不相瞒,她以为此刻还没出卫国国境。
已深入金陵七十里,意味着卫国军队已经攻破金陵好几道防线了。她在车中,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还真是来打仗的啊?
她正要放下帘帐,忽见一道身影匆匆骑马过来。
窗边的小将急忙后退行礼:“沈副将。”
沈修竹。
梅雪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来到窗下。
沈修竹这个人心思简单,从一开始,梅雪衣就能把他轻易看透。
譬如此刻,他把浓浓的悔恨压进了眼底,眸中装盛的是一目了然的忧心。
“王后娘娘,”他垂头道,“金陵二十万大军已在前方平原集结,这一战凶险,末将认为,王后娘娘后撤为宜。”
梅雪衣懒懒道:“行军打仗的事我不懂,你该去找陛下说。”
他把头垂得更低。
半晌,低低飘出一句:“王后娘娘请放心,末将誓死护你周全。”
说罢,他一踢马刺,急驰向前。
*
梅雪衣泡澡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两名宫女悄悄撤了下去,她都没有发现。
一双手在热水中浸了浸,从身后缓缓抚上她的肩。
男人的手。
她蓦地回神时,那双手已滑至她的颈。
动作非常温柔。
她泡得浑身绵懒,倚着桶壁。若他就这么温柔地掐死她,恐怕她的挣扎连水花都激不起来。
“陛下……”她嗔道,“轻点。”
他收回手,低低哑笑一声,在白布巾上擦干了手,取过一卷线装书,道:“王后,听听第二回 。”
是那“未完待续”的艳-情话本。
他念了起来,低沉沙哑的声音回荡在銮车中。
金陵小世君死在卫国京都,秦姬大怒,举兵进犯,每攻下一座城池,必定屠城。
卫王夫妇新婚燕尔,还未如何亲近,王便忙于应付战事。
第二年,驻守契殊边境的副帅蒋德兴叛变,与敌国联手,杀害定国公沈平成。
卫国形势雪上加霜。
俊美强壮的君王卫今朝决定御驾亲征。有聪明机敏的梅雪衣坐镇京都统筹大局,卫王后顾无忧。
梅雪衣:“……”
本来只是拍他马屁的,现在都开始拍她的马屁了,撰写话本的人可真会见风使舵。
而且,叛徒蒋德兴这个名字仿佛有些耳熟……是被昏君挫骨扬灰镇在摘星台下的大臣之一?
啧。
她懒懒道:“陛下继续。”
他轻笑着,执起了卷。
英俊强大的卫今朝首战告捷,士气高涨。
卫军势如破竹,一路收复失地,杀入金陵境内,攻下金陵重镇嘉武关!
就在这一夜,王后梅雪衣亲自运送补给,来到了卫王身边。
刚打完胜仗的卫今朝,看见朝思暮想的爱妻踏着夕阳出现在视野中,激荡自不必说。
小别胜新婚,他将她拦腰一抱,径直送进浴桶。
接下来,便是千余字的鸳鸯戏水。
梅雪衣:“……”
抬眸一看,只见昏君正缓缓放下手中的线装书,开始宽衣解带。
他这是要依葫芦画瓢?!
梅雪衣嘴角微抽,下意识地望向摊开的话本。
他扔开的衣袍带到了书页,翻至末尾,梅雪衣陡然瞥见了“飞火剑”三个字。
这不是……她入魔之前的宗门么!
正要细看时,熟悉的体温和气息陡然袭来,男人已踏入水中,自身后将她揽入了怀里。
病嗓撩人心弦:“王后,小别胜新婚。”


第12章 绝杀一箭
“王后,小别胜新婚。”
微凉的气息落在她的颈侧,病秧秧的身体,贴上来时力气却大得不得了。
熟悉的温度和清幽味道带来了一些暗夜中的记忆,令梅雪衣呼吸微乱。
她轻轻在他怀里挣了一下:“故事说一半呢!”
