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事,可以说于我听,也能一起帮着参详参详。”封时远试探着问道。
纪百里看着他,眼中神情不定。半响,终于开了口,“封师弟,今晚,可否到后山一叙?为兄有些事情想不大明白,需要和你商量商量。”
“当然可以。”封时远应下,笑意不达眼底。
“亥时一刻,我在西后山等你。”
“好。”
亥时,纪百里早早等在了后山。此处离青叶谷房屋较远,动静自然不能被听见,之所以选在此处,纪百里心里也有了计较——如果一切都和他的猜测相同,那么,当初封时远既然能杀了丁松,今日两人说开了自然不免一战。但如果事情还有转机,他希望能彻彻底底地和封师弟将事情讲清楚。
“师兄。”封时远走了过来,时辰上正是亥时一刻。
“你来了。”纪百里看向他,刚准备问话,封时远却直直丢了一张符纸在他面前。
“师兄,你这是何意?”
低头看到那张符纸,纪百里僵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看来他已经什么都不用问了。
这章符纸是纪百里今日下午预先写好的。只要自己今夜殒命就会传信紫云山,告知他们封时远有鬼气一事。可是,没想到…看来,封时远必然已经去到自己屋子搜过一遍了。
“符纸都已写明,师弟你何必再问。”
“师兄是个爽快人,我只是好奇,师兄怎么会这么认为?”
纪百里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问道,“丁师弟可是你杀的?”
“师兄问得奇怪。丁师弟乃是被鬼妖所杀?于我何干?”
“为何你身上会有鬼气?”
“鬼气?我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鬼气?我可是折鬼。”封时远不动声色地说道,背在身后的左手,黑玉镯已经开始旋转起来。
“封师弟,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进入紫云山,更是以除鬼为己任,而你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纪百里看着他否定一切,心下更加确定所有猜测。
“这般模样?师兄说得可是…这样?”
无数鬼气霎时从封时远身后涌出,直扑纪百里而去,大有卷天席地之感。
“笔来!”断魂笔当即出现在纪百里手中,他的周身漂浮了八张黄色符纸,隐隐形成一个护罩对上了那些鬼气。一边凭空写着符文,他一边对封时远继续说道,“鬼妖之流危害天下,师弟你怎能助纣为虐!”
封时远往日不带表情的脸上咧开了一抹有些疯狂的笑容,“师兄放心,师弟定会将这世间的鬼妖杀得一个不留,鬼王也会被我所杀。只是,在此之前,还请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折鬼之魂,便是他今夜所求。
更多鬼气开始攻击纪百里的护罩,符纸都有折鬼之息,可是那些鬼气却偏偏无所忌惮。
封时远不怕灭息!
纪百里暗叫不好——可是为何当日在天霜城的那阵灭息能伤了他?
眼看着护罩即将要被攻破,符纸已经破损不堪,纪百里赶忙又取出了几张补上,可一时间他除了这般抵抗,完全不知如何灭除这些鬼气。
封时远全然一副悠闲模样,那些从他身后蔓延而出的鬼气,仿佛是他多出的手脚一般,死死擒住纪百里的护罩,将他轻而易举地包裹了起来。
“纪师兄,得罪了。”话音刚落,黑玉镯闪电一般击碎了纪百里的防线,直取他的咽喉。
“噌——”一声脆响,断魂笔死死抵住旋转不息的黑玉镯,距离仅仅离纪百里只有半尺。他运气凝神,所有符纸从怀里飞出,如箭一般射向封时远,他这是要将全身折鬼之息一同放出,来个拼死一搏。
“师兄,别白费力气了。我,不怕折鬼。”
黑玉镯猛地加快了速度,瞬间绕过断魂笔狠狠划上了纪百里的喉颈,就如当初在土地庙对付丁松那一击一模一样…

“啪——”
断魂笔掉在了地上,所有符纸一张张飘落了下来。鲜红的颜色浸染了黄色的符纸。
纪百里紧紧压着喉咙,却止不住那汹涌而出的血液,他还想说什么,可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封时远看着他无力地跌倒在地,再无声息,安抚般说道,“纪师兄放心,这天下的太平,以后就交给我了。”
鬼气回拢,黑玉镯干干净净地回到他的左手。
后山之剩下了一地符纸、一地鲜血和一俱无魂尸体。
这世上,从此又少了一个折鬼。

第44章 折鬼手(十二)

现下应该是未时左右,太阳刚开始偏西,离日落还有不少时间。
巫双和那位鬼王大人正一前一后地走在小小的山路上头。鬼王在前,她在后。
崎岖的山道很是狭窄,只能供一人下脚,好在不是雨天,不然这泥路怕是更加难行了。
山道两旁,嶙峋的怪石层层叠叠,寸草不生,偶尔可见凝成的霜冰,四周已是有些冷得刺骨。
越往上走,这山间的无名风吹得越发猛烈,鼓动在耳边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
高处不胜寒,山下穿着还有些嫌热的衣裳到这里一下就太单薄了。
巫双抱着胳膊,慢吞吞地走着。虽然她的身上披着墨月的那件大黑长袍,可还是有些冷得慌。
墨月此时正走在她前头两三步的距离,还算帮她挡去了不少迎面而来的风。看着他缓缓往上,如履平地的模样,巫双心里碎碎念道:不是能一瞬千里吗?为何还要拉着她苦兮兮地登山?
