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烟云。”佟未才发现丫头们随着大嫂都离去了,她大声喊来烟云,将女儿交与她抱去大嫂那里。
烟云不免奇道:“夫人这又是要去哪里?”
“我…”佟未不知从何说起,可静下心来想,自己若再去找德恩,恒家的人一定起疑,德恩与恒聿本将她无病一事瞒着众人,这样一来岂不是给她添麻烦?
“没事了,我哪儿也不去。”佟未终究还是放下了,又将女儿从烟云手里抱回来,心事重重地往房里去。
朝内,伴随着内侍的高呼,众臣叩拜三呼万岁,皇帝威严地走上金銮殿,容许率领定圻军对赫西族一战的赏罚今日将有一个定论。
消息传至后宫,得知皇帝如此反复的行为,正喝茶的江玉娴失手摔落了茶杯。
“多派一些人去守着,一有消息就来报告本宫,不准有任何遗漏。”江玉娴冲到殿门指着外头的宫女侍从说,“都去,不准遗漏任何一个消息。”
亲信宫女壮胆来告诫,“您探听朝政,若叫皇上知道了,是要龙颜大怒的。”
“蠢东西,你们不叫他知道不成吗?”江玉娴有些失态,她很担心恒聿会“正义凌然”地承担责任,如果那样,她在实现期望的路上,定会犹如失去臂膀。但金殿之上的唇枪舌战凭的是事实与证据,并非她江玉娴靠臆想能左右,当前朝最要紧的消息传来时,她一口气闷在胸口,登时跌倒下去。
而半个时辰后,恒府里亦乱作一团。这一边德恩还没来得及等到丈夫归家来告诉她佟未的请求,却见到两个嫂子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也不管德恩是否痴呆,摇着她的身子就道,“老爷和驸马都被贬了,你快进宫去瞧瞧,到底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德恩懵懵懂懂一头雾水,她完全听不懂两个嫂子在哭什么,仅有那一句听得明白,似乎是恒聿遭贬。
如珍如宝怕她们吓坏公主,也不管礼仪尊卑,上来好说歹说地拉开了二人,二人却不依不饶,定要德恩进宫向皇帝求情。正闹得不可开交,江玉娇那里派人来传话,要三个儿媳一起去见她。
待至婆婆面前,德恩才弄明白,原来丈夫因错杀赫西王险些造成民族仇恨而遭到惩罚,除却平阳驸马的封号不变,其余职务一概革除,更着令其于家中闭门思过,不得擅自出门。
而之所以让两个嫂子急成这般,并非是恒聿的革职,而是一派皇帝的亲信大臣联名弹劾公爹恒启丰,如今虽未定罪,待皇帝已让恒启丰回家停职休养,宰相一职暂由他人代理。几乎是一瞬间,恒家在京城高高竖起的大旗轰然倒塌,到如今唯有恒修、恒靖仍维持原状,但作为恒启丰的儿子、恒聿的兄长,难免有唇亡齿寒之感。这才有两位嫂子的心急如焚。
“老爷他们还没回来,有什么事须得他们讲了才好。你们莫要在这里大惊小怪地四处嚷嚷,外头还没说什么,咱们家里倒先乱了。”江玉娇显得很淡定,她缓缓将三个儿媳妇一一打量,说实话,伺候这一个比一个高贵的儿媳妇,她真是累了,“我想着,你们不如都先回娘家住一段日子,等家里安定了再回来也不迟,可把孩子们都带上,叫他们哄姥爷姥姥高兴去。万一家里有个风吹草动,你们身为皇家子孙,也不会受到牵连。”
德恩幼时听宫人讲过一些大家族的瞬间瓦解,从不以为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毫无疑问,夫家正面临这样的问题。
只听得两位嫂子和婆婆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几车话,最后便见她们不带半分留恋地转身走了,屋子里瞬时静下来,才见江玉娇朝自己走过来,柔声说:“公主啊,你若想回宫,也回去吧,家里这么多的事情,我也无暇照顾你了。”
德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老夫人,行李准备好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走?”江玉娇的贴身侍者突然进门来询问。
德恩一惊,这意思,是婆婆要走?
