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这才辞了母亲,独自来到大哥的书房,进门,佟少祯便对佟未道:“钟子骋的事情有眉目了,大概只有我们这些京城里的井底之蛙以为他‘死了’。”
“那是谁制造了这个谣言,甚至可以动用刑部的力量?”佟未紧张地看着长兄。
“这个人已经死了,当初我们的猜测还是有道理的。”佟少祯道。
佟未眉头一紧,无不奇怪地问:“哥哥是说,先皇后?”
佟少祯点头,继续道:“这件事现在变得很奇怪,如果单单说是皇后耍的手段,似乎她不应该有胆量欺君,毕竟凌云书院今年的考学榜单和那一折死刑判决,都会让皇帝过目。我倒但愿她有这个本事和胆量,这样可以追究地方和刑部的责任,说他们闹了个大乌龙,让好端端的人‘死了’。但如果…”
佟未心情沉重,接着哥哥的话说,“如果皇后只是奉命行事。”
“对,所以这件事很奇怪,让我无从下手。”佟少祯显得很为难。
佟未心里沉沉的,难得上天垂怜让子骋安然无恙地活着,可是他这个人却有似乎在人世“消失”了,如此,雨卉该怎么办?难道她和子骋注定没有未来?
然而佟未也似乎被注定了操心的命,此刻她最贴心的采薇正在容府里遭受冯梓君的“审问”。
采薇被莫名其妙地带到冯梓君面前时,穿得只不过是半旧不新平日家常的湖绿色裙衫,除了头上几支簪子几朵小花和腰下坠着的香囊,便再没有什么照耀惹眼的饰物。
然而仅是这简单的丫头装束,此刻在冯梓君的眼里也比那浓妆艳抹的狐媚模样更惹人厌。一阵冷嘲热讽,将采薇贬得一无是处。
采薇是聪明人,虽然跟着小姐在容家这么久,但与冯梓君却从来没打过什么交道,这情形若搁在从前,自己未必能明白到底怎么了,可眼下有些事发生了,再有这眼前的情形,反变得正常,并在意料之中。采薇知道,自己和容谋之间总要有一个了断,不然再远的距离也断不了这份情。今日,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第六十二章 恶战(三)
“我知道你和我的儿媳妇姐妹情深,主仆不过是个名分地位罢了。亲家夫人不也说,将来是要拿你当女儿嫁出去的嘛!”冯梓君冷着一张脸,看采薇的神情充满了鄙夷之态,“呵!难不成你和你家小姐彼此分不开,跟着要来做她的妯娌?”
采薇垂着头,没有说话,她不晓得冯梓君是如何知道容谋与自己之间这谨小慎微的暧昧,可看得出来,这个老太太不喜欢自己,甚至十分厌恶。
“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聋了还是哑了?勾引爷儿们的时候,倒一个个狐狸精一样什么都做得出来。”冯梓君见采薇沉默,不由得大怒。
“奴婢无话可说。”采薇抬起头,正视冯梓君,“也不知道老夫人究竟想要奴婢说什么。”
冯梓君眯着眼睛打量采薇,这个小妮子果然生得标志,此刻神情严肃不卑不亢的模样,若不说她是一个婢女,旁人定只当她是某家的千金小姐,一身的傲气。
“采薇姑娘,你虽然是二奶奶的人,可如今连二奶奶也是咱们容家的儿媳妇,你自然也从此是容家人。老夫人当家作主,家里没有她不能管不能问的,你最好还是不要仗着自己那几分体面,在这里浪费老夫人的功夫。”云佩冷言冷语地说着,不时在脸上绽出得意轻狂的笑。
采薇根本没正眼去看云佩,无声的沉默,反激起了云佩的怒气,她恨得来对冯梓君煽风点火:“依奴婢看,这丫头是仗着二奶奶疼她,不把您放在眼里了。老夫人也不必问了,您在这里大伤精神,她指不定在心里笑呢!”
