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衣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慕游的心情她完全可以理解。
母亲痴痴傻傻,父亲不闻不问,最受伤的自然是年幼的慕游。她恨父亲冷漠,更恨母亲的无望情深。
越是深情痴恋,越是显得母女二人弱势可笑。
“最后的时刻没在她身边……我那时便悔了。”慕游惨笑,“现在,更是悔不当初。若早知道我娘念叨的男人不是慕苍白,我还跟她置什么气啊!”
她磕了磕手中两片玉佩。
梅雪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慕游抿住唇,盯着玉佩看了许多,缓缓开口:“此刻再想我娘从前那些疯话,原来竟是大有深意。成亲之前,她一定不是疯的。她不愿联姻,于是做了很出格的事情,和我生父在一起,有了我。她以为这样做他们就不会逼她去联姻,没想到,那些所谓的亲人比她想象中狠绝一百倍。他们弄疯了她,把她送进东圣宫的冷宫里面等死!”
“这一对玉佩,我娘拆了一半给我生父。她一直在等的是他,可惜最终没有等到他回来。”慕游的声音带着一丝隐颤,“小龙说,玉佩的主人已经死了,原来他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梅雪衣摁了摁额头:“慕龙龙没告诉你玉佩主人是谁吗?那个人已经死了上万年了。”
“什么?”慕游愕然,“小龙只说玉佩的主人是一位厉害的能人,与他长得很有几分相似,已经过世了。”
梅雪衣疲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也没指望他能一次说齐活。”
慕游皱紧了眉头:“万年前的古人……该不会,玉佩主人是黄昏之渊里的……”
梅雪衣叹息着点头:“正是仙魔大战始作俑者之一,魔尊。”
原以为是祖宗,没想到竟是慕游的生父,也就是慕龙龙的外公。
慕游变得失魂落魄,半晌,她怔怔开口:“所以,我的身世,比东圣主慕苍白的女儿,更要厉害一万倍啊!”
梅雪衣:“……”该感慨的是这个吗?她和慕龙龙真是亲母子了。
“真好。”慕游缓缓回过神,爽快地笑了笑,“慕苍白那种没担当的男人,和我没关系,真好。算了,无所谓,只要不是他,无论是谁都行。道貌岸然假仁假义的家伙,着实是令我恶心透顶。”
想来被困在东圣宫的那些年,真是把慕游给憋屈狠了。
“我说慕苍白当初为什么要安排我和西圣宫那个应漠崖联姻,原来真是看中了应漠崖暴虐嗜杀的好本事!”慕游恨恨道,“应漠崖还未成亲,身边侍妾死了一个又一个,南、北二宫都不愿联姻,就慕苍白上赶着去。原来,他是故意报复我们母女。”
“王后啊,你不知道我在东圣宫那些年,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
梅雪衣默默递过一盏茶,听着慕游倾倒出满肚子苦水。
“都过去了。”
“还没完!”慕游一掌劈碎了梅雪衣心爱的小木矮桌,“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梅雪衣忧郁地看着洒了满榻的木片片:“嗯?”
“你知道紫金阁背后的势力正是东圣宫和北圣宫吧?”慕游道,“上次你告诉我东圣宫会出手灭我清静门,我便让宫中内应留神打听着一切与我直接或间接有关的事情。正好打听到一件——紫金阁开始进入古战场探秘寻宝,正是在慕苍白与我娘成亲之后,时间巧极了。”
梅雪衣双眸微睁:“哦?!”
“你说,他们是不是骗她说出那个秘密,然后再把她弄疯,关进东圣宫?”慕游惨笑。
梅雪衣知道,那些老狗真的能干得出这种事情。她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我真想把他们通通杀光。”慕游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
梅雪衣心中隐隐有一丝灵光在闪烁,忽隐忽现。
她的目光落在面前那两枚玉佩上。
慕游嘀嘀咕咕忿恨地念叨着,梅雪衣已听不进去。
她的思绪回到了前世。前世她捡到慕龙龙的时候,他的身上并没有这样一块玉佩,如果有,炼制血傀儡的时候她一定会发现。
然而并没有。
他的乾坤袋没有被人动过,单单少了这块玉佩。
“难道,他们要的正是玉佩?!”梅雪衣皱紧了眉头。
“什么?”慕游愣愣地看她。
梅雪衣思忖片刻,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知道玉佩之事时,慕苍白到清静门找你,忽然对你动手,你心中会作何感想?”
