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筱悦一边驱赶众人散开,一边急急地要追着婆婆去,只匆忙地与容许道:“好好说话,本没什么事情。”
众人既离,容许转身来,只见妻子低垂着头,身体微颤着摇晃着,好像一阵风来就会被吹倒。于是伸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微笑,“傻丫头,回去吧。”


第一零一章 执子之手(二)
“你的母亲,怎么能这样说我?”佟未看着丈夫,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刚才我醒过来,喊不到采薇,可心里担心他是否还活着,所以才一个人跑过来。那里有一屋子的丫头,我们根本没有独处,何况他昏迷着…”因哭泣堵住了咽喉,佟未咳嗽后继续说,“我听说你回来了,就立刻想来见你,你母亲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容许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嘘,不许再讲了,我们回去。”
“回哪里去?”佟未哭着问,她心里实已有了答案。
容许凝视与她,一言不发。他怎能猜不到妻子的心思,可眼下的情形,他不能让妻子回京,那里不安全。
“回哪里去?”佟未再问,她期待那个答案,同时也为伦理道德所纠结,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是她第一次逼迫容许。
“哪儿也不去,跟着我,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容许终于给出了答案,脸上是释怀轻松的笑,双手抹去娇妻脸上的泪水,“又哭,改天穆穆不管你叫娘,管你叫妹妹了。”
佟未愣愣地看着丈夫,这个答复比她所想的好上千倍万倍,回娘家去已是她敢想的全部,这样无原则的宠溺,让她心里头的怨恨瞬间消散了。
容许挽起她的手,却不往卧房走,“我也要去看看他,撇开乱七八糟的事,他也是我的好兄弟。”
佟未乖巧地跟在后面,丈夫宽厚的手掌握着自己,温暖而有力,如此,有蛮横的婆婆又如何?有那些不知所谓的流言蜚语又如何?她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永远都是。
这边,众人回到凌云书院,地方衙门已派重兵将书院围得水泄不通,就怕再发生贼子行刺允澄的事,今日幸而是驸马挡下暗箭,地方官员们每每想起这件事,都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脑袋,心里无一不盼望允澄快些离开,好还金陵一份清静。
如是惦记着的,自然还有书院的夫子们,凌云书院乃天下第一书院,如今却因太子的存在搅得不安不宁,获悉太子有返京之意时,夫子们都默默在心里盘算着日子,只愿允澄早走为妙。
此刻,乘鹤正盘膝坐在石阶上,子骋坐在他的身边,两人静静地许久没说话,还是乘鹤不耐烦了,才低声问他:“他洗澡换衣服,每次都要这么久吗?”
子骋摇头,但认真地说:“平日里殿下一切从简,但听说在京城,太子的一切生活起居都有人负责照顾,几乎不用自己做什么,而身旁的人也不能随便亲近。”
乘鹤眨眨眼睛,转过头去,又倏地转过来,“今天你就老拿这种眼神看我,做啥?”
“你想明白了,当真要跟着殿下?”子骋也不绕弯。
“有什么不可以吗?我…我喜欢他。”叶乘鹤清咳一声,略露羞涩。
钟子骋本不愿拿残酷的现实来刺激她,但有些话再怎么说得婉转,依然很伤人,可与其将来懵懵懂懂地痛苦,不如现在…
“乘鹤,你觉得皇室会接受你吗?你知道什么是皇室,什么是朝廷?”
叶乘鹤没有即刻答复,仔细地回味子骋的问题,须臾才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容姑娘说,为了你她什么都能放弃,只要你好,她无欲无求。那会儿我想,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傻这么笨的女人,可现在我明白了,不是傻不是笨,只是把心给出去了。子骋,你说对吗?”
钟子骋不言,他已不是从前那个楞头小子,儿女情长的重,他懂!
