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您手中有侄女足够了,这位夫人是有身孕的,求您放了她,也算公德一件。”德恩忽而开口,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佟未一眼,莫名的,竟在嘴角勾起了释然的笑容,这笑里更透着几分幸福。
“怀孕?”康郡王不解,众人都在此刻看向了佟未,可她如今四个月的身孕藏在厚实的棉袍之下,真的很难叫人察觉。
“皇叔,放了她吧,我与这位夫人相比,作人质于您而言不是更有保障?何苦多带一个人,多一份累赘?”德恩再次开口,那一份从容之态,叫人惊讶。


第四十八章 暗箭(二)
“王爷,这女人可是容许的妻子,方才她就坐在容许的身边。”那挟持了佟未的黑衣人急着道,“挟持她,可以要挟容许,他可是威震天下的定圻大将军。”
“是容许的夫人!”康郡王的眼眸发亮,冲着立于台下的容许道,“容将军,你若助我立业,不仅夫人无性命之忧,将来待我登基,你定高官厚禄永享富贵。”
容许冷颜相对,不做应答。
“容将军,你真的不考虑?难道不担心夫人的安危?”康郡王再次威逼利诱。
然而这个小康王的年轻幼稚,渐渐为一些老臣所发现,能对容许说这种话,可见他是个有勇无谋的冲动蠢材。难怪皇帝对督察院呈上之弟弟的罪证不屑一顾,因为这个毛头小子,根本成不了气候。
“皇叔。”德恩的语调是失望与恳求,“您放了她吧,有侄女一个就足够了。”
“闭嘴,德恩。不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在康郡王的呵斥声中,恒聿不知不觉移到了容许的身后,用极低的声音问:“怎么办?”
容许面色不变,目光不动,嘴唇的蠕动几乎叫人难以察觉,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入恒聿的耳朵,他只是说:“别动,你仔细听。”
“弓箭手在哪里?朕要让这个皇室逆贼死于乱箭之中。”此时,老皇帝的怒言惊骇了所有人,他忽而又温柔了目光聚集在女儿的身上,“霖儿,父皇要牺牲你,你可怨恨父皇。”
德恩摇头,含着眼泪笑着摇头,她徐徐将目光落在丈夫的脸上,那深情的一望里有几番心酸无人能体会。
在痛苦中挣扎,不如这样脱身。延叔,能与你度过这一段时日,我已觉得很幸福,可我们的结合实在因为太多情感之外的东西,所以你累,我也很辛苦。延叔,今口口我若生死相隔,只求你记得曾经有过我这样一个妻子,我便满足了。
就在德恩于心内说出这一番肺腑的时候,御林军的弓箭手已齐刷刷列阵待命,他们将弯弓拉满,每一支锐利的箭头都瞄向台上的黑衣人。
康郡王慌了,一把将德恩推在最前面,冲着皇帝大喊:“皇兄,难道你忍心看你的女儿死于乱箭下千疮百孔的惨象?”
“你不配喊朕皇兄。”老皇帝怒斥,幽幽地看向容许,“容爱卿,还有什么话即刻与你的夫人诀别吧,朕保不了她。”
容许浑身一颤,稍转身向皇帝欠身领命,随即又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妻子的身上。可纵然如此,他仍听得见岳母捂着嘴的哭泣声,他这个没用的女婿啊,难道要让妻子横死在父母的面前。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事情一定会有转机,我决不能让未儿丧命乱箭之下。
容许的耳朵微微一动,他不敢移动自己的目光,只怕让康郡王有所察觉,可来者是敌是友,又是谁的人?心里,当真没底。
“哈哈哈…容将军,你犹豫了?你舍不得妻子和孩子吧。很简单,只要你手刃这个老昏君,你的妻子就能平安无事。”康郡王的笑,已有了几分穷途末路的悲凉。
就在这一刹那,众人只见德恩奋力挣脱开了皇叔,纵身扑向了佟未。
“放…”
“放箭!”声音来自皇帝,这一声吼吊起了所有人的心弦,众人只见德恩扑向佟未的那一刻,“嗖嗖”两支冷箭同时于暗处射出,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康郡王与另一个挟持了佟未的黑衣人的背心,德恩抱着佟未一同往地上滚,其他黑衣人方想上前来擒拿,皇帝这一边的利箭已迅速扎满了他们的身体。
不过眨眼的工夫,台上本手握长剑气势逼人的黑衣人已悉数倒在了乱箭之中,而德恩则抱着佟未一起摔倒在地上,两人均一动不动,她们的身旁有负箭倒下的黑衣人,一时难以分辨她们是否中箭。
容许与恒聿几乎同时冲上了舞台,其余人也纷纷加入进来搬开黑衣人的尸体。
然而,众人在惊恐未定中,更多了一分疑问,方才那两支从另一个方向射出的冷箭,究竟出自谁手?
