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子骋,每每我二哥有要紧的事情,大多是要扯上子骋的,我不想他总不能在凌云书院安心念书,可我也知道,他跟着太子,怎么可能安心呢?”
雨卉叹叹则已,乘鹤却记在了心头,她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了,这些日子容许在书院近进出出的,总不会无事找太子叙旧吧。
“可他有什么事呢?”乘鹤自问,又愤愤自答:“与我何干,人家已赶你走了。”
雨卉似听见她嘀咕,又听得不真切,见她脸色不好神情忧虑,便不敢多问,无论如何她都没敢往那一层上去想,大抵她心里对太子生不出情感,便以为天底下的女子皆如此。
然不知,叶乘鹤一颗芳心,已悄然系在了允澄的身上,任谁也牵不走了。
很快,允澄与子骋从书院而来,容许夫妇也起身准备好了一切,众人几句客气的话说得不咸不淡,便见恒聿姗姗来迟,自然他另有任务在身不便与外人道。
似乎一切都是恒聿在安排,雨卉帮着乘鹤收拾好细软,众人便要送她出城了。
允澄就在面前,然碍于那么多的人无法亲近说话,乘鹤心里头一肚子的疑惑和难过都不得发泄,好不容易忍下来,但素昔爱将事情写在脸上的她,还是摆了一张臭脸。
允澄竟后知后觉,到了城门还问她:“你到底是不是身体不好?若这样,不如再等等回去。”
乘鹤那么多话要说,被这么一问,便完全变了味道,只是充满火气地顶回去:“这个地方与我不合,还是早早走了好。”
允澄这辈子都少有人敢这么与他说话,被这么一顶撞,反不知说什么好,心念来日方长,不在乎这顷刻间的言语,便好言哄了几句,就让恒聿安排好的人送她出城。
乘鹤临登车时,还不舍地望了允澄一眼,然后者却只是不带任何情感地朝自己挥了挥手,这般叫小妮子甚伤心,他便是露出半分舍不得与思念…呵,叶乘鹤啊叶乘鹤,分明是你自作多情,人家太子爷又岂能和你有一样的心思?
莫名地,叶乘鹤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只以为就此离开了,一切便结束了。
然,她的离去,只不过是另一段的开始。
马车出城门后不久,众人便要打道回府,容许携妻妹回府,恒聿送允澄回书院,允澄上轿时,却突然喊了佟未,她缓步走过来,笑问太子何事,允澄却将她引到一边去不知低语什么。
恒聿静静地看着,忽而周身感觉异样的警惕,本以为是容许对自己有敌视的目光投过来,然抬首去看,却见他目光游走、神情紧张,眼睛似乎在周遭的楼阁之间寻找什么,不由得跟着他的目光而去。便就在电光火石间,两人都飞身出去,扑向了一边说话的允澄和佟未。
“嗖嗖…”是利箭划过空气的刺耳声。
随即有街边妇孺惊声大叫,慌乱中,有人受伤了。
第一百章 生命的约定
佟未只记得自己被人扑倒,惊慌中抬眸看到的,却是一道鲜血从眼前划过,压在她与太子身上的正是纵身而来的容许。佟未疯了一样扑到丈夫身上,找寻可能存在的伤口,幸而没有,一个心重重地落下。
周遭兵刃相见的清脆声此起彼伏,允澄的护卫军和地方衙门迅速控制了局面,并擒获若干贼子。
却听有人喊:“快找大夫,驸马受伤了。”
从丈夫的肩头望过去,只看到三四人围在一起,里头似乎躺了一个人,看不清面容,却看到鲜血从那几人的脚跟间缓缓细细地流出。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有人过来搀扶允澄,他和佟未一起被容许扑在身下,或有跌伤但幸没有中贼人之手,他一边站起来一边怒声问:“驸马受伤了?”
“驸马挡了两箭,伤得不清…”
允澄已奔赴过去,拨开人群,于是佟未看得见,恒聿奄奄一息地躺在一个人怀里,一手握着胸前的箭,那利箭似乎插入了心房,可怖的是,肩头还有一箭。
“未儿没事吧?”容许抱着妻子查看她是否受伤。
佟未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前方,哭着问丈夫:“怎么办,怎么办?他会死吗,他会死吗?”
