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饮,不知不觉空了半壶酒,几分酒劲扰得脚下无力,便懒懒地靠在廊下栏榻上,任那秋风拂在脸上,借着酒气,倒也不觉得凉。
不知多久过去,只觉得一团光亮缓缓朝这边移动,注目看时,那光亮却停了,只听一记柔柔地女声:“谁在那里?”
声音很熟悉,可容谋懒得理会。
那光亮便越来越近,一直到照亮了周遭,容谋感到有些刺眼,甚不悦地骂:“快滚,莫打扰你家三爷喝酒。”
“三爷。”女姑娘温和地喊了一声,容谋看去,提着灯笼的,竟是二嫂身边的采薇。
“您怎么一人坐在这里?秋露很寒的,还是早些回去吧。”采薇好脾气地劝了一声。
容谋却在嘴角勾起冷笑,“一个人是有些冷,不如你也坐下陪我喝酒?”
采薇一哆嗦,低着头道:“奴婢还要赶回去伺候少奶奶的,不…不能陪您。”
“你打哪儿来?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容谋懒懒地问,实则对于答案并不感兴趣。
因有宋云峰的嘱咐,采薇知道不能随便将刚才的事情说出来,虽然她也很害怕,很恐惧,但小姐要自己去照顾雨卉,自己不得不去,此刻虽然已平静不少,可想起刚才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如此,不由得颤了颤身子。
“你冷啊?冷就走吧。”容谋语毕又对着酒壶一通畅饮,继而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对采薇笑道,“酒没了,不然也给你暖暖身子。”
不晓得为什么,从采薇眼里看出来的容谋,就是和旁人口中完全不一样,即便此刻他醉酒胡言,但总觉得,他是叫人心疼的。
“您…是在忧虑落霞姑娘的事么?”采薇试探地问一声。
“关你屁事?一个丫头,少管闲事。”容谋却勃然大怒。
第三十八章 中秋悲歌(二)
“是。”采薇有些难过,轻声地应下,弯腰将灯笼放在了容谋脚边,“您喝了酒,走路容易跌跤,回去的时候,提着这盏灯笼吧。”缓缓地说罢,旋身要走了。
容谋一愣,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蹦出一句话,“你是这个家里,第二个这么友善待我的人。”
采薇停下脚步,嘴角泛起了笑意,可她还不敢笃定,容谋是不是在留自己。
“你回去吧,我不想害你。”容谋却给出了这个答复。
“是。”除此以外,采薇不晓得还能讲什么。可刚迈开步子,容谋那里又说话了。
“有没有听家里讲起过我的事情?”
采薇转身来,默默地点头。
容谋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眸子里射出锐利的目光落在采薇身上,“你的样子,好像看起来不怎么相信。”
“是不大信,那不过是口口相传的谣言,自己没有亲眼瞧见,就不能全信。”采薇认真地说,“而且三爷帮过奴婢很多次,您不是什么坏人。”
“哈…”容谋冷笑,“你不怕我是刻意讨好你,然后想办法…”他起身来,慢慢地靠近采薇,热热地吐出一句话,“最后想办法吃了你?”
采薇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谁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容谋也退后了身子,又坐到了栏榻上,他看起来很疲惫。
采薇摇头,慢慢地转过来看着容谋,期待那个答案。
“就是他们口中那个被我逼死的芬儿,大嫂最后一个陪嫁侍女。”容谋的神情随着话语的出口而愈发黯淡。
“她?”采薇很惊讶,但也笃定了一件事,自己不信柳妈妈她们的话,是对的。既然是对自己好的人,他怎么可能会逼死芬儿?