“皇后驾到!”内侍尖细的高嗓子亮起来,这一声通传,于宫里每一个人都久违了。
但见蒋皇后身着华服、头戴凤钗,雍容华贵之姿宛若从天而降,她神情严肃地款款进来,身后除了宫女内侍,更齐齐地列出两排弓箭手。
“参见皇后!”在众人的错愕中,不知谁带了头,那些散立在周围的朝臣女眷和宫女妃嫔,都醒觉过来,跟着一同叩拜下去。
蒋皇后将目光幽幽射向立于原地不动的江玉娴,后者显然是有过一丝颤抖,随即才微微福身与众人一同行礼。蒋皇后方才朝皇帝欠身施礼,但身子尚未直立,已听如珍在台上大呼,“娘娘,公主受伤了。”
蒋皇后的端庄之态在瞬时消散,她返身冲上舞台,一壁高呼“传太医”,一壁喊着女儿的名字。
众人看过去,德恩公主已软绵绵地靠在母亲的怀里,身上染满了刺目的鲜血,一支利箭刺在她的肩头,形容触目惊心。
“把逆贼的尸体清理出来,召集文武大臣,一炷香后聆政殿见朕。”皇帝似乎不怜惜女儿的遭遇,怒声之后,便拂袖而去。
江玉娴也顾不上这一边,带着宫女就跟随圣驾离开,舞台之上,看见这一幕的蒋皇后暗自握紧了拳头。
太医很快到来将德恩带走,朝臣女眷们则由后来的宫女内侍分批带开,方才还热闹繁华并一度险恶压抑的殿阁,很快就变得清冷。
殿阁的一隅,容许怀抱着惊魂未定的妻子,何美琦等人都不在眼前,只因这一刻他们选择把女儿交付于女婿。
“好一点没有?”静默许久之后,容许小心轻声地问。
佟未依旧闭着眼睛,她没有受伤,没有晕厥,被德恩抱着跌倒下去甚至没有影响到腹中的胎儿,可是她很害怕,无可遏制地害怕并恐惧。此时即便安然卧于丈夫的怀抱,双手仍紧紧攒着拳头。
轻柔的吻落在额头上,佟未打了一个寒颤,再一吻,依然打颤,再一吻…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如果我死了,我会舍不得你,怎么办?”佟未哽咽着说出这句话,睁开迷蒙着泪水的眼眸,攒着拳头的手在微颤中打开,缓缓地伸向相公的脸,能够再如此真是地摸到相公的脸,就在刚才,佟未想也不敢想。
“我们回家。”容许没有过多的话,稳稳地抱着佟未站起来,大步朝外走去,佟未在丈夫的怀里,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此时,坤宁宫内却一片纷乱,太医进进出出、宫女手忙脚乱,德恩伤得不轻,且流了很多的血,仿佛随时会危及生命。
“驸马爷,娘娘请您进去。”宫女急匆匆出来惊醒了立于门外发愣的恒聿。


第四十九章 隐忧(一)
谁也不知蒋皇后会对驸马说什么,谁也不敢保证德恩公主能够安然无恙地康复,这一场闹剧终究带来了什么,成就了什么,毁了什么,一切均是未知数。
此时,已然恢复神智的佟未却忍不住关心德恩的安危,本就因相公亲手为自己洗澡而羞赧脸红不知如何是好,如此找到了话题,便问:“你会派人去打听德恩的消息吗?我记得她身上有好多血。”
“应该不会有事,我也记得她只是肩头中箭,未伤及要害不会有生命危险。”容许认真地回答,手巾则蘸着水,轻柔地滑过了妻子的前胸。
“啊…”佟未受不住这份骚痒,羞涩地推开相公地手,带着央求的语调说,“人家自己洗好不好?你出去让采薇进来。”
容许不语,停了须臾后,垂目道:“我怎么好离开你,倘若再回到方才那一刻,我定不会去接那支暗箭,我只会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
