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了裙子小步前行,好奇的佟未想看清楚男子的面容,然这一近,不待看到面容,她已大抵只道男子是谁,反在心里轻叹: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时候。
而男子亦在转身间看到了佟未,怔了怔,直到佟未笑意融融地接近自己,方开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你能来,我做什么不能来?”佟未挽着臂上轻柔的烟纱笑道,“采薇还说我找不到你,这不是遇上了!容宅再大,也有个边儿吧!”
男子正是她的丈夫容许不错,只是容许方才那一怔,并非因见到佟未而惊讶,着实是佟未此刻不知道,一袭白装的她立在夕阳下,是美得那么不真实。
“找我?”他淡淡地问,“有事,何不等我回去?”莫名地,那一个“等”字出口,心里竟感一阵的热。
佟未犹自不觉,反笑道:“自然是有话不能在那一处说,这才寻你来。”忽又生了好奇和坏意,朝容许身后望了望,继而眯着眼睛轻声问,“我若没听错,方才容二爷可是摔了什么东西了?”
容许微微摇头,面色平静道:“一只盛水的瓷缸子,没什么要紧。”
“这样!”一壁嘟囔着,佟未又走了几步径直到了丈夫的面前,似乎没能抓到容许的弱处,她很不满意,“我说…”然话未出口,却霍然停下了。
但见一张大手轻轻捧起自己的面颊,手上没有用半分力气,却又是稳稳地包裹了它。拇指从面上缓缓地划过,带出几分刺痒,痒痒的,直入心去。
“你哭了?”容许捧着妻子的脸,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怎么——又哭了?”
佟未这才记起,方才滚落的泪珠儿,还没有被擦去。


第八章 忆情(四)
“采薇说你是人前要强,要强,很辛苦。”容许慢慢地松开了手,却没有收回,而是稍稍抬起,从妻子的发鬓上取下一片翠绿的竹叶。
“辛不辛苦与你有什么干系?”语毕,佟未紧紧抿起了嘴,瞪着一双还嫌红润的眼睛对着容许,须臾又揉了揉脸颊气呼呼地质问,“你怎么可以这样随便?”
容许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妻子,俊朗的面上浓眉微蹙,仿佛在心内取舍着什么。
“这一回就算了。”佟未反大方起来,只不敢拿眼睛看丈夫,便别着头道,“我来找你,当真是有事情要谈的。你知道我的个性,顶不愿意在心里藏什么,何况我们是要过日子的,就更不好有嫌隙了。”
容许显得很平静,淡淡地应:“有事你说。”
佟未转来瞪着他,心内暗怨:果然是大冰块,难道他真的无所谓?倘若当真无所谓,我现在岂不是自作多情?
不行不行,怎能叫他占了上风,好似我做贼心虚。
“没事了,没事了。”佟未遂言不由衷地回答,“你还是着人来打扫方才摔得瓷缸子罢,我这里没有要麻烦你的了。”说罢旋身就要走,然一只胳膊却被人轻轻地拽住了。
“恒聿。”容许简简单单地吐出这两个字,接着又道,“我想你来,当是与我讲恒聿的事。”
背对着丈夫,佟未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脸上紧紧扭了扭五官,随即镇定下来,一咬牙转身昂起下巴道:“你错了,梦里的事情怎么能当真,何况我更不记得几曾唤过他,难道凭你说么?我来原本是有事,可又不想要你烦恼。但你容二爷既笃定要知道,我也不必顾忌了。就如我先前说的,我们既是要过日子的夫妻,就不能有嫌隙。所以,麻烦你容二爷告诉我,翩翩小筑里的四姨娘和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恐怕贼喊捉贼就是这般了,或许如此形容有些过,但容许一时半刻也不晓得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自己的无语和无奈。
但是他是有一丝欣喜的,只是这一丝浅浅的感觉在脑中、心中皆飘忽不定、甚难捕捉,便更不必提寻出它的缘由。
“你要不要告诉我?”佟未骄傲地看着容许,半分也不愿意输在丈夫的面前。
容许更平静了,他没有松开握着妻子胳膊的手,只静静地问了一句,“方才,我可曾提梦,可曾提与恒弟什么事了?”