容谋指了指一旁,“想听的话坐下,今儿你三爷我高兴,想和你这丫头叨咕叨咕。”
采薇很想听,但她不敢坐在容谋身边,于是在对面坐下,借着灯笼的红光看着容谋。其实他只是个子比二爷矮一些,形容之上并不相差很多,本来冯梓君面容姣好,儿子们也当个个出众。只因这位三爷素昔放浪不羁,才招人侧目看待。
“芬儿当年跟着大嫂嫁进来,四个丫头里,她是最漂亮的一个。”不知是酒染红了眼睛,还是因容谋自身伤感,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哀戚,他没有看采薇,只是望着远处缓缓地述说,“因为奶奶不喜欢我,所以那时候家里的人比如今更讨厌我,奶奶说我一句不好,家里人就能说上半天…呵,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大多人没什么主见,不过人云亦云,见风使舵罢。”
采薇很安静,对于容谋将心事说于自己听,有几分意外,然更多的是高兴。那种快活很难形容,但这一刻,在这除了佟未而后举目无亲的杭城,似乎已不那么寂寞了。
“芬儿和你一样,她也不信旁人对我的评价,每次在家里遇见,总是笑盈盈地和我说话,起初我们只是时常偶遇,再后来,我就会特地等她。”容谋说到这里,神情有了几分愉悦,“那会儿她每日要去奶奶那里禀告大哥大嫂和楚楚的饮食起居,总是独来独往,所以我们几乎每天都能见面。”
“三爷很喜欢芬儿姑娘?”采薇插了一句。
容谋却睨了一眼采薇,很不耐烦地说:“你个小丫头还真是傻,我若不喜欢她,做什么每天等她?”
采薇语塞,不敢再开口。
容谋继续道:“我是少爷,要想把喜欢的丫头收在房里不是什么难事,可芬儿偏偏是大嫂的陪房,而奶奶那时候又提出要大哥收她做小。从前家里的事奶奶说了算,我娘根本帮不了我,我也知道,芬儿她不想嫁给大哥。那么巧,也就在那年,老太太一命呜呼,为了赶在百日里将芬儿收房,我们…”
容谋忽然停下,转过来便看到采薇专注的神情,不禁笑着问:“小丫头,你懂不懂男女之事?”
采薇被问得哑口无言,慌乱地躲避开容谋的眼睛。
“哈…有什么不好意思,人生在世不就那么回事,你也早晚要嫁人。”容谋嘲笑着,却又怕说得太过采薇无法承受,便又正经接着先前的话说道,“我本想让芬儿用肚子里的孩子来逼我母亲答应将她嫁给我,可那一夜之后我再去找芬儿,她却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理不睬,时而还莫名其妙地哭。我一直以为是我吓着她了,很后悔,我不该强迫她,不该逼她…”容谋似乎哽噎了,“如果那一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也许她不会死,甚至如果等一等,她就能大大方方地成为我的妻妾。可我…”
“芬儿真的是上吊自尽的?”采薇怯怯地问,更深露重的时刻提这些,身上总有几分寒意。
容谋沉静了很久才回答:“她是自尽的,可我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自尽。那个时候只要多和我娘磨一磨,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不管她是不是大嫂的陪房,是不是奶奶许诺要给大哥做小,只要我娘点头,我就能娶她。可她却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采薇不知该如何安慰容谋,因这一切都随着芬儿的离去成为了迷,谁也解不开。其实他可以忘记这一切,他应该相信自己并没有逼迫芬儿,可他却把这份责任扛在了肩上,不管出于旁人的指责和非议,还是出于他对芬儿的感情,起码他扛得起,他没有逃避。
“我之所以放过落霞,是佩服她的勇气和胆量,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丫头,却有这份气魄去保护自己爱的男人。”容谋苦笑,“如果当初芬儿有她半分,该多好。”
“您和二爷,会怎么安排落霞姑娘?”
容谋懒懒地看着采薇,苦笑:“她赖上我了,一定要我做她孩子的爹,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怎么行?”采薇脱口而出,“那孩子不是您的啊,她怎么不去找孩子真正的爹?”
