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的动作变得漫不经心,他气息沉沉,偏着头,病态贪婪地轻嗅她的发丝,她一回头,他顺势用冰冷的牙齿衔住了她的耳尖。
这个人在某些时候是绝不会温柔的。
他会从耳朵开始,将她吞吃入腹。
她赶紧挣开,在他身上散发出不满的冷沉气势之前,凑上前去,用自己藏了花蜜唇瓣触了触他苍白的薄唇。
“陛下,专心看书~”
“……呵。”
梅雪衣装模作样,继续认真看那话本。
目光忽然顿住。
她盯着一行字,嘴角轻轻抽了两下——“卫今朝年富力强,激荡之下,木榻轰然倒塌。”
这话本真是……一味拍他马屁!它竭力塑造了一个容颜俊美,身材高大威猛,武艺过人,励精图治的明君。
看看,君王的床榻居然是能被压塌的木榻,既夸了他身强体壮,又夸了他节俭朴素。
再看此刻身后这人,身上穿的是最上乘的鲛丝,榻是白玉榻,烛是香蜜蜡,窗是紫金檀,照明用珠,庭院栽的是玉树。勤勉节俭这样的美德八竿子也打不到他头上。
话本里那个‘卫王’武功高、身材好,而他,一炷香内大咳三回,小喘五次,满身病气心跳微弱,随时眼一闭就能原地驾崩。
人家从未有过女人,他却技巧纯熟,老练风流。
看这话本他居然丝毫也不心虚。
再翻一页,云收雨歇。
章节末尾故意留下了两个悬念。一是沈修竹究竟有没有真把梅乔乔娶进家门,二是金陵小世君的死讯到底会不会传到秦姬耳中。
梅雪衣盯着‘未完待续’四个字,发了好一会儿愣。
“后来怎么样了?”
他放缓了语气,声音低哑温柔:“关心沈修竹么?”
说实话,梅雪衣很想钻进话本中揍沈修竹一顿。本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却优柔寡断,被旁人的眼泪轻易泡软了心肠。
真替‘梅雪衣’不值啊……
不过当着昏君的面自然不能这般说。
她轻柔地偎依在他怀里,搂住他那极瘦却有力的腰身,低声喃喃:“不。我只是在想,陛下为我杖杀了金陵小世君,这件事情该如何善后。”
“不着急。”他轻笑一声,懒懒散散地抚她的头发,“新婚燕尔,总得先满足了王后才行。”
他翻身压下,将她的惊呼吞入腹中。
*
梅雪衣折腾得半死,连哄带骗,总算把昏君打发去睡了。
今夜,她要到宫里四处逛逛,抓几只阴灵来补充魂力,以防不测。
她扶着腰,有气无力地爬起来。
低头一看,只见白玉榻旁,两双厚毛靴摆放得整整齐齐,是夫妻恩爱的形状。
她盯着两双靴子愣了好一会儿。
不知为什么,心头浮起一股莫名的酸涩。也不全是酸,酸中还泛着甜和苦。
她深吸一口气,皱眉压下了心头的情绪,匆匆套上靴子,悄声从玉架上取一件大绒氅披上,离开了寝宫。
殿下两株玉梅树反射着月的寒光,与地上雪光、廊上珠光交相辉映。
他给自己的妻子造了一个仙境。美梦般的仙境。
“娘娘?”侍立殿前的宫女疾步迎上来。
梅雪衣嘘道:“陛下眠浅,不要吵到他。”
“是。”
“我四下逛逛,不必跟着。”
宫女有些为难,却也不敢忤逆。
梅雪衣从长廊下的小门离开了自己的寝宫。
扬首回眸,看到三个金玉大字——朝暮宫。他把自己的名字都赠在这里了,欲与她朝朝暮暮。
她转开了视线,心中复杂难言。
她顺着宫道,离开了自己的寝殿范围。大道两旁有侍卫,时而有人巡逻,梅雪衣逛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像能够邂逅阴灵的样子。
不是说宫中多怨魂吗?