只听江玉娇对那人道:“你们先送小姐上车。”继而见她将屋子细细打量过一遍,才对自己说,“我想带姮儿去南方治病,其实有这个念头很久了,如今倒好,家里出这档子事,你公公没了公职,我也不必留在他跟前侍奉,反走得开了。”其实江玉娇心里很明白,这个念头就在早晨被丈夫打压过一回,但如今她铁了心,无论如何要先保得女儿周全。
“娘,您要带妹妹走。”德恩终于明白了婆婆遣散两个儿媳回娘家的原因。
江玉娇颔首,又爱怜地拂过德恩的面颊,“公主啊,我也不知你的病究竟好不好,若以后都能像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就最好了。我知道你对聿儿的心,有你在他身边,我很放心。你若一直这样,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
德恩听着婆婆的话,私以为在婆婆眼里,她还是那个分不清是非的痴儿,难道从此这个家就只留下自己一个女人了?
宫外,朝会既散,文武大臣陆续出来,或有与恒家父子打了照面的,皆好言说:“皇上爱才,驸马被复用是早晚的事。恒相年事已高,皇上舍不得再辛苦您。”
这些人大多这样敷衍两句便匆匆离去,再与佟家父子会面时,恒启丰摇头尴尬地笑,“老夫最欣慰的是,淮山你不在那群人之列。”
佟淮山笑道:“我一个庸碌之人,谁愿与我为伍,不过是启丰兄愿与我称兄道弟罢。今日之事实在是很平常,于我也不过是晚两年而已,我们这些老家伙,终究是要退下来。我也是心有戚戚焉。”
“曲木忌日影,谗人畏贤明。”恒启丰拍了拍佟淮山道,“兄弟的挖苦,才真正叫人心寒。”
佟淮山摆手一笑,心照不宣,又靠近他低声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启丰兄,难道你不认为皇帝此次并非仅仅针对恒家?”
“怎么说?”恒启丰尚沉浸在儿子遭贬自己遭弹劾的愤怒中,未来得及将事情细细推敲。
“我说不算,待驸马出宫来,你问他便知。”佟淮山故意留了个悬念,随即招呼儿子坐车离去。
恒启丰呆立片刻,不得要领,此时却见幼子与容许从宫内出来,叫他极其失望的是,儿子脸上竟带着笑。难道,这就是他所期望的儿子当有的抱负?
第七十章 家(一)
归家时,正见三弟从门里出来,随侍手里则各捧了几坛子陈年老酒。
见容许皱眉,容谋忙解释,“生意场就是这样,酒桌上定乾坤。二哥,我不是去胡闹。”
容许听他这般说,又神情认真,不由得信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好好干,做出你自己的事业。二哥不鼓励你进官场,实在因为那个地方不适合你。”
“是,我明白。”容谋笑道,“为了您的事听说二嫂昨晚一夜没睡,您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她也很不容易。有个家不容易,过去我太不珍惜,往后要好好补偿,只是…”他说着,悠悠停下了。
容许皱眉笑道:“几时你也学的吞吞吐吐了?”
容谋尴尬地笑,正要说话,只见佟未得知丈夫回来匆匆迎了出来,他话到嘴边只能咽下,改而道:“改日再与二哥说,今口口还有客人要谈生意。”说罢也不等与佟未打照面,便离去了。
容许一边看着二弟走开,一边已听得妻子喊自己,才转过头来,佟未那娇柔的身躯就扑进了怀里,若非站得稳,险些夫妻俩一起踉跄着跌倒。
“啧啧,在外头呢!门里门外那么多人看着,你就不害臊?”容许嗔笑,却不曾将妻子推开。
佟未也不答,抬头就问:“还走吗?”