“你问我,我问哪一个去?”容谋长叹,“其实要摆布她还不容易,我本来在大家眼里就是混账东西,多添一笔风流账,多加一个笑话,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您没这么做。”采薇说道,“如果您真的这么想,您要找的人就不是二爷,而是老夫人。如今她既然耍赖,您为什么还要替她遮丑?这样不知自爱的人,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容谋却道:“如果我娘知道了,落霞一定会受到族规惩罚,甚至送命。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比命更金贵,我不想开这个玩笑。”
“所以您要留下她?”
“也许…还没想好。”
采薇看着容谋,眼前,还是刚才那个恼怒地骂自己多管闲事的人?
“你回去吧。”容谋扶着栏杆要站起来,却因酒气上头不胜凉风,只觉得头重脚轻,重重地栽倒回栏榻上。
采薇不由自主地凑上来问怎么了,却没有发现自己几乎贴上了容谋的身体。
“呵…”容谋的笑很暧昧,他眯着眼睛看采薇,将她一脸的担心尽收眼底。
“我扶您回藕园吧。”采薇似乎没意识到其中的不妥,伸手上来想扶一把容谋,可突然从身后冒出的一股力气将自己拽了过去,她竟然没察觉到身后有人。
“啪”一声清脆下,采薇整个人跌倒下去,左侧脸颊火辣辣地疼。
“一个两个都犯贱,是不是以为勾引了爷,就能变身做奶奶?”林飞凤尖锐的嗓音响起来,用极难堪的字眼辱骂着地上的采薇。
继而好几个人涌了过来,灯笼一多,四周骤亮,林飞凤这才看清楚,被自己打在地上的丫头,竟然是二嫂身边的采薇,她反懵了。
“采薇姑娘。”随后而来的如惜看清采薇后惊呼,她本因找不到容谋而硬撺掇已睡的林飞凤一起出园子来找人的,但她万想不到,爷竟然在此处和采薇幽会。
“啧啧…爷就是爷。”林飞凤醒转来,尖声冷笑着讽刺容谋,“我和如惜倒怕您醉在外头着凉,特特地大半夜出来寻,没想到却扰了您和采薇姑娘的好兴致。”
地上很凉,采薇不想这样坐着听林飞凤的嘲讽,可是刚才摔得很厉害,她的脚踝应该扭伤了。
“起来。”容谋突然站到了面前,他朝自己伸出手,“搭着我,站起来。”
采薇没有一瞬的犹豫,大方地搭着他站起来,继而毫不心虚地直视林飞凤,竟逼得林氏乱了阵脚。
第三十八章 中秋悲歌(三)
“你瞪我做什么?”林飞凤强硬地呵斥,“莫以为你是二嫂的人我就打不得你,你也不瞧瞧自己做了什么,我不信二嫂还能袒护你…”
“滚回去。”容谋背对着林飞凤,大声地打断她,语调已是极怒。
“我滚?”林飞凤咬牙切齿地重复,倏地将凶戾的目光落在采薇身上,随即上前捉着采薇劈头盖脸地打下去,采薇没料到她会如此疯狂,根本没能躲开。
“疯女人。”容谋大怒,拎着林氏的后领将她拖开,一把扔到了如惜的怀里,继而指着如惜等几个丫头骂道,“你们给我记着,如果家里有任何对采薇的流言蜚语,我就把你们全部卖到窑子里去,我说到做到,不要不信,不然你们会死得很难看。”
林飞凤被扔出去的那刻已经吓懵了,她更知道丈夫的言出必行,此刻连哭都不敢发声。
“林飞凤,我说过很多遍了,你若安分,一辈子做你的少奶奶。你要是不想过好日子的,那也不必在容家呆着,我送你去更好的地方,那里天天都热闹。”容谋句句威胁,与林氏毫无半点夫妻情分。
如惜扶着林氏,忍不住抬眼看采薇,素昔柔弱的她竟也在眸中印下几分恨意,咬着唇没有言语。
“快滚,不要把别人再招惹来,我过会儿就回去。”容谋最后说了一句话,随即当她们均不存在一般,回过身来问采薇有没有摔伤。
采薇没有答话,只摇了摇头,也不管林飞凤那里还没爬起来,就径自提起灯笼,一瘸一瘸地走开,今夜的一切,都太突然。