于此同时,允澄的房门被打开,有侍者陆续出来,最后,他一身光鲜地立在门口,灯光从他的身后照射出来,如有光晕将他包围。
乘鹤看呆了。
而允澄却伸出了手,对她说:“来。”
乘鹤痴痴地看了须臾,遂嫣然一笑,纵身上前。
允澄握住乘鹤的手,朝子骋微微一笑后,两人便隐入那耀眼的光芒里,房门合上的瞬间,光芒不复。
子骋无声地立在原地,有一种不安的情绪从心头掠过,却说不清道不明,他总觉得乘鹤不该走过去,总觉得当初让她与允澄相识,不是一件太对的事,总觉得太子方才那一记微笑包含了太多深意,便不那么纯粹了。
站了好久,子骋才预备回房休息,路遇前来传话的人,拦下询问,才知是将军那里派人来告知,驸马的情况大有好转。
“既是好事,便不着急在这一刻,今晚…就莫要打扰殿下了。”子骋说时,又望了一眼那几缕从窗口口出光亮,终究虚幻而不真切。
恒聿的伤果然大好,那一晚容许夫妇悉心照料,过了子夜便退了烧,许是他本为练武之人身强体壮,加之心有所系,终究是熬过了这要命的大伤。
然亦是在当晚,孟筱悦急急地来找容许二人,告诉他们婆婆闹着要明早就回杭城,她没有主意也拗不过老太太,只能来向他们求助。
“走吧,我派人送你们走,这里要照顾驸马,本就忙不过来。”容许这般说时,更挽着佟未的手道,“未儿她不走,跟着我。”
彼时孟筱悦一怔,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她怎能说,容许和佟未若都不在家,她便失去了庇佑?
但同样的话,佟未却在事后问丈夫,容许则告诉她:“没有谁是特地为谁而存在的,一辈子依附别人而活,那终有一天会失去所有的依靠,难道到那个时候,就去死么?”
这样的话太直,却是箴言,佟未了解,却不知大嫂何时能明白。
于是几日后,当恒聿昏昏沉沉醒来时,这座小宅子比以往更安静了,除了容许夫妇和那个终日咿咿呀呀不停的小娃娃,便只剩下采薇等若干侍者。
见到佟未时,容许亦在身边,努力回想昏厥前的一幕一幕,恍然若梦。他玩笑:“还以为这辈子的担子算是放下了,可惜没有这样的命。”
佟未依偎着丈夫,不再有任何芥蒂地冲着他笑:“你害我流了好多眼泪,快些好起来赔我才对。”
恒聿大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皱眉头。
容许嗔怪妻子,继而对恒聿道:“我们和太子后日便上路,你在这里静养吧,早些好起来,早些赶上我们。进京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无法估计,你可是我们最后的指望。”
恒聿明白,却有不懂,他的目光落在佟未身上,又朝容许投去疑惑。
容许捏了妻子的手,语调里有几分得意和满足,“我到哪里,她便在哪里,你这个妹子,有我就足够了。”
便是到如今,佟未还会羞赧脸红,悄悄躲到了丈夫的身后,但是她瞧见恒聿笑了,那份笑不再如往日苦涩,好像经历这一生一死,彼此都放下了。


第一零二章 危机四伏(一)
苏醒后的第二天,恒聿便下床了,容许去书院与允澄商榷离开金陵的事宜,佟未便抱着女儿大大方方地来看他。如今再瞧见这个男人,便如同是家里的哥哥一样,再没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混合在里头,叫人好不快活。
穆穆乖乖地抓着恒聿的手在肚子上玩耍,不哭不闹,时而甜甜地一笑,抓起恒聿的手指头就往嘴里塞,惹得众人大笑,她自己也乐呵呵地,时不时咿咿呀呀地说两句,奈何口齿不清,大人们只能略懂一二字。
恒聿仍不得不感叹:“这孩子若能看见,该多好。”
“她好像能看见光,有时候做一些动作,让人弄不清到底能不能看见。”佟未倒不那么伤心了,亲了口女儿说,“只要她快活就好,将来也不想让医药折腾得她辛苦。”
穆穆不懂大人的话,但不知是不是饿了,又要啃恒聿的手,被佟未轻轻打开,“小丫头,嘴儿那么馋?叔叔的手哪能吃?笨丫头。”
“你小时候也不爱大人嗔你笨丫头,往后不许这样喊我穆穆。”恒聿疼孩子,又笑道,“本是我们相识在前,总觉得这孩子喊我舅舅,更亲些。”
“侄女儿自然比外甥女儿亲,你倒反过来了?”佟未不解。
恒聿看她一眼,温和而安宁地笑:“舅舅可不是娘家人么?”
