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暖流涌入茜宇心中,眼前的少年不仅骄傲更是聪明的。“我能信你么?若珣嫁去金海当真会幸福吗?”
真舒尔答得很坦然,“会,一定会。”
茜宇心中大定,她缓缓起身,转身前口中道:“舒尔你记着,这不是你我之间的约定,更不是你对我的起誓,这是你对若珣的真心,即便有一日你负她,我也只会觉得是你在欺骗于自己而非对不起任何人。”
真舒尔眉头紧皱,默然应承,这一刻茜宇身上的光芒再次刺激了。一个方面临生离死别的女子,竟还有心思为他人谋划幸福,这样的女子,的确不是自己配得上的。
茜宇安步出门,却见父兄都在外头了,父亲疾步到自己面前,口中道:“宇儿,有件事爹要先告知与你。”茜宇大惑,却被父亲和兄长带离了客房,远远地立在花园一隅,听着父亲口中的话语,自己的心随之起伏不定。
再回皇宫,早已更深露重。今日不知为何,通往馨祥宫的路上灯火辉煌不似平日里的暗沉,不知是否为皇后安排,确实让茜宇安心许多。
馨祥宫里缘亦白梨等早已急疯了,待见茜宇回来也不敢多问,只是伺候了洗漱换了衣裳便要茜宇躺下休息了。
茜宇一概依顺,当半卧于床上时,方问缘亦:“昕儿睡了?”
“小王爷今日被皇后接去了。”缘亦面色不展。方才见到穿着带血衣裳的秦尚书时她就吓坏了,后来主子什么也没有问,只一句“带我去…”便匆忙换了太监服饰跟着秦尚书离去。缘亦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她很清楚能让主子这样大悲冲动的,除了太上皇再没有第二个了。
“皇后亲自来接的?”茜宇慢慢地将身子躺下,她估计这些事情悠儿都已知道,只不晓得还有多少人知道,毕竟秦成骏穿着带血的衣裳进宫,太惹人瞩目了。
缘亦替茜宇掖了掖被子,口中道:“是古嬷嬷直接从书房接走的,倒是贵太妃来过一次,奴婢说您身子懒怠早早睡了。”
“姐姐?”茜宇心中一闷,若今日之事姐姐知道了当如何?
四年前赫臻重伤昏迷时,姐姐便日日跪在神佛面前祈祷,不仅没有休息甚至滴水不进,赫臻安然醒后,姐姐却病倒了。是啊…也只有姐姐会想法子做出那种奇怪的靴子让赫臻行步如常,她对于赫臻的爱不亚于我,不亚于梁绮盈,不亚于赫臻的任何一个女人。
茜宇摇了摇头,她不要再想别的,今**当是兴奋的。她见到她的赫臻并将他唤回了,亦如哥哥说的,赫臻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一切误会都只因他对自己无尽的爱意使然。赫臻本是帝王,帝王的爱是沉重而有距离的,茜宇明白,一直都明白。
“缘亦…我今日看到昕儿的父皇了。”茜宇脸上泛着幸福甜美的笑容,伸手拉着缘亦低低地说了一句。


第二十六章 求全之毁(二)
缘亦静静地听着,看到主子脸上的笑容,她完全安心了。这一夜茜宇睡得很安稳,没有梦魇没有哭泣,只有嘴角带着的淡淡的甜蜜笑容。
翌日清晨,茜宇如往常般一早起身,她亲自来到坤宁宫照顾儿子,见到悠儿时也只是笑言如常丝毫不提昨日之事,而二者是默契的,一个眼神便都晓得了对方的心思。
待几个孩子乘上轿子去往书房,茜宇也和皇后挽手同行,她们一步一步走向颐澜宫,却共同等待着一个声音。
“嗡…嗡…”终于在临近颐澜宫时,响彻皇宫的丧钟响起,摧人心肝的声音顿时震得整个皇宫宁静下来。
“母妃…”悠儿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她拉了拉茜宇的衣袖。
明明知道这不是真的,可为什么心还是荡然不定,身体仿佛又被掏空了一次,茜宇只觉得一阵晕眩。
悠儿扶着茜宇,口中轻声道:“母妃,颐澜宫的宫门开了。”
茜宇满目含泪,她抬头望去,果然张文琴疾步冲了出来,一口气跑到两人的面前,面上五官拧曲,声音颤抖无力,“这是帝王薨逝的丧钟,怎么了?谁能告我怎么了?”
