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詹家就是余夏的夫家。当初在百里宫,石曼生与那位“师姐夫”有过一面之缘,可惜距离太远,时间太久,记不真切了,只隐约有个印象——那人瘦瘦高高,面色白净。
今日一早从金树院出发,石曼生花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了青林镇,也不知道余夏来找自己的时候怎么那么不嫌麻烦,还大半夜地来。
自从昨天晚上见到余夏那个样子,石曼生就非常放心不下。她此次是偷偷前来打探,为了不让师姐知道,还特地乔装成了公子模样,画了浓眉、束了发髻、涂黑了皮肤,服了粗嗓子的药丸。至于身材,衣服穿厚点别人也不大看得出来。
刚到镇子,她不过是随意走走看看,就有不少人前来搭话问她是不是想买花,买草,或者买树。一开始她还耐心友好地表示不要,可越往镇子里走,这般缠问的人变得越多,终于搅得石曼生不胜其烦,便索性拉着脸走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别说,这招很好用,一下就清净了。
青林除了花草生意,也有一间酒楼,她悠悠闲闲坐在里头点了壶汾酒,两蝶小菜,听听旁人说话,顺便探探当地人的口风。这不,通过与身边一位看上去像是果农的大爷聊天,石曼生收罗了不少关于她那个“姐夫”家的消息。
詹老太爷今年六十有三,膝下两男两女,老大老三为正妻林氏所出,其他两位都是妾室王氏所出。老大是女的,早就已经嫁到了江南水乡,因着路远,逢年过节也难得回来一趟。老二也是女的,几年前也嫁了。老三、老四年龄差了不过五岁,可偏偏一个是嫡子长孙,一个就是庶子。
按道理,詹老太爷这份产业应该就是老三,嫡子詹茂林继承,可事实上,现在整个詹家的产业却渐渐偏向了幺子詹茂青。而詹茂青之所以能这般得了老爷子的青眼,全因他那一手神奇的养花功夫。无论多么难养的珍惜花种,在他手中总能开得美不胜收,近些年的花卉大赛皆是詹茂青独占鳌头。那王氏因儿子长脸,几年前也被抬成了平妻。
至于她的余夏师姐,正是这位詹茂青的妻子,两人成亲已有四年,目前尚无子嗣。
石曼生右手边的一桌人正热火朝天地聊着,你来我往之间话题渐渐扯到了詹家。
“我替我姐不值!”一个蓝衣男子声音有些大,年纪二十出头,脸红彤彤的,应该是醉了,“你说青林镇谁不知道,那詹二爷与我姐青梅竹马,当初就要议亲的!”
“就是,就是。”桌上人都附和道。
“可偏偏几年前跑出来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余,余姑娘,狐狸精!”
一个灰袍的小厮笑着给他又倒了杯酒,“郭小爷不要急,这不是老天有眼,叫那狐狸精养不出娃吗。”
那郭小爷咧嘴一笑,“嘿!还真别说,要是我姐,保证已经给他们詹家三年抱两了!”
“哈哈哈!”旁边众人都跟着起哄。
石曼生默默看了一圈,酒楼里的人都没觉得议论詹家的二少奶奶是狐狸精有什么不对,一个个都乐呵呵地看着戏。她放下酒杯,转向身边的大爷,状似好奇地问道,“那位…詹家余夫人为何这般不受各位待见?”
大爷笑着刚要答,面前却突然扑过来了一个人,哐当一声,差点撞翻了桌子。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石曼生眉头一皱,暗暗屏住了呼吸。
“来!小爷来和你说!”那人正是先前说得开心的郭小爷,他拿着酒杯就要敬石曼生,“这位公子,外乡来的吧。”
“恰巧路过此地。”
“嘿嘿,嗝…”郭小爷看上去很开心,“我姐就要嫁给詹二爷了,小爷心情好!喝酒!”
“不是那詹二爷已经有妻室了吗?”
