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却好像没听见这些话,直直地问:“你见过他?你能进去吗?”
吕俊一愣,摇头:“能,但我本不在军机处办公,去的话每次只能逗留很短的时间,今日得知驸马带走将军,特地借口前去等候,方得与将军见了一面,若是平时,将军一旦被匿藏,我也不能见到。方才与将军打了个照面,只因将军未被绑缚,我方玩笑着上去打了招呼。将军没有说别的话,只让我将这些话转达与夫人知道,后来驸马很快就把将军带开了。”
佟未听得眼神发直,下意识地问:“按都尉所言,我家将军的所在,驸马知道?”
“当是如此。”吕俊答。
“那么!”佟未吸一口气,心里好痛,“都尉说的驸马,可是平阳驸马,恒家三公子?”
“正是。”
“我明白了。”佟未暗自好笑这一句明知故问,继而含笑向吕俊致谢,“我会记着将军的话,多谢都尉,辛苦您走一遭。”
吕俊表示乃举手之劳,此刻有兵士前来汇报搜查情况,吕俊便佯装对佟未嘱咐几句,就要撤去。
佟未却跟在后头说:“都尉可见过那对母子了?”
吕俊四处看了两眼,匆匆答:“正在营中,夫人何意?”
“别伤害那个孩子。”佟未苦笑着说出这句话,也不等吕俊答复,便带着家中老妈妈登车。车上老妈妈问及此事,佟未只笑言:“不过白嘱咐几句提防贼人的话。”继而只字不提。
回到容家,繁于应付冯梓君的询问,孟氏和雨卉的关心,最后晚上容谋回家得知此事,也着急地前来问情况。
佟未则劝道:“你既然远离官场是非,就不要再牵扯进去,我想你哥哥既然支持你从商,也是不愿你染指这些。我若有需要一定与你讲,眼下你替我安抚了老太太,便是帮我最大的忙。”
容谋亦知道自己的确无能为力,故而满口答应嫂子的要求,让其不必再为家中操心,他会好好安抚母亲,不让她来打扰佟未母女。
如此,总算不再有人来询问容许一事,佟未方定下心来照顾女儿。烟云和奶娘抱着穆穆进来,女儿的哭声揪得佟未心颤,奶娘皱眉道:“不晓得是不是总换人的缘故,孙小姐不肯吃奶。”
佟未心中大疼,女儿得此遭遇,还不是因母亲没有好好照顾,旋即解开衣领,让烟云取来热帕子擦拭后,自己喂起了女儿。穆穆果然不再哭,饿坏了的她贪婪地吮吸着母乳,眼睛上还带着泪,却已经一副开心的笑意。
见女儿开心,佟未的心总算松了好些。喂好了女儿,又逗她玩了片刻,直到女儿在怀里沉沉地睡着许久,她才舍得把孩子放进摇篮。
烟云端来一碗燕窝,“大奶奶说是三爷嘱托她炖的,要您记得吃。”
佟未起先没有食欲,可想到日后会面临的辛苦,便即刻捧过碗来大口大口地喝下去,急促的模样让烟云都吓了一跳。
“你让陆爷替我准备好马车、再拿一些秋日滋补的东西,明儿一早我要出门。”佟未喝完宵夜,打发烟云出去时,顺带嘱咐了这句。
烟云没有多问,答应下便走了。
感到有微风拂面,凉飕飕叫人打颤,佟未便怕这凉风吹着女儿,起身来合紧窗户时,但见外头秋风卷着落叶在院子里打转,叫人倍感萧瑟凄凉。
“我该怎么做?爹爹和哥哥让自己等,相公也让自己等,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不能等,一刻也不能等吗?”佟未心痛欲碎,“可我不敢做什么,我好怕给你添麻烦…”她低声饮泣,亦告诉自己,眼泪只能在人后流。
翌日一早,悉心照顾好女儿,将其托付与孟氏和雨卉后,佟未便带着烟云登车离家,马车一路往恒宅而去。
去时,恒家男眷皆已上朝,两位少夫人各自照顾孩子起居没有出来相迎,佟未先来看了江玉娇,寒暄几句没用的话后,佟未便提出要见德恩。
江玉娇脸色尴尬,含笑劝说:“不见也罢,她还病着,回头伤着你可不好,”
佟未却道:“伯母其实你明白我今日来做什么,您若不让我见公主,我来,就毫无意义了。”
