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昭仪她们都来过了?”璋瑢将胸前一口气压了下去,找了个话头来开始与妹妹的对话。
“姐姐果然有办法,她们来的很齐,话也说的很巧。”
璋瑢苦笑,“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把话和她们挑明而已。其实她们比谁都明白,不过撑着那张脸面扯不下。如今有人替她们揭开,也就一个个不管不顾,只做心里想的了。”
“姐姐似乎心里有事,看着有些不愉快啊!”茜宇说的极自然,因此刻璋瑢早已把心绪全写在了脸上。
璋瑢深深吸了几口气,眼圈却越来越红,手里的丝帕缠绕指尖,她在嘴角挤出苦涩的笑容,冷声道:“看着她们这几个妃嫔为了皇帝的几分疼惜宠爱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可到头来一半大又是为我们所利用,我当真为她们觉得不值。你看那个钱韵芯,多么高贵的门楣出身啊,可有什么用?这一刻她受委屈了,卫国府的老祖宗还能站出来帮她吗?”
茜宇心中一紧,姐姐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小春子的怀疑没有半分多余,她伸手握起璋瑢的手,轻声问:“怎么了?”
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面颊,璋瑢大大吸了口气,转脸看着茜宇,眼眸里放出极冷的光来,“宇儿你何时问一问皇帝,他预备几时剿灭叛臣,预备几时给他的父皇报仇。宇儿你晓不晓得,若方才来裕乾宫见我的是陈东亭,为了璃儿的前程,我不定就会拿起茶碗朝他的脑袋上砸去。”
茜宇身子一颤,弑父?十恶不赦,违背天伦。
“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那儿女就当被他们随意利用么?”璋瑢仿佛伤心欲绝,“难道当真要将我逼到这一步吗?陈东亭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了自保他可以害女儿终身不育,为了谋权他可以让女儿去做寡妇,如今又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还要来计算我?事到如今我又还能做什么事呢?”
“姐姐方才见了谁了?”
“我娘扮成嬷嬷进宫来见我,她与我讲陈东亭要见我,可他进不来,所以要我求你让我出宫一趟。”璋瑢抹去了眼泪,努力平复心绪,严肃道:“我问她见我做什么,她就是不肯说,口口声声陈东亭思念我,当我璃儿那样的小孩儿哄么?”
“姐姐看要不要告知皇上?”茜宇觉得自己尽是在问一些无谓的话。
璋瑢面色认真极了,“当然要说。”她忽然抓着妹妹的双手,恨恨道,“宇儿你记着,我早已不是什么陈东亭的女儿。你尽管告诉皇帝,只要他们敢有什么痴心妄动,要抓要杀只管去做,半分也不必为我考虑。”
“难道姐姐…”茜宇本想继续说这些多余的话,却被璋瑢硬生生打断了,“傻妹妹,他们便是刺杀了赫臻,还有当今皇帝撑着这个天下。可若谋反篡权,受害的就是全天下人,届时你我谁也当不起这个罪人啊。”
也许因为知道赫臻没有死,在茜宇心中她并不曾想过陈东亭一干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而又因自己深深爱着父亲,她难以想象那种恨不得手刃生父的怨恨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恐怕这就是人心的不同,任你如何自以为善解人意,实则一辈子也无法真正体味他人的心境。
茜宇什么也不好劝,什么也不好说,她只能被璋瑢握着双手给她一些姐妹间情谊的温暖。如今除了与璃儿的母子情,自己便是璋瑢的另一个寄托,而她,也只有这些了。
那日悠儿问将来要如何安置太妃,自己只说再议,但心里其实是存了担心和隐忧。故而不是因了时日还长不想说,而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璋瑢如今已是一介太妃,可她依旧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眼前仍然乌云重重混沌不清,不知何时才能得一片清朗,曾经风光如她尚有此番遭遇,那些普通人更是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了。
而今日,钱韵芯的命运也将开始转变,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才回宫内不久,齐泰便早早过来通报要自己准备侍驾,说今日皇帝要在丹阳宫过夜。
“主子啊,这绝对不会是凑巧,皇太后有多大的能耐您可是亲眼看见了吧!”陪嫁嬷嬷为自己的设想得到了实现而兴奋不已,“太后的意思很清楚是要提拔您的,往后您可还得多多用心啊!”