垂目间茜宇的眼里落下泪来,她摇头道,“臣妾不晓得…”
张文琴得不到答案,转而死盯住悠儿,眼珠都要落出来了,“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悠儿饮泣,她“嗵”得一声跪在了婆婆面前,“母后节哀,父皇驾崩了。”
一时间天旋地转,张文琴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就此瘫软下去,吓坏了一群宫女太监。就在众人七手八脚将太后抬回坤宁宫后,另一个人如风一般冲了过来,她在馨祥宫找不到妹妹,便寻到了这里,恐怕这一生她都没有这样疯狂地跑过。
“宇儿…昨日你见到赫臻了是不是?他出事了是不是?这个丧钟是为谁敲响的?宇儿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璋瑢冲到茜宇面前时,根本顾不得瘫软在床的张文琴,也忘记了茜宇尚有身孕,竟扶着妹妹的双肩剧烈而疯狂地摇晃着。
“贵太妃,您要伤到主子了。”缘亦死命地掰开璋瑢的手,再这样摇晃下去,主子一定承受不住。缘亦昨夜才听主子甜甜地说着她如何为太上皇串好了珠串,彼时幸福的笑容还在眼前,为何上天一夜之间又要夺走她的幸福?她不是为赫臻哭泣,她由心地心疼茜宇。
“啊…你告诉我啊?”璋瑢早已泪流成河,她几乎是尖叫着质问茜宇,“你说啊…昨日你见他了?为什么不留下他?为什么不留下他?傅茜宇你说话啊!傅茜宇你说话啊…”
“啪”得一声,璋瑢挥手在茜宇的脸上甩一掌,“傅茜宇…你为什么不留下他?”然这一掌下来,她自己却安静了,继而只是用力地咬着嘴唇,面部微微抽搐着,目光凝滞。
“主子您没事吧!”若非璋瑢贵太妃的身份,缘亦定也要一掌回击了她,她扶着软弱无力的主子,心痛得被揉碎了一般。
茜宇怔怔地看着姐姐,九年来她第一次看到姐姐这样疯狂的举动,可是…她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可怜的叫人心如绞痛。
面颊上挨了一掌,正火辣辣地疼着。可茜宇的心里更疼,如果爹爹昨日不告诉我,如果我和姐姐和张文琴一样情境下聆听今日的丧钟,我会怎么做?我又要如何来悼念我与赫臻的爱?赫臻的决定没有顾及任何一个爱他的女人的心,若非爹爹告诉我,我当也是这恸哭流涕的一个。可…这就是帝王,他爱他的女人,但他无法随心表达甚至仅仅考虑她们的感受。于帝王而言,江山为重,百姓为重,继而孝义治天下,繁衍皇室子孙,他们的女人在哪个位置?若在他的心里,又占几许呢?
“姐姐!”茜宇唤了一声,伸手拉起璋瑢那只在五月里却凉如冰雪的手,言语间泪如泉涌“我以为我留住他了…我以为…”
璋瑢甩开了茜宇的手,此刻的她憎恨每一个人。她一步一个踉跄地往外走去,那落寞到极致的背影竟能刺痛人心,这个女人何尝不以为自己的命就是赫臻的命,何尝不以为赫臻是她的天,何尝想过有一天爱人逝去,她要何去何从?
然璋瑢还未走到门口,皇帝便急冲冲地赶来了,这一刻只有茜宇、臻杰、悠儿知道其中的缘由,可他们必须做戏必须做得很真,但不管对谁而言,都是一个挑战。
张文琴在太医的金针下醒转过来,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一看到儿子便腾地一下窜起了身子,死命地握着臻杰的手恸哭着问道:“是你下令敲响丧钟?你父皇去世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杰儿,你听谁说的?”
