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一晚,夜深人静,祁思楠转身见丈夫依旧未眠,便轻轻靠在他身上,低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今日,你为何那样怒视着珊儿?”
何琦并不吃惊,他已开始了解妻子,思楠能洞悉自己的情绪并不叫人奇怪,他缓缓吐了口气,将一切缘由都与妻子说明,祁思楠听说后并非一般惊讶,他呆呆地看着丈夫,愣愣道:“怎么可能?虽然爹常年住在京城,与娘聚少离多,但爹不是那样的人,不可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何琦安抚了妻子,告诉他自己与少凡正在努力理顺这件事情,他们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此刻人人都能找到依靠,但最无辜的芜儿却是孤独的一个人。
祁思楠思忖片刻,说道:“不论如何,芷珊也是你的妹妹,且不论她为何有这样的心思,你不见得为了芜儿要她万劫不复。我也真心不希望这件事情闹大,我娘她这辈子也不容易。不如我们且看看再说,不要打草惊蛇。”
何琦不解地看着祁思楠,妻子的眼里却满是肯定。
翌日清晨,宫里突然传话,要何正琛、何正深夫妇带着何芷汐一同进宫晋见太妃,由此看来,何芷汐出阁之日近在眼前了。何芷珊见长辈们都出门去了,自己便也换妆梳髻,带了些家里的点心,往萧宅而去。何琦本想阻拦,却被祁思楠拦下了,她只道:“我与你一样心疼芜儿,可是若她永远在你的护翼下过活,她何时才能长大呢?”
当何芷珊来到萧府时,萧芜才方起身,正独自在后园散步,何芷珊见她单只身影,心中掠过一丝同情,却又提了精神,走过去笑道:“芜儿起得好早,心妍如今贵为修仪,不然还能陪你说说话。我听说皇帝下旨给他的兄长赐了个官位,修了宅子,如今萌娘也使有人伺候的主子了。”
萧芜回转身来见她,她不曾料到何芷珊会来,但却也不惊讶,礼节地唤了声“何姐姐!”
何芷珊见她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便露出疼惜而后悔的神情,拉着萧芜在石凳上坐下,娓娓道:“好芜儿,你不会恨姐姐吧!我实在…我不是有心…”
萧芜正视着她,说道:“我知道,何姐姐你不是这样的人。”
何芷珊心内一松,但还是道,“祁公子他…没关系的,说不定那一切都是我的推测,你们或许还能在一起的是不是?你看看多好,你们郎才女貌…”
“何姐姐!”萧芜打断了她的话,淡淡笑道,“这几日我再也没见过少凡,我想是你叫他不要见我的吧!”
何芷珊大惊,却挤出笑容,讪讪道:“芜儿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这么做呢?如今事情未明,即便是事实,你们是亲兄妹那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对不对?”
“何芷珊!”萧芜起身,直直地看着她,眼光有些骇人,“我与少凡是不是兄妹,这不需要你来操心,我们自然会搞清楚,但是在这之前,我绝对不允许你在中间挑拨。”她分明看到何芷珊的眼光开始变得凶戾,但自己却丝毫不退让,继续道,“你没有进过宫,那里有你没看过的女人间真正的斗争,不明白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不怪你,但我希望你最好搞清楚你我身份的悬殊,我不会和你争,因为你根本没这个资格。”
何芷珊万万没想到萧芜竟会有此变化,其实是她一开始就低估了萧芜,她岂是能被随便打倒的女子?但见何芷珊媚眼怒睁,亦起身冷冷笑道:“你我的悬殊?呵呵…我好歹是何家正规的大小姐,有爹有娘,来历清白。你呢?你那挂名的爹连生养都不济,你是哪儿来的?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在外头私生的野种?悬殊,究竟是谁更胜谁一筹?”
萧芜不为所动,缓缓坐下,头也不抬冷冷道:“你以为我离开少凡,少凡就会娶你吗?就会爱你吗?”
“爱我?”何芷珊冷冷笑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早已不奢求了,我要的只是祁家大少奶奶这个位置,我要那些富贾贵族家的小姐都羡慕我,正眼看我!”
