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亦宸知道他醉得厉害,便不再强迫,只打算看着他,等他睡着了就背他回去。不料容翊打开了话匣子,竟再也收不住,历数他自小压抑在心里的所有事,历数他对未来的憧憬和抱负,更又哭又笑极度失态地拉着恒亦宸说:“离开家真好啊,我可以暂时放下一些包袱。”
“我是他的包袱?”故事终了,穆穆含泪相问。
恒亦宸慌忙解释:“话虽如此,但那是他醉了的话,十句只能信一句,我相信容翊从没有将您当做包袱…”
“怎么能怪他呢?亦宸,倘若你是翊儿,你也会这样委屈的。”穆穆的泪终究是落下了,然滴落的一瞬,她却又笑了,笑得有些苦涩,“他刚会走路,娘就让他牵着我的手,反复告诉他往后姐姐的路都要由他牵着走,不能让我摔着不能让我碰着,可一个奶娃娃能懂什么呢?只因为娘亲的不断重复,就叫他刻骨铭心了。接着他开始懂事,娘又不断地对他说,要成为优秀的男人,文武兼备,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姐姐。那时候他是天真的孩子,自然觉得这是顶了不起的事,可真的涉世明理了,谁都会有自己想要的,但他不可以,因为他要想着姐姐,做任何事都要想想一想我,就是饿了吃饭,也要先问问我是否吃了。”
恒亦宸静静地听着,他渐渐明白容翊为何会与长琴做“交易”。
“但都是爹娘的孩子,靖儿就完全不同,他像个小野狼一样长大,可以肆意做任何他喜欢的事情,捣蛋、闯祸,无所不能。”穆穆轻叹,“就因为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一切就截然不同。可我还是姐姐啊,翊儿也是弟弟呀,他之所以不能做一个‘弟弟’,就因为姐姐无能,姐姐的眼睛看不见。娘把对我的愧疚转嫁为翊儿对我的责任,她以为翊儿对我的万般爱护,能弥补失明给我带来的伤害。呵…我并没有怪娘亲的意思,当年若非娘亲以鲜血为我抵挡烟雾,兴许容穆穆早只是镌刻在墓碑上凄凉的三个字,哪里有我呢。我只是…”
“我相信世伯和伯母都不是故意的。”恒亦宸见穆穆无力再说下去,立刻接了话,好不叫她尴尬,“可怜天下父母心,伯母一定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容翊施加的压力已远远超过他所能承受的,但伯母绝非不心疼儿子,她只是更心疼您。”
穆穆颔首,泪容重露出淡淡的一笑,“爹娘对我们兄妹三人还是极公平的,只是我特殊一些,所以才…”
“其实您一点儿也不特殊。”恒亦宸情不自禁这样讲,语毕颇感失礼。
穆穆没有计较,她本就看不见别人脸色,就更不会在乎一些虚文,但也因为用心品味,她笃定今日不是一时冲动对恒亦宸说这样多心底的私事,那种安心的信任感来的很莫名。她本该不喜欢恒家的人,一如对那恒忻失礼的冷淡,可是面对恒亦宸,似乎姓氏出身已不那么重要。
“和翊儿一样背负这个我这个包袱的,还有一个人。”穆穆又笑起来,但这一次的苦涩,显然减少了许多,她说道,“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知翊儿看到那个人放下包袱时心里是什么念头,至少该有所触动吧。不提那些事,做姐姐,我真心希望他也能放下。”
这句话后,恒、容二人静默许久,穆穆忍不住笑道:“亦宸是在好奇那个人是谁吗?”
恒亦宸却道:“略知一二,当是宋府大公子。”
“是啊…”穆穆的心微微一痛,嘴角的笑则不曾淡去,“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对了,你说翊儿的心结和其方、公主有关,我们这里竟说远了,他们有什么关系?”
恒亦宸刚想了一车子话来宽慰佳人,偏偏穆穆这里就不再继续了,于是他只能道:“刚才您没有提的一点,就是容家的子孙不能做官。但容翊胸怀天下,他不想对黎明百姓国家社稷毫无造诣而白白承袭一个爵位。他想出仕为官,也想入伍为将,他或许不会把您当包袱来放手,甚至会一生一世照顾姐姐,但他同样也在为实现理想而做努力,譬如眼下有一个人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
“公主?”穆穆心头一颤。
恒亦宸道:“只要公主下嫁与他,他就是当朝大驸马,届时皇帝要他为官,世伯还能反对吗?”