“不会!”容许说着站起来,要领着佟未朝恒聿走去,佟未却步步后退,“我不要过去,不要…”她不敢说的是,她不想看着恒聿在面前死去,她不要让这一幕刻进脑子里。
容许不愿勉强她,很快便有人带着大夫和担架赶来,众人小心翼翼地将重伤的恒聿抬走,佟未却始终埋头在丈夫的怀里啜泣,仅看得一眼,便是那随着担架一路不停的血滴,身体无法控制地战栗,佟未终究支撑不住,软绵绵地晕厥过去。
容家租赁的宅院里,冯梓君带着女眷在堂屋待着,腾出了她那间最好的屋子给恒聿疗伤用,此刻孟筱悦疾步而来,告知婆婆说:“弟妹醒了,娘放心吧。”
冯梓君点了点头,不语。看见恒聿鲜血淋淋被横着抬进来,心里便忍不住突突地跳,倘若那两支箭是插进了儿子的胸膛…不敢想,不敢想。
“驸马那里如何了?”
孟氏道:“还在救治,方才远远地看了一眼,殿下和二爷的脸都拧曲着,看样子不好。”
冯梓君叹道:“伤在心口上,多半…唉。”她想了想又对儿媳妇道,“你留心着,等驸马爷的事儿过去了,我们便回杭城去,这里不宜再待着。”
孟氏答应下,她也早早归心似箭,盼着能回去和女儿团聚。
这一边,卧房里因放置了冰块而变得凉爽许多,佟未醒转过来,采薇便在面前坐着,递来一碗乌漆漆的药。
“不要喝。”佟未推开,“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劝我。”她说着,便要翻身起床。
采薇搁下药碗来,见她匆忙换衣裳,问:“你要去驸马那里?”
“还能去哪儿?”佟未很焦急,一件衣裳的丝绦缠在一起解不开,她恼怒地撕扯,眼泪含在眼角,“怎么回事,怎么解不开?”
“你别着急。”采薇来夺下那件衣衫,另取了一件给她披上,随即就看着她往门外奔去。
佟未走得太急,没料到门外有人进来,一头撞在了来者的胸膛,但很快就被稳稳地抱住。不用看她也知道,是容许。
“他好了吗?会死吗?”问这话时,佟未的牙齿亦咯咯颤栗着。
容许轻轻扶着她的肩膀,把妻子的脸藏入眼眸,“未儿,恒聿他醒了,但心口那支箭还没拔出来,你知道吗?拔箭很危险,生或死就在一瞬之间。”
“那要如何?”佟未脸色煞白。
“他想见你。”
望着丈夫平静的面容,佟未摇头,哆哆嗦嗦地摇头,“见我做什么,我也不是大夫,我不要见,不要见…”
“那你现在去哪里?”容许问。
“我…只是想问问他好不好。”佟未说着话,眼泪已落下。
容许做出笑容,安抚惊魂未定的娇妻,“去见见他吧,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何况他不会死在你面前,他也不会死。”
“既然不会死,又为何要我去…”
“未儿。”容许轻轻换她的名字,握住了她的双手,“不要怕,我一直在外面等着你。”
佟未终点头,被丈夫牵着手一步步朝婆婆的屋子去。那里,门外黑压压地站了一片人,所有人都用奇怪地目光打量容许夫妇,谁能明白里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谁能理解驸马爷临危却要见一见将军夫人的缘由?
“容夫人,辛苦你了。”允澄迎上来。
佟未欠身不语,感觉丈夫紧握了自己的手后,便渐渐松开,她明白自己已没有退路。旁人要怎么说、怎么看,都是将来的事了。
缓步进入屋子,还有大夫围在床边,见了佟未便急急道:“您就是容夫人?驸马想见您,您千万记得长话短说,如今用人参和金针吊着神呢,耗费不得。”
佟未应诺,便听床上虚弱的声音:“先生们去吧,让我与夫人独处。”
众人不敢勉强,陆续从佟未身边退走,床那边伸出手,有极虚弱的声音喊自己:“小未。”
一步一退那样才走到床边,抬眸便看见恒聿的胸前还插着被折断了的箭头,鲜血染红了一片床单被褥。她心底的防线奔溃瓦解,随即握着恒聿的手大哭:“聿哥哥,你会死吗?会死吗?”