仅三个字的发问,却让容许心里暖暖的。有一个人这般惦记着你,和一个家能让你累了便回来休息,人生大概须拥有了这些才会平添别的追求,不然纵是满目青山秀水、闲云野鹤,也只能落得穷山恶水、形单影只的凄凉。
“暂…不走了,不走。”容许本想说“暂时不走”,身为军人,他无法预知明日是否有仗等他去打,而他也必须时刻准备上战场,可实在觉得这样的答案会伤害娇妻,那轻轻一个“暂”字未说清楚,后面的话已改了语调。
不知是佟未真没听清楚还是有意让丈夫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她只是快活地笑起来,“好,不走了,我天天给你做饭,伺候你们父女俩。”
容许笑着揽她了往家中去:“恐怕是我伺候你们母女俩吧!”至院中,念及母亲那一日的担心和忧虑,便道:“你先回房去,我去看看娘,跟她道一声平安。”
“应该的,我随你一起去。”佟未笑着应了一声,可脑子里突然冒出什么来,叫她停下了脚步。
容许发现妻子没有跟上来,转身来看,只见她呆呆地立着发愣,眉头紧锁似乎想着什么重要的事。
“你怎么了?”容许问。
佟未莫名地一晃,躲过了丈夫的眼神。
容许却从她忽闪的目光里读出了什么,拢过她的肩膀,轻声道:“他也没事,虽然在别人看来很糟糕,不过他倒乐在其中。”
听这些话,佟未只觉得一股热流往咽喉冲上来,她要克制,便不由自主地哽噎了,硬挤出笑容来说:“对不起,希望…你不要介意。”
“傻!”容许大方地拍了拍妻子的额头,拉着她往母亲的屋子去,一路上两人絮絮叨叨说些什么,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恒府里,恒聿回来却不能如容许那般得到娇妻热情甜蜜的拥抱和看见弟弟发奋上进的喜悦,迎接他的只有空空如也的府邸。
就连恒启丰也不敢相信,早晨才放弃了要带女儿去江南治病的妻子,竟然真的背着自己离开了。
“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带着孙少爷孙小姐们各自回娘家了。老夫人带着二小姐回江南老家去了,说是给二小姐治病,好了便回来,让老爷不必担心。”管家颤着声音将家中诸事一一禀报。
“哈,我是不必担心,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恒启丰瞪大了眼睛冲着管家怒吼,“滚,统统滚出去。”
恒靖三兄弟本垂手立在一边,听父亲这般说,便有要走的意思,可才转身互相传递眼色,父亲那里又怒道:“不肖的畜生,还不派人把你娘和妹妹找回来?”
“大哥、二哥去吧,我限于皇命,不能擅自离家。”恒聿的态度冷漠而不屑,说完这一句就要朝门外走。
“站住,我有话问你。”恒启丰呵斥一声,因方才在宫门外他不便多问,而佟淮山留下的那句话又一直在耳边绕,他正是怒火攻心,哪里能去揣测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恒靖与恒修一前一后退下去,各自都朝恒聿递了眼色,示意他不要顶撞父亲,但最终他们父子俩会发生什么事,两个哥哥还是爱莫能助的。
“佟淮山说皇帝此次并非仅仅针对我恒家,你怎么看?”恒启丰声调冷冷的,他素昔最喜爱幼子,可今日却怎么也瞧不顺眼。
恒聿冷漠地摇了摇头,“不明白,或者皇帝只是就事论事,也根本不存在针对我们家的可能。”
“嘭!”的一声,恒启丰拍了桌子,“那方才你和容许说说笑笑地走出来,又是为了什么?恒聿,这次若非你铸成大错,怎么会让那群人钻了空子?我一心经营几十年的事业,却毁在你这畜生手里。”
恒聿嘴角微微一抽,不是笑也不是怒,对于父亲的责骂他已毫无感觉,因想到自己可以“逍遥”这一段日子,便是承受任何指责,也不怨了。
“说话!”恒启丰大怒,“方才你笑什么?”
