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佟未便起身按品妆扮,一袭稳重得体的命妇服饰,脸上亦扫了胭脂,将略显苍白的脸色染红。
“未儿,真的不需要我陪同?”将妻子送出大门,容许颇不放心。
佟未却欣然一笑,手肘轻轻推了推丈夫,“我几时柔弱过了?你的未儿能干着呢。就有劳相公在家照顾穆穆,一会儿抱她去我爹娘那里吃午饭,我从宫里回来就直接往那儿去。”
“诸事小心。”容许从来不强迫佟未,更相信她的本事。
佟未笑:“我会小心,虽不问外面的事,却也知道些,如今那位主子,顶顶看重我家相公了,又怎会为难我,自然有求必应,何况我也不求她什么。”
“你这张嘴!”容许嗔笑一句,扶她上车,又叮嘱她与采薇“早去早回。”方让马车走远。
回身进府,却听陆管家忽而说:“侯爷,驸马爷又来了。”
容许停下脚步,侧身朝陆管家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袭白袍的恒聿缓步而来,这些日子他送来的东西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唯独今日,是双手空空而来。亦是这一回,容许没有不见的意思,反立在原地一直等他走到面前。
“今日驸马不用上朝?”容许大方地先打招呼,兄弟俩行了礼,未再多说别的话,容许叫侍者在院子里搁了茶点,二人坐定。
“刚才看到…嫂夫人出门,回佟府?”“嫂夫人”这样的称呼,在恒聿看来仍旧那么艰难。
“进宫。”容许淡淡地应,取了小茶盅来饮。
恒聿的眼睛骤然放光,紧张地盯着容许,似乎在问:“为什么就这样让你的妻子进宫?”
容许没有接触他的目光,可已感到周身的气氛异常,冷冷一笑,“无妨,你放心便是。只要公主她们心情平复了,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
此话如利箭刺入恒聿的心脏,他明白,容许的言外之意:若你恒聿善待公主,隐匿自己对旧情的眷恋,又怎会生出这般恶毒的妒妇?
恒聿一手隐在白袍下攒成了拳,另一手握着茶杯克制自己的情绪,忽听容许说:“而今未儿她连饮茶都不能自理,她的手握不住茶杯。”一瞬间,心里所有的戾气都化得一干二净。
“说起来,我竟一直没有当面道谢,那日若没有你,未儿母女一定葬身火海。恒聿,多谢你”容许终于微微笑了笑。
恒聿却从没等待过这份谢意,无力地回答着:“我只不过按事先约定好地去接德恩回家,那么巧…是啊,也许是注定的。”
容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孩子的眼睛,也好不了了?”恒聿问。
容许颔首,亦没有说什么。
“我想看看孩子,可以吗?”
容许犹豫须臾,还是点头答应,唤下人去请奶娘来。片刻后小穆穆被抱了过来,奶娘说才醒不久,刚喝了奶。
恒聿小心翼翼地将穆穆抱在怀里,刻意地盯着她的眼睛看,那双大眼睛的确比常人少了几分神采,却依旧漂亮,她眼中的神情似乎停留在了什么地方,仿佛一直思量着什么。
“多好的孩子。”恒聿的赞叹,颇有几分惋惜的味道。
容许示意奶娘将孩子抱走,便听恒聿问:“治不好吗?这样太可惜了。”
“她母亲说了,随缘。”容许很淡定,又斟了一旬茶,端了一杯递到恒聿面前,口吻平淡如常,“允许我转达这句话,未儿说,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见你。”
恒聿浑身一颤,才要拿起那小茶盅,却似有千斤重,直直地从手中滑落,落在草地上,闷声碎裂。