“傻瓜,你是大将军啊,你不救老皇帝,他还不得坐等着死?”佟未憨憨地笑了,虽然害臊,可还是把相公的胳膊抱在了胸前。
“比起你来,皇帝又算什么?”容许含笑低语。
“哦…你忤逆啊,我若告诉别人,你就完蛋了。”佟未挥着拳头“威胁”丈夫,“你可有把柄落在我手里了,从今往后你什么都得依我。”
“什么都依你,我定会手忙脚乱,譬如今日的事,当初我若坚持不让你去或我们都不去,管他皇帝老儿的生死,起码,你不会遭遇危险。”容许的神情有几分严肃,佟未见他一边认真,一边偏又学者自己的语气,实在忍不住笑了。
容许皱眉,似有愠怒。
见状,心有胆怯,佟未讪讪地嘀咕:“大木头就是大木头,我到这会儿也没听出来你究竟是心疼我哄我呢,还是教训我。”
“丫头,我不想看你故作镇定地强颜欢笑,这样我笑过之后只会心疼。”容许坐了下来,与妻子平视,被热水泡得发烫的手指缓缓抚过妻子的面颊,这柔嫩白皙美丽的脸庞,就在一个时辰前,她险些就香消玉殒了。自己笃定要用一生来呵护的宝贝,竟那么脆弱,而那一刻,自己连起码的保护也做不到。算什么男人,算什么丈夫?
佟未大抵知道丈夫似怒似忧的神情之下藏了什么小心思,心里酸酸的,热热的,娇滴滴地将丈夫的手抱在胸前,一如她每晚要抱着容许的手睡觉,此刻舒适惬意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哽噎着说:“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其实我没错呀,为什么只允许你心疼我,而不带我疼你呢。相公,我保证往后不让自己遭遇危险,我也再不主动进宫去,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话。你不要生气,不要自责,我能化险为夷已经是上天怜悯,我们不好再怨天尤人,应该满怀感激。你不要再难过了,好不好…”
“未儿,不能离开我。”容许低呼着将头埋进了妻子的肩窝,他这个生活在冷冰冰的家庭二十多年的大男人,好不容易得到如此珍宝从而让生命里有了温暖,他如何舍得宝贝受一点点伤害,可眼睁睁看着妻子被人挟持,他…
“大木头,你别这样哟,咱们的孩子要嘲笑爹爹了。”佟未强忍泪水,伸出一只手将丈夫的手拖入水下,于温热的水中轻触在自己隆起的小肚子上,“今天爹爹虽然没能时时刻刻守在我的身边,可咱们的儿子可一直保护着娘亲,所以爹爹就释怀吧,自然要一代比一代强,青出于蓝嘛。”
触及到妻子隆起的小腹的那一刻,容许心里的阴霾当真一点点散去,直到佟未说出这句话,他忍不住笑了。
佟未见相公笑了,猴上来亲了一口,“你看,还是我比你有本是吧,你哄了我半天,还抵不上我一句话。”
自然有本是,你是我的生命啊。
这句话容许没有说出口,只是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当然必须是儿子啦。”佟未很认真地回答,“如果是个丫头,天天腻着他爹撒娇,我怎么办?难道和小孩子枪吗?反正我想好了,将来生女儿,就送给阿神。”
她又得意洋洋地说:“刚才我能全身而退,就是我儿子保护我呢,你说又怎么可能是个胆小的丫头?”