回到藤园时,已满园俱静,采薇不敢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里取出灯笼里的蜡烛放到镜子前,红光映照下,左边脸上的五指印赫然醒目。
咸涩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嘴里,回想刚才的一幕一幕,采薇无助地伏在桌上嘤嘤而泣。
翌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容宅一如往年过节般忙碌起来,昨夜发生的一切,似乎没有留下痕迹,唯有佟未这里因采薇突然生病而莫名了好一阵。
“是不是昨晚吓坏了?”一清早,佟未伏在采薇的身上,一个劲地想探身子到床里头去看她。
采薇颇不耐烦地推开她,嘴里埋怨道:“人家浑身都疼,你别揉搓我了。我就是累了,今天一定好多事情,我不过想偷一天懒罢。你成全我吧。”可说着,也不见她转过身来,只扯着被子又朝里拱了拱身子。
“少奶奶,您放心,我在家里照顾她呢。”柳妈妈上来将佟未拉开,笑盈盈道,“瞧瞧您的礼服都要揉皱了。快去吧,二爷在外面等了。”
佟未无奈,和柳妈妈磨菇半日,又不放心地叮嘱过采薇好好休息,才出去和丈夫一同往正院请冯梓君。今日容家的主子一早都要至宗祠向列祖列宗敬香,虽不比除夕元旦的祭祀隆重,也不容家里人有半分轻慢。
待一家人行过繁冗的礼仪,冯梓君领着落霞往后院去找家庙里的师傅祈福,便嘱咐家人可在祠堂内逛一逛,但莫惊扰祖宗。
这个地方除佟未是第二次来,其余人每年都会来,故而如孟氏、雨卉等不过结伴在偏屋里由女尼侍奉喝茶,林飞凤则不知躲到哪里去,而容谋也静静地在一间厢房里坐着,与往日的胡闹大不相同。
反是佟未有几分兴致,拉着容许走了好些地方,这容家的祠堂占地很大,整整齐齐地造了好些房间,又因格局相同,佟未拉着容许走了不一会儿,就找不到来时的路。
“你认识吗?”佟未甚不好意思地问丈夫。
见妻子脸上恢复往日神采,容许心里更定,故意逗她,“我也不常来,这地方似乎从没进来过。”
“那怎么办?”佟未紧张起来,“回头他们要找不着我们了,你怎么这么笨?自己家的地方都不熟悉,算什么主人哟!早知道你这样笨,不带你出来了。”
容许无语,妻子于颠倒是非的本领上,是有几分功力的。
“我若带你出去,怎么谢我?”容许笑。
佟未睨他一眼,“小气,和妻子还要谈价钱。”
容许转身就走,“你自己找路,我先走一步。”
“别扔下我。”佟未这才服软,跟上去紧紧挽着丈夫的臂膀,就怕自己会被半途扔下。
不知转了几道弯,至一片松林茂盛处,一株老树大半枝叶横在了回廊里,将前后隔开,甚至不透一丝缝隙,人若要走,须得绕道泥地上才行。
佟未正要跟着容许跨出回廊,忽听枝叶另一边有人说话,其实本没必要这么敏感紧张,全因那一句“采薇如何”钻到了耳朵里,佟未才不由得拉着丈夫停下脚步,且听一回壁脚。
一个问:“昨天夜里爷真的在宅子里和采薇幽会?”
一个道:“我看得真真切切,爷也口口声声提她的名字,难道还有假?”
一个又问:“奶奶又吃亏了?我今儿侍奉她起床,一脸颓丧气,眼睛都凹下去了。本劝她今天别来,可她说如果连祭祀都不参加,往后家里更没有人承认她这个少奶奶的身份了。我还奇怪是怎么了,原来出了这档子事情。”
那一个又道:“她也是自作孽,这种事情咱们早该见怪不怪,不知哪里迷了心窍,竟扯着那采薇就打。你是知道的,平日里她要捶我们,爷还要与她争执吵架。如今那采薇风头正劲,爷铁定心疼死了。昨晚那一句话,竟把我们旁边几个全带了进去,说是若家里有半点对采薇不好的话传出来,他就要把我们都卖窑子里去。咱们跟着爷这么多年,几曾听他这么说过话?”