她叫住了一队巡逻侍卫。
“嫔妃们都住在何处?”她问。
侍卫首领急忙垂首道:“回娘娘,宫中并无嫔妃。”
梅雪衣微有些诧异:“是遣散了么?”
“不是的,”侍卫道,“陛下一心朝政,在娘娘入宫之前,宫中并无后妃。”
没有其他女人吗?那他哪学来的精湛技巧?那般强势纯熟,没练过根本不可能。
她犹豫了一会儿,左右看看,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嗓音,问:“那……有没有那种曾服侍过陛下,后来被处置掉的宫女?”
侍卫首领眼角重重抽了两下:“并无。”
梅雪衣张了张口,半晌,略带茫然地问:“……那宫殿都空置着吗?前朝的嫔妃呢?”
侍卫指了指东南方向:“前朝太妃们多住在那一块,陛下已将她们迁到避暑行宫,如今宫殿都拆了,在建摘星高台。”
摘星高台。一听就和昏君配得很。
她点头:“去吧。”
“是。”
巡逻侍卫转过一面宫墙,看见君王披着一件薄薄的黑袍,赤着脚,站在甬道正中。
“王后都说了什么?”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


第9章 昏君误国
“王后都说了什么?”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
侍卫单膝跪地,将方才梅雪衣的问话一五一十禀明。
“只问了后妃?没有打听出宫路线么。”他微眯着眼睛,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在月色下就像玉质的雕像。
侍卫感觉到一阵寒意,急急垂首禀道:“并未。”
视线落在黑袍底下,发现卫今朝赤着足。
“陛下!天寒地冻,您……”
他抬了抬手令侍卫噤声,然后越过他们,走向前方。
寒风中隐约荡开缥缈的声音——“不逃么……”
语气温柔瘆人。
*
梅雪衣顺着宫道一直走。
左右两旁的后宫殿宇都没有上锁,她看着冷清、阴气重的,便推门进去逛上一圈。
这些宫殿与她住的朝暮宫完全不同。
没有玉树,没有明珠,也没有鲛纱帐。
换作旁人,大半夜定是不敢在这漆黑的深宫中到处行走,而这道娇娇弱弱的身影,却是一间一间推开那些积了尘的殿门,像在花园里散步一样,毫不在意地踏进那些黑暗阴冷的地方。月光照着她的背影,形单影只,孤独得令人心酸。
更叫人心酸的是,她非常适应这份孤独。
一道黑影无声地出现在她的身后,敏锐如梅雪衣,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吱——呀——”
她再次推开了两扇雕花木排门。
这间宫殿看起来不像是女子住过的,这是一间书房,褪色的帐幔原是藏青、深蓝色,宫墙上还留有悬过宝剑的剑槽,墙角书架上还留着几卷积了灰尘的书籍,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出是政论和兵法。
桌角的砚石上刻有‘东宫’二字。
“东宫?”梅雪衣轻抚着自己的下巴,“是他住过的地方吗。”
说起来,她对卫今朝的生平一无所知。
她对他的了解,只有病得很重、行事很疯、床上很凶。
她把整个东宫都逛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做太子的时候低调得很,毫不出格。
她不禁想起了话本中的那个卫今朝。
读书、习武。正直清俭。
心底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落进了一丝又酸又甜的泉水,激起微不可察的小小涟漪。
旋即,她摇摇头,哂笑一声。
正人君子。凡人寿命太短,昙花一绽留下的都是美丽。在仙域,修真者们活得太久、考验太多,没几个人能坚守本心,正人君子往往等同于道貌岸然。
反正她从未见过真君子,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反倒是真小人更加让人放心,因为和他们只需要谈利益。
这般想着,她对这位曾经的东宫太子没有了任何兴趣。
她离开了东宫,遥望夜色下的王城。
东南边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庞大轮廓,就像一头巨兽蛰伏在暗夜中。
“摘星高台。”她逛了过去。
到了近前,梅雪衣不禁再次咋舌。
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昏君了。摘星高台并不是普普通通的石台,而是用最上等的纯黑花岗岩精心雕砌的华台,它占地极广,不算周围巨大的摘星广场,只单论这高台本身,就已占据了三、四间后妃寝殿的范围。
每一块墙石上,都纹刻着精美梦幻的星辰图案,浇铸了金水和银水,镶嵌着玉纹。
环台而建的长阶用黑玉做扶栏,梅雪衣踏上去,手抚上玉栏,发现它竟是暖玉,在这飘雪的寒夜中,玉栏暖得叫人心惊。
真是……奢侈到无药可治!