佟未大窘,慌乱的心跳得更快,红彤彤地涨起一张脸,竟比那晚霞更娇艳。须臾,从额角缓缓地垂下一滴汗水,可旋即,汗水便与泪水融在了一起。
妻子这一哭,容许反慌了。
“原是二爷二奶奶在这里。”一把淳朴热情的声音自竹林小径传来,仿佛是管园子的人发现了夫妻二人的行迹。
佟未本欲放声哭,这一声响,慌得抹去眼泪,顺着容许的手转到他身后,稍稍侧着脸不看那来人。
来者实为这宥园的管事上官氏,上官氏曾为祖母跟前的侍女,容许并不陌生。而其自祖母去世后,便被父亲派来打理宥园,直至今。
上官氏细细瞧了这对新婚夫妇的形容,心里只以为是小俩口的情趣使然,才要的佟未双眼通红,她一个老婆子自然不好多问,只乐呵呵笑道:“听几个小丫头说有人进了宥园,我以为是家里新买的下人不懂规矩,便进来瞧瞧。若知道是二爷二奶奶在这里,定不来打扰了。”
容许的衣袖被轻轻一扯,他回眸看了一眼,但见佟未脸上沁满了不安与局促。
“我与二奶奶要在这里喝茶,正找不到人,可否麻烦上官妈妈去藤园叫三香四荷将茶水送来。”容许一边说着一边稍稍在手上用了力,示意妻子不必担心。
上官氏笑道:“何必绕那么远,我这就去给您备茶。”说着知趣地退下去,不消一刻便有几个丫头端了茶水搬了桌椅等进来,一应在湖边支下,也不等询问两位主子意下,便都麻利地消失在了宥园。
“不如坐下喝口茶,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容许这才放开妻子的胳膊,径自往湖畔去。


第八章 忆情(五)
佟未立在原地没有动,垂首理了理衣袂披帛,口中咕哝:“我不想吃茶,况且出来好久了,采薇要着急的。”
“上官妈妈定会去藤园说一声,这你不必担心。”容许没有停下,一直走到了桌边,“你还没吃晚饭,她们拿了几样点心来,你不吃一些?”
几步走过来,瞧了一眼桌上的茶水点心,佟未坐到一旁只取了茶喝,罢了才道:“我不爱吃这甜腻腻的东西,你也别打岔,有话我们就快些说。一会子天色就黑了,没得在这里招虫子咬。”
容许在唇际勾出一抹笑意,恰被佟未捕捉到,“原来你会笑?”这一问,容许竟笑得更灿烂,反让佟未摸不着头脑。于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形容,见并无不妥,遂没好气地问:“我的样子很奇怪么,你笑什么?”
容许亦坐下,取了茶小饮一口,又将目光落在妻子的面上,细细地看那晚霞映衬下的娇美和她眼眸的微红,温和地问:“我们先说四姨娘的事情,还是先说恒弟的事情?”
“何必假惺惺怄我?你不就是想知道我缘何在梦里喊他?”佟未反坦然了,扬起下巴看着容许,正色道,“我和恒聿从小玩在一起,父母把我们当兄妹看待,便没有拿规矩束缚我们。我们自然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彼此之间那么熟络,总是会有些情分的。可那仅仅是青梅竹马,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容许,我不骗你,在嫁给你之前,我一直以为将来的丈夫是恒聿。可是你也放心,而今我既嫁与你,且恒聿也娶妻成家了,那么之前的种种都好比过眼云烟,不复存在。我与你即便没有夫妻情分、男女之爱,我亦是自重的人,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违伦理有违纲常的事情。可是…”言至此,佟未热泪盈眶,悠悠停下了。
“可是什么?”容许很平静,心里的释然外人无法看见,而对于上午想一走了之对佟未不管不理的想法,更是后悔不已。其实他早该明白,佟未不是胡白舞,她是自己的妻子,是不可以随便舍弃的妻子。
佟未努力将悲伤压下去,别过身子缓缓道,“可是,请允许我难过一阵子,我不是还对这份情存在幻想,我只是很难过,心里很压抑,我不会一辈子都这样,但是眼下、眼下我没有法子叫自己不去想,没有法子叫自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妻子脸上的委屈让人看着心疼,容许不忍,却只能道:“对不起,是我的鲁莽造成了今天的一切。”