见老父怒成这般,恒聿忽而生了怜悯之心,算起来他而今也颇有几分众叛亲离的意味,母亲带着小妹的离去,对他不仅是伤害,更是耻辱。
“没笑什么。”于是冷静地回答,“只是高兴定圻军得到了该有的嘉奖,此次南下与赫西之战没有成为一场笑话,仅仅是为此感到高兴。”
恒启丰怒目圆睁,克制自己不要对儿子咆哮,他颤抖着伸出手逼向儿子,“回答我,回答我刚才的话。”
恒聿想了想,知道今日不说清楚父亲是断然不肯罢休,只得稍稍向前垮了几步,不紧不慢地回答:“其实佟伯父想得并不深刻,因为这一点您或许早就想到了。瑜贵妃企图凭借恒家的势力让她的儿子尽早登基,皇帝那里念着与她的夫妻情分,与太子的父子情分,所以不想让她太过难堪,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孤立她。那与其做嘱咐我们不要向贵妃施以援手这种不值得信任的事,还不如直接削弱我们的力量,如此对于皇帝和贵妃都是利大于弊的。”
“混账!”恒启丰恼怒儿子的这番话,顺手抓起茶碗就朝他扔过来。
“父亲不要!”却听得一把柔润的呼声响起来,只见德恩从恒聿身后扑来一把将他推开,可因她个子较矮,那茶杯却正中了她的额头。
瓷杯碎裂的声响渐渐隐去,但见鲜血从德恩的额发间汨汨地往下流淌,恒启丰父子傻了眼。
“延叔!”德恩刚喊了恒聿一声,便觉得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就垂坠下去瞬而失去了知觉。
第七十章 家(二)
恒聿箭步而上将德恩托在手里,抱稳后漠然地转身背对父亲往外走,一面道:“儿子说的便是您想知道的,您恼怒的不是我,而是您自己。”
他说罢已要跨出房门,却听父亲在身后道:“不要请陌生的大夫,我不想让皇室知道德恩受伤。”听语调,他纵然忿忿,但还是有所顾忌。
“我明白。”恒聿低声答应了一句,抱着德恩消失在了门前。
恒启丰孤独地立在屋内,看着满地的狼藉,忽而记起早晨妻子那一抹无奈痛苦的背影,似乎这样的背影常常会出现在眼前,可自己一直都视而不见,到如今想起来,却看不见了。
这一边,佟家父子回来,何美琦拉着问长问短,得知女婿不仅没有受到冤屈更获了嘉奖,乐得喜上眉梢,采薇侍奉在左右,待老爷、少爷们离去,才笑道:“姑爷没有了麻烦,最快活的当是我们小姐,如今多好,一家团圆。”
何美琦乐呵呵地笑着,见采薇因欢喜而脸上飘了红晕,一发显得娇俏可人,不禁拉着她的手道:“你和你娘为未儿做了那么多,可我却还不能给你安排一段好姻缘。女人家若没有一个好男人来心疼,终究不圆满。好孩子,只要你有心,夫人什么都能为你办到。那个容…”
采薇多怕老夫人提到容谋,尴尬地笑着抢过话来说:“采薇知道您疼我,可眼下我没这个心思,若真到了那一天,一定第一个告诉老夫人。”
何美琦也不愿勉强她,嗔笑了几句,便不再提。然采薇当正要退出去时,一个嬷嬷却笑着进来说:“老夫人,外头有人找我们采薇姑娘。”
采薇一愣,不置可否地看着众人。
何美琦却道:“是哪一个,我认不认得?”
“自然认得,是亲家三少爷。”
何美琦不由得要笑,故意干咳几声,责怪道:“说话没个谱,我们家那么多亲家,我晓得你说的是哪一府的少爷?”
那嬷嬷也会意,过来推一把采薇说:“这丫头最熟悉了,就是咱们小姐婆家的三少爷。”
“是他!”何美琦笑了,却见采薇尴尬紧张,故挥手叫那嬷嬷下去,把采薇拉到身边,“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我们才提到他,他就来了。薇儿啊…告诉我,你究竟怕什么?”
采薇嗫嚅,“怕得太多了,老夫人,我自己也不晓得到底怕什么了。”
“那你对她是喜欢还是讨厌?”