“傻丫头。”虚弱的恒聿却平静极了,他终于握到了佟未的手,终于又可以与她如此亲近。
佟未将恒聿的手捧在胸前,那是疼爱了她二十年的男人的手,此刻还有浅浅的温暖从掌心传来,可她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会不复温暖,“聿哥哥你不要死,答应我,不要死。”她无力地哭着,倘若恒聿当真在她的面前咽气,只怕这一生都无法走出阴影。
“小未,都做娘了,还哭鼻子?”恒聿却宠爱地抬手拂过她的脸颊,手指一寸寸划过那细嫩的肌肤,为何世上会有这样可爱这样惹人怜的女子,为何上天赋予了他们曾经,却不给予将来?
“小未你可知?能再次轻抚你的面颊,便是让我当下死去,我也再无遗憾。”恒聿心里默默念着,脸上始终带着笑凝视她面前泣不成声的佟未,他此生挚爱的女人,唯一用情的女人。
“聿哥哥,答应我,不要死,千万不要死。”佟未依然央求着,可这样的请求,谁来给予答案?
“小未,如果我死了…”
佟未大哭,“不要,不要!”
“乖,听我说。”恒聿的精神看起来不错,他含笑捧着佟未的脸,一字一句地嘱咐,“我若死了,你记得带我回家去,替我向爹娘叩首请罪,替我与公主说一声珍重,将来,替我告诉我那孩子,父亲对不起他,但珍视他。我知道…”他喘了口气,眉宇间的狰狞显示着噬魂的痛,又继续道,“这样会让你为难让你尴尬,可丫头,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此生只有你,能让我安心托付。”
佟未心碎,点头,用力地点头,“我答应你,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死,不要死…聿哥哥,我不要你死。”
“傻丫头。”恒聿依旧笑着,痴迷地看着楚楚可怜的佟未,轻声道,“让我亲亲你的额头,好不好?”
佟未点头,起身来凑近他的脸,那一记温柔的吻落在额头上,一如幼时自己受了委屈,他会轻轻吻自己的额头,安抚胆怯难过的心,可如今他致命的伤,谁来挽救?
“聿哥哥,答应我,不要死…”除了哭着央求这句话,佟未再也说不出别的。
“未儿!”房门忽然被推开,冲进门来的容许见到这一幕,先是一怔,随即立刻道,“叶姑娘回来了,她想为恒聿疗伤。”
“好,快让她进来。”佟未几乎没有意识到此中的尴尬,抽身出来奔到丈夫面前,“叶姑娘在哪里,来了吗?”
容许却看得到她脸上的泪水混合了刺目的血迹,丑陋地晕成一块一块,毋庸置疑,恒聿抚摸了妻子的脸,刚才看到的,也当是在亲吻她的额头。
“叶姑娘,有劳了。”容许拢着妻子侧身让到一边,佟未果然见叶乘鹤应声进来,旁若无人地拽着身边几个大夫,急匆匆地说:“快把情形告诉我,到哪一步了?”
“子骋的命便是她救的,最擅长这类伤害。”容许在妻子耳边低语,便扶着她跨出了门槛。
外头依然黑压压地站着一片人,众人见将军夫人狼狈惨惨地出来,都不免窃窃私语。
允澄见状,不愿佟未尴尬,便好意让她去休息,可佟未走不开,她担心着里头生死未卜的恒聿。
到底容许是了解她的,拥着她低声劝,“这里人多,我们到拐角那里坐着等好不好?我知道你放不下。”
佟未就像个孩子,一切听凭丈夫的安排,安静地卧在他的胸怀里,贪婪地享受那份温暖和安心。
坐定,容许用衣袂轻轻擦拭妻子的脸,将那血痕连同泪水一起拭干净,佟未的脸是那么苍白,下巴微微颤抖着,是忍着哭,忍着害怕,忍着内心的恐惧。
“他不会死的,傻丫头,你看那么巧,叶姑娘折回来了。”容许好声安抚她,“一切都冥冥中自有安排,自从他与公主完婚后,似乎诸事不利,也许过了这一次,会越来越好。”
“你不信命的。”佟未抿着嘴,他晓得丈夫想这番话来哄自己,很不容易。
容许浅笑,“为了你,信命又如何?”