梅雪衣一边感慨,一边顺着环阶登上还未建成的摘星台。
这座华台只建成了大约五分之一,但登到高处,便可以俯瞰整座王宫。
梅雪衣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朝暮宫。
它实在是太醒目了,就像雪地中的一粒宝珠,光芒熠熠,华彩映到了半空的雪云上,当真是如梦似幻,美若仙境。
她眨了眨眼睛,移走了视线,心中暗道:‘昏君。’
“昏君!”
一道蕴着薄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梅雪衣:“?”
是谁说出了她的心声?
她疾登几步,踏上还未完工的平台。
只见一位身着繁复宫装的妇人背对着她,站在平台边上,遥望朝暮宫。
她梳着高髻,通身自然地散发出威严气势。
‘这是……’
梅雪衣念头刚一动,宫装妇人便回过头来。
她的额间点着飞凤,双眉迤至额上的鬓发之间,唇用偏暗的朱红口脂点成圆珠形,气势睥睨,眸光凌厉。
“来者何人,见着哀家还不行礼?”
原来是太后。
“儿臣见过母后。”梅雪衣敛衽见礼。
“原来是王后。”太后眉梢微动,“过来,哀家瞧瞧你。”
梅雪衣扶着平台边缘的黑玉栏,小心地踏上青玉砖。
从她‘复活’到现在,仅有短短十二个时辰。这么一点时间内,经历了太多事情——金陵人劫辇、断情沈修竹、杖杀小世君、解决梅乔乔,以及……被昏君欺负了足足四回。她实在是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去关注其他的事情。
所以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这宫里还有位太后。
走到近前,太后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梅雪衣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太后。繁复的宫装层层叠叠,面上彩脂精致华贵,发间钗环叮铃有声。
寒风卷着飞雪,细细地散在天地间,鼻腔中充斥着冰雪冷冽清新的气息。
“王后真是个淑雅的可人儿!”太后痛心疾首,“卫王他怎就不懂得珍惜!”
梅雪衣:“?”
太后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王后啊!”太后重重拍着扶栏,“你是他的枕边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卫王被狐媚子勾了魂去!该说要说,该劝要劝,该骂也得骂!总不能,放任他变成昏君,毁了卫国江山社稷啊!”
她怒气冲冲地来回踱了几步,遥指朝暮宫:“王后,你只管处置了那惑主的妖妃!卫王要是不满,就让他来找哀家!”
梅雪衣:“……”
“杀了妖妃!绝不能再叫她继续为祸江山!”太后指尖微颤,是气的。
梅雪衣:“……”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点点心虚。
“我儿当初一心扑在社稷上,励精图治,人人称颂,哀家以为可以安心闭眼去找先王了,谁知他忽地变了,整日劳民伤财大兴土木,这是要亡我大卫江山啊!”长长的指甲套摁住额角,太后气得闭上了眼睛,“我儿怎就变成了昏君!”
梅雪衣奇道:“那是何时的事情?”
“哀家记不清了。哀家每日都在自己的永寿宫中,出不去,只能看着这摘星台高一点、再高一点,看着一筐筐美玉明珠送进去、再送进去,看着那金屋玉殿建起来、再建起来!哀家真是痛心疾首、痛心疾首!”