她记得慕游前世的死相,睁大了眼睛,一副错愕表情。
在梅雪衣知道慕游和慕苍白是父女时,她心中已认定慕苍白正是前世杀死慕游的凶手,但是今日一番话之后,梅雪衣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慕游恨慕苍白,不该是那样平静之中突兀的错愕。
果然,慕游咬牙开口:“我见到他,必定是厌恶憎恨。他若是对我动手,哼,我丝毫也不觉得奇怪!”
“那北圣主呢?”梅雪衣问,“他是你血缘上的外公,你若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我不认识他,也没见过。”慕游道,“若他到我面前自报家门,我大约会有一点错愕。”
“所以杀你的人不是慕苍白。”梅雪衣缓缓吐出一口气,“而是北圣主。清静门灭门一事,北圣宫和东圣宫都有份。”
原本怎么也扯不到北圣宫头上,但是方才慕游提起,紫金阁背后的势力正是东、北二家,而就在北圣宫把慕游的母亲嫁进东圣宫之后,代表着两宫势力的紫金阁便开始进入古战场探秘寻宝。
这件事就像一根纽带,把北、东两宫连接在了一起。
前世,两宫联手,以雷霆之势灭了清静门满门,带走了慕龙龙身上的玉佩……
为什么?
梅雪衣摁住额角,细细思忖。
前世……东圣宫与北圣宫,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也许有。但是前世她的行事作风实在是过于简单粗暴,发现敌人棘手,便不要命地修炼一阵子再卷土重来,除去被慕苍白暗算的那次之外,她与仙域的纷争基本上都是用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来解决。
北圣主,就是带着火灵的那个合道修士,打起来天地之间全是熊熊烈焰,把她都蒸瘦了。
那一战北圣主打得很疯,原因好像是她随手杀了他的孙儿——一位惊才绝艳的天骄,据说不到五十岁就在冲击问虚大圆满。回头想想,这修炼速度是挺恐怖的,但问题是她当时修为已接近合道大圆满,管他什么天骄地骄,都是一招瞬杀。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太多天骄早早陨落,那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梅雪衣想来想去,再没有更特别的事情。
也许有,但都被她扼杀在摇篮里面了。
梅雪衣唏嘘不已。
前世杀人太干脆,真是错过了太多剧情啊。
慕游蹙起眉头:“我去把小龙他们找回来,父子二人结伴去尝你们卫国的小食去了。这种时候,恐怕不宜在外乱跑。”
梅雪衣点头。
慕游带上玉佩,匆匆出门。
梅雪衣打算到摘星台去寻卫今朝,把方才的事情连同前世的细节一起告诉他,和他一起分析分析。
刚走出内殿,便见慕游垂着头,慢吞吞地从大门口走进来。
“落了东西?”梅雪衣随口问道。
话一出口,梅雪衣便感到不太对劲。她的声音闷闷的,传入耳朵就像是隔了一层水膜。
慕游缓步来到了面前,极慢极慢地抬起头。
她面无表情,一双浅棕色的眼睛无喜无悲地注视着梅雪衣。
梅雪衣的心跳蓦地一滞,那日在古战场阵眼里被魔尊尸身碰过的右手手背,忽然丝丝发寒。
“你不是慕游。”她笃定道。
‘慕游’眨了下眼睛,竖起一只手,自左向右从脸庞前抹过去。
五官完全变了模样,清隽温雅,正是那坑底的万年老尸!
梅雪衣深吸一口气,张口便是问候:“别来无恙?”

