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却道:“就你们几个女眷,总不妥。”
佟未却朝下指一指,“那么多随侍呢,叫他们在酒楼门前看着,我们也不走远的。”
容许知道妻子的用意,便顺水推舟地应允,容谋更在一旁道:“外头人多,嫂子们还好,落霞有了身孕终行动不方便,就不要去了。”
林飞凤冷笑:“是啊,我们可折腾不起。”又怕丈夫对落霞说什么自己听不到,便指使梅玉和如惜:“你们两个留下伺候二爷和三爷,不见得落霞来端酒倒茶的。”
“难得出门,就让她们一起出去看看,你何苦困着她们。我和二哥有手有脚,为何非要有人伺候?”容谋这话实则另有隐情,但说着却好似偏疼两个小妾。
林飞凤自然生气,碍着容许在场不得发作,又不肯就此罢休,便迟迟不松口。还是采薇机灵,笑道:“不如奴婢留下来,两位姨奶奶也去挑几样首饰吧。奴婢一个丫头也不缺什么东西,留下来伺候也是应该的。”
容谋反对采薇无所顾忌,见容许无异议,便答应了。佟未无奈一叹,与丈夫互递眼色后,终好不容易将一屋子女眷带了出去。
众人离去不久,采薇故意晃一晃酒壶,笑道:“这里店小二也不殷勤,还是奴婢去催吧。”语毕便拿着酒壶下楼,刻意规避了。
“落霞,我二哥要问你话,我可明确告诉你,今口口若再一问三不知,可别怪我无情了。”采薇一走,容谋便冷声对落霞这般说,那姑娘不由得浑身一颤。
此时采薇才走到楼梯拐角,听到这话,反笑了。
且说佟未带着孟氏、林氏出来,外头花花世界一片繁华,叫这几个从来深居宅门的女子目不暇接、很是欢喜。林飞凤平日也攒下一些钱,今日刻意在两个嫂子面前摆阔绰,在那首饰金铺里颐指气使,瞧见顺眼地就要买下,颇意气风发。
孟氏从来不计较这些东西,她的钱是要攒给女儿将来做嫁妆,只是看一看、逛一逛已满足得很了。
佟未自小看多了奇珍异宝,这些东西在她而言,实在俗不可耐。但今日是来做陪客的,便事事顺着林氏,叫她有十足的面子。
待逛到一家售卖文房四宝的店,但见一直闷闷不乐的雨卉似乎有了兴致,正驻足而立看着什么。佟未见林飞凤那里专心给丈夫挑一对文玩核桃,便悄然过来小姑子身边,笑盈盈道:“看看罢了,可别买呀,回头又要‘扔’了,多可惜?”
“嫂子又拿我取笑!”雨卉撒娇,又正经道,“的确只能看看,我也买不起这个东西。一百两银子,我要攒多少年?”
“什么东西这么贵?”佟未看过去,案上躺了几方古砚,个个沉静大气,确是好东西。
雨卉道:“哥哥说明年开春钟子骋就要去金陵的凌云书院上学,我知道那里多是官家富人的子弟,钟子骋一个养马人的弟弟,定会被他们瞧不起。我只想给他准备一些好的学具,起码体面一些。”
“若是如此,嫂子劝你不必动这个心思。”佟未道,“你到底是侯门千金,能这样想也极其自然,可是钟子骋一定不在乎这些,他若是个要体面闹虚文的人,你哥哥能器重他?那他也不值得我们卉儿煞费苦心了。”
“嫂子的意思是…”雨卉不懂。
“你手上活儿巧,不如一件御寒的风衣或结实的书包来得朴实有人情味,也中那钟小哥的意。”佟未笑道,“何况那些东西你置办得起,不需花费什么。”
“什么东西贵了?”那里林飞凤已心满意足买下一对文玩核桃,笑盈盈过来,对雨卉道,“妹妹要是喜欢什么,三嫂给你买,今儿可是你生日呢。”
雨卉谢过,摇头表示不需要什么。
林飞凤却好似财大气粗,嚷嚷道:“妹妹平日爱看书,家里可都知道,你是不是喜欢这些砚台,嫂子给你买。”
佟未知道林氏脾气,若刻意推脱恐她不悦,便笑道:“这里都是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我们娘儿几个说笑实在不雅,卉儿一个女孩子要这些作甚,弟妹若疼她,不如去对门的胭脂铺买些蜜粉实惠。”