穆穆摇头,满面难以置信的神情,连连说:“这样的事对翊儿来讲几乎可谓是耻辱,可这又和其方?”话到一半,穆穆终明白了恒亦宸的意思,心突然凉了半截,呢喃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越往深想越纠葛不清,翊儿他…”
“小姐。”此时籽如却回来了,笑嘻嘻说,“天色不早了,恒公子不回书院么?”
恒亦宸方觉时辰晚,起身要告辞,又听籽如对穆穆道,“刚才公主派了个宫女来告诉您和夫人,说明天她会让侍卫套好马车送我们去秦淮河看书院的学生们赛龙舟。小姐啊,我记得三少爷说他是擂鼓手呐!”
“客人还没走呢。”穆穆嗔怪了一句,起身送亦宸。他们俩的话被唐突的打断,颇有些扫兴,只能笑言,“改日再聊,今口口失态了。”
亦宸则笑道:“本来公主若不做此安排,我也想邀您和籽如去玩一天,这样更好了。”他停了停,想找一个恰当的称呼,“姐姐”如今他已喊不出口,直呼名讳则太不礼貌,遂还是以“您”相称,说道,“可以和您分享心事,亦宸荣幸之至,还有一些故事期待有机会能与您继续说完,也应了那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穆穆略有不解,但未表达,只是颔首微笑,示意籽如送客。
恒亦宸礼貌辞别,待籽如返身后他又驻足回首,虽只在窗前捕捉到穆穆一抹极快的身影,却也满意了。
待他回到书院,容靖第一个来纠缠,梁其方长梁其方短问了诸多的话,得知其方还昏迷,挫败地把手里的鼓棒扔到了地上,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做所有事的动力,当然最可恼的是,他不能去看其方。一想起可恶的长琴,他便恨得咬牙切齿。
容翊不知从哪里回来,见容靖气呼呼地折磨花坛里好好的花草,不免呵斥:“明天的比赛你准备好了?龙舟竞渡讲究的就是团队士气,你这算什么?”
容靖自知理亏,可又不服气的很,在他看来,其方远比这些事都重要多了;在他看来,哥哥此刻也该见到恒亦宸就问其方才对。可所有的事,都事与愿违。哥哥对其方的态度,让他开始后悔开始怀疑,甚至动摇。
“你放心,明天姐姐也会来,为了她我也要争口气。”容靖丢下这句话,转身跑了。
此时,容翊才问恒亦宸,“其方醒了没有?”
恒亦宸却笑得云淡风轻,“容翊,我们谈谈吧。”
第一五八章 番外:龙舟竞渡(三)
容翊生平讨厌的事不多,但恒亦宸就占了几样,譬如他讨厌恒亦宸总这样笑着说话,好像他就真的看透世事,云淡风轻。
“其方醒了没有?”容翊反复,心里已笃定再得不到答案就要走开。
恒亦宸“哎”了一声,缓步绕到容翊身后,低声道:“你想她醒她便能醒,你若不想…她可以一辈子不醒。”
“恒亦宸,有事就说,不要学人卖乖,你不是这样的人。”容翊愠怒,皱眉道,“不肖你告诉我,我自然也会知道。”言罢就要走。
恒亦宸却道:“你怎么知道?亲自去长琴的行宫?你不怕刁蛮公主发脾气?”
“你以为呢?”容翊当真不愿再与他纠缠,丢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恒亦宸多少有些得不偿失,不过他想和容翊谈的那件事,眼下尚欠火候,毕竟那是大事,不是光凭自己的意愿能办成的。更何况,最最关键的问题也是最最难改变的现实,既然如此,还是再捂一捂的好。
且说容靖心里惦记其方不得,又被哥哥训了几句,很是恼怒,回到生舍便发脾气,吓得郭伟躲在书桌后头不敢发声,直到他平静了些,才说:“你怎么了?还为那位宋小姐生气?人家这两天都没来找过你呢!”