 

第50章 与他相拥
这具古尸和慕游一样穿着白衣, 身量不高,骨骼纤秀,像个温润体弱的读书郎。
五官生得极好, 浅棕色的眼睛静静望过来,带着些阴诡的死气。
在古战场的阵眼中,梅雪衣曾与他打过一次交道, 此刻见这古尸真的找上门来,胸腔中隐隐悬了许久的那颗心脏终于落到了实地。她不禁暗暗庆幸, 幸好方才在慕游那里听说了陈年旧秘,否则这古尸冷不丁找上门来,她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是来找玉佩的吧?”梅雪衣镇定地退了一步,“请先听我一言。”
古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垂在长袖中的右手极慢极慢地抬起来。
梅雪衣快速说道:“我会将玉佩原物奉还, 并且我还找到了另一半玉佩的主人——你一定想知道她的情况,对不对?”
没想到的是, 听了她的话之后, 古尸竟完全没有反应, 依旧慢吞吞地扬袖,白袖中探出一只完全没有血色的手, 直直冲着她的脖颈扼过来。
梅雪衣心脏微沉,足底涌起了冰冷的寒意。
她想要后退,却发现脚下的白玉砖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流沙,双足陷进了流沙中,用尽全力也挣脱不出。
脖颈忽然一紧,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悬在胸腔,憋出一阵呛意,然而颈部被牢牢钳住, 咳不出,疼痛难耐。
这是一只死人的手。冰冷僵硬。扼在颈上,像死木和风化的石头。
她下意识地大口吸气,带着檀香味道的空气无法进入肺部,盘桓在鼻道里,熏得她两眼发黑。
只那么一瞬,她便听到颈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古尸依旧面目平静,双目空洞地注视着前方,无喜无悲。
它不是来取玉佩,而是来杀她!它没有情绪,也不会和她讲道理。
这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原以为古尸会很在意玉佩和慕游母女,孰料它根本不管不顾,没有半点想要认亲的意思。
梅雪衣在神念中疾疾呼唤她的龙。
她和慕游说话的时候,把化成壁虎大小的熔岩巨龙派到宫殿顶上去放风,它就在殿顶,只要弄出一点动静,摘星台上的卫今朝便能第一时间察觉。
不料,释放神念竟然丝毫也没有感应。
梅雪衣心头冰凉——这古尸幻作慕游走进来时,已用结界封住了这间宫殿!
它是怎么做到的?!
她抬起右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唇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吸!”
吸力暴涌而至。
这一次的感受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她清晰地感觉到这具古尸中蕴藏了庞大恐怖的灵气,就像开闸放水一般,朝着她奔涌而来。
来不及!
不等她把它抽成一具干尸,它便能扼断她的颈骨!
心脏在胸腔疯狂撞击,脑袋、嘴唇、舌、喉,处处都像是有钝刀子在切割,命悬一线。
她发了狠,抬起另一只手,死死掐住对方的腕。
“……吸!”
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稍微凑近了一些,在梅雪衣渐渐暗下去的视野中忽明忽灭。
‘卫今朝……卫今朝……卫今朝!’
她不是在呼唤他救命,而是以他为执念,将即将涣散的意志强行拉回来,哪怕身死,执念亦不会泯灭。
为他做鬼又如何!成了鬼,倒好与他双宿双栖。
在此之前,她会拼尽全力尽可能地削弱敌人的力量。
她的唇角浮起了诡笑,手中吸力蓦然暴增数倍!
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血液在耳畔鼓噪,如雷鸣一般,嘴唇炸开了一道道血口子,她的指尖狠狠掐进了古尸那铁树皮一样的皮肤里面,死也不会放手!