“这便宜,我们此刻就去。”林飞凤兴致盎然,反身就朝外走,可怜如惜、梅玉各捧了好多东西跟在后头,跌跌撞撞、手忙脚乱。
孟筱悦此刻也忍不住上来凑趣,“她今日好有兴致,买这些东西,少说花了几百两银子了。”
雨卉对佟未道:“娘是个爱旁人对她奉承的人,三嫂进门来时时刻刻都把娘哄得奉在天上,自然也得了娘不少好处,她平日里也不花钱,为人又苛刻吝啬,这些年当真攒下不少家当。三哥那里却时常因用钱无度而囊中羞涩,又知道她手里有钱不肯拿出来,所以总吵架。家里人早见怪不怪了。”
佟未不做品评,这毕竟是别人屋子里的事,她只是喊过店家,指着那一方价值百两白银的砚台和一旁的白玉镇纸道:“这两样东西我要。”
雨卉忙道:“嫂子,我不要了。”
佟未却笑:“谁说给你了,你二哥也喜欢这东西。”语毕见雨卉做恍然状,不禁双颊绯红。
这边厢,林飞凤带着梅玉、如惜已到了对门的胭脂铺,因店里多售上等货色,倒是客人稀少。自在地挑了几款胭脂头油,无意间闻到一股幽香,媚眼轻扫,似是从一旁用纸包了的盒子里散出的。因问店家:“这里头可是冰片、麝香?”
“是了,夫人识货。”店家谄媚地笑道,“上等的麝香和冰片,府尹夫人前日订下的,尚未来取货。”
林飞凤心里颤了颤,对那小盒子凝视了片刻,终开口问:“你这里还有余的没有?”
店家笑道:“这东西金贵稀罕,每年进货也少,左不过备着大户人家祭典或过节用,不知夫人要多少?”
林飞凤冷笑:“你瞧我们家该用多少?”
那店家虽不知林氏出处,但见她一身绫罗绸缎,便是身后两个丫头也极体面,定是不一般人家的少奶奶,自然不敢轻慢,只赔笑:“小的眼拙,奶奶也不必亮明身份,您尽管说,看小的能不能凑齐您要的数便是。”
“我们家里用的自然有下人打点,我这里出来闲逛,只想买一些回去调香,这样吧,府尹夫人要多少,我也要多少。”林飞凤一边说着,一边看对门佟未等人已要过来,便慌忙扔下银子拿过那一盒东西说:“赶着回家,这一包先拿了,给你双倍的银子,若你不够给府尹夫人,去别家凑吧。”说罢不由分说地把盒子往如惜手里一塞,更瞪了两人一眼警示她们不得多嘴,继而挽了披帛赶出去,只对佟未等人说这家东西不好,另外逛去。
众人自然不知其中蹊跷,便跟着去了另一家店,如惜捧着那盒东西,心里忍不住打颤,又有梅玉在耳边嘀咕:“你说她买这东西做什么用?从没见她调什么香。”
“我怎么知道,问了她又要恼了。”如惜叹一声,“她可千万别做傻事,老夫人若查出来,还能饶她的命。”
“我们俩遇见她,实在是上辈子积怨了。”梅玉苦叹。又见林氏那里喊人,两人不得不跟了上去。
酒楼里,采薇自下楼后便只和几个侍从玩笑再没上去过,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楼上有容许的声音喊自己,慌忙上来,先垂着头不敢看众人。
只听容许道:“时辰不早,你喊几个小厮把少奶奶们请回来,我们下午再去西湖逛一逛,日落前要回府的。”
采薇应下来,下楼时不经意一抬头,却见那落霞已哭红了双颊,神色恹恹,好似受了什么惊吓。念她也是一个弱女子,却陷入这样混账的事情里,实在不知该可怜她,还是该怨她不知自爱。不敢多想,脚下加快了步子,即刻下楼去派人请小姐们回来。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好奇,不知这兄弟俩会如何安排这落霞往后的生活。


第三十七章 家有蛮妻(三)
且说众人一起归来,佟未却走在一行人之后,并不时左右望两眼。采薇迎上去,笑道:“外头就这么好,还没看够?”