深宫,一如以往的静谧,佟未被带入怀瑾宫,这地方她还真不陌生,握瑜殿里,瑜贵妃端坐上首,比起从前的傲慢之色,今日对佟未竟先展了笑容。
行礼,赐座,奉茶,江玉娴率先开口,“撤了茶去,夫人也不能喝。”
佟未浅浅一笑,带了几分戏谑,“可见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贵妃娘娘也知道民妇的手而今已不能自理。”
江玉娴倒没有拿佟未玩笑的意思,反安抚她,“天下名医那么多,有缘遇到了,便是你的福报,现在何不安逸一些,毕竟那一日能保下命来,已是上天垂怜。”
这句话佟未喜欢,不由得对江玉娴添了几分好感,索性放开了,将来意说明。她心里是明白的,与其说来求江玉娴,不若说是与江玉娴做一笔交易,只要江玉娴能压制庆熙一干人,她的儿子就会永远得到容许的支持,反之,自己若再遭到庆熙等人的毒手,便是杀了容许,他也绝不会再插手朝廷半分事。
江玉娴听罢冷冷一笑:“我便知道,那佛家清净之地,我佛庇佑,怎会起无妄之灾。原是那婆娘在捣鬼,真真是鬼迷了心窍,忒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说罢朝佟未微笑:“容夫人放心,这件事全在本宫身上,何况大大占了好处的,是本宫。就请容夫人安心回江南养病,你好了,容将军才好。”
佟未深知与聪明人说话不必事事说透,遂不再多语,仅颔首示意。
江玉娴却若有所思地幽幽感叹一句:“虽然恼那孩子不争气,却也晓得德恩并非这般歹毒的人,她生了怎样一副心肠我还算明白。那孩子,是叫聿儿伤透心了。冤孽…”
第八十章 落霞之谋(一)
同瑜贵妃的“交易”在佟未的规划中顺利完成,她们彼此达成了默契,各取所需。这样的事若在从前,定为佟未所不齿,可自从做了母亲,又接连发生这么多是事,佟未益发觉得自己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改变,唯有一点她能肯定,胸口那颗心,还是善的。
离开皇宫时,佟未深吸了一口气,她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个地方,从此以后都不要再与皇室的人有瓜葛,她惹不起,她只想躲。
虽然心里明白德恩不是那歹毒的人,可终究是恨的,终究是恼的,若非念着“冤冤相报何时了”,若非不愿恒聿这一辈子都痛苦纠结,她定会为自己和女儿讨个公道。可话说回来,讨个公道又如何?女儿能看得见,自己的手又能恢复吗?
是啊,一切不会再回到原来,那又何必非要找出元凶,闹得满城风雨呢?这份“忍”于佟未而言,是一种超乎她自身想象的改变,之所以不愿对容许言明,不愿依赖他的帮助,大抵是心里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的改变,依旧希望在他的面前佟未永远是佟未。
“夫人,我们是直接去您的娘家吗?”车夫上来问,惦记了佟未许久的采薇已扶了小姐上车,顺着回答,“自然是了,先前儿不是说好了吗?”
却听佟未在车里懒懒地答一句,“绕路走,我不想经过恒府。”
采薇听完一愣,随即照着重复了一遍,那车夫并不懂许多,听命便是。路上采薇问:“如何?那贵妃可为难你?”
佟未摇摇头,软软地伏到她身上,“薇儿,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杭城去。”想起什么,忽而又甜蜜地笑起来,将采薇细细地看,“你放心,我定要你与穆穆三叔圆满。”
采薇羞涩一笑,“如何又说上我了?真真没意思。”
佟未笑:“有没有意思你最明白了,我估摸着老三一定天天念叨你了?”