“啧啧,刚来落霞、新月,又多一个采薇。”一个叹道,“咱们总归是命苦了,小时候跟了个刁钻的小姐,大了陪她嫁过来,又不得不给人做小。做小也罢,可哪里有越做越小的道理,如今落霞、新月是要越过我们,难道将来这个采薇…”
先前那个长长一叹,“她可是二奶奶的陪房丫头,指不定将来连落霞都要越过去,倘若我们奶奶再颠三倒四些,或许正夫人的位置也要叫她坐了。她可是京城里来的姑娘,虽然是个丫头,可听说她母亲是二奶奶的奶娘,那是多体面的人!我冷眼看着,她可比咱们奶奶还尊贵几分。”
“你这话说得好酸,平日也不见你这么多话。”一个笑道。
那个便答:“我是有些酸,你昨晚若跟着去瞧见那情形,指不定比我还酸。这么些年,我还是头一回看爷这么认真过。”说着又担心,劝道,“咱们回吧,回头奶奶找人,我们若不在跟前,正撞着她的火气。”
于是便只听几声钗环的清脆伴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佟未这才放松一些。
“你说采薇病了?”容许的脸色早已沉郁起来,问话的语调也冷了,方才那两个人无疑就是梅玉和如惜,而她们所说的,就是容许最不愿看到发生的事。
佟未怯了几分,于此她的确有知情不报的过错,且丈夫不下一次叮嘱。只得低声道:“她说她病了,我要看她,她不肯…”
“采薇和三弟…”容许一边说着,一边直视佟未的明眸,其实他已经不需再问什么,妻子那双从不撒谎的眼睛,早已将答案写得清清楚楚。
容许似乎是生气了,“我叮嘱过你,要约束采薇。”
佟未不知如何应答,长久无语。
见妻子愧疚,心里也软了,并不舍得太苛责于她,毕竟这种事谁也无可奈何。
“回去再说。”容许嗔了一句,“你如今也有事情瞒我了?”
佟未自知理亏,且干系着她的采薇,她不敢和丈夫硬来,一切都好商量才对。嬉皮笑脸地痴缠一回,暂时将这件事情搁下。毕竟丈夫不是那种见风就是雨的人,没有实足把握和证据前,他不会对一件事下定论。
待夫妻俩回到前院与大嫂、雨卉集合等冯梓君带落霞出来时,本是众人说笑的轻松氛围,连林飞凤也带着两个小妾立在一边,可就在容许要派人去催一催母亲时,云想丫头惨白着一张脸跑了出来,慌乱地在厢房里找到容谋,只听她那里大声地禀告,似乎是落霞小产了。
众人尚欲拉着云想再问清楚,却听林飞凤尖细着嗓音冷笑:“活该。”
如惜一哆嗦,她发现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了三奶奶,而她却一脸得意和轻狂,并没有发现。
第三十八章 中秋悲歌(四)
佟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拽着容许的胳膊,自上一回误会有人用海鲜加害胡白舞后,今日又一次为这家里的冷漠而心颤。
只见容谋慢悠悠地从屋子里走出来,脸上不怒不惊,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他只是很不在意地问云想:“现在如何了?”