这样倒让容靖想起了怀玉,便抓了一把铜板出来,去外头央求一位执事到自家的宅子去给怀玉带个口信,让她明儿也去秦淮河上看龙舟竞渡。
郭伟便更纳闷了,小声问:“你不是怕见到她吗?怎么还叫她一起来玩?”
容靖耸了耸眉,没做声。
很快到了第二天,五月初五闹端阳,金陵城里热闹非凡,秦淮河两岸挤满了老百姓,都来领略凌云学子的风采。
长琴一早带着徐夫人和穆穆来到河边,金陵府得知公主也来观赛,特特搭好了遮阳蔽日的凉棚,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很是周到。长琴谢过后,便嫌弃几个老家伙坐在一边叫女眷们不自在,索性端起架子命令几位大人通通回去。叶萍儿拉着穆穆低声说:“真真是大公主,蛮横得紧。”
穆穆静静地笑,悉心聆听周遭的声音,她本是看不见的人,说来观赛无非是凑个热闹。这一点长琴倒在意了,出门时刻意嘱咐她的宫女别届时一激动就疯疯癫癫拉着人家说“看啊看啊”这样的话,只是穆穆并不知道。
“二姐,二姐!”细听片刻,穆穆总算听到熟悉的声音,正是她最宝贝的弟弟在喊她。
一旁的籽如忙道:“小姐,三少爷的龙舟过来了呢,少爷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衣裳,头上扎一根红巾子,好显眼呐。几个擂鼓手里,数咱们爷最威风了。”
“你比王婆还乖。”穆穆嗔笑,心里却很高兴,却忽而又听见一声“穆姐姐”,是那样熟悉。
果然,是恒亦宸和容翊来了长琴的凉棚,还带了宋怀玉,这几口口孤零零地住在容家的宅子里,心里早就委屈怀了,突然瞧见她心念的穆姐姐,便先跑了过来,可又担心容穆穆嫉恨她,到底没敢接近。
“是怀玉啊。”但穆穆早不记恨,反张开怀抱说,“来姐姐这里,姐姐想你啊。”宋怀玉方释然,一头扎进了穆穆的怀里。
看着容穆穆和宋怀玉姐妹情深,长琴不屑地撇了撇嘴,因容翊和恒亦宸在而没说什么,只管抱臂看河两岸的热闹。同样是过端午,这里可比皇宫热闹多了。
容翊和恒亦宸问候过徐夫人,便要离去,长琴知他们今日事情多,也没有纠缠,但目送他们离开时,仿佛在人群里瞧见什么熟悉的人,只是那感觉一闪而过,待细细寻找,却再没能如是,于是以为是自己心魔作祟,便作罢。
很快,龙舟竞渡开始,却是百姓、商户、府衙的龙舟先赛,凌云书院的排在了最后。当商户的龙舟正在河面上你追我赶,看得长琴也异常紧张时,一位宫女却匆忙过来在公主身边低语。长琴闻言色变,转身作势要走。
叶萍儿顺口问一句:“公主这样匆忙为了什么事?”