一旁的周红绡连忙赔笑道:“姑娘这话就错了,二奶奶岂是那纵容刁奴的人?采薇姑娘素来能干乖巧,二爷也常常夸她。她又如何会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
“红绡啊,你倒看得通透,到底都是这一样的出身。”冯梓君冷笑一声,犀利的目光逼向周红绡。
“我…哪里看得通透?”周红绡悻悻地闭了嘴,毕竟自己人微言轻,怎能帮得了采薇。
“她不说不要紧,我看是她的脾气硬还是嘴皮子硬。”冯梓君最恨人提起佟未的好,此刻便一股脑将火气都撒在采薇身上,冷幽幽地对云佩道,“掌嘴,打到她肯说为止。”
“老夫人,您消消气,这件事还是等三爷回来再说吧。”如惜看不下去,着急地上前来说,“您万一好心办坏事,三爷那里也要恼的。”
“呸!”冯梓君大怒,“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为我儿子好,谁敢恼?你再多嘴,我连你一块儿打。”
如惜吓得浑身发抖,她的本意是担心采薇吃亏后,容谋恼怒之下会迁怒自己,没想到却更刺激了老夫人,如果采薇因此吃更大的亏,自己岂不是罪过了?
那里云佩挽着袖子咬牙切齿地走上来,看着采薇好似看着什么大仇一样。
采薇看她一眼仍旧是报以不屑地冷笑,毫不畏惧。继而转来对冯梓君道:“老夫人您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划不来。您口口声声地说我勾引三爷,如果这就是要您恼怒的原因,那么我消失在容家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过我要说清楚,第一,我没有勾引你的儿子,第二,这里是京城的容宅,您是容家的长辈不错,但如今的女主人是我家小姐您的儿媳。我的确是一个丫头一个奴婢,但我不是您的人,您不仅没有资格问我话,更没有资格叫人打我。您既然看着我不顺眼,我离开便是,这样对于您的儿子也是最好的结果,我不在容府,就没有人会勾引您的儿子了。”说罢,福了福身子,旋即转身就朝门外走。
“放肆。”冯梓君气得疯魔,指着云佩吼道,“不许让她走,我今天要问个清楚,谁教她的规矩这样对我说话。她以为她是谁,也敢学她主子对我甩脸子?这个家谁做主?我今日就要让全家知道究竟谁做主。把她给我捉住,把府里所有人叫来,请家法,我要做规矩!”
“老夫人息怒…”
“您别气坏了身子…”
采薇的脚还没有迈出厅堂的门槛,耳朵里就充斥着这些叽叽喳喳的话,来不及想太多,身子就被人扭打着抓起来,胳膊被拽得很疼,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晓得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容府里几乎闹翻天,佟宅这里佟未却正和大哥商量,是否能让雨卉和子骋先见一面。佟少祯便问她,如果两个年轻人做了冲动事,结局谁来收场。
佟未不解。
佟少祯道:“如果容小姐不见了,皇室要人,你们要怎么办?”
“会吗?”佟未心中一紧,会吗?她问自己,可当真不敢确定答案。
离开哥哥的书房,喊小丫头请雨卉去自己的屋子,姑嫂二人坐下挽着手,佟未问雨卉:“想不想见子骋?”
容雨卉怔怔地看着嫂子,半晌才道:“如果会害他,我不要见。嫂子,你不要心疼我,我能忍,如果我连这一段日子都忍不下去,我怎么对得起子骋为了我放弃前程?”
“雨卉…”佟未心内纠结,唤了雨卉的名字许久,却始终没能说出后面的话。
“您有话,就说吧。”雨卉一边说着,眼睛已红,她多么担心嫂子会说自己和子骋的事将再没有继续的可能。
佟未清了清嗓子,神情极其认真,“卉儿,你能忍,嫂子很放心。可我知道爱一个人的心情,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做出冲动的事,所以嫂子要你答应我,千万不要突然离开家并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嫂子有私心,不想因为你牵连家人,可也有一分为你们考虑的心,即便你们双宿双飞了,可以后的日子一定甩不去对家人的愧疚,甚至当我们因为你们而遭罪。是不是?”