臻杰满面悲伤,单膝跪地扶着母亲道:“今晨傅王府急报,父皇昨日遇刺,重伤不愈,群医束手无策、回天无力。请母后节哀,父皇已然驾崩了。”
张文琴抱着儿子恸哭流涕,她是爱赫臻的,虽然知道自己永远无法代替堂姐,二十几年来她依然深爱着丈夫,便这份爱是沉重的,沉重到自己不惜违背人伦违背良心去捍卫。“为什么会这样,杰儿,为什么会有刺客?”她语无伦次地哭泣着,颤抖着。
这一刻颐澜宫里突然安静了,却不是因为皇太后歇斯底里的哀痛。众人在惊愕中看着贵太妃如风一般冲到茜宇的面前,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犀利目光如同一把利刀,透着一阵阵凌厉的杀气。
“刺杀…是刺杀?”璋瑢死死盯着茜宇,浑身都颤栗着,“你看到他了是不是?秦成骏身上的血是赫臻的对不对?傅茜宇你回答我?他伤得很重?”
茜宇此时被姐姐恐怖的神色骇到了,一半出于对她的怜惜,一半来自内心深处的颤抖,她无力地点头,无力地开口,“是…他伤得很重,可是…我以为我留下他了,我以为…”
“昨晚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你怕我去抢他吗?”璋瑢此刻几乎疯魔了一般,平日里的端庄稳重荡然无存,或许是心底最后一道防线瓦解了,她再也不需要用面具来掩饰自己的无助和彷徨,此时此刻,许是人生中唯一可以痴颠的辰光了。
“皇上,是陈东亭…一定是陈东亭,是他干的,一定是他干的。”璋瑢转而对臻杰哭诉道,“皇上去抓他吧,为太上皇报仇啊…”
这一刻,所有人都认定贵太妃因悲疯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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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求全之毁(三)
内殿里的倏然安静,蕴含了无限恐慌。璋瑢疯狂的言语,便是宫女内监和太医们,都被吓到了。贵太妃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这样的罪过便是诛灭九族也不算重。但愿这只是一句疯狂之语,没有根据没有由来,只因一个女人因爱癫狂。
就在众人发愣的一瞬,只听得缘亦一声惊呼,一双双眼睛顺看去,竟是皇贵太妃瘫软在了她的身上,那瘦弱的身子一点点地沉到了地上。
于是又起一阵惊呼,于是又起一阵忙乱,于是所有人的注意被分散开来。大家只顾着将皇贵太妃送回宫去,谁都知道此刻她腹中的孩子已然成了遗腹子,是太上皇于这个人世留下的最后念想。
璋瑢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她无动于妹妹的晕厥,她恨茜宇,此刻她的心里只有恨。没有了爱,便什么都没有了。
“主子,我们先回去吧!”挽香满目通红,她哽咽着扶着主人一步步往外走,而璋瑢没有任何反抗,没有任何言语,更没有激动的情绪,她只是顺从地跟着挽香离去。神情哀怨,满面梨花,我见犹怜。
颐澜宫内殿里,只听得张文琴无尽的呜咽声,继臻海夭折,继容琴去世,她再没有这样大悲大痛过,便是姑母去世,她也只是落下几滴惋惜的眼泪。
“杰儿,你何时去把父皇接回来?”张文琴面如死灰,眼神迷离。
臻杰默然,许久他才道:“傅嘉说,父皇的临终遗言只希望能回燕城,不要儿臣…”
“难道不要入皇陵么?”眼里饱含了泪水,张文琴其实看不清儿子的面容,她抽抽噎噎道:“什么叫回南边?回南边去做什么?”
“母后…儿臣如何能知?”臻杰面色大滞,他很明白母亲是多么了解自己,很怕自己的一句话就能让她看出破绽来。
馨祥宫里,此刻千金科的太医悉数到来,她们轮番为皇贵太妃把脉,直到每一个都肯定皇贵太妃母子平安,皇后才将他们放走。
“主子,您说句话吧!”缘亦急红了双眼,顾不得自己哭坏了妆容,胭脂一摊摊糊在脸上,只是守候着茜宇,她以为这一刻世上不会有人比主子更痛苦。
“缘亦,你先下去吧,让本宫与母妃说说话。”悠儿立于她身后,低声道。
缘亦无奈,她忧心忡忡地离开了茜宇,将一干宫女都带了出去,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从这一刻起,阖宫上下必须服缟素、摘冠缨,敛容拘行为大行皇帝服丧。
“母妃。”一待缘亦等离开,悠儿便上前握住了茜宇,“您是知道的啊,怎么还会这样呢?若您的身子有事,要父皇如何安心?”