长琴倒好脾气地回答:“说是父皇有密旨,我去去就来。”
“穆姐姐,你怎么了?”看着长琴离去,怀玉突然感到身边的容穆穆打了颤,便关切地询问缘故。
穆穆自然有她的原因,只是不能对怀玉讲,心里则念了千万遍,希望长琴不要撞见“苏醒”的梁其方,而她更担心的是其方已经被发现,此刻长琴就是回去解决这件事。
但这一次,长琴真是因淳熙帝下了密旨而返回行宫。只是那么巧,其方苏醒的事,恰恰被宫女撞见。
当宫女将此事汇报给长琴时,她正为了父亲送来的密旨发愣,本红润的脸蛋惹得煞白,叫人看着害怕。于是,这无名的怒火,便全部冲向了其方。
秦淮河边,凌云书院的龙舟竞渡进入尾声,容靖所在乙班的龙舟以压倒性的优势通过底线获胜,引起一片欢呼。怀玉又叫又跳,几乎卸下穆穆一只手臂。
“穆姐姐,我们去给靖哥哥敬酒。”怀玉抓了一壶酒,拉了穆穆就扎入人群里去,好不容易快靠近主台,穆穆的头发被人扯了一把,怀玉去解围,竟透过人群看到那个给她铃铛的夫人。“皇…”她险些叫出来,眼见那夫人带着身边的人就要走了,怀玉一边放不下穆穆,一边不敢开口喊,转身看见容靖走下台,忙大声喊:“靖哥哥,铃铛,靖哥哥,铃铛,铃铛…”
可是容靖根本没有听见,他径直下了主台,不知谁早早在那里停了一匹马,容靖翻身上马,很快就从街巷隐去。
怀玉的喊叫没有留住容靖,却吸引了容翊和恒亦宸,见他们朝自己这边来,怀玉便指着那夫人离去的方向喊:“翊哥哥,铃铛,就是那个铃铛…”
容翊和恒亦宸奋力在人群里往前挤,怀玉也拉着穆穆追过去,却突然几道寒光闪过,人群里跳出几个身手矫健的佩刀之人,竟一时杀机四起。
“不好!”容、恒二人见状,亦跃身离了人群。
此时此刻的行宫,被怒火焚烧的长琴正把梁其方逼在角落里,她圆睁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能把梁其方一口吞下去,纤长的手指直指梁其方的鼻梁,“你做什么要装死?你是要容翊恨我,还是要容靖恨我?你偏偏要他们兄弟俩都厌恶我,你偏偏要让全世界人都厌恶我是不是?”
其方虽然苏醒已有几日,可身上的伤还在愈合中,也不曾好好进食,根本没有力气和长琴对话,只是被她步步逼紧,不得已退到这一隅,此刻已是浑身颤抖,气息飘渺。
“你说啊!”长琴忽而一把抓住其方的衣领将她拖出来,“你又要装柔弱了是不是?你以为容翊会喜欢你吗?你以为他会喜欢你这个样子是不是?”
“公…公主,我的伤口…”其方感到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传来,显然她才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透过了纱衣,肆无忌惮地沁染开。
长琴见血,不免害怕,一松手,其方便软绵绵坠落到地上。
“你…你别装死啊。”她大声说着给自己壮胆。
其方捂着自己的伤口,那疼痛引得她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下来,可是她却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也不晓得到底要不要向长琴求助。
“我…我叫人给你包起来,你别…”长琴蹲下来,慌乱地从袖口里抽出丝帕要扎她的胳膊,忽而一只大手扼住了自己的手腕,紧跟着一股猛力,竟把自己整个儿拎了起来往后一摔,待长琴重重落地后挣扎着起来定睛看,竟是容靖已抱起了梁其方,他用恨毒了的眼神迫视自己,咬牙切齿地说:“你太恶毒了,长琴,你无药可救了。”
看着容靖骂完自己就抱着其方回到床上,长琴仍是没有“回敬”半句话,她愣在了原地,似乎是因为看到在其方需要的时候容靖适时的出现,益发反衬了她自己的孤苦无依,此时此刻她长琴面临着什么,又需要什么,为何却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施以援手?
“太医呢?”容靖放下了其方便来质问长琴,“你最好把你的太医统统给我找来,长琴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公主还是皇帝,今天其方如果有半点闪失,我绝不放过你!”
长琴心底的痛和火噌得被点燃,她紧咬着嘴唇看着容靖,就是不开口。
“太医呢?把你的太医都叫来。”容靖再逼。
“来人!”长琴转身冲到房门口,对外头的人怒斥,“谁让他进来的?这里是堂堂公主的行宫,他怎么能入无人之境?你们都是废物么?把他给我抓起来,抓起来!哪个太医敢来给梁其方治伤,我就诛他九族!”