佟未摇了摇头,嘴角有几丝苦笑,“这不是你的错,即便我不嫁给你,我的夫君也绝不会是恒聿。而这一切如今看来他更是一早就知道了,况且是他先选择了放弃,既是如此,我怎么好再痴缠。我难过,并非为了自己嫁给你而他又娶了德恩公主,我只是感叹造化弄人和命运的坎坷。譬如你不愿意娶我,却不得不娶我,其实,你也是受伤害的那个。不要轻易地说对不起,你待我这样好,没有一点对不起我的地方。也就是你容许能够如此心平气和地听妻子讲她心里还有另一个男人,若换作别人,我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容许心头骤热,缓缓道:“同样,也就是你才会把这些事告诉自己的丈夫。谢谢你没有骗我,由始至终不曾骗我。”
佟未浅浅地笑,“你这样好的人,谁忍心骗你?何况我与恒聿那些事,并非是不堪的,我是想隐瞒,但不愿意欺骗。”
“记得那一日圣旨下,傍晚我独自在京城的茶馆饮茶,眼里看的耳里听的,皆是‘幸灾乐祸’四个字。”容许甚为感慨,取了一小盅茶握在手里,脸上是释然的笑,“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很不幸地娶了靖康公的千金。”
“真的?”佟未脸色泛红,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在京城有着怎样的“名声”,她心里是知道的,“那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会是刁蛮泼辣的人?”忍不住还是追问了一句。
“呵…”容许笑出声,摇了摇头道,“至这一刻,我却很感激瑜贵妃。”


第八章 忆情(六)
佟未心中发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刁蛮泼辣并非是坏事,倘若伪善虚荣就不好了。”容许饮下一口茶,涩、苦、甘、醇,一层层滋味在口中渐渐弥漫开,最后由衷地赞一句,“我很感激瑜贵妃把一个真诚善良的女子送到我身边。”
这一句话说得佟未浑身发热,她是爱过恨过的人,不会像木头一样不解风情。可虽默认自己与容许的夫妻关系,却从没有想过,冰块一样的容大将军,会对自己产生情分。然回想自嫁给他至今这么久,这个大冰块待自己,真的很好,很好。
“我也记得…”但佟未几曾肯叫人用话将自己噎住,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反坦荡荡地道,“那一日圣旨下,我正立在你的府邸外头,听从里头出来的老公公们嘴里叨咕,说你真真一个冰做的人,笑也不会笑,活该…”佟未倏然打住,这后头的话自然不好意思再讲,旋即转了话锋,甚不服气地问容许,“我也从未见你在别人面前笑过,认识你这么久,在哪儿看着都像一个大冰块,冷冰冰木呆呆的。可怎么也想不到,你也会如此细心如此耐心,更想不到,你会跟我这个叫人家对你‘幸灾乐祸’的人说这么多话。方才你说伪善虚荣不好,那你这样在人前把自己藏起来,又算什么?”
容许常想,上天给佟未一副好嗓子,就是要她多说话的,她总是能滴滴答答地说出一大车的话,叫人不得不认真而细心地听她讲了什么。
“和你一样,只是人前要强。”容许淡定地答,“除了采薇和我,这里只怕再没有谁看到过你伤心难过的一面,但这不算伪善,仅仅是人前要强。我亦是如此,也就此刻能说说话罢!”
“那你我岂都不是人了?好一对鬼夫妻!”佟未呢喃一句,突然觉得这话甚是暧昧,顿时通红了一张脸。
话虽轻,却还是叫容许听见,他凝视着妻子娇若芙蓉的面颊和那一双清澈的眼眸,心里热腾腾地升起火来,这一把火,似要完全融化他心里冰封了许久的热情。
佟未偶尔抬头,见丈夫盯着自己,念及方才那句话,更是面上做烧,遂没好气地嚷嚷:“不谈这些了,我要说的可都说完了。你如今既不恼,往后也不许再提。你是堂堂的大将军、大侯爷,不兴说话不作数的。”
容许笑着摇了摇头,见妻子满脸嗔怒,旋即颔首示意答应,继而在心里轻松一叹,又望一眼宥园的风景,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开:“这里是先父生前读书的地方,如藤园、莉园,这一处叫‘宥园’,这湖水是原就有的,故是活水,你猜猜它叫什么?”