佟未摇头,嘀咕道:“从胭脂铺出来后,总觉得有人看着我们似的,一回头却什么也没有。”
“你以为小时候玩儿捉迷藏?”采薇笑,继而轻声道,“不晓得他们问她什么了,我刚才瞧见落霞都哭懵了一样发怔呢!”
“知道了。”佟未匆匆应下,继而跟林氏、孟氏一同上楼去。
待上楼,却叫众人惊讶,眼前仅容许兄弟俩对坐着,竟不见落霞的身影。
林飞凤先咋呼起来,被容谋不耐烦地堵回去,“她不舒服,叫人先送回去了,不信你问采薇。”
采薇一边听这话,一边已然和容谋四目相对,很快又转到容许脸上,见二爷淡定的模样,赶忙接口:“是呀,落霞已经回去了。”
林飞凤冷眼瞧着,因想容许为人,他在跟前,丈夫不敢胡言,便信了。
佟未却在而后单独与采薇坐车时问道:“落霞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只晓得下楼前她还在的。若说送走了,怎么也该下楼来的。可我一步没离开过楼下,并没瞧见有谁下来过。”采薇道,“刚才我见二爷没有反驳的意思,就顺着答应了,我想…该不是他们放了落霞吧。”
“不会放。”佟未细眉微蹙,“也许只是不想落霞继续跟着我们,便将她藏了起来,方才你不是说她哭得很厉害?大抵怕我们回来看见她那副样子,问起来不好回答。”
采薇轻轻叹一声,落霞的事情一刻不解决,她的心便要高悬一刻。
于是车马缓行,容家一行人到了西子湖畔,此时已然残荷败叶,不似那夏日繁华。楚楚拉着母亲咕哝:“要是明年荷花开时娘能再和我一起来就好了,这会子什么好看的也瞧不见了。”
孟筱悦欣慰地一笑,同雨卉一起牵了女儿沿着岸边漫步,渐渐离了众人。容谋那里自然更不喜欢这番景象,拉着如惜要带她去吃点心,林氏便拖着梅玉紧紧跟随。
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只剩下容许夫妻和采薇三人。采薇见状,机灵地寻了借口离开,好叫小两口静静地待一会儿。
佟未领情,众人散去后,她也不问落霞之事,只乖巧安静地依偎在丈夫身边,与他同看这湖光山色。
须臾,容许笑道:“自那一日后,每来此地,都心有余悸。”
“什么意思呀?”佟未虎了脸,心里大抵知道丈夫要说什么。
容许笑:“你相公的戎马生涯虽不敢攀比朝中那些元勋老将,但这些年在战场驰骋,只有将敌寇首领挑落战马的,可从来没输过。如今,却叫你一个小女子轻易打落水,传将出去,叫本将军情何以堪?”
佟未哼一声,趾高气昂地道:“别身在福里不知福,人家想叫我打他们下水,我还不乐意呢!”
“倘若那口口没落水…我们是不是还要等很久才能走到今天这样?”容许热热地问,眸子里是对妻子的宠爱和感激。
佟未甜甜地一笑,双颊微微泛红,语调柔缓地答:“其实那一口口火急火燎地去军营找你…只一小半是为了被婆婆难倒,另一大半…”说到这里,却停下了。
容许追问:“为了什么?”