第一六零章 番外:凤还巢(一)
面对长琴的歇斯底里,容靖也疯了,一把扼住她的肩膀,厉声告诉她:“如果你敢耽误其方的伤,我绝不放过你。”
“容靖!”床那边,其方为免事情越闹越大不可收拾,忍痛奋力叫住了容靖,“不是公主把我弄伤的,伤口是自己裂开的…你不要…胡闹…”
“其方,你别乱动,血会越流越多的。”容靖赶回来,“撕拉”一声扯下自己的内襟,把其方的胳膊包扎好,转身来瞪视着长琴,“你要抓我容易,先给其方处理好伤口,我随便你怎么处置。”
“容靖,不要和公主…”
“滚,你们两个给我滚出行宫,别再让我看到你们,滚得越远越好!”不等其方劝容靖,长琴又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她涨红着脸,眼睛里莫名地含着泪水,只是倔强地不叫它们落下来。
容靖愣了愣,随即清醒过来,从屏风上拿过一件外衣将一身睡袍的其方裹好,再双手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到了门口。路过长琴面前时,他停了停,见她没有反悔的意思,口中还低沉地念叨着“滚得越远越好…”便不再犹豫,抱着其方就走。外头的侍卫见公主不拦,也就没有生事。
人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了。长琴立在原地晃悠着身子,刚才那道密旨里的话如咒语一般缠绕着她,她最担心的事,终究发生了;她逃不过的命运,到底还是要继续。
“公主,我们还去不去秦淮河,您别气坏了身子。”宫女好心来劝慰长琴,却不料更惹得公主发了脾气。
“没听见我叫你们滚出去么?滚开,滚开,我不想看见你们,谁也不要看见!”长琴哭骂着,将可怜的宫女揉搓成了面团,把她们一个一个推出门外。随即反手关上门,扑回来掀掉了花架上的花盆,又奋力掷碎了架子上的花瓶,再把桌上的茶壶杯碟推翻在地,凡是屋子里能摔的东西,全叫她折腾精光。磬磬镪镪的声响,把外头的宫女侍卫吓个半死。
这一边,容靖抱着长琴跑了出来翻身上了马,一路要往自家的宅子去。其实他今天本是算计着长琴她们会在秦淮河边逗留,便想趁机来看看其方,躲过了公主的耳目,也少一些是非。谁能想长琴竟然也回去了,回去了也罢,竟然要折磨其方。马儿一路颠簸,容靖一路后怕,他真不敢想象若今日自己不出现,长琴会把其方怎么样。
“吁…”忽而马匹受惊,不知怎么从四面八方窜出来许多官兵,他们个个手持长矛大刀,将容靖二人团团围住。
“下马,下马!”众人呵斥着。
“你们是公主的人吗?她不是让我们走了吗?”容靖还以为这些人是被反悔了的长琴派来的。
“少废话,快下马,我们在捉拿刺客。”其中为首的人这样说,一众人便逼得更紧,马匹受惊,不住地原地打转。
“我是杭城平南侯容许的次子容靖,是凌云书院的学生,不是什么刺客,你们顶好弄清楚了。我这里有重伤的病人,耽误了她的医治,你们负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少废话,刺客会承认自己是刺客吗?”那些人没有理会容靖,作势要上来捉拿。
容靖则满心以为是长琴派来的人,怎肯就范,一扬马鞭抽打开几个官兵,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马儿嘶鸣着就朝前奔去,一瞬间将一众官兵甩开老远。
容靖完全不知道秦淮河边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当是长琴要反悔,心想家里的宅子是去不得了,长琴一定会派人去那里守着,再者书院也回不得,其方一身女儿装,再带了重伤。于是把心一横,决计带着其方回徐正庸的老宅。那里如今人去楼空,想来没有人会想到那一处了。于是策马狂奔,早不知将那些官兵甩在了哪里。
然而,秦淮河边上发生的事,却是这所有人命运转折的关键。容翊、恒亦宸毫无头绪寻找的人不仅出现了,还安全地躲过了刺客的劫杀,重拾起她高贵的身份,受朝廷官衙层层保护。算起来,容翊几个身负的大事,完成了一半了。
但此刻所有人都在金陵府衙门,方才那一场斗杀中,恒亦宸为保护穆穆,背后中了一刀,正插在左心房,幸而其他人都没有受伤,眼下万事俱备,就等叶乘鹤拔刀。
几位城里有名的大夫和叶乘鹤合力诊治,确认刀刃没有插在心脏上,这一刀若拔得好,恒亦宸可得续命。但若有差池,恒亦宸极可能当场殒命。
所有人屏息凝神,不敢惊扰叶乘鹤半分。
她却笑一笑,对奄奄一息的恒亦宸道:“十九年前我为你父亲拔下胸前利箭,十九年后我一样会叫你活下去。”
剧烈的疼痛分明扭曲了恒亦宸的脸,可气若游丝的他仍旧在唇际勾出淡定从容的笑,“皇后务必要让我活下去…因为…我不要有一个人为了我…自责…”
叶乘鹤闻言,回眸看了一眼那桌边坐着的一个清雅美丽的姑娘,她似乎也听见了恒亦宸这句话,不由得浑身一震,眼眸里流出的光彩,充满了期盼和祈求。
“好,和你父亲一样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叶乘鹤当然记得当年为恒聿把箭时他要见佟未留遗言的事,没想到恒聿的儿子,也遗传了他父亲的品性,俯下身,低声道:“你要好好活着,娶她!”