他摁住她的肩背,把她压在木桶壁上。
“剩下的要这般说。”本就沙哑的嗓音更是低沉得惊心动魄。
水花猛地一荡,涟漪圈圈散开。
百忙之中,他不忘伸出一只手,将那话本抓了过来,一步步照搬照做。
梅雪衣双手抓着木桶边缘,顷刻便呼吸破碎,视线模糊。
他太了解她这具身体了。
比她自己更了解一万倍。
梅雪衣以为自己会死在水中,或者是化在水中。
她只能回身抓着他,就像细软的藤蔓缠在坚实的树枝上。
等到她晕晕乎乎被他抱出木桶,擦干水珠,放到金丝软榻上时,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他倒是精力不错,惊天动地咳了一通之后,挑起她的下巴笑道:“王后真是不经事。我已十分克制了。不敢放手做,终是差点意思!”
梅雪衣:“……”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昏君铁了心想要死在床上,用这样的方式带着她一起‘名留千古’。
他心情极好地取来话本,跳过鸳鸯戏水的部分,继续说起了故事。
卫国军队夺下嘉武关,金陵秦姬暴怒,派出了她身边最得力的国师。
此人戴着一副青铜鬼面具,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秦姬能够上位,大半是他的功劳,可见是个能人。
在鬼面国师抵达嘉武关平原的那一日,一场千载难逢的流星火雨袭中嘉武关,击垮大段墙体,摧毁了半边城门。
卫国军队被‘天灾’杀了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
金陵趁势攻城,这一仗,卫国军人用自己血肉填平了那些火坑,堪堪守住嘉武关。还未喘口气,又一场流星火雨袭入城中,击毁了王后梅雪衣亲自运来的那一批补给。
接下来的战役中,天火流星一次又一次击溃卫国军阵,每日伤亡触目惊心。
流言四起,道卫国国运衰微,天意要亡卫。
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终于,潜入金陵军中的暗探拼上性命送回了一个绝密消息。
火雨并非天灾,而是鬼面国师施展的妖法!他的身上有一件妖邪的法器,名唤飞火剑,能够召唤天火流星。
飞火剑!
终于看到这三个字了。
梅雪衣此刻通身绵软,却也忍不住抬起一根手指,摁在话本上,一字一句,细细研读。
远在三百丈之外,便能施放流星火雨,一枚火流星可以破坏三丈城墙——果然是飞火剑宗弟子必备的独门法宝。
她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正要往后翻页,却被卫今朝握住了手指。
他微躬着身体,阴恻恻地把脑袋从她身后探出来,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王后说一说,接下来该如何对付这妖人。”
梅雪衣思忖片刻,道:“派刺客暗杀,或是制造射程超过三百丈的箭弩,远程狙杀。”
他偏过头,盯着她,幽黑的眼珠一动也不动。
梅雪衣被他盯得心惊,静默半晌,正想说些什么来打破一下沉寂,他忽地握着她的手指,翻过一页。
只见那话本上,赫然写着——
[王后献计,派刺客暗杀此人,或是制造射程超过三百丈的箭弩远程狙杀。]
梅雪衣心头一震,只觉一阵阵寒意顺着脊柱往上爬。
宿命般的重合感袭中她的身躯,心中空荡荡之处仿佛又落进了一些酸涩甜蜜的液体,令她不自觉地轻轻战栗。
他的笑声低低在耳畔响起:“爱妻英明。”
她张了张口:“……谁写的话本?”
他笑而不答,只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后:“王后,故事看一半呢。”
梅雪衣定定神,向后看去。
接下来,便是卫今朝大显身手的部分了。
那鬼面国师身边高手环绕,刺客根本无从近身,于是卫今朝与梅雪衣日夜不休,研制出远距离重弩。
此弩以五道牛筋绳为弦,五弦同发,射出的也不是箭,而是一支长达丈八的精铁之戟。使用此弩,需要二十名臂力惊人的士兵同时发力。
射程二百八十丈已是极限,但是那鬼面国师却可以在三百丈外施放妖法。
于是卫王亲率一支精锐,避开流星火雨,像一把匕首般刺入敌阵,将藏了五弦重弩的战车送到了射程范围。
只见那俊美英武的卫今朝单足踏在弩车上,无视周遭如蝗的敌军,单手拉开重弦。
二十人堪堪拉开的弦,他竟只需要单手!