“里面乱糟糟的,但老夫人请您过去。”
“知道了。”容谋皱了皱眉头,继而走来容许这边,“二哥先和嫂子们回去吧,反正…”
“你知道该怎么办?”容许先打断了他的话,那看着弟弟的眼神,仿佛是要从他身上找出什么。
容谋苦笑:“我知道。”语毕转身,带着云想往祠堂的后院去。在如此严肃神圣的地方发生这种事,恐怕母亲那里有一阵要折腾。
“那我们怎么办,和二爷一起走?”梅玉问身边的林飞凤,却被如惜拉了一把。
林飞凤冷笑一声,“自然回去了,这里又没什么热闹可看。”忽而发现大家都拿奇怪的眼神地瞧着自己,方收敛了几分。
于是众人先回府,为免几位家庙里的师傅医术不精,容许又让吴林请来几位大夫,因知母亲脾气,自己也不打算此刻到她面前去。
回到容宅后,大家尚没有喘口气,已陆陆续续有族人前来,佟未不得不跟着丈夫笑脸相迎,林氏、孟氏等也不得闲。
因不见冯梓君和容谋,便有好些宾客关心地询问缘由,虽然容许以病推脱,但客人之间或有与家里体面下人熟悉的已得知了真相,便很快将这件事传开。只是碍于容家的尊贵,大家都讳莫如深。
好不容易将客人打发走,已快过未时,回到房里,佟未疲倦地躺倒下去,只嚷着浑身酸痛。此时三香提着一盒点心进来,对二人笑道:“宋家大奶奶派人送来的糕点,贺中秋节的。听说是宋大奶奶的母亲亲手做的。”
听着高兴,佟未便起身来看,果然一盒子形状各异的点心,或有卷子或有酥饼,虽然都做得很粗糙,但那一阵阵喷香却勾出人的馋虫。
佟未见三香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便将盒子塞到她手里,“你拿碟子每样装两块送过来,其余的让园子里的妈妈姑娘都尝尝,可不许你偷着多吃。这些东西是比外头买的好,但也不稀罕,如今樊老太太已经在杭城,将来你们还想吃,我去请她老人家做就好了。”
“谢谢二奶奶。”三香乐坏了,捧着盒子转身离去,须臾后果然装了一盘送来。
佟未将点心端到书桌上,对正专心看信件的丈夫道:“昨晚云峰抓贼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几分笑,他那里小日子一定过得很舒心。”
容许“嗯”了一声,兀自将信又看了几遍,才抬头来问佟未:“你去看过采薇没有?”
佟未一愣,怯怯地说:“你不松口,我不敢去。”
容许嗔她矫情:“怎么不敢去?”
“我怕我说了不该告诉采薇的事情,回头你要生气。”佟未作出无辜的模样。
容许道:“你以为此刻她还什么都不知道?连那些客人都听见风声,这件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相公。”佟未此刻的表情已不是伪装,当真紧蹙细眉,认真地问,“落霞出事?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事已如此,担心何用?”容许道,“落霞是三弟那边的人,我这个哥哥不该插手他的事,我只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就可以了。他是一个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件事。如果落霞是遭人毒手,那下手的人一定错,可那个孩子本来和容家没有关系,我不能为了替落霞找一个公道,却将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我娘是个有些自私的人,可她对你讲的那句话其实很有道理,我们不能对所有人充满同情。而所谓的正义,更不应该靠牺牲旁人来达成。于落霞这件事,你若一定要我有一个态度,我只能说是她饮下自己酿的苦酒,谁也爱莫能助。”
佟未静静地听着,须臾后才回过神来,好奇地凑道丈夫面前,啧啧道:“平时你好像很少说这么一大车子的话,今天是怎么了?”
容许一怔,他似乎也不明白。
“被我说中了?”佟未坏笑,“其实你心里是很难过的,对不对?毕竟这件事发生在家里,如果落霞不是自身原因导致小产,那就是家里某一个人对她下了手。这样的人在自己家…你不觉得难过?”
“不是难过,而是有唇亡齿寒的悲哀。”容许毫不掩饰地回答,“我怕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所以心寒。”
佟未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不想丈夫为自己担心,何况自己并没有树敌,怎么可能发生这种荒诞的事情。可她也明白,人心是难测的。
“你去看采薇吧,如果如惜她们没有撒谎,我想她昨晚挨的打,此刻心里身上一定都还痛。你若不去关心,谁还能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