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卦,谢谢你。”
如木偶般一动不动地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看着眼前的血色,无卦破天荒地缓缓勾起了嘴角。
韩苏,你没事,真好。
传说中的短命王爷韩苏竟然平安度过了冠礼。
现下整个洛阳都在热议这件事情。
那天之后,祈王爷府上的一个侍女出了名。
冠礼上,她大声提醒王爷有刺客,而后禁卫军一拥而上就地阵法了那假扮有司的大胆刺客。
国师大人还亲自下台扶起了那名侍女,令人好生羡慕啊。
还有,王爷与那女子的关系好似也不一般,他还当众感激地抱住了那名女子。
还有啊,那女子就是当年帮禁卫军抓程海,拯救一茶楼百姓的无卦姑娘!
但现在无卦姑娘好似气急攻心一下迷了眼,正在休养中。
当然这都是大家表面上看到的情况…
至于真实的情况是:
韩苏在听到无卦喊有刺客的刹那,就想起了无卦曾经嘱咐过的话——如果有危险的话,记得要往有福之人身边跑。
当时离洛皇、丞相都有一定距离,几无可逃。
千钧一发之际,韩苏作出了一个大胆的选择——跑向国师左非色。
他在赌——这刺客是太子派的,而韩晟是绝对不会伤了左非色的。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那个刺客在瞄准的时候,由于有左非色在,他犹豫了。而正是这星点的犹豫,赶来的禁卫军才将他制服。
不过,传闻里所说的就地正法也不对。那刺客是自尽的,用的就是那棕色小盒里的夺命针。
可惜的是,这刺客没有留下一点线索,查无头绪。
另外,洛皇特意赞扬无卦护主有功,给了赏赐。这些赏赐自然都是实打实的银子,于是本就有着小金库的无卦又发了笔小财。
再回过来说。
待韩苏发现无卦眼睛看不见之后,他急急叫来了御医,好在御医说只是急火攻心,暂时的。
几日后的清晨,一觉醒来睁开双眼,眼前血色褪去,无卦再次见到了光明。
听到青竹禀报无卦姑娘复明的消息后,韩苏立马就赶到了听雨楼。
此时的无卦正带着几分新奇感在院子里慢慢踱步——这些平日的景色,倒真是在失明几日后才发觉也是美得很。果然,失去才知其珍贵。
“无卦。”韩苏大步走了过来,一袭青绿衣衫,发已束冠,整个人朝气如阳,熠熠生辉。阳光洒在面上,被如玉般的肌肤闪耀,显得有些晃眼,却依稀可辨出他那明媚的笑容,一如既往美似仙人。
无卦回看过去,表面清淡非常,心中却是禁不住欢喜起来——真好,这般的他真好。
待韩苏慢慢走近,阳光不再肆意模糊他的脸颊,俊美的五官清清楚楚地展在无卦面前。
依旧那是平日里熟悉的面孔,美则美已,看多了,无卦也渐渐能不被轻易惊艳迷惑。
可这一次,就在看清他面颊的瞬间,她心中的欣喜突然骤停,那句本将脱口而出的“子复”也生生卡住。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颤抖的声音,脑海里“嗡——”地炸了开来。
依旧是褐色瞳眸,细直长眉斜插入鬓。
但是那如画的眉眼中却生生横出了一道疤,不偏不倚正正就在两眉之间,长有半寸,依稀透着初愈的粉红。
而正是这条疤艮在眉间似不怒自威,断了所有魅气,敛了浑身天人之感。
而也正是这条疤,让无卦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子竟然与他的哥哥韩晟是那般相像。
经过成人之礼,褪去少儿轻稚,洗去曾几何时的那些慎微担忧,面前的韩苏束冠潇洒,亦是天子之后,亦有龙凤之姿。
画龙点睛,那条疤正是龙之眼。
而它点出的则是韩苏的帝王之相!
不可能!不可能!
无卦惊得退后一步,脑中混沌不堪。
已经有一个帝王相,怎会再有一个!一山不容二虎,一国怎能两君。
“无卦。”韩苏见她后退,以为是要摔倒,忙伸手来扶。
无卦直接挡开他的手,而后一个箭步上前就拉住了他的衣襟,眼中满是挣扎,嗓音微哑,“你额上的疤…是如何来的?”