佟未一点点舒缓后怕的心,极认真地对丈夫说:“那么答应我,永远不要让自己受伤,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今天的情形,就算死,也要让我先死。不要把我孤零零扔在这个世上,把我扔在家里就够了,不要到死了还扔下我。”
容许轻打她的嘴,她却倔强地推开丈夫的手,严肃地重复:“答应我?”
“好,答应你,我不会比你先死,永远不会。”容许将娇妻的头埋进怀里,轻声哄,“闭上眼睛休息,睡一刻,醒来他便好了。”
佟未不语,她的确累了、倦了,无能为力了,除了躲在丈夫的臂弯里,她无任何可做之事,她伏在容许怀里,却始终无法闭上眼睛,双眸直直地盯着那一扇门,好像生与死,就在这一道门槛之间。
房内,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叶乘鹤拔下那支箭,幸而箭稍无毒,少了许多后顾之忧。几位老大夫虽经验丰富,遇到如此凶险的伤还是有些怯场,何况人老手颤,就怕一个闪失害了伤者。但见叶乘鹤信心十足,又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起来。
叶乘鹤深吸一口气,手轻轻握在了箭头上,认真地对恒聿道:“肩头的箭拔下来,没有倒刺,这样容易多了,伤害也小,驸马能坚持到此刻,我笃定没有伤在心口。不过一会儿拔箭的一瞬定会很难,那什么‘生死有命’都是屁话,您若想活,一定能活下来。我的意思,驸马可明白?”
恒聿淡淡一笑,剧烈地疼痛已折磨得他麻木,唯有脸上的笑容,自佟未出现绽放至今,“我答应了一个人,不能死…”
叶乘鹤笑靥如花,“真好!我看那一定是个如花美眷,我们寨子里的兄弟再彪悍魁梧,一到心爱的女人面前,就啥都没有了,驸马爷一表人才,当阅尽天下美人,据我所知,这样的人大多就博爱了,哪里还能有女子可叫他许下生死约定,驸马爷好福气!”
“是吗?”恒聿轻声笑,“叶姑娘的话,可真…”
后面的话,他没来得及说,那突然袭来的剧烈疼痛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眼前的一切消失前,他隐约看见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叶乘鹤,此刻手里已握了一支箭头。
可意识毫不留情地溜走了,一瞬间,万物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一零一章 执子之手(一)
“叶姑娘怎么还不出来?”伏在丈夫的怀里,佟未弱声问。
记不得是妻子第几回问这个问题,容许却一直好脾气地安抚她:“快了,快了。”
然这一次,当真“快了”。
屋子的门被猛得打开,叶乘鹤喘着气走了出来,她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红,额头上汗涔涔湿透了秀发,她骄傲地站在门前,冲着允澄得意地一笑,“说吧,怎么谢我!”
允澄拧曲的眉头松开,几步跑上来抓着她问:“驸马活过来了?”
“什么话?他本就没死,又怎么说是活过来?”乘鹤挣脱开他,自己拿袖扣擦汗,“我能做的都做了,只要驸马求生意识强一些,假以时日就会好的。当然,如果他不想活,这么严重的伤害下,失血那么多,活不下去也不是奇怪的事。生生死死我是看多了看透了,各人的命都在自己手里攥着呢。”
“乘鹤!你…”允澄喜形于色,奈何众多人在周边站着,他不能袒露心情,便紧紧握了她的手说,“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乘鹤盯他一眼,骄傲的神色渐渐褪去,似带了几分委屈,别过头轻声低语,“我回来,就没打算走。”
此时容许与佟未已快步过来,佟未最先拉了乘鹤的手将同样的问题问之,乘鹤耐心解释,末了道:“驸马晕厥前说,他答应了一个人不能死,我想他会活下来。”
佟未含泪点头,久悬的心松了一些,见丈夫挽着自己的手微笑,也终报以释怀的笑容。
允澄满意地击掌,对众人道:“驸马的生与死便在他自己了,好了,现在该查一查,是谁想取本宫的性命!”