钱韵芯却半分兴奋不起来,她今日分明听缘亦说白日里是班君娆伴驾的,怎么臻杰突然夜里又要在自己这里过呢?换言之,臻杰其实对谁也没有多深的情分,她和班君娆一样,只是臻杰偶尔兴起想起来的女人,甚至顺水推舟当人情送的玩物。便是胜过了班君娆又怎么样?又不可能因此成为章悠儿!
“我倒不怕太后早早死了往后没人替我在皇帝面前说好话,她还那么年轻不是吗?。”钱韵芯冷笑道,“只是难保她一辈子会待在这宫里,万一有一天她嫌腻烦了走了,到那会儿我又要靠谁去?你看看如今的萍贵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嬷嬷大惊,哄着主子道:”这些话您自己说说就算了,皇上来了可千万别再和皇上怄气啊,要是把皇上惹怒了,往后谁还……”
“嬷嬷!”钱韵芯冷冷打断了奶娘的絮叨,呼了口气道,“我明白我要什么,我说过的,只要皇上进了丹阳宫,外头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打扰我们,甚至是皇后。这一点我不会忘记,嬷嬷你尽管放心!”
嬷嬷噤声不言,却还是不敢放下实足的心来。
日头沉沉落下,班君娆带着侍女往栖霞殿回去,远远看见丹阳宫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今日惠嫔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那是臻杰对自己说的话,本是欣然退出涵心殿的,可人还没走远,就听齐泰在里头回皇帝的话,说是丹阳宫一切预备妥当,只等接驾。
呵…没想到钱韵芯竟然还有这样的能耐。带着满心不如意离开涵心殿,走着走着却还是选了这条路过丹阳宫的道。
“主子,听说今日钱昭仪和三位贵人一同去了馨祥宫给皇太后请安。”扶梅见主子看着丹阳宫发呆,便凑上来道,“您看会不会是太后她…”
班君娆微微摇了摇头,嘴里闲闲道:“我以为钱韵芯会一直这么矜贵下去,看来她要比我想象的更聪明,知道不进则退的道理。不然等我一日日的升迁,而她却安坐昭仪之位不动,岂不早晚落到我的手里?呵…我只顾了这头,太后太妃那里,当真是忽略了。”
“不晓得今晚钱昭仪又会在皇上耳边吹什么风。”扶梅恨恨道。
班君娆却没有半分担忧,她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腹,嘴里轻声道一句,“没想到竟用到这会儿了。扶梅,你等着看皇上今日如何从丹阳宫出来吧。我会要皇上第一回半途离开丹阳宫,去的就是我们栖霞殿。”
扶梅看着主子的神情姿态,一手捂了嘴,窃声道:“娘娘,您有喜了?”
班君娆脸上的笑容有些怪异,她轻咳了两声,挽着扶梅的手一步步往栖霞殿去,面上渐渐一副笃定之态,似乎半分没有把钱韵芯摆在眼里。
但今日却是不同的,嬷嬷明明亲耳听主子说要如何把皇上留在丹阳宫,如何不让任何一个女人来打搅,可主子却又明确吩咐今日皇上来后不准关上丹阳宫的大门,不准拦着任何一个宫里的奴才进来传话。这样的情形在丹阳宫当真是破天荒第一回。
“朕以为你自省了一个月把多少道理都学会了,没想到竟然还敢在涵心殿闹事,若叫大臣们知道了,朕这个皇帝的面子搁在哪里?”驾临丹阳宫后,臻杰便只是用晚膳,此刻饭过半旬方似怒非怒地责备了一句。
钱韵芯心头一热,双颊顿时绯红,将一张精致的脸衬得楚楚动人,却是低着头不说半句话。
臻杰对于她的情感并不似钱韵芯自己认为的那样淡薄,正如悠儿所说,这个女子心思浅,与她讲话不必做怎样的考虑,从前越儿也是如此,只是更温婉柔和,静一些罢了。何况钱韵芯一副耿直霸道的脾性有时瞧着的确很可爱。
手指轻轻在她的额头一抵,臻杰口中道:“怎么,还觉得委屈,连话也不要与朕讲了么?”