她的声音愈加凄厉,长指套渐渐刺入了皮肤底下。
梅雪衣:“……”
她眼睁睁看着那支青玉做底、镶嵌着金丝螺纹的假指套从太后额角皮肤刺了进去,再从一寸之外穿出来。一滴血都没有,却比流血更加令人惊悚。
太后,原来也是一只阴灵。
她的执念想必就是这卫国的江山了。
“王后……”太后阴灵幽幽看过来,“你答应不答应哀家,即刻铲除那玉殿中的祸国妖妃?”
她忘了指套还嵌在皮肤下面,手一扬,像撕破了一层帛纸一般,把额角的皮肤扯裂了好大一块。
梅雪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只阴灵,惑主的似乎正是她面前这个淑雅的王后。
“怎么?”太后阴灵的神情变得冰冷,“你身为王后,不考虑江山社稷,却只想着讨好卫王,纵容他宠着妖姬胡来么?”
梅雪衣:“……”
“无能!”看她一副无奈的样子,太后阴灵不禁狂怒,“要你何用,不如把后位留给能人!你去死吧!”
阴风呼啸,梅雪衣恍惚感到周遭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一晃神,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悬在了玉栏之外,脚下便是万仞之渊,风一吹,摇摇欲坠。
此情此景,换作任何人,第一反应都是跨进玉栏、返回平台上。
梅雪衣心知这是幻象。自己方才明明站在玉栏里面,若是被幻象迷惑,翻过玉栏,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去死啊!”太后阴灵步步逼近,作势要去掀她抓在暖玉扶栏上的手。
梅雪衣刚要动,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攥住,攥得生疼。
她回眸一看,只见昏君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袍,站在她的身旁。宽大的衣衫和他的黑发一道扬起,他的五指像冰块一样,钳着她,力道极重。
寒风卷过,阴灵幻象消散不见。
他不悦地垂着黑眸,声音沙哑低沉:“王后,太冒失了。”
“陛下……”她看到他赤着足,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发:“想什么那么入神,走到台子边上都不知道。”
“想到太后。”她问,“太后是什么时候薨逝的?”
“五年前。”他松开她,负手走到高台边缘,“病逝于永寿宫。”
摘星台,就是建在当初的永寿宫主殿遗址上。
“孤知道母后那日要死,终究什么也做不了。”他陡然回身,目光瞥过来,温柔却凉薄,“孤也知道,你终会跟着沈修竹走。所以,王后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
梅雪衣:“……”
叫他不穿鞋在雪地里乱跑吧,这下病又重了。


第10章 灵芝仙草
“所以,王后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
他走近一步,眸中有暗色化开。
唇畔的笑容温柔缥缈,月色映着他冷白的脸,像个谪仙,更像只阴灵。
一只全无温度的手偷偷抚上她的侧颈。
梅雪衣谨慎地攥住他冰冷的手,用自己温暖柔软的掌心包裹住他的五指,以防他忽然动手拧断她的脖子。
“沈修竹并无可取之处。”她牵着他,小心地离高台边缘更远了一些,“我为什么要跟他走?”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深邃黑眸中看不清任何情绪,他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顿。
“我不喜欢他。”她撅起红润的唇。
他笑了笑:“我知道。”
“那我为什么要跟他走?”
“是啊。王后,你告诉我,为什么?”他这么问着,却不像是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的样子。
他微微俯身,好像随时打算把她打横抱起来,从高台边上扔下去。
梅雪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和脑子有问题的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
“陛下,我们先回宫吧。”隔着薄薄的黑袍,她轻轻攥住了他的胳膊,“你穿这样就出来!”