“看看,原来是你自己先瞧不起自己的!”萧芜如是说着,颔首傲视着何芷珊,冷冷道:“你若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你尽管去好了,颜面?值几个钱?爹娘如今都不在了,我只要维护自己就够了!当然,如今你得不到的东西,将来,你依旧得不到。”
“萧芜你…”何芷珊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萧芜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本以为有王牌在手,依着萧芜的个性,为了维护那么多人的颜面,断会与祁少凡分开的,可是如今,不行…她的胸前起伏不定,媚眼瞪视着萧芜,狠狠道,“你也掂量掂量,不要此刻说出来轻描淡写,到时候后悔莫及,我能否得到我想要的我不管,总之我断不叫你也得到。”
萧芜起身嘴角微扬,没有丝毫动摇,一扬手,冷冷道:“何小姐,请吧!”何芷珊冷冷一笑,“好,我们走着瞧!”说罢便拂袖而去。
直到何芷珊的身影从眼前消失,萧芜才瘫软地坐到石凳之上,回想着刚才的一切,她不由得眼圈红润起来,“啪啪啪!”的鼓掌声从回廊传出,一素衣女子和红衣黑裤的女子从内走出来,萧芜一见她们便忍不住落出泪来。
原来那一晚,曹小蕙与邱璇说了许多少凡在黛夹山时发生的故事,小蕙更将自己对少凡的心思袒露,只因少凡当年遇到萧芜之后心中便再无别人,自己这么多年来便慢慢将对少凡的情愫转化为兄妹之情,之所以会来萧宅,亦是祁少凡怕萧芜寂寞孤独中胡思乱想,惹出伤心,才特地请他们前来陪伴的。一番话直说得萧芜潸然泪下,她又何曾不想念祁少凡,又何曾不想与祁少凡共度人生?可是这一切看似简单却隔了千山万水,且山深水恶,如何攀援?如何跋涉?可又因为那一张小小的纸笺,那四个“你我同在”,萧芜彻底放下了包袱,她晓得如果此刻放弃了,她可能放弃的就是自己的一生,正如源贵妃说的,“能争取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才叫人生啊!”
何芷珊气急败坏地回到家,径直往母亲的房里而去,回廊尽头坐着的何琦夫妇看在了眼里,祁思楠对丈夫笑道:“你是不知道你的芜儿有多厉害,当初她可也不是没挖苦过我,给我脸色看,你以为她会任人欺负吗?这会儿你该信了吧!”
何琦憨憨笑道:“思楠你真是冰雪聪明,不过,我晓得当初芜儿有她的任性和骄傲,好歹,她没有伤害过你是不是?她还常常骂我,说我负了她,难道还要负你不成?”
祁思楠脸颊微红,丈夫能与自己说这样的话,可见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已今非昔比,不由低声道:“芜儿还比你懂事呢!”
这边何琦夫妇说着温情软语,那边何芷珊已气急败坏地到了母亲房中,阮佩瑶是个终日无所事事的人,除了会煲几碗甜点,其余一概不会做。当年在青楼中学的,不尽是些讨男人欢喜的功夫,此刻她又喜滋滋地摆弄着自己的首饰,幻想着有一天女儿能佩戴着它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见女儿进来更是欢喜, 又见女儿神色中带着愤怒,便关切道,“珊儿,谁欺负你了?”
何芷珊没好气地拿起桌上的金镯子翻看,她已习惯用左手,为了不与常人有异,为了不让被人觉得自己无用,她早已学会了用左手做一切事情,那只再没有力气的右手,如今只是一个摆设了,叫她更寒心的是,这个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现在不再用右手做事。“这些东西好俗气!妈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呢?你没看到娘和二婶身上佩戴的么?那才是富家太太应该有的。”
阮佩瑶将首饰拢在身前,撇嘴道:“这些是你爹给我买的,其实他给你大妈买的和我的差不多,只是你大妈和婶婶她们有富裕的娘家,自然能买自己遂心的,你别小看这些,就这只镯子,值几百银子呢!”