“皇上当真不生韵儿的气了么?韵儿以为您一辈子也不要见我了。”钱韵芯委屈地应了一句。
臻杰笑了,摇头道:“你明知道朕会生气,做什么还要那样闹?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历朝历代有没有妃嫔敢像你这样跑去涵心殿厉声质问皇帝,更有没有胆敢在皇帝面前就要抬手打人的?”
钱韵芯羞的满脸通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低声问:“既然皇上那么生气,怎么还来这里呢?”
“听说韵儿今日念太后饮食不济特地送了点心过去,难为你晓得为朕分忧了,少不得也想起你这儿的东西好吃。不然朕恐怕还要气一阵子。”
“那皇上吃完了就走吧,反正惠嫔温柔贤惠才是伺候皇帝的。”钱韵芯忍了半日,还是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了。她本想了好多从来没说过的话预备今日与臻杰讲,可方才臻杰那一个亲昵的动作又惹得她把什么都忘了,此刻说出口才后悔不迭。殊不知一旁伺候的嬷嬷早已替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哈哈哈…”臻杰竟笑了,他伸手轻轻捏了钱韵芯的脸,又爱又恨道,“何时韵儿改了这脾气,朕还怕朕的昭仪是不是叫人给换了呢!”
钱韵芯心中大热,又喜又羞忍不住落出泪来,却被臻杰揽在怀里轻声哄了几句,可一刻她觉得安心极了。
“吩咐下去,今日除了朝廷急务,任何人不得来丹阳宫打扰。”臻杰挥手要宫人下去,亦不忘嘱咐了这句话,让他怀里的钱韵芯大大地感动了一回。
然而丹阳宫的大门关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叩响了门环。“栖霞殿急事奏报皇上。”
小福子却隔着门朗声道:“皇上口谕,除朝务,今日任何人不得前来丹阳宫打扰。”


第三十三章 逆水行舟(二)
门外的宫女似乎并不买账,依然嚷嚷道:“惠嫔娘娘晕倒了,难道也不能报皇上吗?”
小福子冷笑道:“这位姐姐糊涂了吧,主子有病您往御医馆去啊!何况这是皇上亲口下的口谕,要是回头打扰了皇上休息,惹得龙颜大怒,您担着还是我担着?”
门外人沉默了半刻,继而便听到急促地脚步声离开了。
“怎么了?吵什么呢?”陪嫁嬷嬷听见动静出了来。
小福子赔笑道:“栖霞殿来人要见皇上,说是惠嫔晕倒了,估摸着想请皇上过去呢!”
“哦!”嬷嬷将信将疑,她自然不会担心班君娆的身体,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不能让主子糊里糊涂叫人推了坑里去。于是一转身,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内室外。
内室里传来阵阵的笑声,不知臻杰与钱韵芯说着什么,却听得出皇帝笑得很舒心畅意。
“启禀皇上,奴婢有事请奏!”嬷嬷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
若是平日,钱韵芯定会大大咧咧地骂回来并将人赶走,但今**是与嬷嬷有了默契的,故而只是冷冷问了声做什么事。
臻杰点了点她的鼻尖,抑制她的不悦,自己朗声问:“嬷嬷说吧!”
“回皇上,方才惠嫔娘娘那儿来了一个宫女,说惠主子晕厥了,想请您过去一趟。”嬷嬷口齿清爽,没有漏下半句话。
“哦?”臻杰的语调带着迟疑,毕竟他此刻在丹阳宫,突然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离去难免会叫人寒心。
钱韵芯则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低着头微微翘起嘴唇,只管扯弄衣襟,谁人看了都知道是一副生了闷气的样子。
“韵儿这么小气?惠嫔那里听起来似乎病得很重,不然怎么会派人来打扰?朕难道不该去看看么?”臻杰轻声笑着哄了,这宫里的女子都是她的妻妾,虽然出于帝王的责任他必须和一部分人有肌肤之亲,但他也的确有几个特别喜欢的。比如沈烟、蒙依依、王越施等,更如眼前的钱韵芯。如今越儿已香消玉殒,他希望剩下的几个都能过的好些。
钱韵芯见皇帝出言哄自己,她也不是痴傻之人怎么可能还会镪着脾气,遂也展开笑容娇柔道:“既然如此,那韵儿和皇上一起去看惠嫔好不好?”