容许拿妻子没辙,却一把将妻子从浴盆里抱出,取过浴巾将她裹着往床上抱,突然口口裸地被相公赤从浴盆里抱出来,佟未羞得满脸发烫,娇嗔着:“水里好舒服,我想再…”
“大夫说你不可以泡很久,洗洗就好了。”容许将医嘱细细地汇报于妻子听,“将来肚子更大,就更不能这样洗澡,你放心,相公会好好服侍你。”
一想到那些旖旎香艳的场面,佟未就犯晕,被丈夫放到床上后,裹着浴巾死活不让他帮自己擦身,容许好脾气地哄着,“听话,方才谁还说往后都听相公的?”
佟未已经羞得云里雾里,丈夫的手每滑过自己的肌肤,都忍不住要颤一颤,于是死死闭着眼睛,纤柔的眉毛比方才遭人胁迫时扭曲地更甚。
看着妻子如此可爱可怜的模样,容许释然笑了,心里默默念着一辈子也不允许自己再让宝贝受伤,一边轻柔地擦干了妻子的身体,用柔软温暖的锦被将她包裹起来。
方轻轻点了妻子的鼻尖,想逗她睁开眼睛,门外却有采薇急促的声音。
佟未破功笑了,睁开眼来朝丈夫得意地说:“你看你多心疼的采薇,人家每每都来得特别关键时刻。”
容许嗔她胡说,掖好妻子的被子返身去开门,再回来时,佟未见他手里拿着书信,正仔细而匆忙地阅读着,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云峰的信。”读完,容许的笑更轻松了。
佟未见此情景,也已放心,只问好不好。
“他已经和阿神在一起了,你也放心吧。”容许以为妻子想知道这个。
可佟未却摇头,问:“你的军队呢?”
容许一愣,反问:“为什么关心他们,若不是朝政与军务,我们能心无旁骛地在一起。”
“当然不能。我喜欢的可不是终日游手好闲的大木头。”佟未笑而认真地说,“希望今晚的事就此过去,我们谁也不要放在心里。相公,你有你的使命,老皇帝需要你,朝廷和黎民百姓都需要你,三军兄弟更是以你为精神意志,你不是只属于我的。”
面对如此善良懂事的妻子,容许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凑下身子来亲了一口,温和地说:“你先睡,送信的等着我的回复,不能久留怕被人发现,我去去就回来。”
“嗯。”佟未乖巧地应了,但在相公转身的那一刻,又喊住了他。
“怎么了?不舒服吗?”
摇头,佟未红着一张脸,柔柔地说:“可是,我是完全属于相公的。”说罢将头埋进了被窝。
容许笑了。
深宫之内,慌乱终趋于平静,之后的事情自然有大臣们与皇帝共同解决,女人们要做的,就是安定自己的心。
此刻,江玉娴与蒋皇后对坐外殿,两人不咸不淡地说着不搭调的话,言语之上没有心神的交流,宛若隔着千里对话。
内殿,宫女们安静整齐地侍立在门外,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卧床的德恩公主,她已然脱险,还有一个,便是守候一旁的驸马。宫女们都瞧见了驸马爷脸上对于公主之安危的担忧,纷纷艳羡不已。
“延叔…”德恩轻轻喊着丈夫的名字,一只手则自丈夫出现在眼前,就再没有放开过他。
“怎么?”恒聿凑近了身子。
“我想喝水,好渴。”德恩弱弱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恒聿将她的手拿开,转身从桌案上取来茶水,却只是用棉棒轻蘸德恩的嘴唇。
德恩摇头,“我想喝水,渴。”
恒聿温和地哄她:“你失血太多不能喝水,听话,忍一忍。”
“嗯…”听丈夫的话,是德恩最乐意做的事之一。
“延叔,容夫人好吗?”这个问题盘旋在德恩脑海里很久,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让佟未在此刻出现在自己和丈夫之间,甚至,仅仅是一个名字。
“我不知道,应该没事吧。”恒聿如实回答。
“希望她和孩子都没事。”德恩笑着,说着自己的祝福。
恒聿的脑海里似乎有一片空白,他只是说:“你好好休息,别想别的事情。”
德恩闭了会儿眼睛,又缓缓地开口说:“刚才…我想我若能救下容夫人,便是因此死了,也值得了。因为这一生,终究为你做了一件有价值的事情,延叔,你很喜欢容夫人,对不对?”