韩苏有些诧异她的表现,听到她的问话,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而后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你那日丢出的铜钱碰巧砸的。”说到这里韩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与无卦,“铜钱…我只找回了两枚。”
他的手上正是当日冠礼无卦扔出的那只龟壳。
松开他的衣襟,无卦手有些微颤地拿过了那个龟壳,轻晃之下,里头传来铜钱的脆响,许是因为少了一枚,比以往单薄了不少。
“你…”韩苏看出她很不对劲,有些担忧地想要开口询问,却被无卦打断了话语。
“我今日有些倦,就先进去了。你…不要来打搅我。”话毕,她直接转身走回了楼里,反手扣上门,一下也没有回头。
这…
韩苏莫名地被关在了门外,前来探视的欢喜心情散得是一干二净。
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无卦现下就是不愿见自己,还特意说让自己不要打扰她…想想就令人闷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苏皱眉看着眼前紧闭的木门,不知觉地抬手摸上了自己额间,“难道,是这个疤有什么问题?”
无卦的性格他很清楚,不想说的,你怎么问她都不会说。
如今只能等她“歇”够了…
韩苏心中闷出一丝气来,一甩袖,阔步离开了听雨楼。
坐在屋内,无卦紧捏着手中的龟壳,心中震颤不已。
那条疤…竟然是我造成的。
难道是我逆天改命乱了这个世道…
两个帝王相,怎能有两个帝王相。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无卦,这世间万事都是相对的。正反、阴阳、冷热、真伪。永远不可能只有正而没有反,只有真而没有伪。”
师父的一番话突如其来地跃出她的脑海。
不可能只有真而没有伪…
不可能…
如果同时只出现两个真,那么必定有一个会成伪。
天注定只有一个帝王相,所以理应韩苏他短命早夭,不过弱冠,不现帝王之相。
可如今,命已改,天已逆,世间多出他韩苏一人必得有他韩苏之位,就好比占那雀巢的?br> 所以…
韩苏如要继续在这世间,就只有夺到自己的位子,而他的位子偏偏就是那万人之上的帝王之尊。
位子只有一个,人却偏偏为双。
真帝伪帝,只有到死方休。
山中二虎,必亡其一。
物竞天择,唯王独霸。
朗朗星空,夜色沉寂。
左非色一袭白衣独自站观星台之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掐指占算。
苍穹东方那颗模糊的明星,似是而非地闪着重影般的光芒,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汹涌争斗。
帝王双星,映月同辉。
——无卦,你果然是个有趣的。这下,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呀呀~~今天存稿多存了点~所以一次性更完一整章~~~
第二次反噬,娘子我写得很是清谈。主要的还是在韩苏面向已变这一事上。
很快,好戏就要上演啦~~
卦里乾坤
一连几日,无卦都没有离开房间。
她将自己牢牢关在那处,不愿走出一步。
吃食、热水都是青竹送去屋内,仿若闭关一般。
这几日,韩苏也没有来找过她。
自从过了冠礼,他也开始以亲王的身份每日上朝。关于短命的预言被打破,朝中上下都说是当年了清大师取的那个名字灵验了。也有人说不这么认为,他们说虽然祈王爷行了冠礼,但毕竟年纪还没到二十,也算不得过了弱冠,所以了清大师说的早夭还是有可能的。
过了冠礼,韩苏算是成年,洛皇还特地派了一支护卫队、赐了一些奴才与祈王府以示祝贺。
不管怎样,洛皇似乎开始慢慢正视这个一直被自己所遗忘的二皇子了。虽不亲近,但是那份血缘是割舍不断的,在洛皇的心里他也是隐隐欢喜着韩苏能够平安度过弱冠的。这些年他没有好好教导他,现下就多给他些学习的机会,以后能做一位贤能的亲王也不错。
这一切,看在某些人的眼里真是碍眼得很。尤其是那支卫队,让太子韩晟有些投鼠忌器了起来。以前的祈王府那般人丁单薄还不能成事,现下又来了那么多麻烦就更不好办了。韩晟的算盘一直都是算得好好的,照理说韩苏根本就不可能逃了冠礼那劫,几次三番的不成功让他已经开始莫名地烦躁起来。尤其是那位有司刺客被一个小丫头揪出来这件事让韩晟气闷非常。
那丫头那天还丢出了个龟壳,真是奇怪,什么人会随身带龟壳?