臻杰大喜,捏了捏她的鼻子,轻声道:“就当这样才好,朕的昭仪岂能小肚鸡肠的?哈哈…”
待皇帝圣驾逶迤而至,栖霞殿外皇后、沈莲妃等的轿子早就停妥当了。得知皇帝驾到,悠儿带着所有人出门来迎接。
“臣妾参见娘娘。”钱韵芯跟在臻杰身后,待众人于皇帝行礼后,自己也恭恭敬敬地向皇后拜下。
臻杰与钱韵芯的出现是叫人诧异的,几乎所有人都听到栖霞殿的小宫女哭诉钱昭仪如何绝情地将她撂在门外不予理会。彼时众人还私底下议论着丹阳宫那位主儿的霸道,此刻更是满腹疑惑与好奇了。
悠儿却笑盈盈扶着赫臻道:“臣妾给皇上道喜了,三位千金科太医给惠嫔诊脉,俱言惠嫔有了喜脉。”
臻杰大喜,连声问了状况才知道班君娆突然晕厥,宫女们一阵慌乱请了太医来才晓得是主子怀孕了,这才惊动了六宫。
“怎么不把这好事报给朕知道呢?”臻杰问。
悠儿一副莫名的样子,笑道:“臣妾来时便听一个小宫女说她去了丹阳宫报信的,只是…”说着看了一眼钱韵芯,幽幽问:“昭仪不知道吗?”
此刻的钱韵芯不知花了怎样的能耐压制着自己心底熊熊燃烧的怒火,妃嫔怀孕意味着什么这谁都知道,可是这个贱人,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贱人?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竟没听到皇后的问话。
“昭仪这是怎么了,难道身子也不舒服吗?这里一屋子太医,不如也把一把脉,可不敢有谁拦着的。”悠儿口中说着客气的话,语气却不似如此。
钱韵芯浑身一颤,她抬眼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她身旁的沈烟和季洁,一种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眼前所有人都不可能为自己说话的,如今她能依靠的,只有臻杰。
“皇后错怪钱昭仪了,朕也只听说有宫女来禀报惠嫔晕厥而已,若昭仪有心欺瞒,朕如何会来这里。”臻杰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解了尴尬,他随即笑道,“好啦,朕进去看一看惠嫔,只皇后留下,其余人都散了吧。”语毕大步走进去,悠儿亦随其后。
季洁温和笑着过来拉着钱韵芯道:“难得你今天不糊涂了?若瞒着了,皇上可该生气了。怎么,走不走,我们姐妹一块儿回去吧!”
钱韵芯冷冷笑一声:“是啊,她的命可真好。”说着又看沈烟和季洁,心里却是暗暗念着,你们两个在这里笑着给人道喜,其实心里也暗暗打着鼓吧!若此次班君娆一举得男,恐怕早晚要越过你们去,你们辛苦这么多年,会甘心吗?
不知沈烟是否在心里有这样的盘算,她的笑容随着臻杰与皇后的离开也跟着消失了,她半句客套的话也没有对季、钱二人寒暄,只径直带着宫女离开,似乎心内当真存了什么事。
钱韵芯因方才臻杰对自己的呵护心中稍稍添了几分暖意,挽着季洁一壁走一壁拿沈烟说道:“听说她从前在王府也生过个儿子的,可惜没几个月就死了,此刻心里当不好受吧!”
季洁含笑不语,走了半日却悲戚戚道:“不晓得为什么,突然想起贞仪贵妃了。”
“想她做什么?”钱韵芯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是一寒,想起传闻中王越施的死状,能让她牙齿都微微颤抖起来。
惠嫔有喜的消息传到馨祥宫时,茜宇只是淡淡的一笑,嘱咐缘亦备下礼物改日送去就再没多问一句,却把心思留在了钱韵芯身上,也不知为何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子其实很可爱,或许是看中了她身上的那份耿直单纯,茜宇有意无意地希望自己能为她保留下这个品性,偶尔她也觉得自己稍稍有些固执起来。
“皇帝很像他的父亲,重情重义,不会轻易要自己的女人受伤害,更何况是自己喜爱的女人。”茜宇听闻臻杰出言为钱韵芯解围,想起赫臻从前的柔情一片,便有此一叹。
缘亦心中一酸,主子进宫后的生活在她看来的确是坎坷的。与太上皇不愉快了这么多年,最后见的一面竟是为了永别。而她的眼泪还没擦干,又被予以母后皇太后之重任,不论怎样地伤心难过,她都必须拿出一家之长的姿态来。宫闱之中尔诈我虞、明争暗斗,当真不知还要纠缠她到几时。
“您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的,奴婢看您可真是越来越瘦了,哪里有孕妇像您这样的。”缘亦道,“那个惠嫔看起来体健丰腴,似乎不用人操心将来就能顺顺当当把孩子生下来的。”
茜宇不以为然,也不多说,只是笑:“方才钱昭仪送来的点心都叫两个小东西吃了去,我倒觉得很对胃口,你一会儿拿几盒燕窝送去丹阳宫,说是我的意思,要和昭仪娘娘换点心来吃。”
缘亦不禁笑了,“您这样说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还不把钱昭仪唬得亲自来这儿给您送点心呢。”
茜宇笑:“我就是要她来啊!”
