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骋,不要再问了。”钟子驰干咳了一声,朝弟弟使了眼色。
“未必那么糟糕,我只是未雨绸缪,多一个心眼。”容许努力在脸上扯出轻松的笑容,可钟子骋看在眼里,确分明还是忧愁。
杭城内,何美琦母女正对坐在厢房内,佟未脸上一副小女儿的娇态,眼见母亲不肯松口答应,娇滴滴地腻上来,“我保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平平安安地把您外孙连带我带回京城去。娘啊,女儿好想爹爹呀…”
何美琦却不让,说道:“这头几个月最最要紧,路那么远,你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叫我怎么放心。别说怀着孩子,就是没孩子,我也不能让你胡闹。你别纠缠我,信不信我也不走了,或叫你婆婆天天派人看着你?”
佟未这一个大钉子给碰得,差点可就弄巧成拙了。不行不行,自小就没在娘面前有过“不可以”的事情,这一回那么要紧的事,怎么好轻易放弃。于是再撒娇:“娘是不是有了外孙就不疼女儿了?”说罢楚楚可怜地盯着她母亲。
“浑说!娘心疼的是你。”何美琦重重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回房去,让娘想一想。”
“那您可要往女儿心里想啊,可…”佟未还欲恳求,母亲却打断了自己,“听娘的话,你先回去,阿神那里还等着你呢。你也容娘想一想,一时半会儿我怎好轻易答应你。”
佟未了解母亲,如此就是事有商量的余地,连忙“收兵”,回去好生准备,等待“再战”。于是乖巧地离了去。
见女儿离去,何美琦心里不由一叹,丈夫让自己此行南下务必将女儿带回去,问其原因却又缄口不言。是,她明白不该插手男人的事情,可如今分明是牵扯到女儿了,叫自己如何安心?对了,丈夫似乎只让自己带女儿回去,那么他是知道女婿不在杭城?一定是女婿这里有了什么麻烦,不然为什么要带走未儿?
可如今冯梓君已将话说死,除了女儿这个馊主意,还真没有别的法子,但未儿的身体…何美琦如今最大的顾忌,便是女儿的身体。
藤园外,采薇正带着几个丫头拿着笼屉从大厨房回来,却见容谋独自一人在园门外徘徊,几个小丫头见了三少爷都刻意加快了步子,到他面前福一福身子后,就个个好似见了魔王般溜走了。
“呵…”容谋苦笑。
采薇缓缓走上去,温和地笑:“好久不见三爷了,您精神不错。”说着看了看那几个匆促跑开的丫头,又笑道,“三爷不会介意吧。”
“不会,这样也挺好。”容谋看见采薇,心情就会很好,问道,“你们拿笼屉做什么?”
“宋大奶奶只能吃蒸菜,小厨房里的不够用,去大厨房拿了几个来。”采薇说完,园子里就有笑声传出来。
容谋不禁感叹:“很热闹啊。”
“有宋大奶奶在,自然热闹。”采薇笑道,“而我们佟家的二少奶奶也很爽朗,她们碰到一起可是有说不完的话。对了,三爷来…有事儿吗?”
“我…”容谋有些犹豫,似乎是改口的,“知道二嫂有喜,我是来恭喜的。不过里头那么多女眷,我就不进去了,你替我说一声。”
“也替少奶奶谢谢您。”采薇应,又道,“三爷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干活去了。”说罢朝里头走,却听容谋又喊住了自己。
“那晚…实在对不起。”
采薇闻言驻足,背对着他用带着笑的语调说:“过去很久了,我没在意,三爷也不用放在心上,那晚谁也没错。”
“这样…”
“我听说落霞姑娘一直都不太好,三爷若有空,还是对她用些心思,那样对大家才好。”采薇说完,便径直进园,再没有回头。
容谋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没勇气开口说他心里的话,转身走了。
夜里,大家吃过饭,因念阿神行动不便,便要留宿她一晚,何美琦说阿神毕竟是客,既然住下了,不该不去和冯梓君打个照面,于是带着阿神和女儿往正院去,彼时冯梓君也用过了晚饭,见了众人不过是敷衍的言笑,不多时就散了。
三人返回藤园的路上,何美琦示意采薇将几个小丫头远远带在身后,自己一左一右挽着女儿、干女儿,走了几步,阿神正笑着说月色好,却听干娘在耳边说:“阿神,干娘求你件事。”
阿神一愣,笑道:“有什么事干娘吩咐便是了,还说求?”