茜宇莫名地觉得心酸,眼泪不断地涌出,她哽咽着道:“悠儿对不起,我若不这么做,不叫大家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方才贵太妃要如何下台?”
悠儿含泪道:“可这一句话她到底说出来了,即便如今没人计较,往后难保没有人追究,刺杀太上皇是何等的大罪!”
茜宇不信,斩钉截铁道:“那是陈东亭的错,我不信姐姐她会参与其中,便是退一万步,她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的确,贵太妃之事当为后话。”悠儿忧心忡忡道,“眼下,父皇究竟为何要这么做?那些叛臣贼子、蛮夷外寇本还碍着父皇不敢随意妄动,如今岂不是给了他们机会,皇上要怎么面对呢?”
茜宇眼见悠儿稍有露出的忧虑和彷徨,她不禁紧紧握起了悠儿的手,“你放心啊,父皇他还在啊…实则皇上他早已比他的父亲更出色了,只是徒弟在师傅的庇护下,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悠儿,相信你的夫君,相信你的皇上。”
“是,悠儿一定竭力相助皇上。”悠儿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她与臻杰的爱,在于一份共同的承担,无论遇到什么夫妻二人都要携手面对,他们彼此珍视,不离不弃。
茜宇在长长地一叹,她很明白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有源源不断地困难需要面对,父亲告诉自己,陈东亭一伙叛臣的网结得要比想象得大太多,他们能在半年前从深山老林找出一个已经‘死’的孩子,便是这皇宫之中,恐怕也有他们的奸细…
这一日的慌乱实则才刚刚开始。先有臻昕从书房冲了回来,他听到丧钟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权太傅说明,这个七岁的孩子便不管不顾自己徒步跑了回来,可是见到母亲的那一刻,他却没有哭泣。
茜宇将儿子抱在怀里,他的父亲没有死啊,自己要如何来演绎出这般剜心剔骨的伤痛?她更要如何面对儿子的询问与悲伤。
“娘…”这是臻昕第二次这样叫茜宇,他对茜宇说过,外祖母和舅母告诉他这样的称呼会让母亲觉得幸福,“娘,您不要担心,父皇去了您还有昕儿,往后昕儿会保护好您,不要父皇担心。”
茜宇心中大痛,儿子的反应是她没有想到的,这一刻茜宇徒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有深爱自己的丈夫,有最贴心的儿子。可还等不到安抚儿子,便见若晴冲入宫来,她依旧没有去颐澜宫,而是直直地闯入馨祥宫。
若晴哭得伤心欲绝,一见到茜宇便跪了下来,扯着茜宇的手恳求道,“母妃,傅王府不让儿臣进去看父皇…您去求求王爷,让儿臣瞧一眼父皇,母妃,晴儿求求您了,晴儿求求您了。”
茜宇一时懵住,她从没有遇过这样的事情,她不晓得要如何安抚若晴。然而一如她担心的,若珣也很快进宫来,突闻父皇薨逝,这个孩子也同样无法承受,姐妹两个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任是谁也劝不开。
茜宇已不忍心再看下去,她多么希望这一切能回到昨日,她若去看一眼苏醒的赫臻,共同商议出别的法子,便不会要这么多人伤心。如今整个皇宫都沉静在悲痛之中,而自己却知道其中的真相,残忍地看着每一个人伤心欲绝,再要刻意地装出同样的悲伤。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如此折腾了整整一个上午,内务府迅速制定出了一系列丧礼所需,茜宇帮着儿子穿上孝服,自己也拆下发髻上所有佩饰,脱去华美的衣裙继而以素衣白服替代。此外宫门处处都已挂上白幡灯笼,一众妃嫔奴才均着缟衣素服,金碧辉煌的皇城在瞬间被苍白淹没,一派说不出的哀愁,道不清的悲痛。
实则茜宇很担心,她不晓得要如何表现哀痛才最真实。傅嘉只担心女儿若信以为真便会伤害了自己,这才事先告诉于她,可是不曾想却将女儿推入了另一个难题。这世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而皇室之内更甚。
过了午后,若晴与若珣被皇后带去了坤宁宫休息,茜宇经过半日的折腾着实乏累了,此刻她正立在镜前看着一身素服的自己,心里悬着一股奇怪的感觉。
缘亦进了来,她并不想打搅主子,可门外之人已经几乎将头磕破了,她无奈道:“娘娘,裕乾宫的挽香来了,她哭着要见您。”
茜宇眉头一紧,半日来自己周旋于若晴和若珣之间,竟将姐姐忘记了,她急切问道:“贵太妃怎么了?”