何芷珊叹了口气,静静坐了片刻,拉着母亲的手道:“将来我若嫁了人,有了体己,我也给你买好看的首饰!”
阮佩瑶将首饰一一收藏了,笑道:“娘不盼你给我买什么,但凡你过得好,我就遂心了。”
何芷珊在心里掠过一丝感动,试探道:“妈,我嫁去祁府好不好?”
“祁府?”阮佩瑶想了想,“亲家公子吗?他们家可不比我们差,你若能当上祁家少奶奶,娘做梦都会笑呢!”她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我时常说你大妈偏心,但其实她还是挺为你着想的,你爹曾跟我说,你大妈想把你张罗给亲家公子,因为不知你的心思,也不知道行不行,你爹才叫我先不告诉你呢!如今你有这个心思,娘等你爹回来就去说好不好?”阮佩瑶眼珠一转,笑道:“我就说是我的意思,你放心。”
何芷珊完全不相信,她不相信母亲的话是真的,因为她亲耳听到的又怎么会错,那日嫡母明明说要把祁少凡配给萧芜啊,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
“珊儿,你没事吧!”阮佩瑶见女儿呆呆的,还以为害羞,便笑道,“你放心,为了你,娘什么都霍得出的。”
何芷珊微微点了点头,她不晓得究竟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母亲说错了,这中间,一定有一个是错的。
的确,世事总是瞬息万变,谁也无法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就如何芷汐这样一个直肠子没头脑的姑娘,这一次竟然在太妃面前表现的完美无缺、无可挑剔,叫太后喜欢得恨不得登时就留在身边。她不过是挨了顿打,不过是日日收到杜海涛送来的玩物东西,不过是这么几日的功夫,为什么在她身上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所以,有时候,上天不是一切的主宰。
其实祁少凡与何琦在为萧芜的身世担心,长辈们也在为萧芜的终身大事操心,在他们看来,若能为萧芜找到好的伴侣,那对于已过世的萧美欣夫妇而言是最好的交代了。于是乎从宫里回来后的这几日,萧丽欣思前想后,与丈夫再三商议妥当后,终于带着礼物来到了祁府。
祁少凡早知道萧芜在家中让何芷珊下不来台,若再激怒她就恐怕这件事会被泄露出去,于是这几日除了在齐善堂问诊,他几乎不出门。然正千方百计想着要如何与父亲好好谈一谈时,却被萧丽欣的突然到来搅乱了所有思绪。
祁府后堂内,史依兰半躺在坐榻上紧缩眉头思索着什么,梁瑛坐于她脚后只看着丈夫,祁恩泰坐于一侧,一脸从容,但立在他身后的祁少凡已目瞪口呆,直直得看着萧丽欣。
萧丽欣喝了口茶,看了眼祁少凡,满意而笑,对着众人道:“九月二十一,芜儿就满十六岁了,正是出阁的好年岁,少凡如今年满十八,又在齐善堂独当一面,两个人可谓是门当户对。”
梁瑛见婆婆与丈夫均不说话,便笑道:“论人品相貌才干,芜儿可是千里挑一的,即便我们思楠也难比,只是,萧家向来长女招赘,芜儿又没有姐姐,我们少凡又是独子…”她清了清嗓子,道:“丽欣,我们都是自己人,少凡也是个男子没什么羞臊,我这才直说,若芜儿能嫁进来,我是一万个愿意,但若要招赘,我定不肯的。”
萧丽欣早料到这一点,笑道:“这招赘与否,不过是将来孩子的姓氏罢了,叫芜儿多生几个孩子不就好了。”
史依兰嗔道:“你这话说得,果然越上年纪,越没羞臊了。”她看了一眼儿子,见他神色从容笃定,但问,“恩泰,你看呢?”
一边的祁少凡紧张的看着父亲,父亲此刻的表态几乎决定了一切,如果萧芜是他与萧伯母所生的女儿,那么父亲一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祁恩泰喝了口茶,看着母亲道:“我也希望芜儿能给我祁家做媳妇!”