“阿神,干娘想把未儿带回京城去,你也是知道的,丈夫若不在身边,在婆家想要好好安胎是不容易的,所以干娘留下她,是万分不放心。”何美琦说得很恳切,另一边的佟未心里已乐开了花。
“那就带回去呀,难道不行?”
何美琦道:“容老太太说了,未儿肚子里怀的极可能是容家的长孙,她不能离开祖宅。”
“这…干娘,容老太太真的很难缠,她的脾气很古怪,喜怒无常的。”阿神点头道,“如果我能做什么好叫干娘带走嫂子,您尽管说。”
何美琦满意地点头,凑到干女儿耳边窃窃私语了许久。
这晚,阿神与佟未睡一张床,因知自己如愿以偿能够回京,佟未竟兴奋地睡不着,半夜见阿神睡得熟,便披了件衣裳来开门,独自坐在门槛上看那一轮明亮高照的月亮。
月亮才缺不久,胖乎乎的,比起满月更有几分可爱。
“小心肝,你能不能看到月亮?”佟未抚摸着自己还十分平坦的小腹,乐呵呵道,“娘和你爹虽然不在一起,但可以看到同一个月亮,好孩子,你要选个好时辰出来,最好你爹能第一个瞧见你,就算不是第一个,那也得排在产婆后面是不是?千万不要…千万不要你都出来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爹在哪里…”说到这里,佟未热泪盈眶,心里一阵阵酸,疼得她想哭。
“嫂子。”阿神竟也起来了,身上胡乱披了一件衣裳,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道:“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地上可凉了。”
“门槛上不凉,我睡不着来坐坐,从前我睡不着,相公他就会陪我坐在这里看月亮。”佟未抬手揉一揉湿润的眼睛,扯开笑颜说。
“嫂子你想将军了?”阿神渐渐清醒了,神情也不由得黯淡下来,“我也好想云峰,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说着慢慢坐到了佟未身边,抬头望一望那只胖乎乎的月亮,感叹道,“我们老家村子里有句话‘女不嫁船郎’,说是打渔划船的男人出了门就没日子回来,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半载,女人就要在家里守活寡。其实咱们嫁给当兵的,又有啥区别。”
“你后悔了?”佟未问。
“不后悔,能嫁给云峰我一辈子不后悔,也是我一辈子的福气。”阿神笑起来,“不过咱们偶尔私下抱怨抱怨,心情会好些的。莫说私下抱怨了,就是当着他的面我也埋怨不下几回了。怎么说我也是个女人,又没读过书,我心里装不了事情。”
“那云峰怎么说?”佟未又问,暗想自己在这些问题上总表现得大度而有涵养,是不是太做作太矫情?