“轰——轰——”
昏暗的视野之中,忽然涌入了铺天盖地的碧幽冷火。
“哗……”
耳畔一清,像是从水中被人拖上了岸。
古尸用来封锁朝暮宫的结界破了。
它那双毫无波澜的淡棕色眼睛终于缓缓动了一动,在幽冥鬼火燎上它的脊背之前,疾疾松手后撤。
“想走?迟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就像磨剑的砂纸。
她仍旧攥着它的手腕,那股澎湃吸力制约着它,让它无法轻易挣脱。
高手相争,只在毫厘,耽搁的片刻,阴森的幽冥火已卷上它的躯体。
梅雪衣松手后退,古尸顷刻便成了一个碧绿的火人。
幽幽冷火腾起,温雅隽秀的面容隐在绿焰后方,一双眼睛平静得令人心惊。
它开始融化,面孔变得扭曲,像面人一样淌向下方,拉扯之间,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脸。
不过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瞬,冥火厉啸,古尸灰飞烟灭,连一丝尘埃都没有剩下。
倒是比想象中死得更容易许多。
梅雪衣脱力跌倒。
她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呛得泪眼模糊。
口中丝丝缕缕地涌出腥甜,竟是爬起来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真狼狈啊,凡人这般孱弱,留这副躯壳又有何用?’咳嗽间歇,她怔怔地想着。
念头刚一动,便见幽火凝成了卫今朝的身影。
他显然情绪不稳,每一根发丝都在剧烈摇晃,眼睛里满满都是暴戾的怒气。
他盯着她,双手探出来想扶她,却又颤抖着缩了回去。
黑眸之中溢满了痛苦,隐隐还有残留的惊骇恐惧。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出了事……
他是个心志极为坚韧的人,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脆弱。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就是他的软肋,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陛下……我没事。”她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顷刻粉碎,努力坐直了身体,冲他扬起笑脸,“我好好的。”
兴许是他长得过分好看,她感觉到嘴角不受控制地流出一溜儿口水。
梅雪衣:“……”
震惊又尴尬地疾疾抬手一擦,发现手背上赫然印了一道刺目血痕。
“陛下!”她嘶哑的声音带着颤意,“你先冷静,不要冲动,我觉得我暂时还死不了……就算死了,也还是可以变成鬼的对吧……咳咳!你别着急!”
他心疼又无奈地叹息一声:“伤到舌头所以流血,死不了。”
梅雪衣:“……哦。”
从口腔到肺部,到处都火辣辣地疼痛得厉害,她难以分辨究竟伤到了哪里。
“陛下……”她弱弱地看着他,“你就让我这么一直在地上坐着吗?”
卫今朝张了张口,伸手又缩回,竟是露出了少许茫然为难的神色。
关心则乱,向来运筹帷幄、成熟稳重的卫王,在这一刻竟是流露出了少许青涩情态。他无法触碰她,脑子里想着要扶她起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做。一时之间,竟像无头苍蝇一般,拿不出个章程来。
梅雪衣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禁心尖微颤,涌起甜丝丝的暖流。
她自己爬了起来,费力地挪出十几步,一头栽进了白玉榻。呛咳两声之后,她像一只四脚朝天的甲壳虫一样,艰难地翻了个了滚,勉强把自己给躺规整了。
卫今朝飘到了床榻旁边,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她。
“陛下……”她冲着他缓缓眨眼,“这种时刻,陛下不是该速速传御医过来吗?顺便再冲着人家大吼一声——‘她若死了,我要你们通通陪葬’!”
此刻她嗓音沙哑,模仿得惟妙惟肖。
卫今朝嘴角微微抽搐:“嗓子都坏了,就闭嘴歇息吧。”
他眉目沉凝,身上蓦地掠出一道幻影,倏而消失在门外。他用分-身去叫人了。
梅雪衣并没有闭嘴,她伸出手作势要拉他的衣裳,害得他疾疾退了两步,狼狈又心惊地盯着她:“王后,别乱碰!”
活像个被纨绔调戏的良家少女。
“那你离我近些,我要和你说话。”她用气音道,“陛下,我吓坏了,想听你的声音,你要好生安慰我才是。”
卫今朝叹了口气,失笑:“王后,倒是你在安慰我。”
梅雪衣被识穿,便坦坦荡荡地道:“陛下一笑我便放心了。你知道我此刻最担心什么吗?”
