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心满意足,得意地笑起来,忽而念起刚才那碗热热的小米粥,一边起身一边嗔怪:“采薇这小丫头,拿碗粥也这么久,如今家里她最大,没了柳妈妈管束,反了天了。”继而唠唠叨叨地去开门,嚷嚷着喊采薇。
容许幸福地看着妻子的嬉笑怒骂,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停滞在这一刻。
“咚咚咚”的敲门,如宝如珍的声音随即在外头想起,“公主,您没事吧。”
屋子里,细瓷茶壶碎裂在地上,茶水从破碎的壶肚里汨汨地流出来,将旁边一块兽皮一点点浸染。
方才德恩要给丈夫斟茶,却遭恒聿几番推辞,推让之间,德恩失手将茶壶摔在了地上。此刻,她泪眼朦胧地垂着头、抿着嘴,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恒聿轻轻地一叹,走到门口对如珍如宝道:“没事,我失手摔了茶壶,明日再进来收拾,我与公主要休息了。”
“驸马…”如珍还要问,但似乎被如宝拦下了,那里窃窃地压低声音说着什么,里头的人已听不到。可恒聿才回身,耳朵里便清晰地听见了女子的哭泣声,与德恩成亲这么久,似乎头一回见她哭。
男人通常见不得女人哭,恒聿亦不免俗,他几步走到德恩的面前,理了理心绪,说道:“不要哭,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德恩,如果你觉得搬出去住好,那么过了年我们就搬出去。你知道的,如果急着让父皇和母后给我们赐府邸,他们一定会觉得是我们之间有了什么问题,届时掀起风波反而不好。我答应你,过了年我们就搬走。”
德恩哽咽着,努力压着哭泣的声音,“延叔,你骗得了别人,可你也骗得了自己吗?莫说父皇母后怀疑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难道我们之间不是真的有问题?延叔,为什么南巡回来,你整个人都变了?”
“德恩,如果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回宫,且一去这么久…”
恒聿问着,但被妻子打断:“为什么我必须告诉你什么,而你不能告诉我什么?”
恒聿头一回见德恩的脾气,不由一愣,沉了沉心,回答:“可你从来没…”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容许那一句忠告却跃然耳边,“恒聿,不要让公主恨未儿。”莫名地一阵发慌,慌得他心疼。
“从来没有什么?”德恩满面泪痕,头一回在丈夫面前表现出了一个公主的傲气。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又如何回答你。”恒聿的姿态瞬而放低了,他走到德恩的身边,轻轻将她搂在胸前,“再哭,可就不漂亮了。”
从没听丈夫这样哄过自己,德恩一边是受宠若惊,一边是无法理解,她怔怔地望着丈夫,泪水迷蒙了眼睛,是啊,自己根本看不清丈夫的面容,自己与丈夫距离,永远是那么遥远。
“对不起,今天我心情不好,很多事情…德恩,你知道的,朝政之上的麻烦,能让人身心疲惫。”恒聿努力找着借口,极无逻辑地说着口中的话,几乎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哪一句是心里话哪一句是敷衍,“下午的事是我不好,可忍不住和母亲顶撞,让她动了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挨打,一来为此不好受,二来也愧对娘亲。”
“疼吗?”德恩似乎很容易哄,她伸手捧起丈夫的脸颊,那上头隐隐泛着几道红色,“是我不好,怎么就惊动了婆婆,还害你挨打。”
话题至此,恒聿舒了口气,佯装玩笑地语调说:“你看娘亲多心疼你,她从来最疼的是我,小妹也没少挨骂挨打,可娘从来没对我凶过一句。如今有了你,我便什么也不是了。”
德恩带着眼泪笑起来:“因为你好啊,我在宫里就常听人夸你,都说瑜母妃有个一等一好的外甥。延叔,我今天也不好,刚才是有几分赌气的,你不要生气。”
“不会,我当然不会。”恒聿笑了,笑得很不由衷,他做了最好地伪装来面对妻子,自以为无懈可击。
“那么搬走一事再从长计议吧,我也是一时兴起,延叔,这件事就你知我知,好不好?”德恩温柔地央求丈夫,又有了一副乖巧的模样。
“好,我听你的。”恒聿笑了笑,又道,“茶壶碎了,怕你晚上醒了要喝水,还是让下人再送一壶进来。你已换了睡衣,来,先上床窝在被子里,我再去开门喊人。”说着扶了妻子,一步步将她送回了床上,轻柔地替她盖上棉被,恒聿转身,卸下一脸的强笑,往门口走去。
德恩看着丈夫的背影,晶莹的眼睛里又一次充盈了泪水。
“延叔,你何时才会告诉我,中秋那晚你喊的那个“小未”,在你心里到底占何种地位。延叔,我于你,究竟是妻子,还是棋子?”