第四十九章 隐忧(二)
德恩没有得到答复,她似乎有轻轻地一叹,睁开眼睛来对这恒聿笑:“对不起,这样问你,很不礼貌。”
“你休息吧,太医说你失血很多一定要好好休息。”恒聿顾左右而言他,他实在是经不起那关于“佟未”的话题。
“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去养病吧。宫里太冷了,我住不惯。”
“住不惯?你在这宫里长大。”恒聿脱口而出。
德恩惨惨地一笑,“可如今,就是住不惯。”
“好吧。”恒聿无奈,“但不论如何,今晚你还需在母后这里休息,明日若得允许,我接你出去。其实…其实家里那么多人,未必适合养病。”
“那里很好。”德恩无力地说完这四个字,闭上眼睛似要睡了。
恒聿在她身边守候许久,方欲起身至外殿向蒋皇后和姨母诉说德恩的情况,却听那德恩梦呓一样说着:“延叔,那一晚你在梦里喊容夫人的闺名,我…听见了。”
背对着妻子的恒聿顿时僵住,他在心里猜测过无数种德恩知道自己与佟未过往的可能,可惟独没有想到,真正泄漏“天机”的人,竟然还是自己。
“延叔,我会守着这个秘密,不告诉任何一个人,特别是我的母后。”德恩缓缓地说着口中的话,这一字一句似乎经过了千百次的斟酌和预演,她说得那么自然而熟练,“我希望我的丈夫在他们的心里,永远是那个誉满朝野的恒三公子。延叔,容夫人她很幸福,容将军也很疼爱自己的妻子,其实,你可以放心了。”
“你睡吧,说太多话,会累。”恒聿于长久的沉默后说出了这句话,继而一步一步往门外走,他看不到此刻卧在床上的德恩是何种表情,更不敢去看。
“如果今晚我为容夫人而死,你会为我落泪吗?”德恩最后问了这一句话,可是她仍旧得不到答案。得到的,仅是丈夫离去的冷漠背影。
延叔,我与佟未,究竟差在哪里?便是如此,你连感激也不愿施舍与我?德恩哑然而泣,难以释怀。
深夜,将寄与云峰的信办妥,容许抽身回来卧房,在门外却遇到了久久没有去睡的采薇。
“外头这么冷,傻姑娘,立在这里做什么?”
采薇却紧张地比了个嘘声,说道:“小姐睡着了,我怕开门会惊扰她。她其实胆子很小,小时候若受了惊吓或委屈,半夜常常会哭醒过来,也睡得很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我又怕她醒,又不敢打扰她,所以二爷您没回来前,我就在门外等了。没事的,我穿得很暖和,一点也不冷。”
容许不无感慨地说:“未儿有你这样的好姐妹,实在是福气。”
采薇笑道:“二爷别看少奶奶常常和我闹别扭,其实她比谁都心疼我,我们家夫人也疼我拿我做女儿待,我们可不就是姐妹。”
“如此多好,家里才和睦。好了,未儿这里有我,你快去休息,日后少不得你的辛苦。”容许说罢,伸手欲推门。
“二爷…”采薇赶着低声喊了一句。
容许停下来,问她:“还有什么事?”