“又不是猫儿、狗儿,为什么非得有个名字,难道时时唤它不成?”佟未兴趣索然,四处盼顾起来,待回首见容许没有要说的意思,便道,“叫‘无水湖’吧,真是奇怪的名字。”
容许惊讶,“你怎么知道?”
佟未掩口而笑,得意地答:“本小姐天赋异禀啊。”又见容许欲信不信的模样,遂笑着指了湖对面开得繁华的紫薇和木槿道,“那里不是竖了碑牌么?我来时便瞧见了。说起来,你的父亲真是有趣的人,‘无水湖’,无水岂能成湖?你再看看这园子里的景色,我初进来时还觉得别致雅静,此刻观全景,只是一块花红柳绿、一块青竹摇曳、又突然假山怪石,好似是想到了什么就设一处景致,历年建设才成了这个园子。若叫那些中规中矩的老学究看了,一定捋着白须叹‘太随性、毫无章法。’。”
佟未说得乐呵,一时忘了忌讳,待想起来,连忙对容许致歉,“我只是叹这园子的随性好,并没有对你的父亲不敬。”
容许却笑道:“你喜欢便好,家里有些烦乱,但唯独这里是安静的。父亲生前定下规矩,除了打扫的侍者,只有一家之主或继承人才能入宥园,在兄长过世前,我也不曾进来过。”
“那我岂不是犯了你家的规矩?”佟未蹙眉问。
容许摇头否认,温和地答:“你是我的妻子,便是这家的女主人,自然可以进来。”
闻言,只觉得心里发热,继而脖子也跟着发烫,佟未不敢再多问什么,略带羞赧地别过头去看风景。心方平静些,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激灵,兴奋地转过来盯着容许,极认真地问:“你可别岔开话题,我想知道的事情你还没说呢。那位四姨娘,就是那个美得像仙女一样的四姨娘,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柳妈妈告诉我,四姨娘一心要做你的妻妾,她不是你的姨娘么?这样不就口口了!”
容许这一生所有的无措都发生在了妻子的面前,此刻用佟未的话来形容他的神情,就是“木呆呆”。
“子虚乌有,这怎么可能…”容许竟没了逻辑来组织言语。
“你骗人,柳妈妈怎会随便诋毁你?”佟未步步紧逼,她才不愿意放开这好不容易逮住的机会。


第九章 无日不风波(一)
宥园外,上官氏一直守在门口,只怕有闲人混进去打扰了小两口,这一刻见柳氏过来,便拉了她笑道:“小夫妻在里头说话呢,你放心,看着挺亲热的。好在有这样一个地方,凭谁也不能打扰她们。”
柳氏笑道:“你可跟二奶奶说话了?瞧着怎么样?”
“话倒是没说上,我进去的时候二奶奶正抹眼泪儿呢。”上官氏乐呵呵说道,“昨儿瞧着就好,今天细细看了几眼,真真是妙人儿,家里哪一个能和她比。难怪你要念佛了,果然是太夫人保佑二爷,给咱们娶了这样好的少奶奶。”
柳氏甚是满意,笑道:“你若与她说上话,才知道真好呢。”又压低了声音道,“你瞧着吧,老夫人早晚对这个媳妇心服口服。”
两人笑了一回,但见三奶奶林飞凤款款过来,她身后的丫头老妈妈手里都不曾闲着,或捧了食盒或端了茶盘,明眼人一看就知冯梓君又给小儿子东西了。
林飞凤得意洋洋,见了二人笑道:“两位妈妈在这里闲话呢!柳妈妈时常在二爷园子里,倒许久没见到了。”
柳氏笑道:“早该给三奶奶问安了,三爷身上不爽快,我们这些粗人近不得,还请奶奶替我们道声好。”
“柳妈妈客气了。”林飞凤笑靥如花,忽见宥园的门开了一道缝,且二人偏偏在这里站着,便有些不大痛快地问,“敢情是园子里有人?”
上官氏曾是太夫人跟前的红人,又被容竞言指派了看管宥园,原比常人体面,在林氏面前也从不卑躬屈膝,只笑道:“三奶奶说笑了,这能进宥园的如今除了二爷和二奶奶,还有旁人么?”