想到这,韩晟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顾不上派人提前通报,他直接披了外衣就往国师府赶去——有些事还是问问国师的好。
“你问那个丫鬟?”虽然是问句,但左非色的声音没有一丝疑问,仿佛他很早就知道韩晟会来问自己一般。
“嗯,本王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如国师一般是卜卦高手。”韩晟没有提及自己的怀疑——他怀疑所有的失败都是这个女子造成。
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对左非色说这一点。国师虽与自己关系不错,但其实并没有外人所认为的那般不错。于太子来说,国师总会给予他关键指点,但从不参与兄弟相残之事。左非色有通天晓地之能,自己瞒不了他,但是只要左非色黑不提、白不提那就可以了。韩苏的事情还得他自己解决。
左非色安静了一会,单手当着韩晟的面掐算了起来,而后缓缓摇了摇头,“那丫鬟不过是个普通角色,那日她只是碰巧看到了那个刺客的动作而已,这年头不是带个龟壳就是神算的。”
“可是…”韩晟还是存有疑惑。
“有些事注定是你的就一定会是你的,殿下不必慌张。”左非色开口断了韩晟的疑惑,语气淡淡的却很有力量,“殿下,臣还要去到司天监,怕是不能继续和殿下促膝详谈了。”
“国师请便,本王就先告辞了。”
国师的性子一向如此,韩晟也不觉得被唐突,毕竟左非色还是帮了自己很多。现下和国师聊了这么几句,韩晟觉着放心了许多。
——没什么可慌的,他韩苏能过冠礼又如何,国师说过自己是血色真君之命,天下未来之主,这一点一定不会变。
韩苏的命还是得要。只是现在这个刺客事件刚过,且等上一段时日、风头去去再说。
这般想着,韩晟缓步离开了国师府。
两枚铜钱静静躺在桌上,龟壳放在一边悄无声息。
无卦愣神地就那样看着两枚铜钱,有些傻气地问道,“该不该继续?”
她算不了自己,所以她不确定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的。路走到一半,她可以继续前行,走向未知,也可以就此停下放任世事变迁。
一手缓缓抚上了铜钱,那些凹凸的细纹不能告诉她答案,却能给她平静的力量。
如果不继续,如果不能彻底逆了乾坤,那韩苏的性命依旧会匆匆告终,就仿如没有过那场冠礼一样,而那之前的努力也会统统化作云烟慢慢消散。
而她,不想他死…
就在外面,韩苏此刻正站在听雨楼的院子里。
这一站就站了大半个时辰,他不知道无卦今天会不会出来。这几日他强忍住没有来找她,可是到头来还是站在了这里。
青竹说她没有出过屋子,会不会眼睛还没好透,又或者上次冠礼累得过了。
她说过不让自己打扰,听着就让人生气,可是…
他有些挣扎地走向她的屋门,试了几次都没有敲下去——要不再等等?
正在踌躇之间,面前的门“咯吱——”一声被从内打开。他见到那张让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脸庞,所有的闷气瞬间无影无踪。
无卦并不讶异于他的到来,看着他第一次唤道,“子复。”声音淡淡平平,却又如那低拂的杨柳醉春不已。
听到她的声音,韩苏表情定了一下,而后慢慢绽开了笑颜,仿若晨光、眩目倾城,“早,无卦。几日不见…”他的声音慢慢顿住,缓缓轻轻就如平日对话那般开了口,“我想你了。”
毫不闪避地直看入她的眼眸,仿佛能透过那双明眸深深看入她心底。
无卦没有回答,不知觉地,她嘴角带上了些微的弧度。
那一刻,她知道了自己所有的答案。
或者说,答案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她知道了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么,真正想要守住的是什么。
只要他这样的笑容,一句简单的“我想你了”,她就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世,我姬无卦,舍命陪君,逆天乱世,至死方休。
韩苏不再像以往一般悠闲,可他每日定会去到听雨楼,有时和无卦一起用膳,有时只是聊聊天而后就转回书房继续处理事务。
府里众人都心知肚明,一心就等着王爷和无卦姑娘的好事了。
可他们显然都忘了一点——韩苏他是王爷、洛皇的儿子,他的婚姻又岂是两情相悦就可以的。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过了冠礼,无卦左右细细算了几遍,近日都无凶相,一下就闲了下来。
自然而然的就再次开始了之前寻找师父的计划。而这寻找还是一如既往地去到街上乱逛。出门前,她照例会和青竹说上一声,而后就独自出门。
无卦在洛阳正街走了还没多会,迎面就走来了一个她看着眼熟的黑衣男子。
那人径直在无卦面前站定,说话干脆简洁,“姑娘,我家主子请您过往一叙。”
无卦稍稍诧异了一下,她看了看面前男子——很是面熟,是在哪里见过来着?