采薇支支吾吾半日,一咬牙,径直问:“您知不知道,家里好不好,三…三爷好不好。”
“采薇。”容许的语调里,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
但却被采薇抢先道:“二爷想说什么,我心里很清楚的。其实早就和小姐她说好了,这一次回来京城,我是不会再跟你们回杭城了,那里…那里我实在去不得了。去不得便就不会再有麻烦。可到底相识一场,我眼里看着这么些事情,偶尔见您和小姐私下说好些要紧的话,估摸着事情不那么简单,到今日闹得宫里都有刺客,便更深信不疑。只是想问一声家里好不好,没有、没有别的意思。”
容许心里却笑:傻姑娘,这不是欲盖弥彰?你说了这样一车子话,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为了替自己的心思做掩饰。
“二爷,三爷他们好吗?”采薇跟着又问了一遍。
“具体的事尚不便说与你知道,不是二爷不信任你,若说得,未儿她一定会与你念叨,这里头的道理你能明白,是不是?采薇,你放心,家里很好,如果将来你仍愿意与我们回杭城,还会看到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家。”容许细心地解释,也给予了一些可叫人放心的答案。
如此,采薇已然心满意足,感激地朝容许福了福身子,转身翩然离去了。
容许心中笑道:大抵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吧,一点点小的信息,都会让人满足。好姑娘,你若当真与我那三弟有缘分,也是他的造化了。只看你们的命运,有否这一段姻缘。
正想着,里头低低的梦呓呢喃传出来,容许怕妻子真如采薇所说那样因醒时受惊而梦中不安,忙得推门进去,疾步走到妻子的身边,却见娇妻睡如婴儿一般香甜,身子微屈,似平日抱着自己的手臂那样将被子紧紧攒在胸前,如此身上倒露出了泰半,大概是采薇后来为她穿上了睡衣,桃红色的丝绸柔柔地贴在身上,腰上卷起一截,雪一样白皙的肌肤露在外头,甚为娇妍,容许在那段冰肌之上轻轻一吻,随即用被子盖好。
自己方脱了衣服躺下,熟睡的佟未却好似知道一般,懒懒地翻了个身子,舍弃了胸前的被子改而抱着丈夫的胳膊不放,挪动着身体直到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方又美美地熟睡过去。
看着妻子憨态可掬的模样,心里那些忧愁,实在是不敢再冒出来,就这样幸福地睡下去,人生求的,不正是这些!
翌日,容许在妻子醒来前已离了家上朝,在朝堂外遇见岳丈,老人家不无关心地问:“你岳母一夜不睡,心里担心着她的女儿,又不想遣人来问叫你们不自在。”
“未儿她好多了,父亲和母亲尽管着人来问,我们岂会不自在。”容许笑答。
佟淮山却左右环视一番,才与女婿低语:“小小一个康郡王根本不成气候,如何能带人杀得入内宫?若不是与内宫守备有所勾连,岂能在深宫畅通无阻?当行刺是随便可为之的儿戏?”
“父亲的意思是。”容许自然知道岳丈想说什么,已然在口中道,“这件事与皇族之人脱不了干系。”
“的确。但毕竟牵涉皇族,皇上即便要查,也不会光明正大、大张旗鼓,你见昨夜使那康郡王死于乱箭之下,之后在聆政殿内皇上说得很明确,他不会追查下去,毕竟皇族根基不可动摇。”佟淮山说完这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婿,“可咱们也心知肚明,这件事怎能不查?”
容许大抵听出岳父话中的意思,此次若查,若非信得过的股肱之臣,皇帝定不会随便假手他人。
此时但听不远处几位聚在一起的大臣里有人高谈阔论,因说道:“昨夜皇后天降奇兵将公主救下,当年皇后入主中宫,天空便有祥瑞星相,小公主出生时又久旱逢霖,皇后果然人中凤凰、母仪天下。唉…倘若中宫有子定然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立为太子且为嫡脉,名正言顺,可举后世万代之表率。”
有人在另一处冷笑:“真真滑稽,中宫如今无子,这一番奉承岂不显得寒碜。立太子乃国之大事,本以皇上之圣明为定夺,偏有人欲借此滋事,非搅得风云四起方能罢休。”
方才那人自然听见这番讥讽,待要发作,已被同僚拉开。
佟淮山低声道:“年关将至,本拟年末为三皇子娶妃,之前先封王已有了立太子之意,然如今迟迟不决,其中定有文章。”
容许摇头苦笑:“其实,不过是皇帝的一句话。”
“好女婿,老丈人没有旁的能关照你,仅一句话,诸事留心。”佟淮山撸须而笑,眼神之间却不见半点担忧。
“恒相到了。”有人低呼。
随即便见恒启丰带着三子进来,远远可见,那落于最后的平阳驸马形容甚为疲惫。恒聿抬头时恰与容许相对,似乎是看到容许一脸的从容淡定,他竟放松了几分,大概,是以此猜出佟未安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