“你会心疼么?”他微勾着唇。
“嗯。”
“呵。”他淡淡一笑,显然是不信。
他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眼皮:“你看我的眼神,没有爱意。”
梅雪衣:“……”
这昏君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自己也知道人是被他一道圣旨强召入宫的,能曲意奉迎就不错了,还要求眼神有爱意?未免强人所难。
不过他是暴君,是昏君,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算了,这么一点小事,还难不倒她。
她反手摘下了身上的雪绒大氅,往他的肩上环去。
他微微蹙眉,抬手阻止。
“自己穿回去。”他冷冷地说。
她抿唇笑了笑,手一扬。
那件雪绒大氅像一片巨大的厚雪花,顺着高台一角飞了下去。
“陛下挨冻,我与其心中难受,倒不如陪着你一起受冻。”她扬起双臂,在纷扬的飘雪中旋了个身。
雪白的鲛纱中衣裹着窈窕的身形,她就像一片雪,从天上误入人间。
他那幽黑深邃的瞳眸不自觉地重重一颤。
梅雪衣正要再转一圈,忽然天旋地转,落进了男人不算宽阔但非常有力的怀抱。
他死死搂住她,在她耳畔咬牙切齿,仿佛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梅雪衣……梅雪衣!”
“陛……下。”
只这么片刻,她的声音便冻得打颤了。
她挣出他的怀抱,退了两步,躬下身,脱掉毛靴也扔下高台,然后回身扑进他的怀里:“陛下既不信我心疼,那我就和陛下一样冻着!”
他盯着她,眸中有什么渐渐化开。
精致的唇角勾起少许,声线沙哑:“虚情假意也无所谓,但你最好骗我一辈子。”
梅雪衣在他怀里轻轻哆嗦着,心道:‘用不着一辈子,待我恢复实力,一定爬到你脑袋上面跳舞!’
柔软温暖的身体迅速冷却僵硬。
他扯唇一笑,把她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下摘星台。
梅雪衣窝在他胸前,冻得窸窸窣窣地发抖。
她见他披一件单袍,鞋也不穿在雪地里乱跑,便低估了严寒的威力。
真冷啊!
他怎么就不冷呢?
她抬眸望去,只见他的身后衬着黑色的巍峨高台,一轮圆月垂挂在高台一角,恰好罩在他的身后。他微扬着下颌,就像是映在月上的一尊玉石雕像。冰冷完美,弧线泛着清冽的寒光。
*
刚回到朝暮宫,梅雪衣就病倒了。
这具身体比她想象中更加脆弱,轻易就染上了风寒。
他搂着她,呼吸极沉。
他把她一双冻僵的小手置于心口。
她感觉到他的体温一丝一丝渡让给她,他自己就是一盏快熄的灯,光芒却全部照在她的身上。
他强摁着咳意,呼吸时不时就会变得异常短促。
稍不留神,真会误以为他用尽全部在爱着她。
其实……他只是有病。他爱的,既不是她血衣天魔,也不是大家闺秀梅雪衣。他早就在建朝暮宫、摘星台,他只是为自己的‘爱妻’筑了个巢,然后偏执地把她当成他的爱妻罢了。
如果某一天他的病好了,他可能会比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要更加凉薄。
身体稍微回暖之后,她感到头重脚轻,阵阵困意袭来。
她昏沉地倚着他,懒洋洋没话找话:“陛下思念太后和先王吗?”