“好啊!”祁少凡不由得大声叫道,他开心极了,他不晓得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只是大声叫道:“好啊!太好了!”
梁瑛见儿子这样,连忙过来拉着骂道:“混小子,幸而你是个小子,不然你奶奶爹娘的脸都叫你丢光了。”
祁恩泰瞥了一眼儿子,缓缓道:“但是…”祁少凡突然冷静下来,又紧张地看着父亲。
“但是我不希望凡儿入赘,毕竟齐善堂不能没有人继承!”
“好!芜儿一定同意!”祁少凡疯魔了一般,跑至萧丽欣的面前,兴奋道,“婶婶,你和芜儿去说,她一定同意,她一定同意。”
萧丽欣看着如此景象,心中笑道:“看来你们小两口早就对上眼了,幸而我没急着替珊儿张罗。”
史依兰看着孙子不同寻常的欢喜和兴奋,像个孩子似的在屋里跳来跳去,不由心内叹了一声,“萧、祁两家终究是定下姻缘的。”
祁恩泰见儿子这般兴奋,心中竟释然了,如此将萧芜带在身边,美欣应当放心了。
梁瑛自来是拗不过孩子的,儿子喜欢自己自然也喜欢,她笑着对萧丽欣道:“如今芜儿只有你们这几个长辈儿,万事要你们作主就好,明日我就带了聘礼去提请,这样一来,我们可是亲上加亲了。”
“嫂子这么说,我今日就回去预备,若能赶在二十二日与我那侄女儿一同出阁,可不是双喜临门!”
祁府中的一出喜剧是谁也想不到的,此刻的萧芜才送走了曹小蕙和邱璇,毕竟个人有个人的事,又有谁能陪自己一辈子呢?她缓缓在花园内踱步,少了说话的伴,这个家又冷清下来了。
“扑楞楞!”一道白影飞过,萧芜欣喜张开手臂地唤了一声“木木!”
一只白鸽飞回来停在了萧芜的手臂上,萧芜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到手心中抚摸,却自问道:“你不是木木?”
“对不起,木木我没能救活它!”熟悉好听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萧芜登时红了眼眶。
“这只鸽子也叫木木,是我赔给你的!”男声越离越近,仿佛就在耳际。
萧芜哽咽了,断断续续道:“你很喜欢擅闯别人家吗?木木…本来就是你的,又说什么赔呢?”但腰际却被紧紧抱住,一股温存的暖意驱赶了寒冷,萧芜感到周身都放松下来,可是不行,这样不行,她挣脱开来,往前走了一步,“我们现在不可以,我们…”
“芜儿,我要娶你…”
萧芜兀得放开了手,鸽子“扑楞”飞了出去,她回身看着祁少凡,眼泪含在眶里,怔怔地问道:“弄清楚了么?我是谁…谁…谁的…”
“没有,还没有!”祁少凡上前抓住萧芜的肩膀,他看不够这张脸,可是她却消瘦了,憔悴了,他心疼极了,“但是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你知道吗?你的姨母来我家给你提亲,我爹竟然当应了!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了吗?”
萧芜睁大了双眼,一口气提在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少凡,窃窃地问,仿佛这是梦,用力了就会醒过来,“真…真…的吗?你哄我的?是不是…”话未完,滚热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滑落,萧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在祁少凡的怀里痛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你不会对我失言,你不会对我失言…”
祁少凡心疼地将萧芜抱在怀中,她的每一下颤抖都让他心痛,“我不会离开你,我说过,我要守护你一辈子!”
“小…小姐…”匆匆赶来的管家看到这情景后,在几度思想斗争下,终于打搅了两人,萧芜尴尬地与祁少凡分开,问道,“怎么了?”
“姑奶奶派人来请小姐今晚去何府住一晚。”
萧芜道:“你亲自去回话,就说我明日一大早就过去,今晚就不去了!”
管家不敢再多说,低着头匆匆跑了。
萧芜羞红了脸,对着祁少凡嗔怪道:“你看…多丢人!”