江玉娇点头,送她到房门口时说:“你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伯母很疼你,可你要知道,我一定更疼儿子。这次的事…”她稍有犹豫,“我会劝你伯父尽量帮一帮容许,毕竟他是你的丈夫。”
佟未抑制了心里的痛,不知为何,她反而觉得江玉娇直接跟自己说“毫无希望”反而来得直接痛快。
敷衍着答复几声,佟未便跟着侍者一路去找德恩。半道上,远远看见恒姮独自坐在一处栏榻上呆呆地出神,自己从她眼前过,虽有些距离但不至于瞧不见,可恒姮那丫头就是没看见,犹自在那儿发愣。
侍者讪讪地笑:“我们小姐想心事呢,小姐长大了。”
佟未却感恒姮有些不正常,心思量:恒家也不易,他们的孩子活得太难。想着,已一路来到德恩与恒聿的住处。
侍者离去,如珍迎出来,在院内对佟未笑道:“公主今日气色挺好,正在梳头,请容夫人稍等片刻。”
“这是自然。”佟未客气回礼,然话音方落,房门便霍然打开,一个瘦弱的身躯从内蹁跹而出,直奔到了佟未面前。
第六十九章 曲木忌日影 (二)
“未姐姐。”德恩脸上的笑与这萧瑟的秋日光景很不协调,却是美好的。
佟未福身,先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德恩忙得扶起来,连声道:“我们进去说话,我很想你。”说罢便挽了佟未往屋子里去,一路上只听得她讲,“别叫外头的人瞧见了,她们都以为我在生病,其实我早就好了…”
佟未皱了皱眉头,进屋后方问:“公主真的全好了?”
“我本没有生病,为什么会不好?”德恩言语轻快活泼,显得极高兴。此刻她的头发还没梳好,便自己坐下来让如宝接着做发髻,招呼也佟未在一旁坐。
这一切与佟未的想象大相径庭,她一直以为今日会见到一个艾艾怏怏的公主,而自己也准备下一大车的话来安抚她,眼下看来,都不需要了。
“公主,弄好了。”片刻后,如宝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她将德恩的乌发在脑后绾成半月状,一溜珍珠点缀其上,左鬓贴了黄色鲜菊,髻尾一支步摇,垂下的流苏里混了金银线,摇曳间绚烂生辉。
今日的德恩端庄、高贵、笑得灿烂,已然不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公主,不知为何,佟未很自然地想到那一句“女为悦己者容”。
“请夫人与公主小坐片刻,您一定也没用过早饭吧,如珍那里正在做,一会儿我们就送进来。”如宝笑盈盈地说着,亦和那日刚从暴室回来时大不一样。
待如宝离去,佟未满是愧疚,“那段日子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很对不起。”
德恩笑得眯起了眼睛,仰着头一脸的幸福,轻松地告诉佟未:“如果是那段昏天黑地的日子换来了而今的幸福,我不怨,真的不怨。”
佟未面上笑着,心里则大抵明白,定是恒聿做了什么,才让这个小公主又“活”了过来。
德恩又感慨,“延叔他对我太好了。”说着脸色略有黯淡,握着佟未道,“其实我很怕回这个家,甚至怕一个下人看我的眼神,我怕…”她说着忽而停下来,因为不确定佟未是否知道恒嫦死亡的真相,更因为恒聿叮嘱自己,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被皇室隐匿的真相,故而犹豫,犹豫是否要告诉佟未这些。
佟未心中明白,面上却不点破,只笑着说:“恒家的人都很好。”