容许听得,便只得对佟未道:“我去去就来,现在里头正忙,你回去歇一歇再来看他,我想一时半会儿他醒不了。”
佟未默声答应,微笑着目送丈夫同允澄离去。
叶乘鹤则对佟未道:“天气太热,伤口容易溃烂,容夫人叫人多买些冰块搁在屋子里降暑吧,金陵这个大火炉,贮冰应该不少。”
“我来安排,二嫂你该歇歇。”那边容雨卉与子骋依依话别,便过来帮忙。
佟未没有坚持,只是说:“家里用的冰都是大嫂安排的,你问问她吧,千万续着,别耽误了。”
雨卉听明白,便匆匆离去,佟未目送她走时却瞧见一些人三三两两地立在一起,似窃窃私语,偶尔把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眼神里充满了狐疑。
“容夫人,驸马和公主真是伉俪情深,一个男人该多么深爱那个让他在生死之间惦念的人。”乘鹤摇头晃脑地感慨着,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归来时,佟未正独自在里头。
这叫佟未很欣慰,她不晓得会有怎样的传言流出,也不晓得该如何堵众人悠悠之口,只是明白自己心无杂念,只是笃定丈夫对自己信任无疑。然又叫佟未很忧伤,到底要如何面对他那份情深意重呢?
“容夫人,您去休息吧,脸色不好。”叶乘鹤说着,翻手搭了佟未的脉搏,面有疑色,但只说,“一会儿我让他们送一碗安神的汤药来,您喝了睡一觉,会好些。”
佟未却道:“不必了,我…”
乘鹤似乎明白她想什么,只笑道:“夫人放心,我的方子很温和。”
既已如此说,佟未也不好再推辞,医者父母心,叶乘鹤或许明白自己在忌讳什么,遂欠身致谢,独自回房去。
乘鹤立在原地,望着佟未的背影浅浅地笑:“还是不要告诉你,方才他喊你名字的好。”
佟未回房便陪着女儿,不觉时辰的流逝,待有丫头端来依乘鹤所开方子煎熬的药,便安心地饮下,不多时就感觉身体软软思睡,采薇照顾她躺下,果然转眼便睡着了。
奶娘便悄声抱走穆穆,因见佟未睡得香,便喊采薇一起去歇歇,遂将她也带走了。
许是药物的作用,佟未如是沉沉地睡着,之后采薇进来两回也不见她醒来,等天黑了再端着饭食来,正巧在门前遇到容许,得知妻子一直躺着,容许倒安心几分,然两人推门进来,却只见到空床空屋,佟未已不知去向。
“也许…”采薇没说出口,与容许对视,二人心照不宣,采薇心里头一时尴尬,不知如何进退。
容许反平静得很,接过采薇的餐盘,“我也饿了,正好与我吃了,你再准备些免得一会儿她会来嚷饿。”
“我去找她回来吧。”采薇勉强地笑。
容许已开始动筷子,头也不抬地说:“不必了,她自然会回来。”
采薇深知自己不能再多说,于是悄悄地离去。合上门的那一刻,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容许,他仍旧气定神闲地吃着饭菜,好似妻子就在身边,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一边,有小丫头拿小锤子砸碎了冰块泡在水里,佟未亲手绞了帕子替换下恒聿额头上已发烫的那一块,可恒聿烧得厉害,不时那帕子便又热了。
“二奶奶,那位叶姑娘不在宅子里,听说跟着太子走了。”小丫头奔进来复命。
佟未一脸愁容,只道:“再请位大夫来瞧瞧,这样烧着不是回事。”又问,“太子走了?那二爷呢?”