林氏心中不悦,面上讪讪地道:“婆婆不是也能进去么?难道上官妈妈眼里只有新人了。”
上官氏反笑道:“三奶奶贵人多忘事,老夫人在老爷走时就说,这一辈子也不入宥园了。”
“你…”林氏噎住,又不好发作,上官氏在婆婆面前也是又几分脸面的人,没必要硬碰硬地得罪她,遂冷冷笑道,“我年轻,自然不懂这么多。就劳烦上官妈妈好好伺候二爷和二嫂了。”说罢拂袖而去,背影看着甚是恼怒的模样。
“何苦叫她添堵?这样的人不理睬就好了。”柳氏皱眉叹了一声。
上官氏却不屑:“太夫人生前也顶厌烦这样的人,动不动就上窜下跳、挑拨离间,就怕好好的一家子毁在她们手上。”
这些话林飞凤自然听不到,当她窝了一肚子火回到藕园,只见丈夫搂着梅玉、如惜两个小妾亲嘴,丝毫不知道避忌,气得她浑身打颤,上前下狠劲拧了一把如惜的胳膊,嘴里骂道:“下作的娼妇,我上上下下替爷打点着,你们倒在这里装主子受用,我若捅到老夫人面前去,看你们能扒下几层皮。”两个小妾慌得滚下床请罪,哭着扶着逃了出去。
容谋甚恼,不耐烦地问:“你又发什么疯,谁给你气受?谁又给你火枪药吃了?”
林飞凤冷笑,“这个家,每一个都能给我气受,还用分谁和谁?”
容谋笑道:“我倒不察觉,这家里也有人敢给你三奶奶下脸子?”
“呵呵,你也不想想,如今家里多了谁?我这个三奶奶算什么?二奶奶才是金贵的,人家可是一家之主的老婆,是能进得宥园,在这家说了作数的当家少奶奶。”林飞凤说着呜咽起来,“你但凡好一些,谁又敢瞧不起我。”哭着将方才在宥园外的事情絮絮地说了。
“这你也好计较,不过是他们在那个位子上罢。”容谋满不在乎,将丫头端进来的东西挑了几样吃,一壁说道,“当年大哥在时,二哥也没进去过一回,我若计较窝火,还能活到今天?不过是老头子闲着没事闹的规矩,又不是皇宫内院,哪里不都一样,哪里又不能玩。你要是喜欢,尽管在藕园里添置东西好了。”
林飞凤冷笑道:“你还当自己是宝呢?你以为你娘丢了五百两银子下来是宝贝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你不明白?”
“怎么说?”容谋反问。
“还不是你二哥成了家,往后家里又多了做主的人,老太太怕她掌不住,明里暗里地要你收敛些,不要叫她让新媳妇抓了把柄。”林飞凤媚眼一翻,冷冷道,“我不求你别的有出息,往后好好拢着你娘的心才是正经。你那二嫂一张嘴能犁地,死的也能叫她说活,一张嘴上下一翻,你娘的心可就全叫她拢去了。”
容谋反来了兴趣,若有所思地笑道:“这两日听你们说的,好似我二嫂是个三头六臂的厉害女子?”
“生得倒是娇娇弱弱的,改口口自己瞧吧。”林飞凤没好气地应了一句,又唤梅玉、如惜进来收拾东西,却不曾察觉,丈夫脸上没来由地多添了几分神采。


第九章 无日不风波(二)
两名侍妾小心翼翼地进来,麻利地帮着林飞凤将东西一一从盒子里拿出来,却听容谋唤道:“如惜过来,叫爷瞧一瞧你的胳膊伤没伤。”
林飞凤冷笑道:“怎么着,我自己的丫头也不能掐一下?你如今倒会心疼人了,也不见你几时心疼过我。”
容谋见如惜不敢动,竟自行下了床过来将美人搂在怀里,宠溺地问:“宝贝儿,胳膊还疼不疼?”
林飞凤媚眼里满是愠怒,冲着两个侍妾冷声道:“你们都自重些,别蹬鼻子上脸,没了分寸。你们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莫说掐一下,就是打死了,谁又敢找我理论?”