第四十七章 泪眼迷茫(三)
这一日的风波总算平息,翌日一早恒聿便在请父亲一同上朝时特意向母亲致歉,江玉娇自然更疼惜儿子,拉着他苦口婆心地说了好些体己话,却左不过劝儿子想开一些,与德恩好好过。
而这些话,恒聿自己也懂。
恒启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那对儿子不闻不问的态度和一脸的冰冷,已让恒聿明白到了父亲对自己的失望。他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要能一直维持现在这种氛围,他已然满足。
这一日的朝政,又在风平浪静中度过,时日不紧不慢地滑向腊月二十一,正是宫里李太妃的八十寿辰,为示庆贺,皇帝宴请皇亲国戚,容家、恒家、佟家,自然都在受邀之列。容许本无心思参加这类奢靡无聊的宴会,他一心记挂何时能得到宋云峰的消息,随着时日一点点过去,愈发地焦急。
佟未看在眼里,甚是心疼,便劝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我们大大方方地去赴宴玩乐,别人反摸不到我们的心思。”
容许亦明白个中的道理,却担心妻子:“你这样的身体,能去?”
佟未笑:“人家只知道容将军容侯爷家里有个了不得的夫人,我是何等样貌何等气质都没叫他们瞧过呢,这一回也让娘子为相公长一长脸啊。”
“本来可以报你有孕不去赴宴,既然你也想去,我们夫妻自然同出同进。”容许这一句感慨,却换来了妻子实打实地敲了一顿“竹杠”,缠着自己在首饰铺买了一整套红宝石钗环,自己一边给她付账,还一边听她唠叨自己小气,但容许明白,妻子如此嬉笑玩乐,只是为了让自己紧绷的神经能得到片刻的放松。
李太妃寿宴这日,宫内异常热闹,因当今对太妃敬重有加,皇族子弟更不敢怠慢,且太妃如此高寿,沾几分福气也是好的。
容许带着妻子随岳父一家一同入宫,在同僚的寒暄奉承中时刻不忘将妻子护在身边,今日佟未毫不客气地将相公给买的红宝石首饰得宜地佩戴在身上,配着端庄美丽的祥云棉袍,遂将一干夫人小姐比得没了光彩。
此刻佟未正得意地向丈夫炫耀自己所受到的赞美,也不忘偷偷地笑说:“再过几个月就不行了,娘说脸要肿了,会变得很丑。”
容许笑着宽慰她:“相公怎么看,未儿都是最好看的那个。”
正说着,一个着执事服饰的内侍凑近了夫妻俩,躬身道:“请问可是平南侯与夫人?”
容许敛去脸上的笑容,反问:“何事?”