祁少凡将拉揽在怀里,笑道:“不丢人,以后我们天天都在一起。”
萧宅温情仿佛融化了冰雪一般,竟使得万物复苏,但何府却不曾太平,今日萧丽欣前脚才走,阮佩瑶便去缠磨丈夫,提出要把珊儿嫁到祁家去,何正琛自然知道发妻已定下了一切,又不愿直说,便只道:“你找丽欣商量吧!这事儿我可张罗不来。”可等萧丽欣回来后,她只与丈夫在房里商议事情,阮佩瑶连面也没见着。实则萧丽欣早就听丈夫说了,责怪丈夫不该把曾经说的话告诉姨太太后,便有意待在房内不见人。就这样直到第二日,直到萧芜来到何府,直到一家人在厅堂内齐齐坐着,迎来了提亲的梁瑛婆媳二人和祁少凡。
何芷珊见这阵仗,便知道祁府是来提亲的,但她见萧芜也在,便不敢多得意,果然听梁瑛笑着将来意说明后,她气愤地几乎窒息。
“好啊好啊!芜姐姐和我同一天嫁!”何芷汐拉着萧芜道,“芜姐姐好不好?”
萧芜虽然心中有底,却还是又惊又喜,被芷汐这么一说,更是羞涩难当,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众人见萧芜羞涩的模样,都大笑起来,史依兰却疼惜地拉过萧芜在身边,“好孩子,以后就真的能陪着奶奶啦!”
阮佩瑶眼见自己的希望落空,可是登堂那么多人,她不敢发作,不然自己也捞不到好果子吃,错过了祁家,她想总还是有更好的人家。
何芷珊不晓得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祁恩泰是傻子吗?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女儿结为夫妻,那本病簿志不可能有问题,绝对不可能。她跨前一步,冷冷扫视了众人,怒不可遏地朗声道:“你们都疯了么?”
众人冷不丁被这话怔住,都望向何芷珊,只见她红着眼睛,柳眉紧蹙,一双美丽的媚眼里射出寒冷的目光,一字一顿道:“他们是兄妹啊,怎么能结婚,怎么能结婚?你们都疯了吗?”
所有人都惊呆了,何正琛夫妇更是面面相觑,萧芜脸色刷白,她不晓得何芷珊要如何说下去,而自己要如何应付下去。
“珊儿,你…”阮佩瑶拉着女儿低声道,“别急啊,别惹急了大太太!”
何芷珊挣脱了母亲的手,上前一步道,“你们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这么说?”
萧丽欣竟悠悠喝了口茶,道:“来人,把小少爷带下去!”待一个老妈子上来带走了何溢,她才道,“芷珊,好在刚才屋子里没有外人,你这话要闯多大的祸,你可掂量过?我以为这家里只有汐儿才会冒冒失失的,如今你竟让我这么失望。”她眼神直逼何芷珊,“如今你倒说个子丑寅卯来啊!”
从何芷珊出生起,萧丽欣就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叫自己这么难堪。
“娘,你不要怪我,我也不希望等乱伦之事发生后,你们再后悔莫及。”
史依兰冥冥中感到不安,却紧紧地拉住了萧芜的手。
“何芷珊!”萧丽欣的眼神凌厉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样一个大家闺秀的嘴里怎么会有如此不堪的词眼?姨太太,你怎么教的你女儿,难道把你那龌龊的一套都交给了她么?”要知道,何芷珊说的话是在诋毁萧丽欣的亲姐姐,诋毁救了她一命的祁恩泰,是触动了萧丽欣心中最敏感的部位,她自然愤怒,自然要如此厉声地指责她们母女。
阮佩瑶一句话也不敢说,她看见丈夫没有向自己投来任何安抚的目光,她晓得自己如今只能被萧丽欣欺侮而不能做任何反抗。
何芷珊看见嫡母愤怒的眼神,听见对她对生母的侮辱,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祁少凡的面,她忽然记起母亲之前说的“为了你,娘可是什么都豁得出去”,可是如今母亲却一言不敢发,不晓得为什么,何芷珊此刻却生出了豁出一切的心思。
“娘,你大可问问祁公子,问问芜儿,这是怎么回事?”何芷珊冷冷道。
祁少凡正要开口,萧丽欣却阻止了,“芷珊,我问你啊!你来说就好了!”