只闻一声惊天动地的崩响,戟弩穿空,于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在这天神一般的力量的面前,那鬼面国师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当即被巨弩穿胸而过,钉死在原地。
力道、精准度堪称绝世。再找不到第二人,能有卫王这般好本事。
击杀敌将之后,憋屈多日的卫军杀出要塞,于平原上与金陵决战,杀得他们抱头鼠窜。
卫今朝凯旋,在军帐中拥住了娇妻梅雪衣——“为夫这一箭,如何?”
她知他指的不仅是战场那一箭,还有在她身上施展的这一箭。她娇笑着捶他,接下来又是一段令人脸热的直白描述。
总之,他一人之力,远胜数十凡夫。
梅雪衣:“……”
她就不该对这个毫无节操的话本抱什么正经的期待。
故事到了这里,又是‘未完待续’。
昏君懒懒地把线装话本抛到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她的面颊。
“金陵真有一个鬼面国师吗?”梅雪衣问。
“有。”他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左手上的黑玉扳指,“明日大约便到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他当真有飞火剑吗?”
卫今朝笑了起来。
幽黑狭长的双眸弯成一道阴恻恻的曲线,苍白瘦削的面孔贴向她,薄唇在她颊侧辗转:“我的傻王后,看书看痴了么!”
梅雪衣知道凡界中人根本不知道仙域的存在。
仙凡殊途,凡界没有灵气,没有资源,朝代兴兴亡亡对于仙域中人来说只是闭个关的功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仙域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不得踏足凡界,不得参与凡人纷争。犯禁者,人人可诛。
她活了几千年,还真没见过哪个吃太饱又闲得慌的仙门中人跑到人间作乱。
像她这样的魔修更是对凡人的地盘没有半点兴趣。
她回过身,依偎在他胸前:“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心慌。陛下,你信国运吗?”
昏君可不就是亡国之兆?
他哑着嗓,低低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大手重重揽住她的肩:“明日带你上城墙,让你看着,我如何取那宵小性命!”
说得急,带起了一阵咳。
剧烈咳嗽之后,他的胸膛起伏得厉害,喘息如牛。
梅雪衣:“……”
她把小手环到他的身后,轻轻替他拍背顺气。
心中却是漫起了阵阵疑云。
话本中的飞火剑,竟与飞火剑宗的独门法宝一模一样,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偏偏这个飞火剑宗还是她入魔前待过的宗门,在她魔功大成之后被她屠了满门……
话本中的梅雪衣和她……
一种诡异的时空错乱感攫住了她。
*
卫今朝当真把她带上了城墙。
与话本里的苍凉壮烈不同,她是踏着长长的金丝绒长毯登上城墙的。
身后有宫女举着扇,身侧有宫女托着银托盘,盘中装盛着鲜甜的浆果。
他伸手扶着她,就像带她郊游一般,妥帖周到。
也是实在荒唐。
到了城墙上,梅雪衣垂目望向嘉武关前方的大平原。
金陵的重兵已铺排在平原上,军阵前方,攻城车和云梯排列得整整齐齐。金陵军身着金色战甲,远远望去,寒矛凛凛,锐意逼人。
再看自己这一边,玄甲的卫国军人看起来个个深得卫今朝精髓,眉眼间一片懒散,根本没把压境的金陵大军当回事。
梅雪衣无法想象这支军队是怎么攻到这里,还拿下了这座重镇的。
敌阵中忽然有了动静。
一驾赤色战车从后方驶来,所经之处,金陵军左右分列,垂首恭迎。
“来了。”卫今朝低笑。
只见战车上方立着一个人,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时不时,能看到他的面部反射出青色的金属光芒。
是那鬼面国师。
梅雪衣微悬着心脏。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不希望这人施展出天火流星。
战车渐渐驶近,只见那鬼面国师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赤色的剑,缓缓在头顶上方挥舞。
一股奇异的、干燥灼热的硫磺气息迅速漫过来,聚在城墙上方。
梅雪衣呼吸骤停。
的确是飞火剑宗的独门法宝飞火剑!