“越说越没正经。”采薇咯咯一笑,“江南多美女,指不定他早就忘记我了。”
“你放心,有个人替你把着呢。”佟未心情好了许多,竟拿采薇开起玩笑。
采薇却敛了笑容,沉沉地说了一句,“毕竟有那一层关系,天知道我能不能真的包容下。我虽是个丫头,却也…算了算了,不谈这些,将来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个说法。”
佟未方感到言有所失,笑一笑算作安抚,遂与采薇搂在一起说些别的玩笑。
继而一家人在佟府会和,与父母吃过饭,众人免不了话别叮嘱,磨菇半天,于日落前回到家中,夫妻俩最后检查行李物件,交代陆管家诸多事宜,便都早早歇下,预备明日一早出城。
然,容许并没有将恒聿今日到家中的事告诉妻子,这一分“小心眼”亦是容许不愿让佟未知道的,他亦希望自己在妻子面前,容许永远是容许。
翌日一早,容许便带着妻子离开了这个是非纠结的京城,于此同时,家书也抵达杭城,容谋一清早便接到了哥哥寄来的信,欣然来告诉母亲:“这么巧,二哥二嫂正是今日动身。”
冯梓君知道时真真又惊又喜,她本就不乐意儿子再回京城,如今正好,次子回来了,幼子当不会再走了吧。心里如意算盘拨了又拨,倒也不再恼那如惜笨手笨脚,至今没能“成事”了。却不知,树欲静而风不止。
且说容谋从母亲屋子里回来,远远看见吴林贼溜溜地躲开了走,心想他定是见遇上了自己而故意不见,因与他的账不急着眼下就算,故而不做计较。回到藕园,却见如惜和落霞坐在亭子里说闲话,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倒热络得很。落霞再次跟着容谋回来,让容家上下都吃惊不小,那日容谋分明看见管家吴林眸中惊恐的神色,心里便暗暗相信落霞所言不假,更打定主意要为家里清理门户。
因如今藕园没有女主人,众人便对如惜多了几分尊敬,因见落霞和如惜交好,也更客气不少。这些日子下来,倒有传闻说落霞早晚会成姨娘,容谋听得只是笑笑,不予理会。
二人见容谋回来,起身来迎,却见容谋身后有柳妈妈跟着过来,不由得招呼:“妈妈好早啊。”
“姨奶奶早,落霞姑娘早。”柳氏笑呵呵。
容谋转身来,对柳氏颇尊敬:“妈妈怎么来了?有事让小丫头来说了便是。”
柳氏笑道:“不打紧,三爷这么说折杀老奴了。来也不为别的事,就是想细细问,二爷和二奶奶当真要回来了?”
“才接到的信,是有些突然。”容谋笑道,“信上说一家都回来,应该不会错。您耐心等等,二哥他们若走得快,转眼便能回来了。”
柳氏抚掌而笑:“真好真好,回来了好。我真惦记咱们孙二小姐啊,顶好今天就能看见。”
如惜上来扶着柳氏笑道:“孩子模样儿生得可好了,全随了二爷二奶奶的好,妈妈耐心些吧。对了,您可不该派人去宋府说一声?宋大奶奶也一定惦记着呢。”
“可不是,就是想来问清楚喽,好给宋大奶奶报个信儿,她可天天惦记我们孙二小姐呢。”柳妈妈笑罢,便辞了众人离去。
如惜见容谋一人垂头笑着,心里一动,大抵猜出他想什么,便贴心地来问:“不知道采薇姑娘是不是也跟着来?”
似乎是被看透了心思,容谋略有尴尬,嘿嘿一笑也不说什么,便独自进屋去。
如惜也不追问,只管招呼小丫头准备点心送与容谋吃,却被落霞拉到一边低语,“怎么样?那事儿我们是不是也早日办了?你没瞧见那老东西这几日见了我们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若不是我与你寸步不离,指不定哪天叫他给弄死了也无人知道。”
“我还是觉得有些悬乎,吴管家和绿绫都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你看三爷他…”如惜怯弱。
落霞却冷冷一笑,“三爷不是不敢,而是等我呢。”
“这样…容我再想想。”
落霞嗔道:“你看你,都想八百回了,时而答应我时而又反悔,这般没有主心骨,难怪三爷想也不想扶你做正位。”
“这如何说的?我一个丫头做得起姨娘已经是造化了。”如惜口中虽这般反驳,心里却并非完全这么想。
落霞道:“那采薇不是丫头?就是皇宫里的丫头,那还是丫头。也罢!这就是你的命吧。我早早得了自己改得的便要走的,你们容家的是非,我才懒得理会。”
如惜不服,低声呢喃:“走了众人都安心。”
这话却叫落霞听见,她倒也不计较,不过心里凉了一阵,到如今她一无所有更有家不能回,连自己都嫌弃自己,何况别人。倒是从这容三爷身上看到了好,可叹,自己已成不了他的人。
第八十章 落霞之谋(二)
进得屋子来,见容谋仍独自坐在桌前摩挲着手里的书信,脸上是淡淡的甜甜的笑,如惜心里未免有几分酸楚,她到底是个女子,心眼难大。
“爷从回来就笑,是有高兴的事?”此刻有丫头送来茶点,如惜接过屏退众人,端于手中款款来到容谋身边。
容谋温和一笑,总算道:“刚才你问得不错,采薇这一次的确也来,来了…大抵就不走了。”
听这么说,如惜心里微微发凉,却也接受,只笑道:“这便好了,爷不必两地相思了。只是…京城的生意您预备如何?”