缘亦了然,不再多问了。
班君娆进宫四年,曾一度获宠,但随着宜人馆里蒙依依的出现,班氏渐渐从一个宠妃变成了一个被人讥诮并茶余饭后拿来消遣的对象,再后来她几乎退出了人们的视线,只是偶尔才会让人知道她的存在。
四月里皇贵太妃的回宫本不该给后庭带来多大的变幻,可偏偏这些日子磕磕绊绊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且不论太上皇薨逝,只说这宫里的妃嫔起起落落几经折腾,也着实算这四年来最热闹的一段光景了。
王美人因身孕一跃成为嫔主娘娘,却也因此而送了性命。这个恐怖的阴影其实并没有从众人心中褪去,伴着惠嫔有喜传遍后庭上下,渐渐有一些不吉利的揣测,也开始无可遏制地蔓延开了。
翌日清晨,缘亦按着茜宇说的来到丹阳宫,果然叫钱韵芯和她的陪嫁嬷嬷大大地唬了一下,连忙精心备下了点心匆匆来到馨祥宫,却不想皇后和端靖太妃已经陪着太后说了许久的话了。
钱韵芯的到来显得那样的突兀,眼前三个女子是那么亲厚和谐,仿佛不论哪一个有了麻烦她们都会互相帮助的,可是自己呢?不知为何,今日钱韵芯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或许因为昨夜臻杰终究没有在丹阳宫留宿,她寂寞甚至落寞了。
“缘亦真是的,怎么把昭仪请来了,哀家只是想几口点心吃,没的这样劳烦昭仪。”茜宇笑着,嘴里说着极平常的客套话。
钱韵芯笑靥如花,将一干心思都藏了起来,恭恭敬敬道,“也是臣妾想来给太后请安,所以才跟了缘亦姑姑来的。”
悠儿看了一眼茜宇,转而对钱韵芯亦笑亦严肃道:“本宫便想昭仪闭门思过整整一个月,心思定当比从前巧了,昨夜因担心惠嫔故而对昭仪起了误会,昭仪不会放在心里吧!”
钱韵芯按着礼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欠身道:“皇后娘娘多虑了,也是臣妾疏忽才有的。”
茜宇看着钱韵芯眉目的微动,想象着此刻她要将自己扮演出一副温顺的模样心里是有多么的难受,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迭声要钱韵芯坐下,只是说道:“皇后也不必太过较真,听太医说惠嫔的身子好极了。依哀家所见,既有贞仪贵妃一案在前,或者这一次毋须对惠嫔有喜倾注太多关怀,只怕又折了福。若惠嫔有一日能安稳产子,便说明她的确是福禄丰厚之人,到那一日再论功行赏也不算晚。”茜宇口中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其实一点也不值得奇怪。经历庄德太后,经历张文琴,这么多年这种不痛不痒听着很有一番浅表道理实则另有深意的话,她便是听也听会了。
皇后当然不会反驳,只说了一句“一切听凭母后吩咐”,便算作昭告六宫这一回惠嫔怀孕暂时不会予以升迁做赏,而也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和皇后做这个决定时,昭仪钱氏也在场。
出得馨祥宫,钱韵芯暗自呼了口气,她虽不极顶聪明却也隐隐觉得今日之事有些蹊跷。果然行不多远,便有内监一路小跑追上来,向身后指了指,口中道:“昭仪娘娘,端靖太妃请您到园子里喝杯茶。”
钱韵芯回头望了一眼,又看了陪嫁嬷嬷,阳光洒在她的面颊上,显出满脸的疑惑不解。
同一片明媚阳光下,秦府的后院内却听得一阵阵青剑划过空气带出的凌厉风声,秦夫人朱氏亲手端了早膳前来,却怯怯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整套剑式舞毕,赫臻已觉得满身大汗喘息不止,他兀自摇了摇头,自己的身体当真还不能恢复如从前。
待得风平浪静,朱氏终于柔柔开口道:“大人您请用早膳吧!”