“不讨厌,一点也不讨厌。即便是那次容老太太折磨我,我也一点不恨他,那不是他的错。”采薇甚激动地摆手,可后面的话又说得没底气,“至于喜欢…我不晓得这样的喜欢,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该嫁给他。”
“容家老三那里有很多麻烦我知道,如果…你心里是不想和他一起解决这些麻烦,不想帮他的。”何美琦顿了顿,“若是这样,那即便你不讨厌他,这般喜欢也绝不是意味着要嫁给他。好孩子,你自己好好想想。”
“是,我明白了。老夫人,那我今天…能不见他吗?”采薇犹犹豫豫地,最终决定暂时不见容谋。
“当然可以。”何美琦笑,继而朗声喊来嬷嬷,吩咐说:“告诉亲家三爷,我们采薇正陪着我吃斋礼佛,今日不便见客,并替我问亲家老太太好。”
待那嬷嬷离去,她挽了采薇道:“不敢拿菩萨撒谎,来,随我去佛堂念经,你也好静静心。”
“是!”紧张了半日的采薇,终于安心的笑了。
这一边,久候的容谋最终没能等到采薇,失望之余还是暗暗给自己做了鼓励,他晓得母亲给采薇带去的伤害不可能轻易被抹去,他若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也不配得到采薇了。一如当年,如果自己不那么着急地拥有芬儿,即便娶不到她,也不至于要她含羞自尽。
想到这些,容谋不敢再痴缠,将礼物留下后便爽快地离了去。
佟少祺本在一旁陪伴,送他走后也吩咐管家即刻派人将容谋今日前来的事告诉妹妹知道。
因容谋离开后去了店铺,佟家传话的人比他先到了容府,等了许久却见小姐撸着袖子风风火火地出来,见了面就问:“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
那人再细细看,只见小姐身上的衣裙湿了泰半,秋凉日子里,额头上也涔着汗。心知若非是娘家来人传话,她未必会这般狼狈地迎出来,更因本没什么要紧事,便笑着问:“小姐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回去回话,夫人老爷一定问您好不好,您这样子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佟未那里理着袖子,乐呵呵地说:“没事,没事,我给孩子洗澡呢,这丫头力气大得很,一沾水撒野。”
来人也乐了,笑了几回,便将来意说明,佟未听罢想了许久,嘱咐那人回去告诉母亲,说自己过两日就和相公带孩子回去。
来者传了话,又得了嘱咐,便不再耽搁,赶着回府去了。佟未这里却真是上心了,她倒真没想到,小叔子会绕过自己径直去娘家找采薇,似乎在他眼里,采薇当真不是什么丫头,而是佟家一个女儿,他这难道就算是要正儿八经地提亲?
一边想着,一边已回来自己的屋子。
刚才她正和容许一起给女儿洗澡,穆穆这孩子如今越发有力气,又顽皮得很,每每洗澡就异常地兴奋,一沾水就肆无忌惮地玩耍,往往澡还没洗完,一桶热水就能泼掉大半。容许头一回见识这情形,乐得笑不拢嘴,更说女儿定是随了佟未才这般顽皮。夫妻两方才一边给女儿洗澡,一边还不忘记拌嘴。更让佟未生气的是,素昔只和自己亲昵的女儿自从见过父亲后,便好似将娘亲列入敌对行列,就是刚才,只要自己一责怪相公,女儿就使劲地拍打水面,双手胡乱挥动,好似恨不得将一桶水全洒在娘身上。如此惹得众人都大笑,叫佟未好没面子,自然气恼不过是嘴上的话,心里对女儿的溺爱只怕还不够用。
“嘘!”佟未刚进门,就看到丈夫怀抱女儿,腾出手来示意自己安静。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她睡了?”