还没等她想到,也没等她准备占算一下,那男子直截了当地开口解答了,“主子已备了杏花美酒恭候姑娘,还问姑娘可愿赏脸见一见洛水长青。”
这么明白地一说,无卦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心中很是高兴——许久不见了,也不知道长青怎样了。
虽说两人是萍水相逢、见的次数也不多,但与他总有种奇怪的亲切感。
杏花酒,还有杏花酒。那是一定要去叙叙的了。
而且,有些事她想弄弄清楚。
——你说左非色和长青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呢?这般猜测真是让人忍不住好奇啊。
“烦请小哥带路。”
“姑娘这边请。”
无卦一路随着他去到了一处茶馆。
那茶馆开在一处安静的巷子里头,要不是那块写着“茶不语”的黑底绿字牌匾,就怎么看都是民宅了。
茶馆门口绿柳青藤,青瓦低墙,很不显眼。
茶馆的门开着,无卦随着那领路护卫直接走了进去,一眼看到的就是院子正中的一排隔间,木框胡了纸做成的推门,古朴而又别致。每间隔间只简单挂了块木制的匾额,分别写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为易经八卦之名。恰好就是八间隔间。
无卦不自觉地挑了挑眉——这家茶馆倒是个奇特的。别家个都用梅兰竹菊、花鸟风月,它却偏偏用了八卦。
领路护卫带着无卦在写着“巽”卦的门口站定,“姑娘,主子已经在里头等你了。”
“劳烦小哥了。”
无卦伸手推门走了进去,只一眼就看到了正独自盘坐在屋中煮茶的长青。
今日的他一改往日的白衣装扮,着了一身淡紫银襟长袍,头上束着温润的白玉冠子,雅致而又隐隐透着华贵。可偏偏这样的打扮,越发突显出了他妖气的脸庞,仿若诱人的禁药。
听到无卦进来,他满上了一杯茶,而后转过头笑着看着她,“尝尝这新晋的春茶。”
两人间不需要什么客道的礼仪,仿佛老友相聚一般很是随意。
无卦点了下头,走到矮桌的另一边,也如他一般盘腿坐了下来,端起那杯茶清啜了一口,直觉鲜爽甘醇、口留余香。
放下杯子,她很中肯地评价道,“龙井春茶很是不错。”
长青笑眯了眼睛,“看来无卦也是识茶之人。”
“略知一二罢了。”说到茶,无卦却是喝过不少好茶,师父虽爱酒,但在经常带着她四处游走的时候也被不少求卦的人以名茶招待过。
“几月不见,在下很是怀念与无卦姑娘一同垂钓、品酒的那些日子。”长青看着无卦,说得很是随意的模样。
无卦不置可否地抬了下眉,而后抬目恰好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潋滟的眸子让无卦定在当下,只会直直地看着他,脑海中闪过了冠礼当日左非色站在台上对她似笑非笑的眸光。
长青有些诧异,却也没有收回目光,就那般任她看着,嘴角渐渐挂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看着那双美到些许妖异的双瞳,无卦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在看到他眼中也带上笑意之后,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
像、实在是像…
长青微歪了脑袋,一手托腮靠在桌上向她靠近了几分,“无卦这般看着在下,实是让我受宠若惊啊。”这般说着,他却半点惊的感觉也没有,倒是有些调笑的意味在里头,“你确定要一直这么看下去吗?”
边说他边一手提了壶给她复又满上了一杯茶,衣袖轻摆,手指修长白净,配那翠绿茶壶很是好看。
垂下的淡紫衣袖仿若轻飘的云彩,稍稍划过。
坐在那处的无卦似有似无地闻道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淡淡地几被茶香遮掩而去,只是那样短暂的一瞬,却让她脑中电闪雷鸣。
这是…
鸢尾花香。
隐藏在茶香之下的鸢尾花香!
国师左非色!
心中猜想得到证实,无卦睁大眼看向了眼前人,“你,你是…”
看到她的反应,长青微扬了眉,似是知晓了什么,抿唇一笑,好看的双眼弯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叹了口气,“终于…猜到了呢。”仿佛在责怪她怎么这么晚才发现一般。
“左非色?”无卦还是带着不敢置信,尤其是他这般轻易地就承认更加让她有些无措起来。
长青托腮的那只手的手指轻点了几下脸颊,而后轻挑了一边的眉毛,眼中带着笑意,“嗯…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长青。”
无卦,这是我们第六次见面呢。
第六次,你终是认出了我。
无卦半响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她的脑中杂乱无章,各种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却让她不知该从何问起。
——国师为何会是长青?又或者说国师为何要装作长青来认识我?还有国师不是太子的人吗,为什么要和自己这个韩苏的朋友交朋友?难道他还有什么阴谋?另外,自己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堂堂一届国师大人如此对待?