何芷珊冷冷一笑,说道:“他们两个都知道,都知道祁伯伯的一本病簿志上写着‘叶竞峰,男,脾肾亏损,不育。’”她转身看向众人,“这是什么意思,各位长辈都知道吧!”又道,“娘,既然当年萧姨妈当年有孕众人皆知,那不是明摆着,芜儿不是萧姨妈和萧姨丈的孩子,不是!”她如是说着,却分明看到,萧丽欣的脸色变得异常惊异,并不时的去看丈夫,于是她的眼神中闪过得意之色。
厅堂沉静了许久,萧芜的脸色尴尬而惨白,可是她却觉得史依兰的越握越紧,越来越温暖。
何芷珊又开口道,“你们想不想知…”
“芜儿当然不是他们的孩子!”萧丽欣似乎下定了决心,却看向阮佩瑶问道,“芷珊一岁那年,我也怀孕了,是不是?”
“是!”阮佩瑶缓缓道,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蹙眉道,“但那个孩子胎死腹中了。”
“什么日子…”
“和…和萧…和你姐姐生产的同一天。”
“是啊!就是芜儿生辰那天!”萧丽欣缓缓起身,眼眶湿润了,慢慢走向萧芜,从史依兰的手中牵回她的手,捧在手心里,一股热泪夺眶而出,说道,“因为芜儿是我和正琛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厅堂内的煞静显示出了所有人的惊讶,何芷珊媚眼圆睁,半晌才冷冷笑道:“娘,您这话叫人怎么相信?”
萧丽欣捧起萧芜的脸,细细看了几眼,回身来对着众人道,“本来我和正琛以为这个秘密永远不会叫人知道,可是没想到姐姐、姐夫这样英年早逝,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想过要把它公布于众。但如今…”她泪眼婆娑,声音哽咽,“正如芷珊说的,姐夫他不能生育,可是萧家不能没有继承人。姐姐极爱姐夫,她不愿叫世人知道他的丈夫无能,所以…她与我商议,从我有孕开始,她便假装怀孕,将来不管生男生女,她就抱走了我的孩子,让她做萧家的继承人!”萧丽欣说着,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徒然生起的晕眩让萧芜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祁少凡一步跃上,扶助了她。
何正琛亦起身走到何芷珊的身边,拉起女儿的手,缓缓道:“芜儿是你的亲妹妹!”
“我好歹是何家正规的大小姐,有爹有娘,来历清白。你呢?你那挂名的爹连生养都不济,你是哪儿来的?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在外头私生的野种?”哈哈…多可笑,这是我曾经对萧芜说出的恶言,可是如今,她萧芜却成了我的亲妹妹。何芷珊的脑子突然有中发蒙的感觉。
“这件事,我也知道!”梁瑛起身过来,从儿子的手里牵过萧芜的手,对众人道:“我以为这是秘密,所以也从没有提过,恩泰说,当年就是他为竞峰看的病,竞峰的病其实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她看了一眼何芷珊,缓缓道,“你是想问我们,要不要知道病簿志上那首红墨七绝?”
何芷珊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梁瑛,这本是她最后的筹码。
“那个醉育的千金,是我的思杭!”梁瑛缓缓说道,眼神中露出自信,“你祁伯伯对你的萧姨妈有的,只是兄妹之情罢了!”这一次震惊的却是史依兰,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其实儿媳妇一早就知道了。
何琦不知道别人是否相信这一切,但他完全信了。回想之前母亲对自己与芜儿在一起那样无情的反对,甚至威胁,这才是为了不要让自己犯下乱伦之错,好在,这一些得到了阻止。而自己,也找到了真正的感情归属。他不由得紧紧握住了祁思楠的手。
萧丽欣凌厉的目光扫过何芷珊,此刻的她已然不知所措,“好了,我希望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这里都是自家人,所以我没什么好担心的,芷珊,娘能相信你么?”