容谋想了想:“那里有掌柜的便好,暂时问题不大,一切等我二哥回来再议吧。”说着忽而来了性子,对如惜道,“你叫人把正屋收拾收拾,这些日子我都在你这儿住,倒把那里忘记了。或者你看,那屋子从前林飞凤住过,要不要重新挪个地儿?”
如惜笑:“瞧您着急的,二爷二奶奶回来还早着呢。”
“是啊是啊…”容谋呵呵笑了,脸上分明写着“高兴”二字满满地朝外溢出来。
如惜见他这般开心,不似平日里时不时皱眉轻叹,倒也轻松了许多,心念采薇是个好人,将来二人若能和睦相处,自己再添个一男半女,日子不会不好过。可一想到添个一男半女,那落霞厉害的眼神就蹿到面前,那个计谋迟迟没能成行,全因自己怯懦,至此不由得浑身一颤。
这却叫容谋看见,到底怜惜如惜,忙扶了问:“好好的抖什么?不舒服了?”
如惜心里倒暖了几分,正要开口说,身后房门被猛地推开,只听四小姐的声音脆生生响起,“三哥不好了,不知道老太太又发什么脾气,大清早地把大嫂叫了去。云佩几个笑得好阴险,也不许我们跟着,这又是闹得什么呀?楚楚要娘,哭得不行,我真没辙了。”
容谋眉头一皱,颇厌恶道:“好好的,怎么又闹起来了?娘她真是…大嫂哪儿又招惹了她!”
如惜眼珠儿一转,吓得不轻,说道:“难不成是在金陵遇上那个什么镖局的事儿?那一日人多眼杂,总有…”
“糟了,我竟忘了这件事,这种事越瞒越糟糕。”容谋一拍大腿,悔得不行。
雨卉大叫:“就是就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竟然也忘记了这个。按说回来这些日子,老太太都没怎么见过大嫂,哪儿能想起她来,一定是有坏心眼的人嚼舌根子了。”
如惜怯怯弱弱的,却说了句在理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先急这个,我也只是顺口一说,万一没有岂不是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而且我们一惊一乍的,要真是为了这事儿,又瞧着好似真的了,像是我们赶着维护悦娘呢。”
“如惜说得不错,不过眼下管不了这些了,云佩几个凶神恶煞的,大嫂过去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雨卉一边赞同如惜的看法,一边上来拉着容谋,“不管了,三哥你先过去瞧瞧,我过去不顶用。”继而不由分说,将容谋往冯梓君那儿拖去。
如惜落在后头,被落霞拦住问:“怎么了?”便也拉着她一同往正院去,一路上将事情说了。但听落霞冷哼,“我若猜的不错,又是那几个蹄子捣的鬼,你不记得了,在京城的时候,她们可叫二奶奶收拾的没脸没里子的,回来还不要好好抖擞抖擞。家里如今也就剩下你们大奶奶好欺负了。”
如惜不敢说什么,只管拉着她,跟了容谋雨卉匆匆而去。
这里,容许带着妻子已离了京城,三辆马车组成的车队马不停蹄,抛开京城的繁华和牵绊,往那自由自在的江南而去。
却有一袭白影立于城墙之端,遥遥望着车队的离去。
“驸马放心,我已派人暗中保护。”吕俊立在一旁,低声道,“何况容将军本就是末将的至交。”
“多谢。”恒聿轻轻动了动嘴唇。吕俊见他神色讪讪的,自感不便打扰,故而稍立须臾就离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绸缎摩擦的声响传来。
“天还那么冷,这里风大,驸马一清早立在城墙上,不怕风吹迷了眼睛?”冷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恒聿不消回身,已知道说话的是谁。
“既是如此,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恒聿不转身,同样将冷冰冰的话送回。
德恩却缓缓几步走上来,极目远眺那绝尘而去的车马影踪,轻哼:“人家这就是走了,只怕不会回来了。驸马若想念,大可追随了去,天涯海角,还有你找不到的人?”