阿神笑道:“他就傻笑呗,傻呵呵地可劲儿哄我,那样子我最喜欢了。”继而抬头看着那胖乎乎的月亮,那神情专注,好像金黄色的光里头有丈夫的影子。
佟未也不说话了,一手撑着下巴,开始苦思冥想自己最爱丈夫啥样子。直到抬头望见月亮,才豁然开朗,大概自己最爱的,就是他容大木头那晚被自己将油桃汁水抹在衣服上时无辜而无可奈何的模样。
想到容许那晚的无辜,佟未不由得咯咯笑起来,这一笑,惊动了四周,继而何美琦、柳妈妈等都出了来,一口一个小祖宗地把俩孕妇撵回了床上去。
福建境外某一个小客栈里,钟子驰打了一盆热水送到容许的房里,见容许负手立在窗前,头抬得高高地,似乎是在看月亮。
“乡下地方的星月特别亮,将军记不记得我们从前在战场上,那漫天的繁星,好像随手一捞能抓一把。”钟子驰放下水盆,又道,“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将军早些休息吧。”
“是啊,大家都累了。”容许过来,自己将水盆置于地上,脱了鞋袜泡脚。
钟子驰立在一边,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虽然不让子骋多问,可我是要一直跟着将军的,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将军您这般草木皆兵,甚至到了担心连家里都会被人算计的地步。”
“子驰,这次你跟着我,可能会比从前上场杀敌更危险。”容许抱歉地笑了,“但是你想知道原因,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
“您不知道?”钟子驰奇道,“我信您,可是想不透为什么连您也不知道。”
容许平静地回答他:“云峰一直以为是朝廷要剥夺我兵权,其实朝廷若真要这么做,不必绕那么大的圈子,更没必要让我集结三军,万一我要反,那朝廷将会损失惨重。我猜测,只因将立太子,皇室中几位皇叔、皇子蠢蠢欲动,我相信皇帝走这步棋,他只是为了利用我,但他怕我袖手旁观不肯就范,所以用计让我带开三军,并最后将我调离。如此,三军不在我手,而家里…也被架空了。”
“那危险…”钟子驰不敢问。
容许冷漠地一笑,“权力之争中,站错位置、跟错势力的人,最终都将湮灭…”
“可利用将军的,不是皇帝么?”钟子驰不解。
“是他,可他明白,不论谁得到我的支持,都意味着胜利。”容许长叹,“戎马数年创下这支精兵队伍,却沦为皇室权欲的对象,可笑,可悲!”
钟子驰沉默须臾,当容许泡完脚,他端走水盆时,在门前对将军道:“将军,子驰至死跟随您左右。”
容许哑声而笑,一边又看那明月,一边道:“我们都不要死,你还有嫂夫人,而我也有牵挂。”


第四十三章 灵犀(一)
秋尽冬来,江南潮湿阴涩的冷渐渐展露头角。那一晚与阿神共坐门槛赏那胖乎乎毫无美感的月亮,阿神事后安然回郊外去了,佟未却便鼻塞声重,一连两日都感不适,幸而在何美琦和柳妈妈的悉心照顾下好了起来,没近一步染成热症。
但佟未为此被母亲大大训斥了一顿,长那么大从没见娘亲对自己发那么大脾气,吓得佟未半句话也不敢说,偶尔独自一人卧在床上,满腹委屈下会偷偷落几滴眼泪,抱着丈夫平日用的枕头呜咽。
这日正是何美琦婆媳来杭的第七天,下午高仪琳独自出门买了些东西,回容宅后在往藤园的路上遇见了容家三少奶奶林飞凤。
这些日子只随婆婆在小姑子的园子里住,偶尔去容家大奶奶的莉园或老夫人的正院,除了这几人,高仪琳对容家的其他人便很不熟悉,自然也包括这位三奶奶。
“嫂夫人这是打哪儿回来?”林飞凤穿着一身鲜艳的梅红,发髻上璎珞珠钗好不鲜亮,可往高仪琳身前一站,就变得俗不可耐。
高氏是一身藕色云锦裙衫,上身多着了件黑底金丝的羊绒坎肩御寒,发髻简单利落,鬓边仅簪一支翡翠,此外便再没有任何配饰。乍一看似乎很朴素,但识货之人细瞧,便能晓得高氏这一身行头是什么身份的人才能穿了。
高仪琳笑道:“三奶奶好,我刚带丫头去买了些胭脂,都说江南的好,来一趟不容易,自然要带些回去。”
林飞凤打量了下她身后的丫头,均是面生的,便问:“这些姑娘可是嫂夫人从国公府带来的?”