“我…”何芷悲痛欲绝,“嗵”的一声跪了下来,掩面而泣,“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啊…不是这样的…”
尾声
是日傍晚,夕阳挥洒在天际,掩映着好看的红色,萧府如同以往的宁静,萧芜独自坐在回廊之上,她仿佛在等待,却不晓得在等待什么,可是却整整坐了半日了。
“芜儿!”
萧芜回身去看,却是有着与母亲相似的面庞,与母亲一样善良的萧丽欣在自己的身后出现。
“姨…”萧芜突然叫不出那个“娘”字,这一刻,它显得有些沉重。
“我把你送回来,是为了告诉你,你永远都是姐姐和姐夫的女儿,是萧府最好的继承人。”萧丽欣在萧芜身边坐下,轻轻捋了捋她细散修软的鬓发,柔声道:“你不用叫我‘娘’,也不用叫姨丈‘爹’,因为这些年来你每一次叫姐姐和姐夫‘爹娘’时,我们都把它当作是在叫我们。”
萧芜已然泣不成声,气喘不匀,她不敢想象,突然有一天她又有了爹娘,有了兄弟姐妹,有了家应该有的一切,她伏在萧丽欣的怀里大声地哭泣着,想要释放所有的悲伤。
“姨娘看的出来,少凡他好喜欢你,那日我去提亲,他快活得像个孩子。”
萧芜抽噎着,身体不住地颤抖。
“你也爱他吧!”萧丽欣抚摸着萧芜,近十六年来,即便随时可以见到女儿,可是心里却总难免会想念,加上姐姐的严加管教,因而偶然夜里无人时,她还会独自垂泪。此刻的她却满意极了,能这样和女儿说话,那种感觉不同于往常,“可是你知道你娘有多爱你爹吗?”
萧芜抬起头,一张涕泪满面的脸中透出渴望的神情。
“今日早晨芷珊说出那样的话来时,我也吓傻了,我和你姨丈不明白了,怎么就你爹不能生了呢?”
萧芜懵懂地看着她,怯怯道:“那…那本册子我也看到的。”
萧丽欣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笑道:“可当时我就想明白了,我不晓得芷珊预备怎么闹,所以就顺水推舟的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但其实,你爹他不能生育,当年恐怕就只有你娘和你祁伯伯知道了,因为姐姐她来找我商量时,她说是她不能生育,她不能害萧家无后。”
一股暖暖的热涌入萧芜的周身,她突然不再彷徨了,娘对于爹的爱竟然这样无私,即便是亲生的妹妹,情愿自己蒙羞,自己亏欠别人,也不愿意丈夫的尊严受到一点伤害,那自己此刻又再伤心什么呢?
“芜儿,你不要怪芷珊,我不知道她究竟为了什么会这么做,但是她毕竟是你姨丈的亲生女儿,也是我的孩子,所以…”
“她也是我的亲姐姐,娘!”萧芜在脸上绽出淡淡的笑容,却委屈地看着萧丽欣,“娘!你说过的,芜儿最乖的,芜儿当然听娘的话啊!”
萧丽欣的眼睛被泪水蒙住了,她几乎看不清楚萧芜的脸,她抬起手背抹去泪水,不可以,她怎么能看不清女儿的脸呢?
“娘…”萧芜靠在萧丽欣的肩头,哽咽道,“娘她…肯定也希望有一天,我能这样叫您,娘!”