“你懂不懂,什么叫不孝有三…”他伸出三个手指,嘴都快咧到天边了,“无后为、为大!那狐狸精当年使了手段,设计让詹二爷沾了她清白,不得不娶了她。嘿嘿。现在好,哈哈,扫、地、出、门!”最后一个音上扬着满是得意。
“詹茂青要休妻?”石曼生语气压了下来。
“我和你说啊,下个月就是我老郭家的喜事,有空来喝酒!不收彩礼!哈哈哈。嗝。”
…喧闹还在继续,可石曼生已经再也无心听下去了,她怕自己忍不住一甩手弄死哪个郭小爷。丢了一小块银子在桌上,她一言不发,径直走出了酒楼。
“唉?怎么走了?喝啊!再喝!”背后传来一片桌椅碰撞的声音,郭小爷确实喝大了。
石曼生努力平息着内心怒意,不觉脚底生风,没一会儿就走到了詹府门口。
詹茂青被设计?沾了师姐清白不得不娶她?
笑话!当年跪在山下求娶我师姐的又是哪个!
看着詹府的招牌,她眯了眯眼睛,转身离开——不急,晚上再来。白天太过醒目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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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月黑风高好做事,可偏偏今儿个朗月如灯,繁星点点,无风无云。石曼生一路往詹家去的时候时不时就会遇到一位夜里还在晃荡的人。惹得她一度都想换一天再来做事了。
好不容易终于远远看到了詹府的招牌,然而,刚走近几步,石曼生就觉出了几分不对。鼻尖隐隐飘来了熟悉的味道,正是她准备用的对付詹家的安魂香。难道是师姐捷足先登了?
石曼生二话不说从围墙翻进了詹府,不意外,整个詹府的从人到牲畜都沉沉地昏了过去。
——师姐呢?她在哪?
可惜詹府实在太大,石曼生急急忙忙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人。眼看着只剩下西边最角落那一块还没逛过了,二话不说,她疾疾往那边走去。
西边角落是个大花圃,一路走近,她看到了不少昏睡在路边的家丁,看来这块花圃平日打理值夜的人不少。又走近了些许,她看到了一个人影,整个詹府中唯一活动着的人影。
那人正半弯着身子一把一把拔着花圃中的植物,每一下动作都很用力,而后把拔出的花草随手丢在花圃的地上。石曼生试探着走了过去,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那人,正是余夏,此时的她穿着朴素的衣裳,头发有些散乱,额间全是汗水,衣服沾着泥与绿色的草汁,而她的指缝也已经渗出了血色。
“师姐…”
余夏动作停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待认出是石曼生,她扬起了嘴角,笑得明艳无双,月光下好似落入凡尘的仙子。
“石头,快来,帮师姐拔了这些没用的。”明明是在笑着,可她眼角的泪水已经不受控制滑落下来,她挥着手唤石曼生,“石头,快来啊。”
“师姐…”石曼生心里像是压上了一大块石头——师姐哭了。
“你别说,拔这些还真挺累。”余夏的笑越扬越大,眼底泪水翻涌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你倒是快来帮忙啊。”最后这一句,已经满是哭腔。
石曼生眼眶也跟着酸了起来,她默不作声踏进花圃,捞起袖子,弯下身,将那些原本被精心培育,长势喜人的花草,一株一株连根拔起——山茶、牡丹、金菊、芍药…皆是名贵品种,还有她见都没见过的漂亮花株。
花香泥土混作一团,随意丢弃在身旁成了小小一堆。
以前在百里宫的时候,余夏最喜欢的就是种花种草,宫里需要的那些入药入蛊的花草从来只有她能打理好。以前,她最宝贵的就是花草,从来不许人碰,就是被鸟儿啄了片叶子也会气上好半天。
可如今,余夏最恨的便是这些花。
今夜迷晕了詹府众人,她只是一心想要毁去的这些花。
一见钟情?笑话!