“好…”这一个好字后本该还有什么话,但就在恒亦宸将心思放在这句话上的时候,背后一股大力上提,但觉抽心一样的疼痛吞噬大脑,瞬间淹没了意识,不知人事。
“赶紧止血,刀入三寸,没有伤到器脏。”叶乘鹤拔了刀便退后,其他两个大夫一拥而上,为恒亦宸扎针止血,又如是忙碌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有一人用沾了血的手擦拭额头上的汗,对立在一旁的叶乘鹤道,“没事了,就看他能不能熬过这几天。”
一身是血的叶乘鹤却欣然一笑,“他一定能活下去。”说着转身看了一眼容穆穆,穆穆似乎感觉到,身子又是一颤。
金陵府尹忙上前来,“已经备好了卧房,请娘娘去更衣沐浴。”
叶乘鹤却道:“本宫不住你这里,你且去备车马,本宫要去行宫。”
“是是是,微臣明白。”府尹道,“只是娘娘一身血衣,还是替换下的好。微臣已让拙荆备下干净新衣裳,虽配不上娘娘凤体,却还算体面。还请娘娘前去更换,您若这样子离开,微臣恐招人话柄,来日被皇上问责,还请娘娘体恤。”
一旁的宁伊上来道:“主子不必为难他,我们去换了衣服,这个样子一会儿公主瞧见了,会吓坏的。”
如是,乘鹤方妥协,带着宁伊要离开,容翊等前来相送,乘鹤问:“本宫的妹妹呢?”
容翊答:“徐夫子暂时先把夫人和其他学生一起带回书院了,夫人很安全,请娘娘放心。”
乘鹤微微一笑,看着这几个年少青春的孩子,宛如自己的当年。
“怀玉,来,陪我去换衣裳。”她扬手喊怀玉,显得很亲昵。
今日的事功在怀玉,过也在怀玉,若非她带着穆穆钻入人群,也不会叫她身犯险境,自然恒亦宸也不用以命相救。本没有人责怪她,却是她自己矛盾重重。此刻被乘鹤叫去,倒清醒了几分,心情也放松了。
不久后,叶皇后收拾妥当,她方才就下令府尹不要去报知长琴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自己最先到女儿的面前,此刻便要前往行宫。
容翊本要留下,但府尹希望机敏的容翊能陪在皇后身边时时保护,事实上他是希望容翊能分担掉自己一部分责任。容翊则也担心容靖和其方,遂答应。
叶乘鹤也不计较,却要带上怀玉,于是一行人离开金陵府衙,朝长琴的行宫去。
这样一行人到了行宫,把不知缘故的侍卫和宫人吓了一跳,若非见常来往的容翊和府尹,决计不敢放行。又得知来者竟是当今离宫十一年的皇后,更是个个不知所措,当皇后问及公主何在,又噤若寒蝉不知所以。
“怎么了?”容翊感觉不妙,且问,“我弟弟来过没有?”
一个宫女道:“容二公子来过,和公主大吵一架后把梁姑娘带走了。后来公主就发脾气把自己关在梁姑娘的屋子里摔东西,不许我们进去,好一会儿了,这会儿没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