容谋大怒,冲着林飞凤挑衅道:“从前她们是你的丫头,如今随了我,就是我的女人。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我不准你碰她们一根汗毛。林飞凤你少在我面前摆谱,我只消到娘面前说一句话,也不知道谁的身上够扒几层皮。”
“你发什么神经?”丈夫先前还好好地说话,竟说翻脸就翻脸,何况又在孙氏、马氏这两个小蹄子面前,自己如何下得来台,林飞凤顿时将一肚子火冲着两个小娘子去,反手一掌掴在孙梅玉的脸上,口中骂,“你们在三爷面前说了什么狐媚话,哄得他来寻我的不是?早知道一个个狐狸精样的东西,就不该带你们过来。好好好…敢情是把今日老太太说的话全忘了,我这会子就去老太太面前说,看你们两个能活哪一个。”
说着又要往梅玉脸上扇巴掌,却被丈夫推开,但见他将两个侍妾一左一右搂在怀里,瞪着自己道:“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别给脸不要脸,你当我不敢对你动手?”
“容谋!”林飞凤气糊涂了,冲着丈夫哭嚷,“你痰迷了心了?我怎么惹你了,说恼就恼!还口口声声给我面子,你也不想想你在这两个蹄子面前说的什么话。我好歹是你的妻子吧,怎么越来越不如两个奴才了?容谋,你的心都叫狐狸精叼去了?好好,既然是我自己带来的人,就让我自己来清理门户。”气极之下便哭嚷着上来撕扯梅玉,下死劲拧她的脸。
梅玉哪里敢还手,疼得直往容谋怀里钻,气得他一掌挥过林飞凤的脸,将她打在了地上。林飞凤受辱挨打,更是昏了头,索性大闹起来,又哭又骂又摔东西,罄罄锵锵,将个藕园闹得人仰马翻。
如此还了得,早有老妈子一状告到冯梓君那里,听说小儿子和媳妇闹开了,冯梓君只担心儿子那受伤的身子骨是否吃得住,连忙带着绿绫等过来,一进园子就听见里头林飞凤声嘶力竭地哭骂,气得她直哆嗦,指着绿绫道:“你先进去给我拉开了,叫我进去再听她哭一声,当即就休了她回娘家去,越发没有样子,眼下什么时候,凭她这样闹?”
绿绫和云佩赶着快了几步去卧房,果然不消半刻,里头便安静下来。云想、云霞这才扶着老夫人款款进去。
一时间,藕园里的闹剧传遍了容家上下,上官氏与柳氏坐在宥园外也没落下,只听上官氏冷笑道:“这两口子就是一对讨债鬼,亏得老夫人当宝贝一样捧在心尖上,殊不知她将来养老送终,还是要靠大房、二房,这两个现世报,哪里能靠得住。”
柳氏静静地一笑,劝道:“老姐姐,你如今怎么也嘴上不饶人,凭他们去吧!再怎么闹,总有二爷二奶奶在,往后这个家只会更好,哪里能叫他们败去了。”


第九章 无日不风波(三)
正说着,宥园的门被缓缓打开,容许和佟未先后出来。两位老妇人眼里瞧着,二爷面色欣然,只是眉间稍稍紧了些,好像颇无奈的样子。而二奶奶则是一张樱桃嘴儿微微鼓着,恨恨地瞧着她的丈夫,好似不甘心又很委屈一般,却娇滴滴俏生生,叫人怎么看着都喜欢。
“二爷二奶奶不再逛逛了?”上官氏笑着迎上来,满面慈善地问佟未,“一时没来得及寻好茶,点心也是厨房里现成的,我们新奶奶还吃得惯吧!”
佟未回过神来,面上绽出善意的笑,朝上官氏热情道:“自然吃得惯,我才不懂什么好茶粗茶,只要解渴,都是好茶。只是麻烦上官妈妈为我们辛苦了。下一回再来宥园逛逛,我定先告诉您一声,不叫您手忙脚乱。”说着却发现柳氏也在一边,只见她满脸乐滋滋的,又眯着眼睛直笑,心下知道老妇人想了些什么,佟未不由得红起了脸,又转来瞪了一眼容许,恨不得踩他一脚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