雨卉笑了,肯定地对佟未道:“嫂子放心,这些道理有一个人早就对我说过了,所以即便我想与他私奔,他也不会答应。”
“这样…太好了。”佟未释然了,很惭愧地笑,“卉儿,对不起,嫂子很自私。”
“您不是自私,您是爱我哥哥,顾及容家。”雨卉笑,她的善良温婉正是被允澄视为珍宝的东西。
“谢谢你,雨卉。”佟未感激地笑了,但愿雨卉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她不希望丈夫在疆场为国杀敌的时候,家里却一团糟,她不能让相公有任何后顾之忧。
于是,便注定她有操不完的心,注定事无巨细都必须亲力亲为,就连最让她放心的采薇,也有一天会陷入麻烦。
当与雨卉说体己话的佟未从陆管家派来的人口中得知婆婆正在家里对采薇发难时,气得将手上关节握得“咯咯”直响,当即撇下雨卉,直奔家中的马房,牵出一匹直接骑着从家里奔了出去。
一路狂奔至家中,佟未还未下马,却已见容谋抱着采薇从门内出来,匆忙下马跑过去,只见采薇已晕厥,她的衣衫被扯碎了几处,脸上有红肿,有划伤,尚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别的伤。
“二嫂…”容谋脸色苍白,身子似乎因愤怒而打着颤,“我能不能带走采薇?如果、如果她跟您回国公府,难免会被人指指点点。”
“我答应过采薇会保护她,可是我没做到。”佟未压抑着心里的火气,耐着性子问容谋,“因为我没做到,我便绝不会把她交给一个连对妻子起码的保护也做不到的男人,容谋,我问你,你凭什么要带走她?就凭采薇今天因为你、因为你娘而遭的罪?”
“我不是天生就会保护谁,可我愿意为了采薇去学,即便眼下做的不好做的不够,将来我会让她幸福。”容谋的话显然经过思考,而非一开口便是“我能,我能”这样冲动之下不经思量的大话。
然而他的话才说一半,门内冯梓君的呵斥已响起来,她一左一右扶着云佩云想跟着追了出来,一手指着儿子道:“今口口若带着这个小蹄子走出这个家门,从今往后我冯梓君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容谋没有回头,没有挪动步子,他低头看了眼怀里伤痕累累的采薇,其实受伤的还有他的心,看着心爱的人受伤,那如刀绞一般的疼痛正折磨着他。
闻声,佟未闪过身子,绕道了容谋的身后。
乍见儿媳,冯梓君愣了愣,随即镇定下来,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佟未瞧见云佩等人的衣容有些散乱,都是一脸的虚汗,双臂的衣袖挽在中间还没来得及放下,她知道定是她们对采薇动了手,极怒之下,恨不能上前将这几个恶毒的丫头撕碎。
“竟劳动你急匆匆跑回来兴师问罪?这小蹄子果然不是普通人。”冯梓君先开口,她以为只要自己够强硬,就能压住儿媳。
若非冯梓君是自己的婆婆是容许的娘,佟未一定会以牙还牙。可事实摆在眼前,她再愤怒也绝不能对婆婆动手。
“陆管家!”
佟未没有直接回答冯梓君的话,一扬头,在人群中搜索陆管家的身影。
陆管家匆匆越过众人跑上来,“夫人,我在。”
佟未看他一眼,继而将愤怒的目光落在婆婆的脸上,而口中的话却是对陆管家所说,“三日之内,在京城另置一座宅子,家中不论主子奴才,有愿意搬走的,都可随我住过去。四小姐的行李今日就收拾好先送过佟宅去。这里,谁爱留谁留,一切用度开销,公中算帐。”
“夫人,您这是要…”陆管家愣了愣。
“分家!”佟未冷声道。
冯梓君怒了,冲着儿媳妇骂道:“反了你的,我还好好的活着,你敢分家?分的哪门子家?这个家谁说了算?”