“德恩!”恒聿终究没忍住,眯着眼睛将面前分明形容纤柔,却硬做出阴冷犀利的女子细细地看,很无奈地问,“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不论你我感情如何,我一直珍惜你的单纯善良。为何要学你的姐姐姑姑,变成如今的模样。”
德恩胸前大大地一起伏,似努力咽下了什么,扯了嘴角来冷笑:“驸马不觉得自私么?你想我是从前德恩,那你又做了什么呢?便是做戏也好,我也想有从前的驸马,可我得到了吗?没有,我眼前的驸马,我的丈夫,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另一个女人,甚至…”说至此,她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恒聿皱眉,他觉得德恩变得锐利而不可理喻,一股厌烦的情绪涌上心头,叹了叹不再说话。
“被我说到痛处了?”德恩迫视他,更笑得凄冷,“我说驸马一大早出门是为了什么,也不穿朝服,总不见的是会友去。却原来是在这里目送佳人…”
“够了!”恒聿怒目相视,“公主,我依然敬你,但愿从此你我不要再提及这个话题,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你此刻说话的语气,是想和我过平淡的日子的模样吗?”德恩步步不让,如今她筹码在手,一时间恒聿已不再那么重要,纵然心里不是这么想,嘴上也改不了了。
恒聿摇了摇头,侧身要下城楼,一壁道:“我无话可说。”
“无话?”德恩冷笑,“将来对你的孩子,也无话可说?”
恒聿的步子戛然而止,身子滞在了原地。
德恩傲气十足地翩然旋身,带着几分轻蔑的眼神逼视恒聿的背影,依旧是凄冷地笑:“我只是随口一说,驸马竟那么紧张?”
恒聿莫名地转身来,疑惑已写在脸上。
“呵!驸马该不会以为我和那几个不争气的皇姐一样下作吧?元宵!元宵那晚的事你忘了?”德恩的语调显然没有了方才的戾气,眼圈也微微泛红,“你当然不记得了,你…”她顿了顿,转了话题说,“就连这几口口天天求医问脉,家里太医大夫进进出出你都没有察觉,又怎么会记得那一晚。”
“太医诊断…”恒聿的话终没能顺利说出口。
德恩冷笑,“怎么可能,这才几天?”她骄傲地从恒聿身边走过,语调中带着满满的挑衅,“这一次不行,总还会有下一次。驸马,你欠我太多了。”说罢,已缓步往城楼下去,如宝二人亦在等待,小心翼翼地将公主搀扶下便上了马车回恒府去。
恒聿孑然立在风里,回首望,容许和佟未的踪影已无处可觅,再转身,德恩亦绝尘而去。大风卷起沙尘,将一袭白影匿于其中,悄无声息。
这边厢,容谋匆匆赶来时,只见母亲的堂屋大门紧闭,里头有斥骂声传出来,却听不见哭声,容谋是急了,二哥可嘱咐他好生照顾大嫂的,于是急得一脚将门踹开,果见大嫂匍匐在地上,云佩等撂了袖子恶狠狠地围了一圈。
“滚开!”容谋奔上前一把推开一个,而后将孟筱悦扶起来。
冯梓君惊呆了,从前她管教悦娘,小儿子从来不插手的,偶尔说两句好话,自己还会厌恶地认为是悦娘勾引了幼子而骂得更凶打得更重,怎么今日竟是这般情景。原记得为了那个芬儿丫头,大媳妇是与老三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依稀记得在京时就听说大媳妇时常往小叔子的茶叶铺去,如今看来,他们交好是不假了。也不知老太太从哪儿想歪了,竟一口恶气冲上脑门,起身来一把将孟筱悦从容谋身边拉开,随即一巴掌扇上去,将孟氏打得眼冒金星。
众人都吓呆了。