佟未闻言心里一酸,眼圈跟着红了,她明白,恒聿还是那样心疼自己。
穆穆高高抬着下巴,“望”着母亲与恒聿,似乎是很认真地听他们讲话,冷不丁地冒出一个词——舅舅。
恒聿欣慰。
之后,佟未便把孩子留给恒聿解闷,自己与采薇去收拾行李,没想到这一出来便不回去了,虽然走走停停很不安稳,可有丈夫在身边陪着,再辛苦也值得。何况此去往京城,佟未早就惦记家里的爹娘。
是夜,夫妻俩一起与恒聿话别,后者显得安静而平和,再嘱托容许好生照顾佟未,已不似从前那般酸涩,俨然一个娘家的兄长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妹妹。容许自然答应,亦嘱他好生养病,太子还指望他做最后的倚靠。
上路后,采薇曾问佟未,缘何皇帝只剩下允澄一个儿子了,还会有人动摇他的地位。佟未则道:“至高无上的位子,谁都想要,皇室并非一脉单传,与当今皇帝有着一样纯贵血脉的人,不是没有。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冲突和杀戮,朝廷如此,大概江湖也是这样。”转而问丈夫,“我说的不错吧?”
容许没有否定什么,只是微笑着告诉妻子,她不用懂这些,更不用操心。佟未了然,再不提。
没走几日,容许便给了妻子一个惊喜,她没料到,宋云峰竟带着队伍跟了上来,更重要的是,与她一样,阿神竟带着儿子随军而行。
两个极爱丈夫的女人,终究是抛下家庭的束缚,能随着丈夫天涯海角的奔走,也许在旁人看来辛苦而不值,可此种的幸福,唯有她们自己才能体味。
穆穆和春儿再见面,一点也不生疏,春儿又长大了许多,坐在穆穆边上好似一个小大人。他已会说很多的话,更奶声奶气地告诉佟未:“我来照顾妹妹。”
这一头热闹,叶乘鹤便总凑过来,她与阿神脾气相投,不日便熟络了。但阿神私下得知这个女子一心要嫁给太子时,却叹:太可惜。
佟未问其故,答曰:“云峰能为了我与他娘反目,抛下家里的一切,太子行吗?我并不愿意让云峰因为我而抛弃家族,能像现在这样我甚满意。但是皇室一定比宋家更复杂。就叶姑娘的脾气,我只能说,但愿他们好。”
佟未轻轻叹:“瞧瞧别人,才晓得自己有多幸福。”
这日行车至傍晚,所有车马皆停下,容许和云峰过来对佟未二人道:“要分开走了,你们怎么办,也分开吧!”
阿神挽着佟未的胳膊说:“我不要与嫂子分开。”
“可我必须和大哥分开。”云峰嗔怪她,“你答应我的,一路上什么都听我的。”
阿神嘟着嘴,依依不舍,嘟囔着:“你儿子也不肯呢,如今见不到他的宝贝妹妹就要哭。”
容许笑了,过来车边挑开帘子,果然见两个小家伙坐在席子上玩,穆穆静静地躺在春儿的怀里,哥哥给她什么,她便玩什么,脸上是甜甜的微笑,那样幸福而快活。
“你来看。”容许招手把云峰喊过来,“说实话,我舍不得分开他们。”
云峰笑了,拍着脑袋说:“比他爹强。”
众人大笑,阿神便上来朝丈夫撒娇:“不如你留我跟着嫂子和将军吧,何时你想我了,偷溜溜来看我便是了。这到京城也不要走千山万水,很快就能见面。”
“也罢也罢,你在我身边我还嫌麻烦。”云峰嗔怪着,又叮嘱,“千万不要给大哥和嫂子添麻烦。”这才翻身上马,往后奔去。
丈夫走后,阿神先问容许:“做什么要分开?”