佟未不理会,已转身,一边朝外头走,一边说:“愿意走的,都可以走,侯爷回来,一切自有我在。”
待至门口,又喊来陆管家备轿子,让几个老妈妈将采薇从容谋手里抱过送入轿子,自己则对小叔子道:“你可以学着怎么保护一个人,学着怎么让人幸福,但现在你什么也做不到,既然如此,等有一天你能保护采薇了,你再来问我要人。”
说罢,佟未催促众人起轿,自己则又骑上来时的马,引着轿夫往娘家的方向去。
容谋呆里在原地,看着嫂子带了采薇绝尘而去,更坚定了心中的决定。回身看一眼仍旧气势汹汹的母亲,心中颇为难受,什么也没说便迅速离开了家门。
“反了,反了…”冯梓君怒火攻心,眼前一黑,便向后倒去。


第六十三章 鏖战赫西(一)
不知是否感应到家中正发生着烦扰,今日容许也有些心绪不宁,在沙盘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却没有布下任何阵列。
“大哥!”宋云峰掀开帘子闯了进来,“西摩和几个主将的尸体都找到了,兄弟们已经装殓罢,大哥,你真的要把他们送回去?我觉得这样只会激怒赫西王。”
“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会因为儿子的死而停战止戈。”容许将手中红旗插入沙盘一山坳中,转身来对云峰道,“这也是我此行最希望能促成的事。”
“可是你下令斩杀敌军余孽,不就是不想让赫西王知道他儿子的死因,现在你把西摩的尸体送回去,岂不是不打自招?”宋云峰很着急,一手握着他腰间的佩剑,“不行,就算你要去,也不能单枪匹马地去。”
容许微微侧一侧身子,指着身后的沙盘,“是单枪匹马,但赫西王若恼羞成怒,我不会牺牲自己,战场上只有生与死,而我必须生。”
云峰细细端详沙盘上的布阵,胸前大大一个起伏舒了口气,释然地笑道:“这样,我才放心。”
当日,容许带三名亲兵,扶赫西王子西摩的灵柩离开军营。而京城这边,佟未则带回了伤痕累累的采薇。
“你要分家?”听完女儿的话,何美琦几乎是惊呼而出。
佟未显得很强硬,“分,一定要分,不然我就回家来,让相公做我家倒插门的女婿得了。”
“胡说,你在气头上,说的话怎么能作数?”何美琦见容雨卉在一边,索性将她拉到面前说,“四小姐还未嫁,你就闹分家,将来她去了婆家如何做人?何况这婆家还是皇室天家。”
“夫人不必为我担心,若是真的分,我愿意跟着二哥二嫂过。本来她…也不是我的亲娘。”雨卉却没有“领情”,反帮着佟未。
佟未满意道:“好妹妹,就等你这句话。其实我刚才就把话撂下了,你是铁定要跟着我和你二哥的,回头把大嫂也算进来,反正我们这几个,她是怎么也看不顺眼了。离了,她清静,我们省心。”
“未儿,你真糊涂。”何美琦已然愠怒,“这件事我不答应。”
“我去看看采薇。”雨卉知道自己不便在场,便带着丫头们走了。
何美琦见无外人在场,才拉扯女儿到面前,点了她的脑袋嗔怪:“你这小姐脾气太大了,从来没听说哪一家媳妇闹分家,你叫外头人怎么说?”
“娘啊,你何时开始计较外人的言论了?”佟未反驳,不服,“我不管,她既然先拉破脸敢打我的薇儿,我也不能再当她是婆婆来尊敬了。这个家不分也要分,我绝不和她一个屋檐下住着。”
“不可以,娘不能让你背上这个不孝的骂名。”何美琦立场很坚定,似乎这一次是绝不会纵容女儿。
佟未不肯,反问母亲:“娘您能理解我的感受吗?您遇上奶奶那样的好婆婆,又和嫂子们相处愉快,您根本不知道我和容许他娘之间的矛盾会叫人多难堪。若非我不予理睬不去计较,你女儿早就被气死了。今天她对采薇动手,一半是为了她的宝贝儿子,还有一大半是冲着我来的。采薇如果是个普通丫头,她儿子喜欢也就喜欢,收了房做个小便是了。可是采薇是我的人,是咱们佟家的人,所以她受不了,可是她受不了,就能打人吗?”
何美琦耐着性子道:“你也没有明白娘的意思,娘问你,你为容许想过没有?”