自从两天前,墨月大方承认自己是庄千楼之后,两人之间就有些奇怪了。
以前对着尊上,巫双是又惧又怕,对着师兄,她是亦敬亦亲,而现在对着既是师兄又是尊上还是鬼王的墨月,她突然就有些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你便待在本座身边,如何
他这么问他,反正那时候她是没回答。
“本座就当你同意了。”
可是,墨月自己下了结论,然后巫双就被直接提溜到了连绵的山脉之中…
再接着,就被提溜着在这里爬山了。
这两天来,她认命地跟在一旁,只要她稍稍有离开的念头,必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就给重新提溜了回来。
“你到哪里,本座都找得到。”
巫双:…
~~~~
这座山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看着高,爬起来更高。
她都已经跟在后头走了快大半天了,还没看到有什么不同地地方。难不成,尊上只是想爬到山顶看看?
仿佛知道她在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墨月在前头悠悠闲闲地说了一句,“山顶自有风景。”
风景?
还真是去看风景的?
巫双脚下挪不动步了,不是说去紫云山之前有事要办,怎么来看风景!
“跟上。”
墨月淡淡一句,巫双身后猛地传来一阵推力,直推着她就往前走了好几步,差些摔着。
稳住身子,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前面人的背影,突然觉得后悔和他摊牌了。
——你说她为什么那一天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呢!庄师兄绝对不会这么对自己!
敢怒不敢言地跟着又走了好些时间,每当她稍稍慢一点,身后都会有力量推她上前。巫双眯了眼睛,看着墨月轻松的步子,心里有些不服。后来,她索性脚下省力,就等着他推自己,你还别说,这么走着走着倒比原来轻松了不少。
又过了好一会,巫双估摸着应该已经快到山顶了,身边也有了不少积雪。她朝山下看了看,一片雾气如云海之景。叹口气,她又抬头往山上看了看,这一眼还真还看到了点什么。
——咦?那个…是房子吗?
覆着白雪的屋子露出了一角屋檐,远远看还有点飞鸟的感觉。
转了一个小弯,很快,整个房子清清楚楚地现在面前,烟囱还正冒着炊烟。要不是风向不对,他们刚才应该就能闻到味道。
想不到在这么高的山上,竟然还有人住着?难不成是什么世外高人?
可这是鬼王找来的地方,该不会是世外高鬼吧…
这么一想,巫双脖子后头有些发凉。
“到了。”墨月去敲门了。
巫双看自己离那屋子还有些距离,脚下几个快步到了墨月边上,还没来得及好好喘上几口气,门就从里头打开了。她忙站直了身子——初次拜会,不管是人是鬼,总不能失了礼数。
开门的是一个驼背老爷爷,他的身旁站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女娃娃。
老爷爷看不出年纪,也许七十、也许八十,脸上的褶子不少,笑一笑都皱成了一团。他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头发难得还有几根黑色的,整整齐齐梳在了头顶。女娃娃也是头顶扎了个揪揪,水嫩嫩的脸蛋却是木着一张脸,同样的灰色衣裳,很是朴素。
“来啦。”
看到站在门口的墨月和巫双,老人家一点不惊讶的样子,他稍稍让开身,“进来吧。”
“苦芽儿,水该烧好了,去泡点儿茶来。”
“是,师父。”小丫头一副小大人模样,做起事来一板一眼的。
巫双跟着墨月走进屋子,屋里头烧着壁炉很暖和,刚才还有些冻僵的她浑身都松了下来。
老爷爷走路有些慢,领着他们去到了一张小矮桌,桌旁只有三个小凳子,正好他们一人一个。
“坐吧。”
刚坐下,那个叫苦芽的丫头端着茶壶和杯子走了过来,帮他们三人各自斟了一杯。
身子太冷,巫双看那冒着热气的茶有些迫不及待地伸手要端杯子。可还没碰到杯壁,却被墨月一下拎住了手腕。
“太烫,过会儿。”
巫双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发红了,如果刚才直接拿了杯子,说不定烫坏了自己也觉不出来。她低低说了声谢谢,那边墨月却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已经和老爷爷说起了话。
“今日,在下是想来问一件事。”
“老头子老了,怕是知不了太多事情咯。”老爷爷端着茶杯,唆了一口,“这水是苦芽儿今个早上才收的雪,味儿不错。”
小丫头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听到夸奖也没有任何反应。这一点,让巫双想到了当初司马钦的那些木偶。不过,这个丫头会眨眼睛,应该不是。
“过谦了。”墨月也执了茶杯,喝了一口,“在下,只想问一个人的下落。”
老爷爷摆着脑袋看了一会巫双和墨月,而后晃了两下身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小小的卦盘,往矮桌中间一放,“看您面善,给您一卦。”
道家出生的巫双自然认识卦盘,老人拿出来的和自己以前见过的也没什么两样。可是,尊上不是还没说要找什么人吗?就能算卦了?