佟未笑而不语,只狡黠地看着他。
“怎么不说了?你急匆匆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容许于此,竟有很大好奇。
“不想说了。”佟未眯着眼睛,面上一股子坏笑,冲着相公得意洋洋地说,“你想知道呀,待本少奶奶哪一日心情好了,再想要不要告诉你。这之前你若敢以大欺小,那么我一辈子也不讲给你听。”
容许在沙场和敌军玩过多少回心思,他的沉稳冷静每每都能叫上门挑衅的敌人无可奈何、自乱阵脚,眼下又怎会败在佟未这点小伎俩上。于是只淡淡地一笑,温和地对妻子说:“好,就这么决定。”
佟未的目的没达成,甚是气恼,恨恨道:“在你身上,我彻彻底底明白了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容许本含笑看着妻子,却发现她话没有说完,原可爱蛮狠的脸上,竟露出了几分恐慌。
“丫头,怎么了?”军人天生的机敏告诉他,佟未的反应不对。
“我…总觉得有人看着我们,先前在街上就感觉到了,刚才我好像看到什么身影,但…”佟未一边说着,眼睛还不停地朝四周扫视。
“不要看了。”容许低吟一声,随即一把将佟未背过身搂在怀里,“如果真的有人跟踪我们,叫对方发现我们有所察觉,是大忌。”
佟未的确有些害怕,嗫嚅着问:“会是什么人?冲你来的?为什么?”
“不知道。”浓眉紧蹙,他只能给这个答案。
须臾后,容许唤来侍从,要喊齐家人提早回府。因恐佟未害怕,便弃马坐车,陪着妻子直到进入家门。
兄弟俩回府后带着妻妾前去正院向母亲问安,因见落霞果真好端端地跟着冯梓君,且听冯梓君嗔怪儿子:“都说不要带她出去,她那么娇弱能走几步路?”众人便更信了容谋所说地将落霞先送回家一事。继而闲话几句,一起用过晚饭,才各自散了。
夜里回到藤园,佟未才问起丈夫:“送她回来是不是如采薇讲的,她哭过了,脸色不好看,你们怕弟妹那里追问?”
容许默声颔首。
“那孩子的爹…”佟未问得犹豫。
容许浅笑,告诉她:“落霞很强硬,她表示抵死不会告诉我们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不愿意害那个男人。”
“她不信你们?”佟未道,“你们是要帮她,不是要害她。”
“不是不信,是不敢信。她说,帮她与那孩子的父亲是谁根本没有关系,倘若告诉我们谁是那个人,也许我会告诉你,三弟会告诉如惜,而你也许会告诉采薇,如惜也可能会告诉梅玉,最后甚至弄得容家上下皆知…所以,要坚守秘密,就不能信任何一个人。”容许苦涩一笑,“这个道理我是头一回听说,但很认同。”
“是啊,大抵她深爱那个男人,不愿他受到一点伤害。”佟未轻叹,又问,“那你们如何安排她?”
“她不肯离开容家。”容许道,“这件事全在三弟一人身上,就看他如何抉择了。”
佟未很不理解地摇头,“她真傻,到底这么做为了什么?”一个激灵闪过,心骤然一沉,颇伤感地说,“也许那个男人不爱落霞,甚至不知道她有了孩子。落霞明白自己离开容家将无法生存,可她要留下那个男人的骨血,所以她用生命做赌注,要留在这里,依附容家来存活。可是…这对你弟弟,太不公平。”
“她是个有气性的女子,这一点,连三弟都震住了。三弟说他要想一想,到底留不留这个落霞。”容许说着,往书案边走,要提笔写字。
佟未心里其实还多想了一个人,可是她不敢说,也不能说,索性撇开不管,笑着从盒子里拿出今日买的东西送到容许面前,“上回砸了你的玉镇纸,这次不仅赔你,还饶一方古砚。”
容许嗔道:“下回不许这么乱花钱,用古砚磨墨写字,就能媲美王羲之了?”
佟未不服,嘀咕了几句,绞尽脑汁想起件事情来反问:“上回你说砸坏的两块玉各拿去雕一件东西,回头你一样我一样佩戴起来,东西呢?难不成你动一动嘴皮子,就算是做过了?”