小丫头答:“不晓得,大概一起走了吧,兴许回房了也未可知。”
佟未不语,又换下两块帕子后才吩咐:“你们来照顾,勤着些别叫那热帕子捂着了。照顾好驸马,二爷和我自然重赏。多喊几个姐妹来,轮着岗也不那么辛苦。”
众人忙地答应,佟未见这几个姑娘还妥帖,才放心地离开。本打算回房去,不料在半路遇见了婆婆,只见大嫂弱弱地跟在婆婆身后,窃窃诺诺地冲自己摇头。
冯梓君面色冷肃,借着丫头手里不明不暗的灯光打量儿媳妇,她那里发髻松松的,身上一件随意的衣裳披着,行色匆匆眼角含泪,念着那些风言风语,怎么看怎么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二奶奶!”冯梓君眯着眼迫视儿媳妇,经茶楼一事,她本对佟未生出些许好感,然今天的事闹得家里上上下下都在议论,只怕天不亮整个金陵城都会知道,杭城里的名门望族跑到金陵来丢人现眼,叫她这个规规矩矩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如何能平静?方才听说有人瞧见儿媳妇一个人悄悄去了驸马的房间,便连忙带人赶了过来,没想到,还真的眼见为实。
她咬着牙,一字字地说:“你是个聪明人,家里规矩不比别家少几条,还望你本分些矜持些,丢我们容家的脸不要紧,可捅到天子脚下去,叫你的父母兄长如何在京城里露脸?”
一口血气紧跟着这句话冲上胸口,佟未几乎站不稳脚跟,她踉跄几步扶着回廊里的柱子,压抑着所有的不平反问婆婆,“媳妇儿不明白您的意思,是我做错了什么,才让您这么恼怒?”
冯梓君见她眼眸里的光如深冬寒冰,便知道自己已刺激了儿媳的底线,刚才那些话是她断不能经受的,便一转话锋转来斥责长媳,“上梁不正下梁歪,若非你勾搭什么镖局野蛮之人回来,哪会一个两个都学你。”
“婆婆,烦请您就事论事,今儿一天所有的事都和大嫂无关,您心里恼怒我,便指出我的错,要骂要罚媳妇若有错自然承受,请您不要动不动就指责大嫂,她是容家的大少奶奶,不是您用来撒气的奴才。”佟未终忍不住了。
孟筱悦惊得不行,忙上前来拦在佟未面前,好声好气地劝婆婆:“娘别和未儿一般见识,她今天也吓着了,恐怕还没回过神来。天色好晚,我扶您歇息去,您也累心一天了。”
“闪开。”偏偏冯梓君被佟未勾起了怒火,哪里是长媳三两句话能消灭的,她一把推开孟筱悦,上前抓着佟未的胳膊厉声问:“我问你,那些流言蜚语传到你丈夫的耳里你知道他会怎么难过?这些事情让他的同僚知道,你又要他如何在朝廷中立足?我知道你不是不检点的女人,可你懂不懂人言可畏,你明不明白身为一家女主人要端着的矜持稳重?自以为是、自命不凡,好像自己比谁都厉害,其实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佟未从小没有被人这样指责过,她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即便婆婆从前也对自己不客气,却也不曾真的这样一字一句地斥骂。“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这几个字重重地鞭笞在她的心上。
“您说的是,媳妇的确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佟未颤抖着,她被婆婆紧紧抓着的手也颤抖着,好像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看清自己,也看清了那一边缓缓走来的丈夫,他的脸上写满了莫名和担忧,似乎被母亲和妻子的模样所惊吓到。
“娘,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这里进进出出太多外人。”容许拣母亲最在意的说,几步上来松开了她们的手,顺手将妻子揽到身后,用高大的身体挡住了母亲的视线,极好脾气地说,“娘回去歇歇吧。”
冯梓君抬头看周遭,果然有太子那边的人伫立着,三三两两地在一起似看热闹,见儿子也没有一把上来只顾护着妻子,还算给足为娘的脸面,遂不再多说,忿忿然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