“是呀,我和婆婆不敢给府上添麻烦,能自行料理的就不打扰了。”高仪琳说着,示意身后捧了东西的丫头先走。
“有什么麻烦,亲家之间自然要多走动。”林飞凤笑得讪讪的,在她看来,高仪琳此语大有显摆佟家阔绰的意味。
“三奶奶逛园子么?我这里要回您二嫂那儿去,若顺路,不如一起走两步。”高仪琳表现得很大方。
林飞凤倒也不推辞,一边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一边慢慢地往前走,其间数次感叹高氏命好福厚,叫这位佟家二奶奶好不尴尬。
二人沿着长廊步行不久,一处拐角忽转出三名年轻女子,一个穿着绸布衣衫梳了发髻;一个衣着清素也挽了发,但不似身边那个精神好,脸上恹恹的,仿佛在病中;再一个则还垂着发辫,并未挽发,穿得也不过是平常丫头的服色。
三人乍见高仪琳与林飞凤,先一愣,继而立到了一边。
因见那两个年轻女子都梳了发髻,高仪琳本以为是容家哪房的姨太太,但见林飞凤不声响也不介绍,好似没瞧见,自己便也不多问了。然长廊不宽,她们三人虽一溜站着,仪琳若想和林飞凤并肩过去,还是有些局促。林氏也懂礼,让客人先行。
高仪琳也不爱惹事,只当她们三人是普通丫头,笔直看着前方便过去了,才想缓了步子等一等林飞凤,忽听身后一声惨叫,转去看,那容家三奶奶竟已整个儿扑倒在地上,摔得很不轻。
“快把少奶奶扶起来。”高仪琳这里一喊,几个丫头便赶了上去,谁知林飞凤挣扎着爬起来,竟二话不说直冲到那三人中穿着朴素的女子面前,“啪啪”两巴掌挥得清脆利落,将众人吓了一大跳。
“这是…”高仪琳无语了,她明白自己似乎不经意间卷入了容家的麻烦里去,难怪小姑子叮嘱自己别和容家人打交道,果然没好果子吃。
正不知如何开解,但见旁边那还垂着鞭子的丫头一头往林飞凤身上撞,口中骂骂咧咧,“索性大家一起死了干净,少作贱人,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林氏大惊,一边撕扯怀里的丫头,一边吼着身边的人,“都是死人?快拉开她,叫吴林拿大棍来打死了。”
高仪琳和她的丫头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不由得朝后退了几步,继而才见附近几个丫鬟老妈子赶了过来将林氏和那姑娘拉开。从众人口中得知,原来这撞人的是那个挨了巴掌的妹妹,她姐姐上个月才小产,半推半就也算三房里一个姨奶奶,而那个衣着有些体面的,则是林飞凤的陪房,如今更是名正言顺的姨奶奶。
高仪琳出身,家里的女眷皆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她性子已算活泼外向的,可也从不敢做这档子事儿;嫁入婆家,佟家的门风更是高门大户的典范,即便小姑子“闻名京城”,也没见谁指点过佟家有何不妥。如今亲眼瞧见大宅门里烈性子的媳妇间撕扯打闹,高仪琳实在是开了眼界。当她匆匆回到藤园将此事与婆婆、小姑子说后,不由得拉着婆婆道:“咱们把未儿带回去吧,这个家怎么好安心养胎?姑爷也不在家里。”
却见小姑子在一旁坏坏地笑,又见婆婆嗔她:“外头还有好些石凳子,你也夜里去坐,看我还依不依你?”
小姑子那眼泪也是说来就来,可怜兮兮地盯着娘亲,呜咽着说:“这孩子是生不得了,回头生出来,家里还有我待的地儿?”
这才知道婆婆在责怪女儿那晚更深露重时害自己着凉生病,于是开解了几句,再问婆婆是否能带小姑子回娘家,却见佟未又破涕而笑,只一脸的坏。
何美琦则对自己道:“你问她去吧,这里头还有我做主的事情?”