在她屠灭飞火剑宗满门时,漫天血雨之中,自始至终夹杂着这股硫火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反手攥住了卫今朝的衣袖。
“当心!”
他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踏上了墙垛。
狂风扬起他的黑袍,瘦削的身影好像随时要被风刮走。
他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一把小巧的弩。
它只比小臂长一点,通体玉色。
他很随意地举起弩来,歪着头,放在眼睛前面瞄了瞄,然后叩动了机簧。后倾之力带得他狠狠向后一仰,险险没摔下墙垛。
只听‘咻’一下,破风声直袭敌阵。
玉色光华破空而过。
鬼面国师应声从战车上倒栽下去。
聚在头顶的硫磺气息烟消云散。
城墙上欢呼雷动,卫今朝缓缓回身,语气温和:“天意?国运在孤,不在天。”
梅雪衣被他狠狠晃了一下眼睛。
沉寂了千万年的心脏刚一动,便见他跳下城垛,扔开玉弩,广袖一扬把她卷进了怀里。
薄唇贴下来,哑声问:“为夫这一箭,如何?”
梅雪衣:“……”
这不是话本的台词吗?


第13章 天下无双
和这昏君在一起,什么初心萌动小鹿乱蹦,都不可能存在的。
梅雪衣挣出他的怀抱,伏在墙垛上,探头望出去。
这里距离那鬼面国师倒下的地方足有三百余丈。
这么一把轻轻巧巧的小型玉弩,竟能射出那么远?
冰凉的大手摁住她的肩膀,他贴上来,覆在她耳畔:“王后对那把剑有兴趣?打完胜仗,取来赠你。”
梅雪衣心中一动,点点头:“飞火剑这名字,煞是好听。”
他哑笑:“王后可能要失望了,孤的王土上,可没有话本里那些怪力乱神。什么飞火,呵。”
梅雪衣无语地瞥了他一下:“……”
怪力乱神不是刚被他射杀了么。
他的黑眸就像两片暗沉的海,她看了好一会儿,都分辨不清他究竟是不是知道鬼面国师真的会施放天火流星。
思忖片刻,她悠然说道:“话本中的五弦弩,射程也只有二百八十丈,陛下这把玉弩射程已超过三百。那话本编得实在不怎么样。”
他笑着揽住她的肩,带她往城墙下走去。
“它可不是寻常的弩。墨氏满门日夜不停研制了整三年,花费半座摘星台。”顿了顿,“一击便报废了。”
梅雪衣:“……”
敢情那鬼面国师是被金子砸死的。
这么一对比,好像自己的花销也不算太大?梅雪衣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
果然人的下限总是会不断拓展。
卫国的骑兵已在城门下整装待发,昏君带着她踱向銮辇时,身后巨大的铁质城门正在缓缓开启,门形的光芒从城外透进来,伴着重蹄声、喊杀声,他和她好像站在了世界的正中心。
骑兵轰隆隆发起了冲锋,整座嘉武关都在沉沉闷颤。
不到傍晚便有捷报传回,卫军大获全胜,金陵二十万大军或死或降,逃回去的十不足一。
与话本的惨烈相比,这一仗打得如同儿戏,整整齐齐列在平原上的金陵大军,仿佛是用金箔纸糊出来的。
敌人,实在是太弱!
梅雪衣感慨万千。在更弱的敌人衬托之下,昏君仿佛暗夜里一粒闪亮的星。
晚膳之后,赤红的飞火剑被送到了梅雪衣的案头。
此剑果然不同凡响,它一出现,空气便干燥了许多,隐隐带着硫火的气味。赤色剑鞘上,一道道火光顺着蜿蜒如蛇的法纹静静流淌,就像岩浆在暗色的河床之间游动。
梅雪衣呼吸微滞,小心地伸出手指,隔着一寸距离,细细描摹剑柄上的法纹轮廓。
确实是飞火剑宗的东西。
这是一件法宝,只要知道法诀,就算凡人之躯也可以用它召唤天火流星,就像话本中的国师那样,远在三百丈之外给予敌人致命打击。
梅雪衣沉吟了好一会儿,缓缓收回了手指,轻笑出声。
她终于确定了,这就是她曾驰骋纵横过的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