眉毛几番收紧,她几欲开口却都生生压了下来。自己不过一介平头百姓,还是不要随意开口,多说多错。
长吸了一口气,她伸出手端起了长青——国师大人刚给她斟满的茶杯,一仰头喝了下去。茶有些微烫,熨着唇舌有些麻痛,但却瞬间将她从脑海那些叫嚣着的问题中给剥离了开来。
意识到自己不会再失态,她放下茶杯,抬头看向面前人,眸色平静无波,“说好的杏花酒呢。”
左非色从头到尾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眼中复杂变化,现下见到她这么快就恢复到与往常一般,心中微微讶异了一下:她倒是接受得快。既然她不问,那他也就没有必要提及什么,顺水推舟、何乐不为?
“对朋友,长青从来不会吝啬。”稍稍加重了朋友两字,他注意看着无卦,见她眼中没有闪过任何的不安、否认或者窃喜 ,左非色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许开心——嗯,她果然还是认同朋友对两人关系的定义的。
他拍了三下手,不一会就有人打开包间门送进来了一小坛酒和两只酒杯,而后来人便恭敬地退了回去。
依旧是左非色先动手帮两人都满上了酒,那酒的香味扑面而来,无卦愣愣地闻着那酒香,破天荒地先起了话题。
“你…为何要叫长青?”她只是想把酒香带给自己的那份伤感打破,怎么办…又想到那老头了。
单手轻晃酒杯,好让那香味散发出来,接着再放在面前两寸,轻嗅闻香。这般动作在左非色做来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叫长青。左非色,字长青。”
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无卦被自己噎到了一下,刚挑起的话题似乎就这么断了。
“长青长青,长盛不衰。”左非色轻呷了一口酒,“我给自己起的字,比祈王爷的子复如何?”
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无卦暗暗腹诽。
但就在下一瞬,她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是这么简单。
左非色和韩苏的面相都是短命之人,而如今所取的字又都是如此这般望人长寿。
长青、子复,左非色是在暗喻自己帮韩苏改命一事他一清二楚吗?
掌管司天监的国师大人这般问自己,究竟为何?会不会与双帝之相有关…
越想越复杂。
于是,她索性答道,“不知道。”
“呵。”左非色轻笑一声,“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随性地后仰靠在身后软垫之上,单手执了酒杯,一派肆意风流,“酒香难耐,长青先干为敬了。”话毕,一仰脖喝尽了杯中之酒。
从无卦的角度看去,只见得他修颈白肤,乌发如绸,下巴和脖子的弧线相得益彰,带着几分高傲的妩媚。
——果然妖孽…坊间传闻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左非色看着她面前依旧有酒的杯子,挑眉笑道,“嗯?这么不给面子?”
“喝快了就喝不出味道了。”无卦一本正经地说道,但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拿起杯子很给面子的也一口干了。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把酒言欢了起来。不过更多时候是左非色在那里言欢,无卦在那里听着。
“无卦,为何你喝这杏花酒时总带着一种…一种愁绪?”
“算是…睹物思人吧。”
“好巧,我也是。”
杏花酒的香味微醺了整个屋子,仿佛间她又回到了那间山中小屋,看着对面老头抱着大葫芦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无卦啊,小黑再这么吃下去会变成猪的。
——无卦啊,今天晚上做什么好吃的呢?师父好饿啊。
——还是无卦对我好啊,你看这酒快喝完了,什么时候再帮师傅去打点吧。
——不了不了,今日就不下山了,且容为师好好歇歇。
老头,我在喝你最爱的杏花酒,你要是馋的话…
就快些让我找到吧。
对饮而坐,千里为朋。
长青,左非色,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有着惊天容貌,却命藏玄机。
无卦看不清他,正如他也看不清无卦。
洛水初识,寒雪独钓。
命里乾坤,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国师~~~娘子我好国师这一口~~
如果觉得写得萌的话,就麻烦各位看客给句好吧~~
无卦回到祈王府的时候,身上带着酒味,尽管不是很浓,但在听雨楼等了她许久的韩苏还是一下就闻出来了。
“你今日喝酒了?”
“嗯,喝了些。”无卦很坦白。
韩苏眉头锁了起来,“女子独身上街也就罢了,还在外饮酒,你不觉得很不妥吗?”不觉中,他的语气稍稍加重了一些。
无卦看着他,安抚性地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再有分寸,你也是女子!怎能如此随性!”见她一点也不知错的样子,韩苏心中突然有了气,“女子该有女子的样子,上街喝酒,倒是哪里学的规矩!”
被突如其来地劈头盖脸这么一说,无卦愣在当场,而后她渐渐听出了韩苏话里的意思——他说自己是个没规矩的。
有些僵住的感觉,她缓了缓心情,用尽量平复的语气说道,“我打小就是这般,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