“容侯爷,皇后娘娘想请容夫人到坤宁宫坐坐。”那内侍满脸含笑。
容许心里顿生不安,为何与自己毫无瓜葛的皇后突然要见妻子?未儿怀着身孕,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状况,如果在凤驾前失态,或者…脑子里一时意乱纷纷,但有一点很清楚,他不能放妻子独自一人去坤宁宫,起码,也要有自己陪同。
那内侍似乎看穿容许的心思,又或者是早有人叮嘱在前,他继续笑着说:“娘娘说了,就想和夫人说说话,让奴才只请夫人过去便好。容夫人,您看是不是挪一挪步子?奴才那里为您准备了暖轿了。”
“就要开席了,皇后…”容许有些失态地想要回绝。
“我去吧。”佟未拉了拉丈夫的袖子,他定是心疼自己而糊涂了,皇后虽然如傀儡般坐在中宫内,可她毕竟是皇后,轻易不能怠慢。
“你万事小心。”容许心疼地叮嘱。
佟未莞尔一笑,“我在众目睽睽下去,且皇后又与我无冤无仇,我怎么会有事?放心。”说罢,起身来,跟着那内侍款款离去。
容许一直目送着妻子,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意识到另有一束目光也与自己注视着同一个地方,看过去,果然非恒聿莫属。此时恒聿也收回了目光来看容许,四目相对,恒聿被容许目中的愠怒所震慑,从骨子里冒出一股不安,他忽而意识到,德恩进宫后就一直在坤宁宫再没出来。
幽深的内宫佟未从没有踏足过,坐在平稳的轿子上似乎走了很久,才在一座宁静的宫殿前停下,匾额上硕大的“坤宁宫”三字昭显着此处为皇后的中宫,可这个地方所透出的氛围,与佟未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容夫人,请。”那内侍引着佟未,一步步进了坤宁宫。
“轰”的一声,宫殿的大门在身后合上,随着这一股声响,佟未心里不自觉地微颤起来,不安的感觉在瞬间占据了所有心绪。
“容夫人,娘娘有请。”宫女迎接出来,含笑将佟未带进了内殿。
隔着鹅黄色的轻纱,佟未看见里头暖炕上坐着一位妇人,知道这便是蒋皇后,于是缓缓地叩拜下去,口呼千岁。
然而俯身下去许久,都没听见有人喊自己起来。
“咳咳…”终于有了声响,却不知是谁咳嗽,但有宫女笑着说,“娘娘,平南侯容夫人叩拜许久了,您是不是请她起来说话。”
“呀,本宫糊涂你们怎么也糊涂,快,还不请容夫人起来,赐座。”蒋皇后温和地笑起来,一壁示意宫女收起那鹅黄色的纱幔。
佟未在那冰冷的楠木地板上跪了半晌,膝盖已微微地发麻,于是慢慢地,慢慢地爬起来,一旁的宫女看着她这般辛苦,却没有一个前来搀扶。
很慢很慢地站起身子,佟未深吸一口气,将脊梁挺得笔直。


第四十七章 泪眼迷茫(四)
怀瑾宫,握瑜殿。满殿衣香鬓影,如花美眷。恒聿这一年轻男子的出现,惹得群花骚动。或有年轻的妃嫔迎上来,含笑问一句:“驸马爷这是来看望姨母?”
这些妃嫔美人俱是依附贵妃生存,今日皇室大宴,贵妃未入席,她们自然不敢逾越先行,故而聚拢在握瑜殿内,恭候贵妃的凤驾。
“驸马爷等一等,奴婢去通传一声,贵妃娘娘正在内殿更衣。”宫女恭敬地请恒聿稍后,实则连她也觉得,驸马突然出现在这么多妃嫔美人面前,实在是大大地不妥,如此急躁唐突,也不似驸马平日的行为。
须臾,那宫女折返回来,请恒聿入殿,亦高声传了贵妃的话,让本有些熙攘的握瑜殿瞬时安静。
恒聿只管一路往里走,根本没去理会那宫女与妃嫔们说了什么话,待至姨母面前,却见母亲与长姊都在左右。
“聿儿,出什么事了,这样着急地来见贵妃?”江玉娇一脸不解。
江玉娴看着镜子里的外甥女为自己插上一支镶东珠的景泰蓝发簪,摇了摇头自己取下,另挑了一支翠玉发簪给恒嫦,恒嫦小心翼翼地替姨母将其簪在倭堕髻的尾端,见姨母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转来看弟弟。
正要开口说话,姨母那里已闲闲地说起:“方听说皇后那里召见了容夫人,心说怎么不见你来,果然…聿儿啊,你这点心思,难道就藏不住一点半点?”
江玉娇奇道:“何时的事情,我与嫦儿怎未听宫女提到。”
“姐姐真是,我若连坤宁宫那里来往什么人都无法得知,怀瑾宫里能有这幅景象十几年?”江玉娴不屑地一笑,转身来看着外甥,“说吧,怎么了?”
恒聿已退无可退,也不管在母亲和长姊面前说这些是否妥当,硬着头皮道:“来,是想请姨母去一趟坤宁宫,看看…看看她们好不好,若可以,请您顺便把小未接出来。”
“小未?哪一个小未?”江玉娴厉声质问,“那一口口如何向我保证的?”