“果真忘了…”容许甚愧疚。
此时却听柳妈妈和采薇在外头笑着喊:“二爷、二奶奶快来看,后院那里放孔明灯呐。”夫妇俩应声出去,果然见家宅的北边飘起数盏孔明灯,隐约在灯上还能看见几个字。
“可知谁放的?”容许问。
柳妈妈那里正摇头,外头一个老婆子进来,朝主子福身道:“吴总管让奴婢来禀告二爷、二奶奶,这灯是后院马房里那钟二哥放的,吴总管过去时灯已全部上天了。钟二哥已被拿下,也通报了老夫人,老夫人说听您发落。”
佟未奇道:“不过放个灯,做什么绑他?”
“二奶奶,这孔明灯放得不好可要引火,家里最忌讳下人私口口纸点灯了,这是规矩。”那老婆子解释着,又问容许如何发落。
容许只冷声道:“二奶奶不是说了,放人。”
那婆子一愣,也不敢反驳,嘴上答应了,讪讪地转身要走。
佟未冲着她喊,“你回去告诉吴总管,放人归放人,也不可疏忽大意了,问一问那小兄弟共放了几盏灯,回头都收好了再来禀报一声,二爷这里也放心。”说着又朝柳妈妈递了眼神。
柳氏会意,笑着从袖子里摸出小块碎银子,乐呵呵地跟那婆子一道出去了。
“子骋也有些贪玩,这灯岂能在家里随便放。”容许摇头,却见妻子笑盈盈地说,“你忘了,今日是谁的生辰?”
容许顿悟,又听妻子道:“我这嫂子的贺礼还没送出去呢,我去一趟卉儿那边,好不好?”
“自然好,我这里也正要写信。”容许应诺,与妻子一同进屋,待她取了礼物出去,便独自到桌前,可重新提笔,脸上的神色却不似刚才轻松,实可谓是凝重,且不安。


第三十八章 中秋悲歌(一)
笔尖最后一滴墨汁沁入纸上,手稍提,外头一阵仓促的脚步,房门被大力地推开,继而是娇妻一脸惊恐地立在眼前。
“他…他们被抓起来了…云…”佟未的声音颤抖,身子亦在颤抖。
容许猜不到妻子刚才看见了什么,但他后悔那一刻,自己不在她身边。
“卉儿回房了…采、采薇在照顾她,我…”佟未似乎词不达意,似乎还未从恐惧中走出来。
绕过书桌,一步一步走到妻子的面前,双手微张时,佟未已扑进了怀里,她瑟瑟发抖,手臂将丈夫的身体,愈环愈紧。
“吓坏了是不是?”容许轻声地,温柔地问,“我应该想到你会陪卉儿去那里,可是…”
听着丈夫的话,方才那一幕又出现在了眼前。彼时她和雨卉结伴往后院去,因雨卉说,这孔明灯定是钟子骋送给她的礼物,为她庆生。姑嫂二人来至后院时,的确见已被释放的钟子骋正立在空地里关注着他放上天的孔明灯,共九盏灯,每一盏灯上,有大气的“寿”字,那都出自钟子骋的手。
因吴林等也四散在周围,雨卉只和佟未在一边看,而不能靠近钟子骋,可两人还是打了照面,四目相对的那刻,佟未在边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容许。他们两个就这样隔很远看着彼此,夜很黑,孔明灯的光亮合着月光也无法在这种距离下照亮两人的脸,可是他们应该看得见彼此,因为都在心里。
对一个女孩子如此用心,在佟未而言,钟子骋这口大笨钟也许在心里对四小姐是有感觉的,但单纯耿直的他,自己尚没有发现。
可美好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太久,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黑影,一道又一道出现在屋檐墙角,是四散的孔明灯锁定了他们的行迹,就在几道黑影要向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扑来时,又一群黑影伴着呼呼风声从四周蹿出来,后者击退了前者,后者为首的,是一袭黑衣的宋云峰。
“嫂子,四小姐,你们可有受伤?”这是宋云峰拉下面罩对佟未说的第一句话。
当时佟未不知道自己是否颤抖,可她能感到雨卉正不住地打颤。
偷袭、黑衣人、刀光…剑影,这一切仅发生在一瞬间,没有任何人说话,更没有对峙,好像所有人排成了一场戏,大家按着戏码往下演,唯一的遗憾,是自己和雨卉带了几个丫头冲上了舞台,扰乱了一切。
“他们是谁?”佟未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云峰。