余夏后来才知道,就是因为这些花,当初才让詹茂青千方百计娶了她来青州。也就是这些花,让詹家几年之内忽然声名鹊起。人人都道是是詹茂青年轻有为振兴了家业,可又有谁知道,这一株株国色天香全是出自她这个“狐狸精”之手。
——呵…生出不孩子的狐狸精。
余夏本以为只要石曼生找到了解蛊之法,她与詹茂青之间便能回到从前。可当婆婆将郭家姑娘大模大样领进詹家,詹茂青平静地对她说出“平妻”一事时,她就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了。在詹家眼里,她不过是一个被逐出师门,背井离乡的孤身女子,詹家给她庇护便是天大恩德。于是,当她咬死不肯与郭家姑娘以平妻相处之时,詹家堂而皇之拿出了休书,理由很简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四年,整整四年。詹茂青自认将余夏的本领悉数学尽,于是,她便是可以被舍弃的那位。
…
明月不知愁事,残枝犹有余香。
终于,花圃中的最后一株花也被余夏连根拔起,狠狠掷向了地面。手心已经全是划痕,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痛。看着一地狼藉的花草,她心中满满都是痛快,恨不得大笑三声。
石曼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看面目全非的花圃,又看了看一旁已经站直身子的余夏,不知该如何开口。
——师姐这是发泄完了吧。
良久,余夏抬首看了看天空,长舒了一口气,“石头。”
“嗯?”
她的侧颜在月光下微微散着冷光,声音带着笑意,“给我一颗相思阎罗吧。”
石曼生拉平了嘴角,“好。”
相思阎罗断相思,红尘旧事乱红尘。
没想到,她们这对百里宫的师姐妹竟然会都去服了相思阎罗。师父若是知道,怕是要气得不轻。
…
依旧是月明星稀,依旧是万物寂静。
“师姐…”
“走吧。”余夏笑着理了理头发,“放心,我们百里宫的怎么会吃亏呢,我都讨回来了。只不过,日后怕是要劳烦石头收留我了。”
“不麻烦。”
余夏眼睛一亮,泥爪子就往她身上扑,“还是师妹好!来~让师姐抱抱。”
“别,都是泥。”
“你不也是?我不嫌弃!”
嬉笑之中,詹府渐渐远去。余夏最后回头遥遥看了一眼,那方向,是她曾经与詹茂青住的小楼。在那里的四年,有着太多回忆,太多过去,而今,她要放下了。放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
以后,她再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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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从昏睡中醒来的詹家众人发现那位刚被休弃下堂的前二少奶奶很奇怪地不见了,明明前一天还在后院小屋关着。而与之同时,詹家最紧要的花圃被彻头彻尾毁了个干净,所有花草皆被连根拔起,还不知中了什么毒,都变成了深黑颜色,一夜之间枯败而死。
詹茂青对此并没说什么,那个江湖女子走便走了吧,反正余夏的种植方法他都学了过来,不过是一块花圃而已,再重新种上就是。而目前,要紧的是先将郭家姑娘娶进门,老太太想抱孙子好久了。
很快,大喜的日子来了,十里红妆,青林沸腾,欢天喜地,他们有了新的二少奶奶,郭氏。这是一桩得到所有人祝福的喜事,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曾经詹家有过一位二少奶奶,余氏。
很快,日子又恢复了平静,詹家依然是青林最最重要的家族,新的花圃也已经开始种植,新婚不久的詹茂青全力投入了到了其中。然而,事情忽然开始朝着不可预估方向发展了…
詹家再也没能种出一株惊为天人的花草,甚至连以前种出来过的稀奇品种都没法再重复。詹茂青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才想到派人去寻余夏,可她却如泥牛入海,音信全无。渐渐地,詹家沦落成了一般的花草世家,再后来,青林镇也慢慢地越变越萧条。
至此,繁华一时的詹家一落千丈。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接下来的几年,不仅是郭家姑娘一无所出,詹家上上下下无论男女再也没能生一个孩子。就连詹家大少爷的独子成年后也无法生育。
仅仅几十年间,青林詹府便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余夏:石头,你师姐我是不是很、帅?
石曼生:帅!断子绝孙这一招实在是帅!