德恩想了想,还是不打算提自己错杀恒嫦一事,只是像个成口口人那样叹了口气,“我那两个嫂子,分明是我的堂姊表姐,可好像都不怎么盼我好,如宝如珍偶尔私下说些外头听来的话,实在是叫人无法受用。仿佛在她们看来,如今我没有了母后的照顾,就是一只落魄凤凰…”
“你想多了,何必理会…”佟未有些心不在焉。
德恩却兴致盎然,“是呀是呀,延叔也说叫我别与她们计较,将来总是要分开的。”她拉着佟未叽叽喳喳说了许久,直到如宝如珍送来早膳,她才关了话匣子招呼佟未一起吃东西。
见如宝和如珍知趣地退出去,佟未更起身来将门掩上,那里德恩舀了一碗白粥,正说着:“未姐姐你快来吃一点…”
佟未却敛了笑容一脸的严肃,缓缓走到她面前,低沉着声音说:“公主,我们不着急吃东西,我来…是有事相求。”
德恩那要送粥入口的手停在了半空,慢慢将勺子放下,深呼吸:“你说吧。”
于此同时,皇宫朝房内文武官员济济一堂,但等候许久仍等不到内侍前来宣旨上朝,有一个官员嘀咕了一声,朝房内瞬时热闹起来,所有人都议论起今日早朝的怪异。几位王爷皇叔将内侍吆喝来,问道:“皇上龙体不适吗?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那内侍唯唯诺诺,看模样是有话不敢说,只是弯腰点头,一口一个“不知道”。
其实,皇帝早已不在朝内,眼下能见到他的,唯有被软禁于军机处密室的容许。
一大清早,密室的桌案上已放了美酒杯盏,皇帝悠闲地坐在窗前,他尚没换下的龙袍于秋日阳光中金光熠熠。
“皇上,您的酒。”容许斟满一杯酒,递了过去。
“不喝了,这酒不好。”皇帝摆摆手,叹了一口气,“也是,这地方能藏什么好酒。”
容许默默地将杯子放回原处,其实对于皇帝,他的忠心只构建在国家之上,如若为了皇帝这一个人去赴汤蹈火,他未必肯屈从。不过时常与这位天子打交道,容许很明白,皇帝也有皇帝的难处,只因他们与世隔离立在云端,他的苦恼便不能为天下人所知,甚至是他骨肉血亲和最爱的女人。诚然,这样的皇帝,又大多是以国和民为重,把江山社稷看得比皇位更重。眼前这个,虽然不是最好,但终究能让容许为他戎马一生。
“容许啊!”皇帝又悠悠地叹起来,“你跟他们就是不一样,你不多话,安静,善于倾听。若是他们,此刻不会再斟酒给朕,只会说,大清早的不宜喝酒。做皇帝逍遥?呵呵…朕仿佛几辈子不得逍遥了。今日好,让那帮大臣等吧,好好地等。”
皇帝今晨发了许多牢骚,更说了许多心里话。容许记得幼时父亲如是告诉自己和大哥,他之所以顶着世袭的爵位却仅甘愿窝在祖宅无作为,只因为他不想和皇帝有太多往来,他不想让自己的生命悬系在君臣的交情上,那里才是距离死亡最近的所在。
可偏偏,自己因为想远离家庭而成为了皇帝的重臣,那些日子,父亲每每看自己,眼神里都多几分忧虑。
“容许,朕夸了你半日,缘何你连谢也不谢?”皇帝说着,转过来看了眼容许,不由得笑,“罢!不为难你,不必谢,因为你不喜欢别人夸你,不过…随便说些什么吧,朕闷得慌。”
容许抬了抬眼,又垂下,语速平缓,“臣以为,皇上是在为太子殿下忧虑。”
“呵!”皇帝冷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得就是你们这些人。做皇帝的,对尔等人才,当真又爱又恨。”
“臣惭愧。”
皇帝不以为忤,又接着道:“谁叫他有那样一个母亲!”他长叹,叹息中是多味情绪混杂,难辨难分。
第六十九章 曲木忌日影 (三)
“容许啊!”皇帝的语气越发幽怨,“朕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这般不过是强打精神,只怪年轻时太过拼命,这么快就力不从心了。”
容许眉头一紧,“皇上多虑了。”
“自己的身体,朕比那些太医还清楚。”皇帝搓了搓手,眼眸里忽而转了笑意,“容许你看,太子如何?”