此刻他情绪平静,就像一片无波的深海。
“不会。”他说,“把江山社稷交给我,他们便可放手云游太虚。我原以为母亲逝世时会有遗憾,有不舍,其实,她早已盼着与父亲团聚。我留不下她。”
梅雪衣:“……”阴灵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的手悄悄潜进他的中衣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抚触他冰冷坚硬的身体:“可是,陛下这般宠我,为我劳民伤财,还要为我大动干戈,先王与太后泉下有知,想必不安。”
他抬起一只大手摁住了她的脑袋:“他们信我,只会安心仙登极乐。若真有什么怨鬼亡灵,那必定是马崇山、蒋德兴那几个老东西作祟。”
梅雪衣扬起脸来,眯起迷蒙的眼睛看他。
他的唇角挂着冷笑,用阴恻恻的语气告诉她,这些年他借着兴建宫陵之事,诛杀了好几个公然反对的文武大臣,并将他们挫骨扬灰,镇在了摘星台下。真有鬼,也是这几个兴风作浪的老鬼。
梅雪衣:“……”
她之前还是小看这昏君了,他的凶残暴戾,足以载入史册。
“怕?”他垂眸,沉沉凝视着她。
她幽幽睨着他,带着鼻音,半真半假地说:“不怕。倒是陛下,你可要当心了,说不准哪一天我会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亲手杀了你这个……昏君。”
她知道他的逆鳞在哪里,说这样的话,不但不会引他动怒,反倒更会挑起他的兴致。
他凑近了些,嗓音沉沉:“命是你的,只管取去。”
他扣住她的十指,偏头欲吻。
触到她滚烫的鼻息,他动作一滞,移开薄唇,把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印在她的额头上。
“睡。”他说,“醒来,病就会好。”
他盯着她入睡,眼睛一眨也不眨。
*
梅雪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把清凉的液体喂入自己口中。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尝到了一股极为特殊馥郁的味道。
愣神片刻,心脏猛地一滞,然后在胸腔中疯狂打鼓。
这个味道她毕生难忘!
那一次,是她遭遇的最为凶险的危机。
东大洲圣主慕苍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将至为精纯的灵液藏入一头千年妖龙的妖丹之中。
梅雪衣斩杀妖龙之后,很习惯地吞服妖丹,将它炼化。
结果便着了道。她是魔修,魔修的魔息与仙道的灵气水火不容,误服下精纯灵液,便如同正道修士遭魔气灌顶。
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毙命当场。
东圣主精心设计了这个局,在梅雪衣出事的时候,三只傀儡都被调离了身边。
她孤身一人,强忍着灵毒噬心之痛,面对东圣主慕苍白亲率的八千仙门中人。
那一战可谓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特殊馥郁的灵香,如刻骨之毒,萦绕她的身躯和神魂。
那一次她已不抱生还的希望了,反正她身上背负了累累血债,何时死,都不吃亏。
没想到,东圣主慕苍白的运气真是坏到家。
本是万无一失的诛魔局面,谁料竟让他撞到了幽冥现世,黄泉夜行。九幽之门开启,阴风冷火逸出,将修真者的灵脉当作了燃料,所经之处,修真者一个个被点燃,变成了燃着幽绿冷焰的蜡烛。
就连东圣主慕苍白也未能幸免,自断一臂才摆脱了幽火纠缠。
九幽冷火对梅雪衣这个魔修完全没有兴趣。
趁着战场上一片鬼哭狼嚎时,梅雪衣成功拖着重伤的身躯逃离了包围。
之后足足用了好几百年的时间,她才把体内的灵毒彻底祛除。
灵气的滋味,真是毕生难忘啊!
此刻她病得昏昏沉沉,再次尝到这个味道,她只能拼尽全力紧紧抿起双唇,拒绝服毒。
‘昏君你再不回来,你的妖后要没了!’梅雪衣的挣扎微弱得可怜。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想要睁眼去看,眼皮上却像是坠着秤砣一样,怎么也打不开。
对方试了几次,发现她的抵抗十分坚决,于是收回了勺子。
梅雪衣松了一口气。
旋即,一对温凉的唇贴了上来,用极其娴熟的技巧撬开了她的唇齿,将药液喂入她的口中,封住她的反抗,令她吞服下去。
梅雪衣:“……”
是谁!不惜与她同归于尽!
嘴对嘴喂食数次之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昏君正举起碗,将一小口药液含入口中。
他?!
她用上全部力气,掀掉了他手中的碗。
“为什么要害我……”她哀怨地盯着他。
昨天不是都安抚好了吗,为什么他还是要趁她生病,要她的命?
他怪异地看着她,憋笑憋出了一阵咳:“咳……王后,三岁小儿吃药,也不像你这般要死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