“什么?”
“担心一会儿吃不上我惦记了数日的烤五花肉……”梅雪衣哀哀地看着他,“陛下,无论如何,多少让我尝一口味道好吗?”
卫今朝:“……”这一下,心头那团阴郁的黑云算是散得彻彻底底了。
梅雪衣打量着他的脸色,见他回复如常,便说起了方才的事情:“陛下,此事我总觉得有些诡异,这古尸为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还能用结界封了我的宫殿……”
“此人生前是魔尊,大约是些魔修秘术。”卫今朝敛下新涌起的杀意,“无事,我从此再不会离你半步。”
方才那一瞬,当真是惊心魂魄,险些令他凶性大发。
说话之时,他放出去的幻影将慕游等人召了过来。
“王后!”慕游骇然,“怎弄成了这样!”
梅雪衣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以为被掐了一下不会影响外貌,压根没想要照一照镜子。
慕游疾步上前,倒吸着凉气,仔细检查梅雪衣颈间青紫的指痕。
“还好,只是皮肉伤。小龙,我给你备的丹药没用完吧?”慕游头也没回,朝着身后的慕龙龙伸出一只手。
慕龙龙飞快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只又一只玉瓶。
“生死人肉白骨丸、大罗金仙回春散、阎王手里夺命丹……娘,吃哪个?”
梅雪衣眼角一通乱跳。
慕游不耐烦地劈手夺过来:“全部!”
她拔开瓶塞,一股脑儿喂给梅雪衣。
梅雪衣噎得眼冒金星,她求救地望向卫今朝,冲着他可怜兮兮地使眼色,却见此人铁石心肠,根本不为所动。
塞了满腹灵丹妙药之后,慕游扶她坐正,手掌贴着后心渡入灵气,替她克化了药力。
伤处被清凉的灵息包裹浸润,不消多时,那些火辣辣的疼痛便一点一点消散了,周身懒懒洋洋,像是泡在温水里面。
梅雪衣软软倚在靠枕上,虽然虚弱,但也不愿耽误正事,气若游丝地对慕游说道:“方才我们的猜测可能有误……”
慕游怪异地看着她:“王后,说话这么小声干嘛?”
梅雪衣委屈地抿了抿嘴唇。
她都重伤不下火线了,慕游这个大老粗居然丝毫也不懂得怜惜。
她赌气道:“我没力气!”
声音一出来,连她自己都震得心肝乱颤。
真真是声若洪钟,气贯云霄。
梅雪衣:“……”
是她大意了,仙域的灵丹妙药给凡人治伤,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
她的头顶已隐隐在往外蒸腾白汽,周身涌动着健康的气血,恍惚觉着自己就像是刚耕了几亩地的壮实汉子。
慕龙龙悄悄竖起了大拇指:“好一个没力气!”
梅雪衣生无可恋地垂下了眼角。
她叹息一声:“方才那古尸出现时,我第一时间便说了玉佩的事情,但它并无任何反应。它是为杀我而来,根本没有要认亲的意思。”
慕游轻轻蹙起了眉:“如此说来,我们之前的猜测可能都是错的。兴许……是这古尸杀了我生父,拿走了他的玉佩……”
梅雪衣摇摇头:“他的长相肖似你们母子,未免也太过巧合,而且慕龙龙幼年时曾被守界人带到幽冥,而守界人正是他的鬼身,这怎么看也该是有渊源的。”
“或许与我娘相恋的……”慕游迟疑地道,“是那鬼身?”
梅雪衣嘴角重重一抽:“应该不至于。”
守界人是无面怪啊!