“嗯,大概刚才玩累了。”容许柔声轻语,一边轻轻摇晃身体,娴熟之态,很难看出他今日才第一回照顾女儿。
第七十章 家(三)
佟未低下头要来亲女儿,容许抱着孩子闪过,极低声地道:“别亲她,一会儿该醒了。”
佟未不服气地努嘴,但面上娇嗔,心里甜腻,引着丈夫一路过来将穆穆放入摇篮,方道:“烟云他们准备了饭菜,你先将就吃一点,夜里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容许挽着娇妻出门来,心疼道:“不着急,这些天你也累,过几口口再尝你的手艺。”继而和妻子一起在院子里,晒着秋日暖阳随意吃毕了午饭。
饭后有小丫头奉来茶水,佟未便吩咐:“我和侯爷晒晒太阳不要你们伺候,你让奶娘和烟云去屋子里看着小姐,一会儿她醒了,就抱来这里。”
见小丫头答应着离去,且四下无人,佟未便软绵绵地贴上容许的身子,慵懒地呢喃着:“浑身都酸痛,到今天,总算能踏实地晒晒太阳。”
容许没有说话,大手轻柔地抚过妻子的面颊,她耳边那修软的头发如丝一般滑顺,轻轻绕在指尖,瞬间便弹开恢复了原状。
“穆穆她爹…”佟未念着,咯咯笑起来。
容许亦笑,“怎么了?”
“穆穆的爹,穆穆的娘。”佟未坐起来,看着丈夫道,“人生好奇妙,好像我们斗嘴吵架的日子就在昨天,可今天我们已经是穆穆的爹娘了。”
“是你给予了我幸福。”容许轻叹,“没有你,容许一定还只是个冰人。”
佟未摇头,一发红了眼圈,复伏在丈夫的胸前,“是你给了我幸福,给了我家。”
“这都要争,哪天你肯乖乖地听我就好了。”容许笑着,顺手取来一旁的风衣盖在佟未的身上,“睡一会儿,你太累了。”
的确是累了,佟未昨晚没睡好,今日一早起来奔波,本来有好多话要对相公说,可这会儿依靠着相公厚实的胸怀,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困倦便一阵阵袭来,迷迷糊糊地,就当真睡着了。
午后的阳光愈发浓烈,城南一座干净简单的小院落里,一个中年夫人立在门前张望了许久,但见容谋从马车上下来,方笑着迎出来说:“三爷怎么这么晚才来?午饭吃过没有?也不晓得你们来不来吃,做是做了的。要是没吃,热热就成。”
“我在铺子里和伙计们吃的。”容谋说着,指挥后头一辆马车跟上来停稳,从车上跳下来两个年轻小伙子,容谋则道:“小心一些搬,不要碰了漆。”
于是那中年妇人便看到这两个小伙子麻利地从马车上搬下几件家具,有四季屏风、雕花妆台和美人椅这三样东西,不免好奇地问:“这都是女人使的,可三爷不是说将来等少奶奶自己挑吗?对了,今日您不是说要带少奶奶来看房子的?”
“钱妈,你先看着他们搬东西去,再打扫一下,回头我再给你细说。”容谋说着,又招呼店里小厮从自己那辆马车上搬下两口大箱子,一路护送着往书房去。
这座小院子,便是容谋用自己挣来的钱买下的房舍,干干净净一座四合院,正屋厢房共五间,除去自己要和采薇住的正屋,他腾了一间屋子做书房兼帐房,一间给如惜住,再一间留给孩子,最后一间便给这个原来替旧主人守这座房子,自己顺便聘了她做老妈子的钱氏住。是否要再用小丫头什么的,他要将来等采薇做主。
片刻后,钱妈收拾妥当那些家具,带着两个小伙子来书房,容谋给了他们一块碎银子喝酒,便将人都打发走了。回身来见钱妈拿着掸子扫书架上的灰尘,不禁开玩笑说:“这是要掸的,我一年也读不了几本书。”
钱妈笑呵呵地说:“三爷生得这样文质彬彬,怎么会不读书哩?”
“你是高看我了,我小时候便最恨读书,为此没少挨打,但还是读不好。”容谋走到桌前,将几本有关茶叶的书籍理了理,虽然不读书,可这些日子有关茶叶的书籍他几乎能倒背如流了。
“三爷逗我吧。”钱妈转身来,歪着脑袋打量容谋,终忍不住问,“跟着您店里那些伙计喊您三爷,可我一点也不晓得三爷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我也想问呢,您一个人住这里,家里头爹娘也不管吗?那三奶奶如今又住在哪里?”
“三奶奶在娘家呢。”容谋坐下来,略有些失落,“我父亲已作古,母亲随我二哥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