“挽香说贵太妃把自己关在内殿里一个人也不见,便是素服也不肯换。半日来她一口水也没有喝…挽香恳求您去看看贵太妃。”
“此刻就去。”茜宇没有丝毫的犹豫,正要往外走,却被缘亦拦住了,只听她问道,“主子,您如此模样叫奴婢更担心,您便是哭一场也好啊!你哪里还有功夫去关心旁人呢?”
缘亦此话一出,茜宇反而淡定了,若是缘亦也不怀疑自己的反应,旁人更不会细究了,痛者有好多模样,如此也算一个吧。
茜宇一言不发,只是挽了缘亦一起出去,一路来到姐姐的寝殿。
至门外,挽香呜咽着道:“娘娘,主子她已在里面待了大半日了,一口水也不喝,此刻…便是哭声也听不见了。”
“你退下吧!”茜宇一语出口,便霍然推开殿门径直跨了进去,随即反手将门带上,将一切拦在了门外。
此时,她一身缟素,如云的发髻上只簪一朵白菊宫花。而眼前呆坐于桌前的璋瑢依然一身贵妃服饰,华丽而绝美。只是她的面容惨白黯淡,没有半分生气。
“姐姐你方才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当头一喝,方能唤醒璋瑢。
璋瑢漠然的抬起头,本无光芒的眼眸瞬时射出一道寒光直逼茜宇,“你来做什么?今时今日你我之间,便是什么也不用争了,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茜宇听闻顿时眼中含泪,她坐到璋瑢的面前,却无言以对。
“呵…”璋瑢突然冷笑起来,“如今我这个贵太妃的封号废与不废已没什么区别了,是不是?”
“姐姐爱赫臻,很爱他,所以恨他,是不是?”茜宇看着姐姐,嘴里如是问。
璋瑢心中一懔,沉默许久后反问:“他伤的很严重是不是?你和他说上话了么?为什么不等他醒来再走?为什么不留下他?”
茜宇垂下眼帘,嘴角微微**:“我走时,赫臻还昏迷着,太医说没事了,我才离开的。可是…”
璋瑢打断了她的话,却用怀疑的目光直直看着茜宇,“你怎么不哭?你没看到张文琴伤心欲绝的样子吗?你为何还那么淡定?”她顿了顿冷笑道,“若消息传到南边去,德妃、如妃恐怕一个个都要生不如死了。”
茜宇不答反问:“姐姐今日为何要对皇帝说那样的话,你可知道要将自己陷入怎样的境地么?”
“我活着…为了能与赫臻一同相守漫漫人生。如今他去了,对我而言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陈东亭的死活与我何干?他可曾有一刻想过我这个女儿?”璋瑢的彻底冷漠叫人心寒。
“那璃儿呢?你忘记他了吗?”茜宇心中大痛。
“璃儿?”璋瑢那双美丽的眼睛突然放出光芒,她转而看着茜宇,看着她依然平坦的腹部,脸上渐渐绽出诡异的笑容,面上也微微抽搐着,突然从嘴里说出这样一句话问茜宇,“你晓得赫臻当年为什么那么憎恨庄德太后吗?”
茜宇一愣,答:“因为她害死了淑贤皇后。”
“呵…”璋瑢又以诡异的笑容看着茜宇,只是这一次笑容中带了半分嫉妒,“赫臻什么都告诉你,却也什么都不告诉你,他没有一刻不担心你受到伤害,妹妹啊…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幸福的人么?”