老爷爷拿着卦盘在手里摆弄起来,好一会,才开了口。
“您还是去东边找找。”
“沧海之滨,层塔通天,石台之畔,木屋连绵。”
老爷爷接着又加了几句文绉绉的话,巫双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墨月已经起身告辞了。
“多谢。在下就不叨扰了。”
“不敢不敢。”老人家笑笑地说着。
见要走,巫双连忙抓了那已经稍稍凉了的茶一口喝了下去——之前走了那么久的路,这可是第一口茶水。
那个叫苦芽的丫头见她喝完,还上来帮她又满了一杯。
“走吧。”墨月这不是在问她的意见,而是直接带路往外走的意思。
跑这么老远,爬这么半天,就坐这么一会?巫双无奈地站起身,吭哧吭哧地跟了上去。
出了屋子,走在前面的墨月却突然停了步子,巫双一个踉跄,堪堪没有撞到他。
“下山就不必了。”
他回过头,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巫双抬头看着他,刚要发问,身上黑袍却立时扬起遮住了她的视线…
下一刻,腰间被轻轻托住,脚下竟然有了悬空的感觉。耳边传来狂风呼啸的声音,却觉不到风吹到身上,眼睛里满满都是黑色的衣袍,被遮盖得彻彻底底。

待巫双回过神的时候,周围俨然已经换了一个模样。
青青绿草,青石围墙,艳艳骄阳,温温暖风。

所以说他们这是瞬移离开了那个山顶,然后直接来到了某个城镇?
——怎么上山的时候不这样!
“那是空花老人的规矩,求卦者必亲自步行登山。”墨月似乎看穿了她想法一般解释道。
——空花老人?那不是传说吗!
巫双有些吃惊。
空花老人相传是道家的隐世高人。人都说他算卦本领奇高,什么事都能算,但是从来没人见过他。有人说:只要空花老人愿意帮忙,哪怕穷小子想做皇帝都行!可是,具体空花老人是个什么模样,却没人能讲个明白,到哪能求到卦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鬼王也要求卦?
巫双想着想着,目光疑惑地飘向了身边的墨月——鬼王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墨月迎上她的视线,“走吧,晚上好好歇一歇。明日我们启程去找司马钦。”
“哦…好。”巫双顺着习惯答应下来。
等等!
她没有听错吧…他是说…司马钦?墨月宫司马钦?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不稳,整个人仿佛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你是说…司马钦还活着?”
墨月只是淡淡眨了一下眼睛,裹上了之前给她的袍子,一个人往城门那走了过去。
巫双脚下生根一般傻愣在原地,呆呆看着前头的黑袍背影,满脑子都是刚才他的那句话——明日我们启程去找司马钦。
去找司马钦…所以说,司马钦还在,他还在!
庄师兄能回来,所以司马钦也能回来,是不是!
“还不跟上。”
“是!尊上!”
巫双缓缓咧了嘴,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快步跟了上去。
~~~~
“苦芽儿,你可知道今日来得是何人?”
“他们…不像人。”小丫头认真地说道。
“好徒弟,眼力渐长啊。”空花老人仰面靠在躺椅上,惬意地眯了眼睛。
“师父为何要给他们算卦?”