“聿儿,你怎么又操心未丫头的事,她如今可是容家的夫人,与我们恒家再没有关系了,你这样,叫娘如何放心?那一日不是…唉…”江玉娇大叹,她若能劝得动儿子,又岂会有今日。
“三弟,这不是你的行事作风啊。”恒嫦附和着叹一声,心里却有另一番心思。
恒聿面不改色,镇定地看着这三个女人:“娘娘,仅此一次,外甥就求您这一次。”说罢,单膝跪地,似乎江玉娴若不答应,他便要长跪。
“糊涂!”江玉娴冷声喝道,“枉你被朝臣们夸赞年少有为、智慧睿智,竟为了儿女情长迷了心智。”她忽而转来问恒嫦:“嫦儿你告诉我,此刻我要是带人风风火火地冲去坤宁宫带出佟未,你若是事后知道,作何感想。”
恒嫦愣了愣,亦打了微颤,很快定下心思来,认真地回答:“孩儿会认为,佟未大概做了什么冒犯皇后的事情,您因担心她受到皇后责难而出手相助。”
“那佟未为何会冒犯皇后?”江玉娴继续冷声问。
恒嫦咽了咽口水,诺诺地答:“皇后深居后宫,佟未长在宫外,嫁在杭城,与皇后从无往来,本不该有冲突或矛盾,若一定要论…那、那只有德恩公主这里,而公主这里…终究还是三弟这里,如此,才能与佟未…”
“听见了?”江玉娴已不等外甥女说完话,纤指直逼恒聿的额头,“你听见了没有?”
“娘娘消消气,别为了这个混帐东西气坏了身子。”江玉娇来扶着妹妹,另呵斥儿子,“还不快向娘娘认错?聿儿啊,你何以这般糊涂?”
江玉娴却继续说道:“聿儿,就算全皇宫的人都猜不到这一点,可皇后是傻子吗?她会不明白自己与佟未处于怎样一个对立的位置?她这个做娘的,会看不透女儿的心思?德恩负气回宫不是一天两天,这么久的日子,傻子也能看穿了。”
“三弟,快认错,走吧。”恒嫦上来劝,拉了拉弟弟的衣袖,“娘娘绝不会去的,你不要僵持在这里了,殿外那么多妃嫔在,难道要叫人看笑话?”
“时辰差不多了,他若要跪着,由他去,我们准备去太妃的殿阁。”江玉娴冷冷地甩下这句话,随即喊回恒嫦,让她服侍自己穿戴衣袍。
江玉娇插不上手,悄然退来儿子身边,轻声道:“娘娘这里是行不通了,聿儿,你听娘一句话,你若真的为未丫头好,类似的事情实在不该再发生,若不然,到头来痛苦的又何止你一个。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你真的要逼急了德恩不成?皇后为什么会召见与她毫无瓜葛的未丫头?这已经是对你的警示,儿子啊…再这样下去,逼急的,可就不止德恩一个了!当初你表现得那么好,早知有今日,不如当初…”
“不如当初如何?”恒聿哑然而笑,笑得那么苦涩,他缓缓地站起来,返身要离开,嘴角漏出极轻的一句话,“是悔不当初…”
看着儿子的身影离开内殿,耳旁只听妹妹那冰冷无情的话语响起:“姐姐,刚才你那一句话很对。不是我狠心,我不能让一个小小的佟未毁了我多年的心血,谁也不可以。即便错不在她,却也怨不得我。”
江玉娇由心一颤,嘴上敷衍着应了。回眸的时候,她似乎看到长女嘴角有几分冷笑,不禁心生厌恶。
坤宁宫里,宫女入殿来对坐在皇后面前的德恩道:“公主,听说瑜贵妃已去太妃殿请太妃娘娘了,您是不是也要动身?”
德恩点头,转而来温柔地问母亲:“母后还是不出席吗?让儿臣搀扶您也好。”
蒋皇后温和慈祥地笑:“众妃和朝臣们都习惯不见我了,你去吧,瑜母妃会安排妥当的。今日一早你瑜母妃就已来请过我,我这里怕吵闹,又坐不动,就不去凑热闹。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你这孩子,总不忘记问一问母后。”说罢对宫女们道,“快来人,替公主整一整仪容,我们霖儿如今越来越漂亮了。”
德恩含笑起身,娇嗔着问一句:“比起刚才的容夫人呢?”