余夏:可不是!要不你也试试?把那个让你服了相思阎罗的人也来个断子绝孙?
石曼生:我看暂时不必了…
十七
石曼生与余夏一同回到了金树院。
这下好,人更齐全了,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师叔夏近秋很是高兴,“回来好,回来好,千好万好哪有自家好啊!”师叔不是师傅,脾气要好得多,要是师父在,肯定会让师姐先罚跪上三天三夜再说。
“余姐。”丁泽恭敬地称呼道。
石曼生气势汹汹地瞪向他,“为什么叫她姐,不叫我姐?”
“你不像。”
“我哪里不像?”
丁泽斜了一眼,“哪里都不像。”
石曼生:…
多了人,自然更加热闹,尤其余夏本就是个欢脱性子,三天两头拉着石曼生要到外头逛逛。石曼生喜静,想来想去在后院里头要给她开片地方种花种草耗耗时间,却叫余夏一口回绝了——不种不种。种了烦人。
于是,石曼生只得有空没空就被余夏拉着青州一日游。这游着游着,倒叫她们遇上了个人,一个石曼生本以为早就离开青州的人。
那一日,天色正好。
暖暖春日,微微凌波,师叔和丁泽也被余夏怂恿着一起出门到南阳河游玩。
一行人赶着马车来到河边,挑了块绿树丛中的平坦地,拴马下车,就地野炊。
丁泽背着他那两把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剑,帮着架起了火堆准备烤肉。余夏则拉着石曼生就要往河里去,“我们去捉鱼!”边说她还边撩起了袖子。
石曼生本就懒人一个,吃鱼她高兴,这捉鱼实在是又累又脏,还不如直接从自家池子里捞几条呢。
…奈何师姐力气太大…
就在石曼生半推半就不得不从了余夏的时候,她余光突然瞥见了一个人。一个离她们稍远,面朝上躺在树枝上的人。
在睡觉?石曼生暗自嘀咕,大白天,这么睡在树上是不是奇怪了点?
“唉唉唉!刚有一条往你那边游了!你倒是看着点啊!”余夏叫嚷着,不满石曼生的心不在焉,这抓鱼自然是越投入越开心。
石曼生举着手中渔网,站在河中突起的石块上头小心翼翼往旁边又探了一步——实在是不想把衣服弄湿。
撒好网,余夏还是不歇着,拉着石曼生又说要去捉兔子,说她先前看到一只很肥的刚跑过去。
——实在是太折腾了。
“师姐,我…”
“好石头,就陪陪我吗。”余夏眨着眼睛,笑得很是可怜,“我这一闲下来就容易乱想,一乱想就会伤心,一伤心…反正,你就多陪陪我吧。我保证!三天,再过三天一定不这么烦你了!”
石曼生闻言表情变了一下,“师姐,你还没吃那个啊?”
余夏笑了笑,大咧咧地说道,“三天后我就吃。”
她们说的是相思阎罗,那颗在余夏到金树院的第一天就有的相思阎罗。过去了这么些日子,余夏一直都还没吃。石曼生没说什么,叹口气卷起了袖子,“走吧,抓兔子。抓不到可不要怪我。”
“怎么会呢!”余夏一下乐了起来,“刚才那只就往着草丛蹦来着。”
于是,两人按照之前余夏看到兔子的方向寻了过去,好巧不巧,也正是那个躺在树上的人的方向。石曼生心下好奇,便特意往那边靠了靠。
——这是?
刚走进没几步,对味道特别敏感的她就闻道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难不成…
三步并两步往那棵树走去,味道越发浓重。
“石头,你怎么往那走?”发现师妹没跟上来,余夏回头叫了声,却看到她直直走向了一棵大树,定睛一看,那树上正躺着个人。二话不说,她也调头跟了上去。
那人躺着的地方离地约有一丈高,石曼生都走到树底下了,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石曼生本来还有些顾忌,正犹豫要不要上去看看,却听到余夏说了句,“什么人啊?”,而后一个跃身就爬了上去,看清那人后就“呀”了一声。
果然是她雷厉风行的师姐,功夫也比自己好…
“石头,快来看看,这个人伤得很重。”
石曼生抬头看了看,发现那树枝上也没多少地方能站脚,“师姐,还是把人弄下来再看吧。”
“那好,接着!”话音落,余夏一翻手就把人囫囵推了下来。
这!