“算,为什么不算。老天要我算呐。”老人笑笑地说着,闭上了眼睛,“苦芽啊,再过三年,我们就可以下山了。这天下啊…终是要变了。”
“是,师父。”

第45章 折鬼手(十三)

纪百里的尸身是在第二天被发现的。
当时,罗午本想找纪百里商量商量,他们明日就需要启程回白林洲,青叶谷此处是否需要派人留守等待巫双回来。结果弟子到他屋里就没见到人——床铺整整齐齐,难不成纪师兄一早就出去了?
后来大家又找了好大一圈,可是,所有人都说昨天晚上之后就没见到纪师兄了。
接着到了早食时间,直到大家都吃好了,纪百里还是没有出现——这下就有些奇怪了。
“纪师兄可能只是四下转转,青叶谷不小,一时见不到人也是正常。”封时远安抚着罗午。
罗午脸色有些焦躁,两手背在身后,在屋里踱来踱去,“时远,师父不知道怎么着,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心神不宁。”他又踱了几步,吩咐身边弟子道,“多派些人,找找百里,整个青叶谷都翻一遍。”
“是。”
“这小子,一大早的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听着像是微怒,可是罗道长的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很清楚百里一向是个知轻重的孩子,不会不声不响地跑不见,除非…
青叶谷虽然不小,但是众人一起寻找,很快就传来了消息。
“罗、罗…罗道长,大、大事不好了。”
来禀告的弟子脸色惨白,说话都哆嗦,一走进来就跪在了地上。
“好好说话!”
罗午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眸有厉色。从早上开始,他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过。
“后、后山!”那人吞了口唾沫,总算镇定了点,“纪师兄在西边后山!已经…”
话还没听完,罗午就已急急飞身往后山而去。
封时远拍了拍那位弟子的肩膀似是安抚,而后脚尖一点也跟去了后山。
~~~~
现在刚到辰时,枝头上的水珠渐渐蒸腾,后山景色远远看去,迷雾一片。
微暖的秋阳透过那些雾色间间或或抚上了青草、岩石、木林…还有一个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身影。
“百里!”罗午大惊失色,脚下步子因为太过急迫都有些踉跄起来,“百里!百里!”
一地符纸已被整夜的露水浸软。那些干涸了的鲜血覆在草叶、石块之上早已转成了暗红颜色,沉沉地再无生机。
纪百里跪坐趴在一片杂草之中,两手垂在身侧,僵如木石。沾满血的断魂笔就在他脚旁不远处。不晓人事的微风,轻轻拂过,悄悄吹起了他面颊上的额发。
几步开外的罗道长看清了他紧闭的双眼,无色的嘴唇…还有脖颈上外翻的伤口,血液早已流干。
“百里啊!!!”罗道长一把将纪百里已经冰凉的尸体抱在了怀中,泪水夺眶而出,“百里啊…”
罗午一生无儿无女,所有心思都花在封时远和纪百里两个徒弟身上,他早已将他俩视为己出,想不到这一次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封时远也赶到了后山,看着师父抱着纪百里的尸身痛哭不已,他眸色稍稍一暗,而后缓缓走上前去,眼框恰到好处地微微发红。
“怎么会这样…师兄…”
带着哽咽的声音,封时远有些僵硬地蹲下身,满目的不敢置信。
“百里啊…”罗道长老泪众横,哭得伤心不已。
“师父节哀。”封时远眸有痛色,“我决不让师兄白白命绝如此!”
“对!对!时远你说的对…是谁!是谁…究竟是谁害死了百里!”
罗长老搂紧了纪百里,怒火仇恨渐渐没过了浓浓的伤心。
封时远拉住纪百里的手,低低说道,“师兄,你放心,我们一定找到凶手。”说完,他红着眼四下探察了一番,突然变了神色,“师父…有样东西不见了。”
罗长老有衣袖擦去了纪百里面上的血迹,渐渐恢复镇定,“什么东西?”
“当初从墨月宫妖人身上搜出来的葫芦,之前师兄一直收在身边。现下…不见了。”
“墨月宫?”
“巫双就是墨月宫人。”封时远低了头,声音沉痛,“想不到,想不到她竟然…”
罗午道长听后,许久没有说话,右手紧紧捏成了拳头,“呵”地一声出拳袭向不远处一个石块,浑厚内力劈出一条道来,沾血草叶纷纷四下伏倒。
“啪——”石碎烟消。
巫双,巫双,又是巫双!墨月妖女巫双…
“巫双!白林洲与你不共戴天!我罗午定要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浑厚的声音震荡了整个青叶谷,鸟兽皆寂,山林同悲。
丁松、纪百里…下一个会是谁?