“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差着年岁呢,将来我霖儿有了身孕,一定更美。”蒋皇后笑着,亦起身来,亲手扶一扶女儿的发髻。
这边厢温暖一室的母女亲情,那边厢,佟未却在寒风里跟着一名内侍缓缓走在前往宴会所在殿阁的道路上。原来那一顶暖轿是公主的,眼下备着公主要用,内侍们就只能委屈佟未步行。
寒风辣辣地刮在脸上,胭脂的绯红也掩不住脸色一阵阵的泛白。
“未儿。”一阵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来,佟未抬眸去看,正是二嫂高仪琳带着几个侍女立在风里。
“啊,既然有人来接夫人,奴才就不送了。”那内侍笑了一声,也不等佟未回答,便匆匆走了。
高仪琳疾步过来,扶着小姑子关切地问:“怎么样,没事吧,这么远的路你走过来的?来来来…”高仪琳招呼自己的侍女,匆匆将一只手炉塞到了小姑子的怀里,又有侍女将一件大氅裹在了佟未的身上。
“妹夫他担心死你了,可他是男子不能随便在宫内行走,又怕人多扎眼,所以只我过来等你。未儿,你没事吧。”高仪琳迭声询问,关切之态溢于言表。
佟未的委屈一股脑儿涌出来,眼睛瞬时就朦胧了,可心里有觉得很甜很温暖,她有疼惜自己的丈夫,有疼惜自己的父母兄嫂,她拥有世间太多的幸福,这一点点委屈,又算什么?
“怎么哭了?傻丫头,一会儿到妹夫面前可不许哭呀,你可知道他多担心?”高仪琳笑着宽慰小姑子,扶着她慢慢地往回走,“若不是爹爹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不会叫我来接你。妹夫在那里坐立不安,脸都急白了。”
“二嫂。”佟未柔柔地唤了一声,“你觉不觉得相公他疼我,比二哥疼你更甚?”
高仪琳爽朗地笑起来,“你二哥待我也好呀。”却还是颇感慨地笑道,“虽然嘴上不愿承认,可心里是明白的。未儿,看你嫁得如此好的夫婿,你知道家人有多欣慰么?你哥哥那日还跟我感叹他的宝贝妹妹福气好呢。”
佟未的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可却坚定而幸福地对嫂子说:“是呀,所以不管会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要守住这份幸福。”
“嫂子和哥哥,还有爹娘都会帮你。”高仪琳说着,忍不住也红了眼圈。这一来一去闹得什么文章,她又怎会看不懂。


第四十八章 暗箭(一)
再回到丈夫怀里,佟未恍如隔世,只听容许带着嗔怒的口吻低声喝自己:“以后再也不许进宫,那日就不该依你。”
若不是在皇宫之中,佟未早放声大哭了,委屈地哼了一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再也不理丈夫。
恒聿回到宴席,乍见佟未,整个人都放松了,远远看见灯光下小未双目通红似有哭泣之态,心里大大地疼痛。天知道坤宁宫里她受了怎样的委屈,不行,他必须知道。
“三弟,父亲找你。”恒修在人群里找到了弟弟,不由分说要他带离开,于是恒聿慌忙将目光收回,他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心思。
许久之后,众人在恹恹地等待中终于听见内侍的细声高呼,皇帝与太妃、贵妃等终于驾临。于是山呼万岁,继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好一派奢靡繁华。
佟未不能喝酒,也不爱这宫中的菜肴,只抱着嫂子给的手炉静静地赏那曼妙歌舞,因与相公赌气,任凭他问自己什么,就是不理不睬。偶尔看见对面坐着的恒聿,冷冷地一瞥而过,更是不给半张好脸色。
酒至半旬,换了一班舞娘上台,此舞颇有异族风韵,坐下众人均多了几分专注来看,舞儿正到妙处,佟未正想拍手叫好,冷不防身边掠过一道光影,待定睛来看,竟是坐在身边的丈夫腾身出去,他修长的身姿在空中打了个圈,待落地,于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亮出了手中不知何时握起的利箭。