哪怕他们再强大,气质再迷人,恐怕也没有哪个女子能招架得住。
梅雪衣沉吟片刻:“既然镇住阵眼的尸身少了一尊,想必那巨阵崩溃近在眼前,很快便要和守界人打交道了。一切到时候再说。”
慕游缓缓点头:“也只能如此。多思无益,走一步看一步吧。”
梅雪衣心头总隐隐觉得不安。
服下大量丹药之后,身上已无不适,但那只被古尸碰过的手,依旧时不时阴沁沁地散发出若有似无的寒意。
*
慕游一家返回仙域处理宗门的事情,顺便打探各方消息。
卫今朝陪着梅雪衣用晚膳。
虽然她已经恢复如初,整个人生龙活虎焕发着用不完的精力,但他还是狠心克扣了一半烤五花肉,还找了个借口,说是陪她一道吃。
于是梅雪衣风卷残云般吃完面前碟子里喷香的肉片之后,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用冥火烧掉了剩下的肉。
瞪着眼睛,抻着脖颈的模样,令他几乎压制不住翘起的唇角。
他无视她哀怨的视线,掩唇轻轻一咳:“王后,该就寝了。”
梅雪衣没好气:“身体又没坏,咳什么咳!”
其实就是在记恨她明明健健康康他却不让她敞开吃肉的事。
这点心思自然是瞒不过卫今朝的眼睛,他脸上一片沉稳,心中的小人却是笑得翻腾打滚了。
也得亏此刻两个人摸不得碰不得,否则依着她一贯的性子,早就对着他大施美人计了,而他明知是计,却永远也抵御不了她的诱惑。
梅雪衣蔫蔫地回到了白玉榻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
“陛下,能不能再近些?”她看着他虚虚坐在榻旁的身影。
“嗯?”他并不靠近,像个固执守礼的君子,与她保持着非常安全的距离。
“想闻闻你身上残留的烤肉味。”她哀怨地说。
卫今朝:“……”
他彻底被打败:“明日再让人给你做!”
梅雪衣目的达成,笑得弯出了一对狐狸眼睛。
“去睡觉。”他无奈地叹气。
梅雪衣把手垫在软枕下面,时不时迷迷瞪瞪地睁一下眼睛,看看他的背影,再接着继续睡。
古尸虽然已经被他消灭了,但那股阴冷的恐惧依旧挥散不去。
这种时候就该抱着他滚烫结实的身躯睡。
可惜此刻他那结实的身板一碰也碰不得。
半睡半醒间,她失落地叹了口气,翻身向里,打消了难以实施的念头。
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叹息,身体缓缓地靠近。
他来到了极近的地方,虽然没有呼吸,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气息就贴着她的后脑。
梅雪衣抿着唇笑。
她对他是绝对信任的,她知道他一定会把握好距离,绝对不会伤她半分。
他还在继续接近。
她隐约感觉到他碰到了她的发。
她并没有惊慌躲避,迷糊间,心中反倒浮起了一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禁忌感。反正她终究是信任他的,他敢接近,她便敢受着!
眼下这一幕,虽然无声音无画面,却让梅雪衣再一次忆起了从前。
那个……消失在她记忆中的娘亲。
她不记得娘亲的模样,却记得那个女子的脊背永远是笔直的,她不让女儿学什么三从四德,而是请来了最严厉、最严谨治学的女夫子,从小便教梅雪衣明事理、辨是非,教她立身处世之道。
禁忌一箩筐。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小小年纪,便把她约束得像个女夫子一般。
梅雪衣调皮。她会把青梅酒带到课堂上,趁夫子摇头晃脑背书的时候偷摸啜上几口,还会配上炸得酥脆的豆子……
总之,在课堂上,豆子特别香,酒也特别醇。
万一被逮住,板子也打得特别痛。
那股禁忌的、刺激的、诱惑的滋味,正如此刻。
明知不该接近,却又忍不住偷偷靠近。
卫今朝靠得更近。
梅雪衣的脑子渐渐清醒了,她努力装睡,生怕惊跑了这条敏锐的鱼。
他又靠近了一些,这一回,她明显感觉到他那高挺的鼻梁擦过她的发丝,贴到了她的耳廓边上。
是错觉吗?头发竟然没被幽火点燃?
一条胳膊自下往上,轻轻环到了她的腰际,虚虚地悬在那里。没碰到她,她也没睁眼,但她就是清楚地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