佟未先是愣了愣,继而强硬地说:“他不会怪我,他也不喜欢那个家。”
“不对,他会真的把所有压力都摆在你面前?”何美琦道,“你以为娘和你奶奶从来没有矛盾?你以为你嫂嫂和娘没有矛盾?当然都不是,是的,仅仅是我们都为这个家着想,所以有苦自己尝着,有压力自己扛着。你爹爹和你哥哥们,哪一个出门去在外人面前,不拿这个和乐的家当作骄傲?你以为容许不希望别人在他面前夸赞家庭和美?他真的不在乎那个家?”
“我…”佟未语塞,不用想,都明白相公是珍惜家庭的,可是这个婆婆,实在叫人忍无可忍。


第六十三章 鏖战赫西(二)
“今日便罢了,明口口带你回去向你的婆婆认个错,不能让这件事照你的想法发展下去,更不能让外人知道。”何美琦神情认真,似乎不容女儿回绝,“娘不会不疼女儿,如果可以,我也不愿理会你那婆婆。如今你去认错是一回事,将来与不与她相处又是另一回事,我不希望你违背我的意思,这也是娘第一次要求你什么。”
说罢,何美琦带着丫头离去,走时对下人说:“采薇醒后,派人来告诉我。”
佟未呆立在原地,她明白母亲对自己的用心,可想想今日才在婆婆面前撂下那句话,明天就要上赶着去收回来,往后自己岂不要叫她随便欺负?
“也许,是我太冲动。”佟未轻声一叹,暂不敢去想这些事情,赶着来看她的采薇,见她虽然昏睡着,神情却是紧张害怕模样。念及采薇虽是个丫头,但因跟着自己长大,从小也没经历什么磨难,突然被冯梓君这样毒打,身心一定都受到伤害,若能为她疗伤也罢,可如今偏偏自己不是那味药。
京城一隅,佟家空置的宅子里,一架马车悠悠到了后门,一个年轻男子一手提着食盒,左右盼顾后,闪入了门内,马车更旋即离开。
“三爷。”穿着粗布衣衫的钟子骋见来者是容谋,抵着腰际短刀的手松了下来。
容谋微微一笑,将食盒递过去,“买了酱牛肉和酒,我们坐着喝一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一个人在这里,只怕闷也要闷死了。”
子骋半开玩笑地回答:“我不是早就‘死了’?”
“哈哈哈…说得好。”容谋笑了,拉着钟子骋在石阶上坐下,抖一抖衣领,“坐车过来,闷热,坐这里凉快。”
“三爷,您有心事?”钟子骋一语道破。
容谋愣了一瞬,惨笑:“唉,连你也看出来了,找你,只是觉得咱们同命相连。”
子骋不解,笑问:“我怎能和三爷同命?”
“自然同命,你有子驰这样的好大哥,而我也有你家将军这样的兄长,仅这一点,便足够啦。”容谋自斟一杯清酒,仰脖子饮尽。
子骋知道“借酒消愁”这一个骗人骗己的词,于是静默,既然三爷来,便是来倾诉的吧。
容谋喝得畅快,脸上红热一片,转头来看着黝黑淳朴的子骋,忽而又大笑,拍着子骋的肩膀道,“你小子这般憨厚,却也是情种一个。为了我那妹子,眼睛也不眨地就跟我回来了,哈,你若能与卉儿成亲,那一顿喜酒我一定要喝得不醉不归。”
子骋道:“愿能得偿所愿。”
“一定能!”容谋感慨万分,“你们彼此这般看重对方,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在一起,我这里…大概渺茫了。”
“三爷…也有心上人?”子骋是有些讶异的,毕竟容三爷浑名在杭城家喻户晓。
“有,你也认识。”容谋转着手里的被子,想起采薇,想起她方才一身的伤痕,容谋忽而变得柔和,眸子里的眼神也透着哀伤。
“三爷方才说与我同命相连,难道也是因为想与心上人在一起很不容易?”子骋问,又似乎是一句鼓励,“再难,能有子骋与天家争夺来得难?”