赫臻回头看到朱氏,亦友好笑道:“劳烦秦夫人了。”
朱氏将餐盘放置在石桌之上,垂首温和道:“大夫说您身子还未曾痊愈不敢过多辛劳,方才臣妾见您练剑,担心您因此劳累了。另有傅王府二公子在外求见,只是说不想打搅您用膳故而此刻未进来。”
赫臻不以为然,要了朱氏将傅忆峰带进来,他知道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不然傅嘉不会派儿子直接来与自己禀报。实则他也希望陈东亭一案能早些完结,不知为何最近越来越担心茜宇,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不安。
“…忽仑人行径缓慢,沿途一副游山玩水的模样,实则在调查入关后的一切地形,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傅忆峰将父亲交代的事情一一叙述给赫臻听,此刻又道,“京城内滞留的忽仑人已开始有聚集之态,城西两间并联的客栈已被神秘人包下,经打探里面所住之人皆为蛮夷。”
“呵呵…”赫臻放下手中的筷子,提杯斟茶,一手示意傅忆峰坐下,冷声道,“那王子一行一定也不断派那么一个两个人扮作商人出关去吧,而你们又不能阻拦。是不是?”
傅忆峰默认,答:“钱将军的意思是,要他们秘密扣下企图出关的忽仑人也并非难事,只是怕蛮夷事先有了商议,若多少日没有人回去报信,便说明我朝对它们的野心有了察觉。反而弄巧成拙。”
“钱宗聿做得很好。”赫臻很满意。虽然他一早就把天下甩手给了未经历练的儿子,但自亲政十几年来也的确为朝廷诸多培养了栋梁之材,此刻也的确能为儿子所用,即便将来自己要“销声匿迹”再也不出现在儿子的生活里,他也能放心地放手。
“立刻告诉钱宗聿,张贴一道杀人犯通缉令,从此对于每一个出关之人都要彻底搜查以免错放罪犯。”赫臻手里的茶杯微微转动,口中道:“不信几个蛮夷人能凭脑袋记下什么,所以要钱宗聿明里搜擦罪犯,暗里必须从那几个企图出关的忽仑人身上搜下任何类似地图、文书之物,这一点不怕蛮夷敢有所妄动,本来各国机密是不容窥探的。”
“是!”傅忆峰满口应诺。
“另外…”赫臻突然道,“你三弟将她的母亲带回府了吗?”
“是!”
赫臻点了点头,随即道:“改日让王妃和侧妃一同进宫照顾太后吧,朕听说太后的身体不是很好。”
傅忆峰应承,极其默契地不做缘由之问,只是道:“另昨日发现陈东亭之妻乔装进宫见了端靖太妃。”
“端靖太妃?”赫臻那对浓眉微微蹙起,心里似有一番思量。
御花园中,因端靖太妃正在一处小憩,几个内监便远远地拦下一个圈子,不容许旁人再踏进一步。而举凡接近此处之人都能看见,与端靖太妃对坐饮茶的,正是丹阳宫的钱昭仪。
看着钱韵芯娴熟的茶道,璋瑢悠悠笑道:“昭仪手里竟是这样好的功夫,哀家回宫也有些时日了,却从未听说过。”
钱韵芯盈盈笑道:“回太妃的话,只因家父喜爱喝茶,几位哥哥平日繁忙无法在前伺候,臣妾便特意学了茶道以悦老父,进宫后偶尔也会为皇上烹茶。”
璋瑢心头一凉,莫名的凄楚渐渐蔓延全身,为了不妨碍自己本打算于钱韵芯说的话,她默默沉静了许久,待眼前一排白鹅悠然自得地渐行渐远,她才又调整了心绪开口问:“钱昭仪进宫有四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