石曼生匆忙去接,好在高度不高,搭了把手人便躺在了地上。可能是扯到了伤口,那人还发出了弱弱的一声□□,但还是闭眼昏着。这人身材纤瘦高长,皮肤细腻,白白净净的,长得挺清秀,头发虽然乱了但还能看出是女子发型。一身衣裳皱皱巴巴,湿得很,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
石曼生一手搭了那人脉搏,一手撩开那人覆在面上的头发。气息有些弱,正发烧,有外伤,还有内伤。
咦?
这脉…不对啊?她歪脑袋看了一会躺着的伤者,愈发觉得有些怪异。她扒拉了下那人外衣,衣服上有一大片干涸的血渍,里头的内襟也已被血渗透。
“伤口泡过水,应该是发炎了。”石曼生皱了皱眉头,看着此人,她总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可又记不起来。略一思忖,她觉得还是先救下此人再说。从腰带上取出了一把薄叶小刀,寸许长,她去了刀鞘就要割开女子的衣服重新包扎。
“别别别!”余夏拦住她,“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啊。”光天化日,就这么撕个姑娘衣服很不妥。
石曼生闻言抬头看了看,周围除了他们自己人,也没什么人。不过师姐说得有道理,还是注意点的好,于是她唤了丁泽把风,余夏与她一道处理伤者。
刀光一闪,衣裳尽断。
“嘶——”
倒吸冷气,余夏的眼睛已经瞪成了两个铜铃,石曼生也讶得手停在了半空。
这么平?男的?
倒是余夏先反应过来,直接抬了那人脖子去看,这是喉结?——可惜,不是很明显,不好确定。
她视线又转向了下方——男的总有那个吧。
正当余夏犹豫不决要不要确定一下的时候,却见石曼生直接用刀柄掀起了此人的衣服下摆,隔着裤子囫囵拨弄了两下——嗯,此处有突起,拨动有异物。
“是男的。”
余夏:…师妹成精了!!!
“你,你怎么…”余夏伸出手指指着她,语气都有些发颤。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自己个嫁过人的都没师妹胆子大,实在是太出乎意料,太不可思议了!
石曼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满不在意,“你在百里宫又不是没见过。”当初学蛊的时候,她们什么没碰过?低下头,她继续专心致志地处理此人胸前的伤口。这伤口深可见骨,化脓得挺厉害,看模样应该是一刀劈成的,而且力量不小。使刀的是个高手,伤口边沿干脆凌厉,颇有摧枯拉朽的意味,肋骨一定也有损伤。看伤口的情况,应该是几天前的造成的,这人拖着这么重的伤,竟然到现在还有气,肯定也是个练家子,命还不是一般地硬。
“麻烦师姐取个火棍来。”刀要烧烧才能割腐肉,接着才能撒药。石曼生虽然不是大夫,但外伤处理还是很在行的,当初在尸体上种蛊就数她最熟练。
余夏深呼吸了几下,满是纠结地跑向正在烤鱼的师叔要火去了。
在百里宫,她们是见过男的那什么,但那些可都是死人啊,今儿这个虽然半死不活,但怎么也是个会动的呀。再说,当初那是为了以尸养蛊,她见过是见过,也没特地查看过那处啊!余夏满腹纠结,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曾经用心呵护的小师妹,嫩豆芽一样的小师妹,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棵歪脖树?
伤者昏得人事不知,任由石曼生在他身上割切也没什么反应,倒也省了她不少事。为了以防此人半途一命呜呼,她还特地给他塞了颗保命丸。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是勉强处理好了,又喂了那人几口水,石曼生开始犹豫——要不要就这么把人丢在郊外?