容谋确被一激,倏地来看子骋,好似幡然醒悟,说道:“是啊,你和卉儿面对皇室的强权尚且对未来充满信心,我何必自怨自艾?我只是过不了娘那一关,可我又何尝会拗不过她?”
子骋摇头,“若真是如此,三爷不会这么烦恼。”
容谋的激动消减泰半,心里一直顾忌的那个问题跃然眼前,其实他真正顾忌的,是采薇的感受,他再不愿去强迫谁,再不愿芬儿的悲剧重演。所以经历今日这件事,便知道采薇只怕是更不会点头了。
“你和卉儿都在努力,所以你们有奔头。可她不点头,我什么也不敢做,只要她点头,就是千难万难,我也不怕。”容谋心痛地说了这一句,拿过一壶酒猛灌,渐渐地也不再喝,而是淋在了脸上,末了将酒壶掼于地上摔得粉碎,怒而吼,“一个人想从头开始,就这么难?”
子骋没有在意,安静地看着容谋发泄,心里则想着他的雨卉。他明白,一个浪子想回头很难,两个身份悬殊的人想在一起,更难。但是,迎难而上的人生才有意义,一辈子畏首畏尾,老来的记忆定将是一片空白。
如是想,拿起另一壶酒,斟酒两杯,一杯举向容谋,说:“三爷,今日无醉无归,明日醒后,做咱们该做的事。”
容谋回头怔怔地望着这个面目憨厚但心智沉稳的少年,须臾后,接过酒杯,对子骋道:“若事成,将来我们一起办喜事,我容谋娶妻、嫁妹。”
忽而雷声隆隆、乌云压城,似有阵雨将落,容谋举杯朝天,“我容谋起誓,今生不负采薇。”说罢饮尽杯中酒。
天空似有回应,又一阵雷声过后,黑云退散,滴雨未落。
然而京城未落的雨,却在国之南疆越下越大,使得路途泥泞湿滑,更让西摩的灵车几度险些翻滑。
“将军,我们停一停吧,这路走不了了。”雨中,一名亲兵在车后高声喊容许。
容许勒马,抬头望天,回首道:“这雨不会停,若留在这里,前面的路就更难走了。”
可他的话音才落,只听“嗖”的一声,一道黑影穿过密集的雨丝,直奔容许的身躯而来,出于天生的机敏,容许侧身闪过,那道黑影便直奔西摩的棺木而去,待定睛看,原是一支利箭,而箭之凶猛,于棺上入木三分。
“保护将军!”虽然只有三个兄弟,但大家的第一反应,仍是确保容许的安危。


第六十三章 鏖战赫西(三)
却在这一刻,因地势稍陡且雨水冲散了淤泥,西摩的灵车顺着就往下滑去。容许纵身从马上腾起,跃到了灵车之后,将腰中佩剑深口口入泥中,总算挡住了灵车的下滑,也保护了那三个亲兵不受伤。
可亦是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嗖嗖”的冷箭声刚传入耳中,箭头刺入棺木的“咚咚”声便起,一名将士倒抽一口冷气,“若非将军来救我们,只怕是…”
因另两人找来石块抵住了车轮,容许将佩剑抽出,目光犀利地扫过西摩棺木上的一排利箭,嘴里似乎默默念着什么,继而嘴角一扬,手里将佩剑重新插入腰际,大步从棺木后走了出来。
“将军,小心暗箭。”一人大呼。
容许却抬手轻摇,好像说了什么,但雨声太大,后面的人根本听不见。
雨水沿着容许的帽檐从两边滑落,密集的雨中,他看清了不远处的灌木后,有一个穿着奇异的男子背着箭篓,而他的箭篓已经空了,但…弯弓之上仍有一支箭没有离弦。
“在下定圻将军容许,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容许朗声高呼,穿破了雨声的喧嚣。
那人似乎一颤,手中的弓弩亦偏了。
“将军,我们已在赫西边界附近,您要当心。”一个亲兵带着盾牌跟了上来,希望能挡在容许的身前。
“他已经没力气射出这支箭了,你放心。”容许很淡定。
果然,灌木后的人不知因为什么,突然松了手中的弓弩,身子一个踉跄,向下扑倒在了水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