“殿下胸怀天下、宅心仁厚,朝野皆知。”容许如实回答,素来他对于允澄,也颇具好感。
皇帝笑呵呵,心情似乎好转,“作为一个父亲,有这样一个儿子,朕很欣慰。这种感觉,大概只有做了父亲才能体会。对了…”他别过头来看容许,“如今你也是父亲了。”
提及女儿,容许心中柔软,垂首笑道:“很惭愧,臣这个父亲还没看过女儿一眼。”
“哦…”皇帝道,“看起来,是朕的不是。”
明知他只是一句玩笑,但作为臣子不能随便与帝王玩笑,容许抱拳道:“臣不敢。”
“哈哈哈…不碍,来,我们再喝一杯,喝完酒,朕有要事嘱托爱卿。”皇帝离开了座位,径自过来取杯斟酒。
而此刻,宫内已然乱成一锅粥。瑜贵妃江玉娴闻悉皇帝失踪,心急如焚,带了大批内侍宫女浩浩荡荡地搜查了几个得宠嫔御的寝宫,动静闹得不小,却仍然找不到皇帝的踪影。
“娘娘,这小太监鬼鬼祟祟的。”一个执事拖来一个年岁尚小的小太监推在地上,对正走在宫内的江玉娴道,“他是大总管的徒弟。”
江玉娴倏地停下脚步,冷眉怒目,呵斥道:“小东西,知道什么就赶紧告诉本宫,不然本宫唤人缝了你的嘴,叫你一辈子说不出话。”
“娘娘饶命…”那小太监将额头磕得咚咚直响,战战兢兢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氏。
“派人到前头说一声吧,皇上龙体欠安,今日不早朝。”着人撵走那小太监,江玉娴冷声吩咐左右。
一个亲信凑到耳边说,“若说您下的命令,会不会不妥当?”
“怕什么,难不成让群臣傻等?本宫又没有干政。”江玉娴不屑地哼了一句,扶了宫女就要往怀瑾宫去,折腾了一大早,累得她浑身酸痛,又对那人道,“一会儿他回来了,即刻派人来叫我知道。另外派人去查查,殿下如今在金陵好不好。”
朝房内,内侍匆匆赶来宣布贵妃的话,众臣唏嘘一番各自散去,唯有恒家父子落在后头,恒靖拉了那传话的内侍嘀咕几声,方跟上来将事情真想告诉老父。
“聿儿,你即刻往军机处去。”恒启丰听罢,旋即喊住了幼子,“去看看皇帝是不是在那里。”
恒聿漠然地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离去。
片刻后见父亲走在前头与几个大臣说话,恒修拉过长兄道,“老三这几日很奇怪,大哥你看出来没有?”
恒靖朝父亲那里看了看,低声道:“我们有什么办法,父亲最器重老三,偏偏老三最有个性,看起来温顺听话,实则是一匹野马。现在的老三越来越有主意,东南西北跑过几次开了眼界,心也跟着大了,只怕父亲难再驾驭。父亲一直都希望他退下后老三能直接顶替他的位置,又总是担心老三太年轻而无法服众,这次倒好,他竟杀了赫西老王犯了这么大的错,不是让父亲更添烦恼。父亲的意思是定要将这件事推在容许的身上,可依我看,凭老三的个性绝不会妥协。”
“听说这几天他转性了,对公主极好。”恒修叹着,摇头道,“咱们家好像从放弃与佟家的婚事起,就变得不再太平。”
恒靖见父亲那里说完话要走,忙拉了拉二弟低声道,“如今哪里还能顾这么多,为了小妹母亲已经愁死,还是多关心姮儿罢,这上头的麻烦,且让父亲与老三周旋,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罢和弟弟匆匆跟上去,与父亲离开了宫廷。
待恒家父子回到家中,正逢江玉娇送佟未从府内出来,众人在门口相见,竟显得有些尴尬。
与恒启丰诸人寒暄,佟未发现恒聿不在列,虽好奇,却不知从何问起,遂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后,便告辞了。
待容家的车马离去,恒启丰回房的路上问妻子:“她来做什么?”