“怕什么,反正又没人看到我们捡到他。再说就他现在这模样,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你想带回去就带回去呗。”师姐是这么说的。
“就这么丢在外头会不会死啊?怪可怜的。”这是师叔说的。
“无所谓。”这是丁泽说的。
…
回家的路上,余夏与师叔靠着头睡了,石曼生和丁泽赶着马车,她托着下巴看了看横躺在马车地面的那个女人模样的男子,满心惆怅——她怎么脑子一热就把人带回去了?这人伤成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惹什么麻烦。他的身上她都搜过了,真真是一穷二白,除了这身破衣裳,一双破靴子,连个钱袋都没有。要不是遇到她这个大善人,几个时辰后妥妥死尸一具。
罢了,带回去再说,起码醒了就能好好问上一问。她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人会死扛着不说,对于百里宫的人来说,这都不算事儿。更何况,她现在可是“救命恩人”!
马车晃啊晃,最后踏着夕阳回到了家。那个受伤的人被放在了石曼生屋子隔壁的杂物间里,她一出门左拐走两步就能走到。杂物间是刚刚才打扫出来的,也是最后一间空屋子,金树院现在是人丁兴旺,住得满满实实。
鉴于那人伤得重,石曼生喂了他几颗补气丹,又为了点迷药让他好安心昏着,这才放心地回自己屋上床睡觉去了。
睡前她想起了一个几天都没有出现过的人。
——柳木白,现在会在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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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府衙,柳木白柳大人此时正在提审要犯,这要犯就是经过几日疗养已经大为好转的梅子倾。
依旧是那间铁门把守的特殊牢房,屋子正中相对摆着两张铺有软垫的红木宽椅,距离一丈。王牢头一路引着柳木白进到屋中,此时梅子倾已经被人半架着坐到了其中一张椅子上。
柳木白不紧不慢地走到另一张椅子旁,掀了衣摆坐下,微微笑看向了对面人,“梅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本官只想知道,画卷现在何处?”
带着手铐脚镣的梅子倾半躺坐在木椅上,笑而不答,哪怕仅着一袭白色中衣,批头散发却依旧一派风流倾城。
“梅公子这般…实在为难本官了。”柳木白抬手理了理袖子,放缓了语气,“梅公子如此人物,本官实在是不忍心让那些俗物污了公子。可若是公子实在不愿说,本官情非得已,也只好另寻他途了。”
梅子倾继续沉默,对于墙边摆放整齐的刑具不屑地翘了下唇角。
柳木白见他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继续抚着袖沿的云纹刺绣,“梅公子也知道,本官若是从你这得不到消息,那就只有另辟蹊径,毕竟,这天下间知晓画卷内容的…并非只你一人。”
梅子倾面上终于变了神色,从原先的暗带嘲讽成了几分挑衅,“不巧,现下只有在下一人。”
“凡事无绝对。”柳木白淡淡说道,“眼下情形梅公子想必也知道,画卷在你手中不过是怀璧其罪,何不甩了包袱?”
“包袱?”梅子倾微扬下颌,“怕若是没了这个包袱,天下之大也无我梅某人容身之地了。”
“梅公子言重了,吾皇知人善用,有海纳百川之胸襟,旧事不过是过眼云烟,又岂会无梅公子容身之所呢?”
梅子倾但笑不语,气氛凝滞起来,柳木白似乎并不焦急,一伸手,旁边的王牢头立刻端上了一杯茶。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嘈杂地打斗声。
柳木白似乎并不惊讶,“看来,梅公子等的人来了。”
梅子倾了然地放松了嘴角,“柳大人果然明察秋毫。”
“不敢当。还是梅公子厉害。”柳木白淡淡地说道,眼睛看向了那锁起来的铁门,只听得“哐哐”几声响,有人正在外头用力劈锁。
站在屋内的衙役一个个面色紧张起来——外头守着的人已经不敌了。
“柳大人,实话说,那画卷我已经毁了,至于画卷的内容,我不会告诉你,但我也可保证绝不会告诉他人。不如,我们…就此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