佟未拉拉她:“爷儿们的事,咱还是不问的好。”
见妻子已说,容许便不再讲话,对身边留下的若干人做了安排,很快前面的队伍已走远,却有华丽的马车行驶过来,不久停在了面前。
众人见,下车来正是叶乘鹤与一个衣冠华丽相貌清秀,有几分眼熟,却又陌生的男子。
容许率先带人上去,以君臣之礼相见,佟未等只能随在其后,可阿神却听她低声私语:“这个不是太子啊。”
但容许、乘鹤都没有任何怀疑,对那“太子”以礼相待、一如往日,二人便再不敢说什么,很快整顿车马,又继续朝北方而去。
走了两日,有人拍马追来通报容许,叫阿神无意间听得,那人说的竟是:宋参将遇袭,有伤亡,部分队伍原地调整。
阿神告诉佟未时,急得泪如雨下,骂自己:“我怎么能离开他?蠢女人!”
佟未不忍,犹豫许久,还是跑来问丈夫,容许道:“出发没多久便发现有人时时刻刻地追随在暗处,甚至是好几股势力。为了保障太子安全返京,我们只好分散来走。原本打算大张旗鼓地返京,反让那些人不从下手,但发现他们已无所顾忌,我们便不得不防了。”
“太子…那个不是太子对不对?”佟未还是不能忍住好奇心。
容许道:“我也不晓得太子在何处,大概只有他自己明白。”
然话音才落,寂静的周遭倏然红光冲天,容许将妻子挡在身后,但见道路两边冲出数十个黑衣人,个个手里举着火把,将这一片照得通亮。


第一零二章 危机四伏(二)
容许所带的人马迅速将几辆主要的马车团团围住,士兵们的兵刃已出鞘,晃晃折射着刺眼的火光。
飞蛾扑火。佟未躲在丈夫的身后,清楚地看见一群又一群蛾子从树丛里飞出,前赴后继地向那火把扑去,而后带着火苗坠落,灰飞烟灭。她蓦地抱紧了容许,她害怕,因为最爱的两个人都在这里。
容许捏了捏妻子的手,低声说“上车去。”随即松开了她,朝前走了几步,“怎么,大半夜的,可是来为本将开道的?”
那群人中也走出一人,冷笑着回答:“我们知道你是谁,可现在的容将军身边就这么点人马,外加一车子女眷和那个不成气候的太子,定圻三军呢?没有他们,你也就是做困兽斗。痛快地把太子交出来,我们绝不为难你。”
“你以为,我会不会把太子交给你?”容许冷声说着,一抬手,顺势抽出身边小兵腰间的短刀反手飞射出去,直逼那人的头颅。然那么准,短刀只是插进了他的发髻。
黑暗中看不清,那边的人误以为领头者受伤了,哗啦一声围上来,双方瞬间成水火之势。
“别动!”那人大吼,颤抖着拔出发髻上的短刀,恶狠狠地盯着容许,“容将军太不客气,一定要这里血流成河,你才满意?你一车子的女眷孩子,你只有两只手,能保得住谁?我们敬重你,才那么客气,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容许嘴角微扬,“还以为能近我的身?我若不客气,这把短刀可就直接奔你的咽喉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带人走,本将绝不追查你们是何许人,若肯顺降,也绝对既往不咎委以重用,但若执迷不悟想与我兵刃相见,罢!许久没在战场上挥刀子,手痒得很!”
“容许,究竟是谁不长眼,你以为你这些人,能斗得过…”
“啊!”
那人来不及说完自己的话,就听到身后有人惨叫,待转头去看,自己的人竟然一排排地倒下,不知从何处射出的暗箭,奔着火光而来,箭箭正中。
根本不知道暗处的人在哪里,只见得自己的人乱作一团,不断地有人中箭惨叫,他大怒,挥刀对容许吼:“你使诈!”
容许心中没有底,却依然强势:“你不懂,兵不厌诈。”
手下兄弟们只当是容许布下的兵马,瞬时士气大振,那首领还未来得及近容许的身,一已被团团包围。
后方有暗箭箭不虚发,前方有英勇的士兵死守厮杀,很快那一群不知何方势力派来的人被降服,或有窜逃,也在容许的死令下被射箭追杀而死。容许一方,却不损失一兵一卒。
此时,天已微亮。佟未从车上下来,在人群中寻找丈夫的身影。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那么多死去的人,且死状可怖,到处是狰狞恶心的鲜血。
“容许,容许!”佟未大声喊,拉住一个人便问,“将军呢?你们将军呢?”