“和公主呆了许久,不知说了些什么。”江玉娇忧心忡忡,“公主痴痴颠颠的,不晓得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也不知未儿这孩子能听多少。”
恒启丰冷笑,“你以为佟淮山会让女儿被动吗?我们能知道的,佟家未必不知道。说起来,佟淮山如果真要出手,我还须得忌惮。至于容家,看似荣耀的一个家族,除去容许就什么也不剩,偏偏你那宝贝儿子把佟未许配过去。呵,我希望佟淮山能识时务,那么我也…”
江玉娇连连摆手,“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我没这么多心思听。老爷,我如今只想姮儿好,已经没了一个女儿,我不要再失去一个。京城的大夫都没用,我想带孩子去江南。”
恒启丰停下了脚步,望着妻子的背影,冷漠无情地说:“她也是我的女儿,对于女子而言,还有比成为皇后更荣耀的事?我为她好,她终有一日会明白。”
丈夫就立在后头,江玉娇却不想回身去与他争辩,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好,听凭你的安排。”
说完抬头,只见院子另一边的亭宇里,女儿呆呆地靠着栏榻坐着,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活泼与灵气,刚才佟未向询问时,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竟无言以对。
“聿儿回来后,叫他立刻来见我。并传话出去,这几口口不接待访客。”恒启丰也看到了女儿,却好似没事一般,冷漠地下达这个命令就往书房去了。
江玉娇无声地送走了丈夫,继而屏退侍女,独自一人往女儿走过去。
这一边,恒聿来到军机处时,皇帝还在密室中与容许会话。一些军务大臣从朝堂回来得知皇帝在此,个个慌得不知所措,见恒聿来,连忙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说了许多话,却因过分聒噪,恒聿好似什么也没听清楚。
只记得有一个人说,“容将军这般功绩,皇上怎可能轻易降罪,为了一个番邦蛮夷小汗王而割舍一朝虎将,太不值得了。依我看,皇上将容将军软禁于此,一定另有目的。”
因人太多,恒聿几乎不记得是谁说了这句话,而那个人的声音也很快就被淹没。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有皇帝的贴身侍卫出来传话,说皇帝即刻要回宫。众人连忙齐整列队,预备恭送圣驾。
可是众人看见的,却是容许和皇帝前后一起走了出来。
“你们…怎么都回来了?”皇帝一副莫名其妙地态度,又明知故问:“朕还没有上朝,你们就散了?”
众人不敢贸然说是贵妃的意思,又不晓得如何回答,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恒聿却无所顾忌,坦诚告之:“臣等本在朝房等候,是贵妃娘娘下旨声称皇上龙体欠安,今日不早朝。”
“呵,朕猜也是她。”皇帝冷笑,一挥手对众人道,“不要杵在这儿了,赫西族的事情还没解决,南边随时都会再次爆发战争,你们倒悠闲自在。”说罢便拂袖而去。
皇帝怒气冲冲地离开,吓得众人一身冷汗,再没有胆子磨菇工夫,一个个麻利地整理衣冠又匆匆往皇宫奔去。所谓伴君如伴虎,当如这般。
却有恒聿和容许不慌不忙地走在后面,起先二人皆沉默,直到恒聿让随侍将马匹让出来给容许时,才顺便说了一句,“没有必要谁帮谁,我们实事求是,就看皇帝如何决断。私以为,这样才最公平。”
容许不以为然地跨马上去,目视前方,“你我都有家事,早已过了以自我为重的时候,皆当好自为之。”说罢策马跑开,分毫没有要与恒聿同行的意思。
然恒聿亦不介怀,方才看到皇帝和容许一起出来,且皇帝在对众大臣冷脸的前一瞬表情轻松愉悦,自己就轻松了很多,再得知皇帝重新召集大臣商议赫西一事,更是暗暗高兴,他希望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他不能亏欠容许什么,更不能让小未憎恨。