高仪琳不解,细问之下,才知婆婆和小姑子已打了商量,待后日自己一行离开杭城,现在湖州暂时落脚,等佟未借口迁出郊外陪阿神住几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杭城,而后与母亲在湖州会和,继而从太湖走水路,再换旱路,婆媳母女一起回京。至于阿神那里,就要负责送一封书信来给冯梓君,表明佟未是自己走的,也不是逃走,她就是正大光明地回京城去,且信中会“嘱咐”冯梓君不必大动干戈地去找她。
之后是否会被人发现婆婆在湖州等女儿,就另说了。
高仪琳啧啧而笑,却也道:“大奶奶还有那卉姐儿和小楚楚,相处几日,倒叫我怪舍不得的。听说大奶奶不受你婆婆待见,但愿你不在家时她别撞到婆婆枪口上去。”因自己也是媳妇,高仪琳不便在何美琦面前多说什么,即刻便把话题转了。
但此话佟未早在心里说了几百遍了,雨卉那里尚可,最可怜是大嫂,指不定婆婆真的会把气都撒在长媳的身上,何况那也是她从前常干的事儿。
于是决定必须先安排好大嫂,如是苦思冥想大半天,竟让她出了个绝顶奇妙的主意,赶着从自己小银库里抽出二百两银子送到莉园,孟筱悦被弟媳莫名其妙地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却听佟未很认真地对自己讲:“嫂子很久没回娘家了吧,听说舅老爷带着亲家母回乡下去了,不如嫂子也带楚楚回乡下一趟,祭扫祭扫祖宗,也和家人团聚一番。”
孟筱悦自太夫人和公公、丈夫相继去世后,她就再没生过想回娘家的念头,于是愣愣地笑:“你又心血来潮了,婆婆那里怎么肯放人?”
“这简单,明儿我要陪我娘去告辞,后口口娘和嫂子就要回京了,你跟了一起去,然后趁机说你想回娘家一趟,正好和我娘她们顺路,问婆婆能不能让你和我娘一起走。你当着我娘我嫂子的面说,婆婆她那么爱面子,怎么会一下子就驳回?就算她要找理由阻拦,我就和我娘在一旁敲边鼓,总之只要嫂子你敢开口提,我就有法子让你走。”佟未说得头头是道,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中。
孟筱悦也不是傻子,弟妹突然有这个想法,一定不会凭空来,遂问道:“家里要有什么事吗?怎么有了这个念头?”
佟未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自己要回京等容许的事儿说了。孟筱悦听闻她是放心不下自己,瞬时感动得红了眼圈,弟妹已然做到这个份上,她还有什么好推辞的,何况自己真的很想回娘家,即刻下定了决心,答应明日定鼓足勇气跟婆婆去开口。
妯娌二人话还没说完,初蔓那里进来叽叽喳喳地说道:“三爷那里报到老夫人跟前去了,即刻要撵走落霞呢。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就这么一俩月的光景,好好一个人从天上掉到地上,本来宝贝儿似的众人捧着,这会子谁都嫌弃。听说今天是她存心绊倒了三奶奶,三奶奶那里腿上好大几块淤青,赖也赖不掉了。”
孟筱悦本来对此就不感兴趣,嘱咐了初蔓莫嚼舌根子,便派她送佟未回去。佟未这里却听了进去,回去后就告诉了采薇,采薇则淡淡地一笑,说道:“也许看着是撵走落霞,实则是放她一条生路也未可知。”
佟未没说什么,心里却也算好了,这次带着采薇离开容家,就再不让她回来,饶她如何对容谋用情至深,距离和时间总能把问题解决了。
翌日,孟筱悦果然壮着胆子说自己想带女儿回一趟娘家,何美琦在一旁好话说尽,且高调而强势,又拿一顶顶高帽子扣在冯梓君头上,容老夫人竟真十分受用,云里雾里地就答应放长媳回去。
佟未本来就笃定要这个结果,却没料到会这么顺,心里不禁大喜,可见这次上京,定能和丈夫早日相聚。
于是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第三日送走母亲婆媳和大嫂后,佟未便计划着过两日带雨卉一起去郊外阿神那里小住,最后,自然就是走之大吉了。可她却浑然不知,丈夫正日夜兼程地往杭州赶来,为的,仅仅是想见自己一面。


第四十三章 灵犀(二)
许是老天要将佟未留下,母亲离开杭城不久,她的害喜便越发严重起来,本过两日就要搬去阿神那里的计划,也因此无限地延后。