只听冯梓君厉声道:“贱人,在外头勾引汉子败我门风,竟然连小叔子也敢动心思。”
容谋急得大喊:“娘,你怎么信口胡说,大嫂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他是真怒了,冲着如惜喊,“愣着做什么,快把大奶奶扶回去。”
云佩几个狗仗人势,上来拦了如惜:“姨奶奶,老太太可还没发话呢。”
落霞正在一边,不由得冷笑:“几位姐姐的意思,是三爷的话在这个家不管事儿喽。”
云佩一怒,正要开口,绿绫已哼哼:“你又算什么东西,一个窑子里千人骑万人跨的东西,也有脸面在容家登堂入室地说话。”
落霞心里好似被人戳了一刀,一双媚儿眼里聚满了杀气,经历了那么多,她早学会了一个“忍”字,她不要此刻趁口舌之快,她定要吴林周绿绫这对蛇蝎心肠的东西为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八十章 落霞之谋(三)
“都给我闭嘴。”容谋怒喝,随即对如惜道,“愣着做什么,把大奶奶带走。”
“站住。”冯梓君亦怒了,扭了儿子的手道,“傻儿子,你可知道你这个大嫂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说不能让她单独回娘家吧…我们容家世世代代的门风险些就毁在她手里了。”
容谋轻轻松开母亲的束缚,冷静地回答她:“大嫂是怎样的人,娘你心里很清楚,冷静地想想吧,莫要听了别人的蛊惑。”他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回到母亲身上,又道,“那天我也在,我看得比谁都清楚,人活着怎可能不与人打交道。莫说有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我这里想谢谢人家,还找不到机会呢。娘…家和万事兴。”
“谋、谋儿你…”冯梓君被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孟筱悦被如惜等带走。
容谋叹气,缓缓将母亲扶到座位上,“娘,这些年儿子不孝,没能好好照顾您照顾这个家,虽说是二哥当家,但我也是容家的一份子,从今往后我会做好一个容家子弟该做的事,为了您,更为了这个家。”
“谋儿,你的意思,娘…娘不明白。”冯梓君糊涂了,她极少见幼子这般认真,但进来似乎幼子益发成了这个模样,世上没有哪个做娘的不盼儿子好,只是、只是她一时无法适应。
容谋抬眼,将屋子里几个衣衫不整一脸煞气的丫头婆子扫了一眼,冷冷一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容家也该清理清理了。”
此话一出,绿绫不禁发颤,怯怯地将目光绕过容谋,低着头眼珠儿滴溜溜地转,似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好生服侍老太太,让她身体安康心情愉悦才是你们的责任,莫再要惹事生非,不然三爷冷起脸来,也绝不含糊。”容谋哼哼一笑,遂向母亲请辞,离了去。
“老太太…”绿绫、云佩等待得容谋一走,如欲大赦,一个个苦着脸朝冯梓君围过去,心中有鬼的她们如何会不知道刚才三爷话中所指的意思,如今唯有老太太是最后的庇护,自然要更麻利儿地巴结冯梓君了。
容谋从正院出来,一路往莉园去,恰巧遇见周姨娘带了大夫来,因问:“刚才没细瞧,可是打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