且说容许一路往家中奔去,时间紧促,他须得快速换上朝服赶回朝中。在家中上下的惊异中冲回房里换装,却得知妻子一大早出门尚未归来,女儿则在大嫂房中。他只得自行迅速换好朝服,出门来,但见孟筱悦抱着襁褓领着楚楚和雨卉立在门前,笑盈盈对自己道:“再怎么着急,也看一眼女儿吧,穆穆可从没见过他的父亲啊。”
容许兴奋不已,一直想见女儿,如今女儿就在眼前,他这个父亲竟紧张起来,心跳得极快,双手握了拳又松开,反复几次,终搓了搓手让其更加温热,才上来伸出双臂,对嫂子道:“把孩子给我抱抱。”
孟筱悦一壁将侄女儿送到容许手中,一壁乐呵呵地逗着穆穆,“乖乖,这是你爹,这是你爹爹。”
容许笨手笨脚地将女儿抱过来,在孟筱悦几次纠正下才找到了最佳怀抱姿势,他在沙场上曾手握百斤兵刃游刃有余,此刻却不知如何抱好孩子,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小心过,生怕弄疼了或失手摔了女儿。
见女儿肉嘟嘟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水灵晶亮,正充满了好奇地打量自己这张生面孔,可爱的神情与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不知是不是觉得父亲好亲切,虽然第一次见到容许,穆穆却表现得非常友好,片刻工夫就咧开嘴笑了,愣是笑得眯起一双大眼睛。小手轻轻挥舞着,似要触碰容许的脸颊。
容许心中所有烦恼都在这一刻消散了,看着自己的骨肉自己的女儿,竟徒然生出愿为这孩子牺牲一切的心,那种强烈的爱,竟富有这般深厚的魔力。难怪妻子那么坚强,不论遇到什么事,提及女儿就充满了信心。
“现在看起来,更觉得穆穆像二哥了。”雨卉立在一边笑,她才说罢,楚楚却嚷嚷:“二婶回来了。”
容许蓦地转头去看,果见妻子立在院门前,一手扶着墙,另一手握了一只拨浪鼓,眼圈微红,纤眉微蹙,抿着嘴似忍着哭。
第六十九章 曲木忌日影 (四)
“来。”孟筱悦轻声说,一手挽了小姑子一手牵了女儿,带着二人悄悄从侧门隐去。
夫妻俩只是一夜不见,却好似隔了一年、十年那么长,只顾傻傻地互相愣着,其实他们心里明白,并不为了这一夜,而是一家三口第一次团聚,这般美好的辰光,只怕要稍纵即逝。
“哇!”娇小的穆穆抗议了,爹娘怎能眼里只有彼此而忘记她这个心肝宝贝,扯开嗓子就嚎啕大哭,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为的只是父母的怜爱。
佟未急了,奔跑过来,一边嗔怪定是丈夫将孩子抱疼了,一边强硬地抱过女儿来,一手摇晃手中的拨浪鼓,鼓儿咚咚作响,合着佟未的温词软语,小穆穆果然安静下来,乌漆漆的眼珠只盯着拨浪鼓不放。
“她真漂亮。”容许由衷地笑,“谢谢你未儿。”
佟未红了脸,娇嗔:“都说你闺女像爹,你夸自己呢?”可玩笑话才说了一句,眼圈又红了,低声小心地问:“你回来了?还走吗?”见丈夫一身齐整的朝服,又皱眉,“这是要上朝?”
“事情总要有个了结。”容许很平静,轻轻拂过佟未前额的散发,“你放心,我决不会有事。”说着拿过拨浪鼓在女儿面前摇了摇,露出异于往日的柔情,做出一个父亲才有的可爱,逗着他的心肝宝贝,“丫头,记着爹的模样啊,爹很快就回来抱你。”
“她哪里听得懂的。”佟未嗔笑,又依依不舍,“你快去快回,定早些回来。”
容许答应下,又吻了女儿和妻子,方匆匆离去。
佟未抱着女儿目送丈夫,脸上的笑不由自主地灿烂起来,垂头看看正乐滋滋吃手指的女儿,想到丈夫即刻就能回来,这种幸福难以言喻。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激灵,让她浑身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