佟未起先尚不过闻着不对的味儿要恶心,到后来索性每日不吐得肝肠寸断是绝不能罢休,且脾气日益古怪,到最后连一点声响也听不得,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要闹心,唬得藤园上下个个噤若寒蝉,说话都不敢带喘气儿。
饶佟未生性开朗是个不怕难的人,也被这孩子折腾得服服帖帖。偶尔有平静的时候,便卧在床上拉着采薇说话,言辞间嗔怪这孩子是个磨娘精,玩笑将来若是个姑娘一定和自己一样刁蛮,若是个小子,千万不要随了他爹爹长个榆木脑袋。可每每说不了几句,便要思念丈夫,少不得惹出眼泪,却偏要强颜欢笑,看得采薇的心也揉碎了疼,只叹道:“从前大奶奶、二奶奶怀孕,谁似你这样辛苦,老夫人原不该走,要步步不离你才好。我的小姐,实在忒可怜了。”
佟未只含着泪,软软地开玩笑说:“我横行霸道二十来年,总算有能降了我的要生出来了。”
“你若想哭,就哭吧。”采薇心疼死了,背着柳妈妈对小姐说,“别理会她们说什么孕妇不能哭,这不能哭憋在心里,将来娃儿生出来还不成呆子了。我知道你想二爷,心里难过,就哭,哭出来就好了。”
热热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佟未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地难过,却始终只是流泪而没动情哭泣。
她有多思念容许,谁也无法体会,这又岂是几滴眼泪能解开的痛楚?可她必须坚强,她要坚强地守护这个孩子,一直等丈夫回家来。
如是,佟未卧床休养足足有大半个月,害喜的情况才开始有了好转,这几天胃口明显好起来,脸色也终于红润了。这日阿神来探望她,二人寒暄几句后,阿神便避开众人,拿出一封信来给佟未。
展信来看,佟未不禁笑道:“娘叫我安心些,等好了再动身,她会一直在湖州等我。”
阿神却道:“嫂子如今若好,还是走吧!不然等肚子大起来,就不方便了。而且挺着个肚子到哪儿都扎眼。”
佟未皱了皱眉,经这些日子的折腾,她真正感觉到了孩子的存在,不再像先前那般无所顾忌,而今不得不担心自己的行动,会不会影响腹中的胎儿。
“若要走,这几日就走吧,在晚些就要下雪了,这里不比北方,多半雨夹雪,又湿又滑又阴冷,到时候就更难走了。”阿神一本正经地说,毕竟她可是受了干娘嘱托的。
佟未定了定心,朗声朝外头喊:“采薇,去请四小姐来…”
这日傍晚,两辆套车从容宅门外往城外驶去,前面一辆是翡翠、采薇带着紫兰、青兰一起坐着,后面则是柳妈妈带着佟未、阿神和雨卉,柳妈妈早已知道佟未要回京的事,她明白自己阻拦是没有意义的,且认为便是问过二爷,二爷也会答应。
雨卉能离家去和阿神住,早喜欢得不行,想想大嫂带着女儿回乡下娘家,如今二嫂又要和阿神去住,留下自己岂不是要闷死。好在她的二嫂比亲姐姐还疼人,怎么也不会忘记自己这个小姑子。这会子不由得叹:“二嫂就是二嫂,什么都能在娘那儿讨得允许,若是我说想出去逛逛,还不一句话就把我堵回去了。”
佟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其实…我也没和婆婆商量什么,我只是、只是知会她一声罢了。”说着拉起小姑子的手道:“卉儿,嫂子要离开你一阵子,这些日子你就一直陪着你阿神嫂子吧,要陪着她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千万别叫宋家的人来欺负她。”
容雨卉听得一头雾水,当由嫂子一一解释,正听得一半时,马车忽而一个晃荡,车子里四人都险些跌下坐位,柳妈妈和雨卉自然没事,可这两个孕妇轻慢不起,很快前面坐着的采薇、翡翠等都赶了过来,幸而佟未和阿神都抓得牢,只是有些惊吓,并没伤着。
采薇恨恨道:“赶车的说刚才是有两个人骑马在街市上横冲直撞,惊着了我们的马,那人真是讨厌。”
柳妈妈赶忙道:“莫抱怨了,咱们不能停,来来往往都是人,好在两位奶奶都没事,快吩咐赶车的接着走,慢些稳些,我们先到郊外的别墅才好。”
“知道了。”采薇应了,留下翡翠跟着这辆车,自己又回了去,爬上车时朝那骑马二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看,似乎在街的尽头,突然又多了几匹马,不过事不关己己不操心,采薇也没在意,只管招呼两个车夫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