宋云峰没有多说什么,但他告诉佟未,这些就是白日跟踪她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我们家?”清醒过来,佟未哽咽着问丈夫,那脸上的惊魂未定和忧虑,看得容许心碎。
“不要怕,没事了。”容许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他热热地将唇贴在妻子的脸上,温柔地吻,宠溺的吻,他希望佟未能平静下来。
可佟未无法平静,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很多事情不用人教导,她也会在京城那座大染缸里耳濡目染,“他们是来刺杀你的?是不是…”说出这句话,佟未大哭。
容许不晓得怎么哄她,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只任凭佟未在怀里哭泣、颤抖,也许发泄过后,才能得到真正的平和。
如是很久,直到佟未哭累了,屋子里才安静下来。坐在床上,将妻子拥在怀里,容许告诉她,其实这类事情很平常,自他跨马上战场打赢第一场仗后,刺杀、暗杀、悬赏等等关系自己性命的事情就陆续未断,连他自己也麻木了。
容许轻叹:“还好今口口没有受伤,不然我…”
佟未打断他:“我不会受伤,你也不能受伤,我不要听这些话,我不要有一个随时可能被人杀掉的丈夫。你答应要一辈子护着我,你不能食言。”
“未儿…”
“我从来没骗你…我只希望,下一次你再有什么决定,能先告诉我。也许我先知道了,就不会害怕。”佟未楚楚可怜地看着容许,她要求的,仅仅是这些。
愧疚感油然而生,无声地颔首应诺,轻轻地一吻后,容许将今夜之事全盘告诉了妻子。其实这些行刺之人早在他于校场练兵时就发现了,他们原先的目的并非是刺杀自己,而仅仅为了刺探军情,即要知道容许麾下将士的实力。不晓得他们何时动的杀机,但今口口们一步不离地跟踪惹恼了自己,他不能让这些人同时也威胁家人。于是下午派人通知了云峰,让他带兵埋伏在家里,自然这一切在事情未发生前,不能告诉家里任何一个人。
佟未弱弱地伏在容许胸前,呜咽道:“可为什么放他们进家门?”
“这里是杭城啊,密密麻麻地住着老百姓…倘若在郊外,情况自然不同。眼下除了家里,在别处都会扰民。”容许神情很轻松,似乎一点也不畏惧,继续道,“况且他们的目标本是我,引他们进家门,更是瓮中捉鳖,我倒不必担心他们发现我的住处,那些想要我命的人,只怕连我们家有几个下人都摸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们还没有胆子越过这条底线,派刺客入室行凶,今天,纯粹是一场闹剧。”
“朝廷知道这些事吗?”
容许笑,“他们知道的不多,有些事就没必要回回都上报,但如今夜这般的,还需报上去。”
佟未惊慌地坐起来,问道:“那奏折里会提到我和雨卉吗?”
“怎么了?”容许不解。
佟未很难过,答道:“我怕我爹爹和哥哥们会知道,如此…他们会担心我。担心还好,如果他们迁怒于你,那怎么办?”
心底骤软,怕成这样还会为别人着想,容许恨不能将自己和妻子融在一起,如此他方能时时刻刻保护她,给她一辈子的依靠。
“不会提到你。”容许笑着起身从桌上拿来奏折递于妻子,“我本就不知道你们会去,所以并没有提到你们。”
佟未摆手不要看,却甚不悦地埋怨,“我就知道我和雨卉是多余的人,方才那副景象,跟看戏似的,坏人出来了,好人紧跟着就上…我们俩都傻了。”
见妻子又有心思开玩笑,可见惊慌已平,容许放心了。笑着收起奏折,说道:“今日是有些唐突,但倘若你和雨卉不在,这件事也不会传开。丫头,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他们也没那么大胆真得来动我,管它是警告、是威胁…如今我条命,比任何时候都死不得了。”
佟未很用力地点头,心满意足地贴在丈夫怀里,经这一闹,她累极了,可临睡朦胧地那一刻,还是喃喃地低语,“下一回…我一定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