所有人都不知道,所有人都回答方才混战,没有留意。
佟未并不晓得外头发生过什么,方才由始至终她都和阿神抱着孩子蜷缩在一起,听到的仅是嘶吼和吵闹,听不清任何一句话。
“容许…”佟未跨过尸体,疯了一样寻找他的丈夫。
然容许,却刚带着一小队人从树林里出来,远远就看见妻子在人群中乱跑,心知她吓坏了,忙跑过去喊。
当听得熟悉的声音喊自己“未儿”时,佟未觉得身体一阵发软。人往往如此,危险艰难中会坚强如磐石,一旦事情过去,所有的武装都会消失并恢复为最软弱的状态。
佟未搜寻声音来的方向,一看见容许便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抱。
那软软的身体窝在胸前,容许只觉得她在往下坠,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残忍的杀戮吧,自己在战场上的“残忍”,是她无法想象的。
“不怕,一切都过去了。”容许抱紧她,面上是释然的微笑。
“你去哪儿了?”佟未摸着他的脸,“有没有受伤?有没有?”
容许笑:“我没事。刚才有人暗中帮了我们,我只是想去看看是谁,其实是敌是友,我心中没底。”
佟未才定心,却听得采薇的尖叫,两人扭头去看,只见数十个兄弟围住了一个人,隐隐瞧见,那人手里抱了个孩子。
“相…”佟未才放松的身体又紧绷起来,十指蓦地陷入丈夫的衣衫里去。
容许握住她的手,一步步朝那边走去,待走近才看清,那歹人抱着的正是弱小的穆穆,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当在她的身前,好像随时就会刺穿她娇嫩肌肤。
“小姐,二爷…”采薇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她的脸上有泪痕有血痕,当是与那歹徒有过搏斗,
容许伸手示意采薇安静,将妻子交入她的手,拨开人群,走到那一人的面前,皱眉冷斥:“已经溃不成兵,又何苦这样与我对抗?看一看你们被擒获的兄弟,哪一个不在接受疗伤?你何苦呢?”
那人凶悍的表情下,隐藏了极度的惶恐,他叫嚣着:“下追杀令的也是你,你不觉得说这些话很多余吗?容许,都说你是儒将,我今天看到的,却是你比任何人都残忍。”他用刀指了指臂弯里的穆穆,冷笑着说:“这是你的孩子吧,想不想尝一尝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你可知道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杀戮,是什么滋味?”
“兄弟?呵!你们还敢自称兄弟?”容许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什么是兄弟?你们只不过是蛇鼠一窝的趋利者。互相撺掇着来刺伤当今储君,做这等悖逆天理的事,还敢自称是兄弟?”
佟未却奔上来,哭着央求丈夫:“不要激怒他好不好,不要让他伤害我的孩子。”
容许微微皱眉,将她掩到了身后,极轻声地说:“若信我,便退下去。”抬眸看见采薇,示意她来拉走佟未。
佟未半推半就地被采薇拽开,却仍哭着重复那句话:“不要让他伤害我的孩子。”
那人见佟未如此,哈哈大笑,冲着容许威胁:“果然铁石心肠啊,孩子的娘这样求你,你竟然还不为所动。”
“说吧,你要如何才能妥协?”容许从来都不会被激怒。
那人道:“妥协?是你妥协才对,立刻放了我所有的兄弟,给我们银两,不然我一定让你的女儿死得很难看。”
“放你们走?”容许冷笑,“换个别的试试看!”