“芜儿!我的孩子!”萧丽欣泣不成声,这些年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从那日后直到婚礼的那天,萧芜就再也没有见过祁少凡。祁、何两家的长辈认为新人婚前见面不吉利,于是祁少凡便和杜海涛成了患难兄弟,二人天天往何府跑,却怎么也见不到姐妹两个。祁少凡没有将那日在屋顶听到的事告诉姐姐和姐夫,然则何琦早就知道自己和祁思楠的婚约是为了报恩,虽然具体并不怎么清楚,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如今他都快做父亲了。
萧芜自从得到双亲逝世的消息后,就再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快乐过,她与何芷汐肆无忌惮地挥洒着最后的一段小姐生活,她能在何琦面前毫无顾忌的打趣撒娇,虽然时常为自己当时的那份“深情”感到可笑而后怕,却统统大方地把他们归咎为“兄妹之情”的自然流露。妻子有了孩子,自己又多了个一奶同胞的妹妹,何琦乐呵呵地做着姑嫂几个消遣的对象,而萧芜亦突然觉得,有祁思楠这样的嫂子,可谓人生一件乐事。
九月二十一,萧芜的生辰,何府仅在家中摆了宴席,一家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席上,萧芜向何正琛夫妇磕头斟茶,虽然她不改萧氏姓名,却从此就改口叫二人“爹”和“娘”, 萧芜总觉得,这是父亲和母亲愿意看到的,不管他们是生,是死。并在那一日,萧芜委托父亲何正琛将自己清算后除去赠给几位账房先生的,所有萧家产业悉数上赠朝廷,从此江南巨贾萧府便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萧府。而她自己,亦能顺理成章地做祁府的媳妇。
九月二十二,太妃大寿,介于皇后薨逝,于是寿筵从简,而郡王府与何府的婚事,祁府与萧府的婚事,一概从简。
萧芜在吹吹打打的奏乐声,不绝于耳的祝福声中迈入祁宅时,她早已忘记了当初何琦娶妻时她的那份悲痛欲绝。如今的萧芜,沉浸在对于未来无限美好的遐想之中,沉浸在祁少凡对于她无限的爱意之中,沉浸在那份属于自己的幸福之中。
“哇!这么多箱贺礼!”
“里面是什么?这么阔绰的朋友是新郎家的还是新娘家的。”
“如此丰厚的贺礼,真是气派啊!”
当萧芜的面纱被揭开,众人还来不及夸赞新娘的倾城之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陆续送来的几十箱贺礼所吸引。领头之人向新人送上贺帖,萧、祁二人疑惑地打开阅读,贺帖上熟悉的字迹让萧芜几乎站不稳。
突然间,“扑楞楞”翅膀挥动的声音传来,数十只信鸽扎着红色彩绸飞入厅堂,“咕咕”叫着几乎站满了一地,把客人们都逼了出去,座上的祁恩泰、史依兰、梁瑛等俱不明所以。
祁少凡抓起一只,从红绸的结中取出一张纸笺,细细展开与萧芜看,本有些晕眩的萧芜此刻竟眼睛放光,难以置信地看着同样惊奇的祁少凡。
“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祁少凡抓起萧芜的手,朗声笑道,“走,我带你去找他们!”说着拦腰抱起萧芜,单脚点地,竟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出了喜堂,消失在众人眼里。
“怎么了…这是怎么没了…”梁瑛大急。
祁恩泰也捉起一只鸽子,取出纸笺,“弟凡,萧氏夫妇踪迹已得,师兄风留”,他惊讶地又抓起一只,“弟凡,萧氏夫妇踪迹已得,师兄云留”,他一挥手,赶走了喜堂中所有的鸽子,朗声笑道:“让孩子们去吧,我们喝酒!摆宴!”
故事结束了,应该结束了,杜海涛与何芷汐的幸福生活也从此开始了,而何琦与祁思楠的幸福生活早就开始了,后来他们先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为何亦菲,长得粉团可人,聪明伶俐,学说话的那年,却总是搞不清楚,到底该叫祁少凡姑父呢还是舅舅,到底该叫萧芜姑姑呢还是舅妈,于是就这样纠缠不休下去了。
对了,你问我萧美欣夫妇究竟有没有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依我的个性他们应该还快乐幸福的活着,不过他们这一生都再没有回过金海。
对了,你问我何芷珊怎么了?既然萧丽欣都大方的原谅了她,相信应该不会有谁对她耿耿于怀了,可是她去哪儿了?我真的不知道…不过她的右手,真的不能再用了!
所以,做个善良的人,像琐琐一样,善良的等待属于自己的幸福,并抓牢她,牢牢到底抓住!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