~~~~
沧海之滨,层塔通天,石台之畔,木屋连绵。
这是空花老人给的卦文,看上去浅显易懂,可是找起来却有些困难。东边临海,岸线绵长,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具体该到哪里去找。要是沿着海边一点点翻过来,还不得找上个一年半载?
巫双心里琢磨着——瞧那卦文的字面意思,起码是个有高塔的地方,而且还有很多木头房子。塔的话应该会比较好找一点吧。
然而,卦文从来都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同一行字你觉得是这么个意思,往往就偏偏是另一个意思。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们今儿个来到的这个城镇名叫南顺。应该离东边的海不是太远,起码城里头已经能见着好些个巫双以前没吃过的玩意了,听说都是海里运来的。
南顺镇里人口不少,但和天霜城比起来还是小了些,城门口也没站几个兵士。
可能是周围一向太平,进出都挺随意,不怎么检查。不然,巫双面具下的长相,随便一查就能和通缉令对上号了。你还别说,南顺这个城镇她是听都没听过,竟然公告栏上也有她的画像。
紫云山果然不同凡响。
巫双抿了抿唇,有些不虞。怀里两个断魂钉还好好收着呢,还有司马钦的木偶与葫芦——等接回司马钦,一起杀到紫云山去,来他个片甲不留!
“就这家吧。”身旁的墨月站定在一间客栈前头,他们今夜应该就歇在这里了。
两人一同走了进去,三十上下的年轻掌柜笑着迎了上来。
“客官,打尖还是留宿啊?”
“留宿。”
“好嘞?不知道…几间房?”看两人一男一女,掌柜自然是要问一下的。
“一间。”墨月淡淡答道。
巫双呆了一下——一间?两个人怎么一间房!
“尊…”她刚想说什么,墨月已经转过了头正看着她,眼角的红痣都带上了几分傲然。
“何事?”那语气、那神态,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还是庄师兄好…她又后悔了。
巫双深吸一口气,顶着鬼王大人凌厉的目光,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拍在了台子上,气势十足,“掌柜,我也要一间房!”
“好!”掌柜刚应下,她就听到了身旁人来了一句。
“我那间就不用了。”
巫双:…
掌柜看着两人,吞了吞唾沫,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二人,一共几间房?”
他们两个,男的穿个大黑袍子看不清脸,女的还带了个面具,江湖人上的人总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打扮,直觉告诉掌柜这两个人不好惹。
“一间。”墨月淡淡总结,而后眯眼看了巫双一下,压着的声音传来,还带着几分笑意,“放心,本座今夜不在此处。”
墨月的嘴唇一动不动,掌柜也像没听见一样——这是传音。
巫双心里一咯噔,顿时尴尬了——又是她想多了?
可这分明是他在误导自己!
“客官,屋子在一楼右边最里头那间。”掌柜殷勤地拿了钥匙出来。
巫双悻悻接过钥匙,决定接下来还是不要多话了,现在的她在鬼王大人面前是越说越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可是接下来,她拿着钥匙去屋子的一路上,墨月也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边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走到门口,墨月还双手抱怀地站在一边等她开门。
巫双拿不准他什么情况,这是要跟着自己进屋?
有了几次尴尬经验的巫双决定什么都不说,一本正经地开了门,自己先跨了进去,双手拉着门,不动声色拦住了他能进来的路,抬起脸很是恭敬模样地看向墨月。
“尊上,小的就先歇息了,明日再见。”
只要关上门,就万事大吉了——反正不是他自己说晚上不住在这的吗!
“哦?这么急?”
墨月一手就抵住了她要关上的门,身子缓缓前倾,眼看着就靠了上来,黑袍帽下,他眼角那颗红痣在她面前逐渐放大,鲜艳似血。
巫双一口气提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脑海空白一片。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皮肤上一点点传来了微凉的感觉。
那是尊上的气息,冰寒内敛,深不见底。
他看着她,墨色的眼眸里黑成一片,反衬得他的皮肤愈加玉白,如画里一般。
以前的庄师兄是好看,放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小姑娘们看了会悄悄脸红的那一种。
可是…现在的尊上明明是同一张脸,却仿若云海雾山,飘渺无暇,绝色得不似凡人…
“不饿吗?”
墨月稍稍提了嘴角,另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脑袋,低低的声音带着他独有的缓慢节奏,“本座还想等你放好包袱,一同去吃点东西。”
有些看呆的她脑中立时清明一片——所以他跟过来是等自己去吃饭?
巫双:…
吃晚饭的时候,她的视线悠悠飘向了一旁吃香及其斯文的鬼王大人,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