那人被激怒了,挥刀在穆穆的身前晃了晃,“容许,你真的不要你的女儿了?”他说的时候,有些好奇地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因为从抢她出来到此刻,这个孩子竟然一声也没有哭。她就静静的,眼睛里的神态淡定地叫人震撼。
看到那人注意女儿,佟未的心立刻被揪起来了,没有理智没有清醒,她只要女儿。刚想开口求容许答应,就被采薇捂住了嘴,一把拉到后面去,只听她很轻声地对自己说:“我看到叶姑娘了。”
“女儿我当然要,但除了放你们走,其他的条件你都可以提,本将决不食言。”容许冷静地说着,眼角余光已和采薇一样瞄到叶乘鹤正悄悄地绕过马车到了那人的身后。这里四处有伤者的呻吟,乘鹤走动的动静并没有引起那人的怀疑。
那人已然被容许激怒,大吼着挥起刀子:“容许,你他妈混蛋…”
“不要!”见那人动刀,佟未惊声尖叫,却不想叫那人愣了愣,就在这一瞬间,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从后面飞来,正中了那人后脑勺。
容许飞身而上,从其怀里夺回女儿,顺势一脚将他踢得老远。再立定查看女儿是否受伤,却发现那孩子仿佛能看见自己般眼珠里映了自己的面容,继而小嘴一瘪,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容许在女儿眼前晃了晃手,发现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反应。
于是将女儿交给飞奔而来的妻子,一边嗔道:“今日女儿的表现可大大地好过做母亲的。”
佟未哪有心思和丈夫拌嘴,抱着女儿上上下下地看,可任凭怎么哄,女儿还是大哭不止。容许则已跑去马车上看阿神母子俩,果然见阿神抱着儿子躲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没事了,穆穆也没事了。”容许放心,喊人来照顾阿神,又让妻子也上车。
说来奇怪,佟未抱着女儿上车后,春儿便挣扎着从母亲怀里爬出来,一直爬到穆穆的身边,笨手笨脚地把穆穆的脑袋抱到自己的胸前,轻轻摸着她的脸,咿咿呀呀地不知说着什么,须臾,穆穆便停止了哭泣,只管静静地躲在春儿的怀里。
佟未哭着道:“这两个小家伙,太鬼精了。”
车外,容许和乘鹤来到“允澄”所在的马车前,低声问:“太子可好?”
乘鹤点点头,会意地回答:“他很好,刚才我看到他了,可一晃又不见了。这样也好,掩在人中间,连我们也不知道谁是谁。但是,容将军…”乘鹤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刚才看了那些箭矢,是…我们慎龙寨的。”
“慎龙寨?”容许甚为吃惊。


第一零三章 寨子里的女儿(一)
叶乘鹤无声地点点头,极轻地回答:“的确是我们慎龙寨的箭矢,将军若仔细辨别,能看到箭头上极小的一个‘慎’字,这一个字的模子只有我们寨子里铸铁师傅有,江湖上的人极难模仿,我从小看着长大,它的字型大小早刻入心里去了。”她冲着容许无奈地一笑,“我早算到阿爹会来找我,却没想到他只是这样悄悄地尾随我。”
“叶寨主有心了。”容许叹道,“恐怕叶寨主知道了你与太子的事,不想唐突地出现让他的女儿尴尬,拳拳父爱,实在叫人感慨。”
叶乘鹤离家许久,早在心中想念父亲,容许这么一说,不由得脸儿一红别过身子去抹了几滴眼泪。
容许见她这般,便不再多说,转身吩咐众人赶紧善后,预备食物饮水,一直忙碌到午后,车队方才重新动身。然受惊后的阿神仍然惦记着她的丈夫,来央求容许派人去查探,那么巧有一骑快马过来,送来一封宋云峰的亲笔信。
信件的内容容许不便对阿神讲,但很肯定地告诉她,云峰安然无事,又问是否要送她回云峰的队伍去,阿神心中自然极希望如此,但又怕云峰怪她麻烦,只能忍着,婉言谢绝了容许。
佟未来接阿神回马车上去,与丈夫互相叮嘱几句小心后,便带着她离去。然无意回首,却看见丈夫还对着那封信皱眉头,她忙地拉着阿神上车去,怕叫她看见了心里生疑。一来担心是云峰不好,二来怕是有别的什么事,又没有机会私下问一问,纠结担心之下,佟未的脸色便甚难堪。众人以为她还在惊吓中没能转还过来,故而更加殷勤地照顾,殊不知她心里另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