茜宇不明白璋瑢的意思,但心里却觉得不安稳。
“李红袖的死祭快到了,便也是璃儿的生辰啊!”璋瑢目光有些停滞,回忆往昔若不是欢愉,便当是痛苦,不咸不淡的过往只能叫人遗忘。
“姐姐每年都带着璃儿祭拜,告诉他庆福皇妃才是他的生母,要他永生不忘。”茜宇看着璋瑢,那几分不安转而变为了猜测,随着口中的话一点一点说出,心也好似越来越冷了。“姐姐,我问过你,李贵人当真是难产死的么?”
璋瑢浑身一震,她绝望地闭起眼睛,面上挂着凄然的苦笑,“我总说张文琴罪孽深重,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想要在宫闱之中立足脚跟,有哪几个手上不握着人命呢?”
“你害死了李贵人?”茜宇直视于她,虽然眼窝里存了晶莹之物,却问得很从容,没有半分震惊之色。
璋瑢的神色是麻木的,言语间没有半点悔意:“我一手扶持了她,让她成为甚至比你我还要风光的女人。可她竟然说恨我,恨我将她压制在充人一位得不到升迁。她好傻,若非她是充人不能抚育皇嗣,我又怎么能要赫臻把这个孩子过继给我?薀蕴她防备我,所以临死也只把孩子托付给你。难道我就这么可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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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求全之毁(四)
茜宇平静地看着璋瑢,“李贵人当时不会死,只要太医挽救得当,她可以活下来的。姐姐,我没有说错吧!”
“你…怎么知道的?”璋瑢大惊。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能够掩盖得住的,即便姐姐当年如何要保这个秘密,到底还是有风言风语传出。一个小小的充人得宠本就蹊跷得紧,多少双眼睛看着盯着。突然就这么难产死了?姐姐你以为有多少人会相信?”茜宇顿了顿,“当年你执掌凤印,便是有人要查,又有谁敢查?”
“谁告诉你的?我想还不至于你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吧!德妃吗?又是这个女人?”
茜宇不语,与之对视许久,终于叹道:“你为什么不救她?如果你救她,她就不会死,璃儿也不会没有生母。”
“生母和养母有什么分别,我一样爱璃儿,一样…”
“一样希望他能做皇帝。”茜宇的眼眸里透出寒光。
璋瑢的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少顷却又黯淡了,“便是如此,有错么?”
“姐姐的心思没有错,可你不该牺牲旁人啊…”茜宇含泪,从臻海的死开始,她就发现自己和姐姐之间越来越远。于是不论自己听到了什么,了解什么,她都装作不知道,她珍惜和姐姐的情分因而选择漠视她的一切过错,以为这样两人的情分便不会淡去。可到如今茜宇却发现自己其实做错了,若当初就将姐姐误杀臻海的真相告诉赫臻,这么多年或许又是另一番景象,然而…这一切都晚了。
“是李红袖不识时务,她那样低贱的出身怎么可能给璃儿前程?可她却死命地要自己来抚养孩子,你晓得她在赫臻心中的分量的,若她坚持赫臻一定会松口。”璋瑢似乎还在为自己解释,当一个人染指罪恶,她往往有两种选择,一是不断地解释用以逃避,另一种便是坦然承认。很可惜,璋瑢仍然选择前者。
茜宇无力地一叹:“现在赫臻都不在了…说这些有用么?这是怎么了?我们怎么绕道这里来了?”
璋瑢却似乎没有听到,略带神经质地笑道:“当年赫臻的生母便是要庄德太后害死的…你说赫臻他还容得下我吗?”
“璃儿…”茜宇莫名地感到身子也在颤抖,“不是赫臻容不下你,是他怕有一天璃儿知道这一切,他会痛不欲生。”
璋瑢漠然地看着茜宇,“赫臻真的死了么?宇儿,你给姐姐一个答案啊!”
茜宇胸口大痛:“是,赫臻死了,他离开我们了,他抛下我们独自走了…”实则她不善于做戏,更何况要做出对于赫臻之死那种剜心的疼痛。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既然皇帝已昭告天下太上皇薨逝,便不敢有任何人再怀疑了,怀疑便是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