“护驾。”只听某一个内侍大声一喊,隐藏在暗处的御林军得令而出,一列列齐整地围到了御驾前面。
舞娘们在惊恐中四散,皇亲大臣和他们的夫人也惊恐万状不知所措,只见刷刷几道黑影从天而降,个个手中握得是泛着冷光的长剑,直逼容许而来。
容许以箭为剑,与黑衣人周旋,一些胆小的大臣和妃嫔宫女已开始胡乱地逃离,越乱越给了黑衣人隐匿的机会,容许纵有高强武艺,也要顾此失彼。
“相公…”佟未大喊,却被两位嫂嫂拉到了最后面,虽见哥哥们也加入丈夫的阵营,可心还是悬在半空,从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能有这么灵敏的反应,那几个黑衣人手里的剑,每一招每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怕下一剑会刺入丈夫的身体。
“嫂子你看着未儿。”高仪琳忽而大喊,她旋即松开手扑向婆婆,不知谁撞倒了婆婆,而一张大梨花木的椅子正眼看要倒在婆婆的身上。
“娘啊…”佟未大惊,郭媛将她拉住,“你站着别动。”说罢过去搬开椅子,可就在这一瞬,不知从哪儿伸出的利剑,架在了佟未的脖子上。
“都别动!”
两声大喝几乎同时响起来,慌乱的众人被镇住,才发现,喊声的确来自两个人,一个是高高在上观战局的皇帝,另一个,则来自挟持了一个女人的黑衣人。
而众人的目光很快又在宫女的惊呼声中分散过去,另一边,竟然又有一个黑衣人挟持了人质,皇帝显然是看到了那里的状况。
“是德恩公主。”一个妇人在人群中惊呼。
“逆贼,放开朕的女儿。”老皇帝立在高台之上,大声呵斥。
原来随着御林军参与进来,黑衣人越来越占下风,更有许多已被擒拿。情急之下,他们只能挟持人质,而在场的人当中,女人又是最容易制服的。
“未儿。”何美琦的惊呼带着哭腔,她慌乱地寻找丈夫和儿子,她需要他们把女儿救下来。
佟未一手被黑衣人反缚,与他一起一步步走到了台中央与其他人汇合,自然,亦同德恩站到了一起。放眼看下去,丈夫手握一支利箭,似要冒出火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而他的身边,立着同样神情的恒聿。
佟未可以确定恒聿正看着自己,她无奈地将目光转到同样被缚的德恩脸上,那里的眼泪里,有一种痛叫绝望。
老天真是爱作弄人,而这一场作弄,竟来得如此险恶。
“来者何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与朕相见?既然敢做,何不敢当?”皇帝怒斥,“朕最后说一遍,放开朕的女儿,朕可以饶你们不死。”
“皇兄,今日到如斯田地,我们还有命活?”那一个挟持了德恩的男子忽而扯开面罩,在一些朝臣的惊呼里,佟未知道,他就是皇帝最年幼的皇弟,康郡王。
“康皇叔,你剑下是你侄女的性命,难道你下得去手?”江玉娴亦立前来,厉声质问,“皇后当年亲手抚育你成人直至封王出宫,难道你忍心伤害她的女儿?”
“不要提当初,提当初,你们哪一个不是满身的孽债?”康郡王的目光直逼上座那缩在人后的李太妃,“老太婆,老天怎会容你活到如此高寿,你是如何害死我的生母如同捻死一只蚂蚁?”
江玉娴速而递过目光给旁人,示意众人将太妃带走。
“朕问你,你是否要放开德恩?”皇帝冷声问,“你…”
皇帝的声音仍洪亮地响彻在殿阁的上空,然容许已再听不见半句,他手里那一支利箭几乎要被自己折断,此时此刻,皇帝只关心女儿的安危,可自己,只关心妻子。
佟未的耳朵旁也是嗡嗡的繁杂,她听不见有谁说了什么,她只是在想,如果这一刻自己死了,会带着孩子一起死,自己死了不会再有幸福,可也不会有痛苦。但相公怎么办?娘亲怎么办?他们会因为自己的逝去而痛苦很久很久。可眼下与德恩一同被挟持,世间安得双全法,她与德恩,怎可能同时获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