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儿不解,轻声问:“您的意思是?”
茜宇让过一杯新茶给悠儿,笑道:“我打赌张文琴当初只想着为儿子铺路谋权,只想着怎样做才是最好,而后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一定不在她考虑的范畴。只要眼前的目的达到了,之后的事情且行且看,譬如杰宸、又譬如她选了沈莲妃来压制你。难道这些事情,也是她当初想的么?悠儿…从前民间传你铁腕肃骨、雷厉风行,可眼下我瞧见的睿皇后,却有些优柔寡断了。”
“母后…”悠儿轻呼。
“悠儿你记着,一个母亲为了孩子谋福,谁也不会说她有错。”茜宇悠悠道,“只要你别伤害别人,更不能伤害那些无辜的孩子。当年班婕妤有罪,但五皇子是无罪的。”
悠儿怔了怔,她从茜宇眼中读到的是一份敬告,是一份不容拒绝的约定。
“我明白。”悠儿苦笑一记,“我不会伤害别的孩子。当年惠妃死前也警告我,倘若不善待杰项,她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鬼神怪力,何足惧?古往今来有几个见过鬼神?怕的敬的,无非就是自己那颗心了。”茜宇见悠儿面呈释然,相信对于杰宸一事自己已不需再多说,唯握起悠儿的手温和道,“我们阔别多年,再相见却是说这些严肃的话,既然说了我也再提一句。”她微微别过头转向屋外的男子,继而又看着悠儿的眼睛道:“他说…相信你。”
有竹居外,秋风轻扫而过,苍劲的翠竹微微一摇,水波亦起,带出阵阵涟漪。
“浮标动了。”真意又兴奋地喊了一声,随即记起男子的嘱咐,又压了声音道,“我是不是要收线了。”
男子却温和地按了她的手,朝水面努了努嘴,“是水带它动了,你的手可有微震?”
真意不服,嘟囔道:“钓鱼可真磨耐心。”
男子含笑:“你不喜欢了?”
真意别过头去看他,男子显然是位长辈,但从面容上却看不出他的年岁,只是他深邃的眼眸、棱角分明的脸颊一点也不陌生,好像自己天天都能看见。
“没有…我喜欢的。”被一个陌生男子握着手,真意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可是男子手腕上的琥珀又印入眼帘,她忍不住问,“您也喜欢琥珀?”


寸草心(五)
男子迟疑稍许,看了看腕上的琥珀,笑问:“还有谁喜欢?”
“端靖母妃说父皇喜欢,缘亦说母后喜欢,也许他们两个都喜欢。”真意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串琥珀,兀自喃喃,“我也有一串是夫人给我的,和你手上的,倒像是一对。”
男子神色不变,依旧笑如暖春,却伸手脱下手里的琥珀递给真意,“既然看着像一对,就不要分离了他们,我瞧你没有戴着,那就我给你,带回去好将他们配成一双。”
真意不置可否,看着男子手上的琥珀,随口推辞道:“您的手脖子比我粗多了,给了我也不好戴呀,配成一双做什么?”
男子朗声笑起来,“这是我的,便是男子佩戴的东西,将来给你的驸马啊!”
真意面色骤红,慌忙起身也不接那琥珀,有些生气道:“您太失礼了。”语毕旋身而去,找她的皇嫂和夫人。
此时悠儿正和茜宇说话,忽见真意红着一张脸满面娇羞地跑回来,一见悠儿便伏在她的身上,继而静静的不说话,只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茜宇。
那一份酸楚从心头掠过,茜宇硬是将难过压了下去,看着女儿翩跹而归,却扑入了悠儿的怀抱,那是一种怎样的失落和无奈?也许,这就是上天对她抛弃儿女的惩罚。
不论是欢喜还是悲伤,孩子能伏在膝头轻声细语地告诉母亲,对于母亲而言这就是天伦之乐,因为在孩子的心里,她就是天。
可是女儿就在面前,却无法想认,甚至连抱一抱都…
“夫人!”真意却开口了,她伸手指向那个缓步进来的男子,“他是谁?”
可悠儿却应声将真意推开,带着她一同站了起来,稍稍一欠身,口中称,“您好!”而男子则含笑点头,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他仅仅以此算作回礼。
于是,便更让真意疑惑不已。
茜宇顺势过来扶着真意,将她一只玉手握在掌心,轻缓道:“她是你父皇委托照顾我的人,是你父皇的莫逆之交。”
真意看着茜宇的眼睛,愣了半日才道:“难怪他也喜欢琥珀。”
男子手上依旧拿着那串琥珀,递向真意,含笑问:“你还要么?”
“真的给我?”真意说着,不自觉地腻在了茜宇的身上,一股怯怯的小女孩神情,与男子说着话眼睛却盯在琥珀上。
男子颔首不语,极宠溺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愈发笑着将手伸到她的面前。
真意犹豫了一刻,伸手拿下后随即躲在茜宇身后低声说了句:“谢谢。”
三位长辈一阵欢笑,男子又捧着一只瓦罐对真意道:“这是你钓起的鱼,一会儿带回去!”
茜宇因女儿依偎着自己而感幸福,哪里能经得起提分离,连忙岔开话题,“我们先吃点心,公主也饿了吧!一会儿我们一起去钓鱼如何?”
真意亦不想走,乖巧地朝茜宇点了点头跟着她入席去,举步间回首望向屋外,已见骄阳斜射,照出寸草心内一片温暖。
昕王府,好月带着西林先回了来,锦秋一见她便兴奋异常,满口笑道:“姐姐你可回来了,我以为你从此就跟着公主了。”
好月没有说什么,但眉宇间淡淡的愁思已不复从前,短短的离开让她又变回了那个活泼好动的好月丫头,带着西林见过缘亦后,便领着她在王府里四处游玩。
不知不觉臻昕下朝回府,进门便听缘亦埋怨,“听说皇后娘娘抱病就把公主送回来了,偏她指派了好月和西林先回来,自己又一个人逛去了。京城那么大那么乱,她一个人可该怎么办?”
臻昕知道皇嫂没有抱病,但也不清楚现在皇嫂是否已回坤宁宫,然既是派了好月和西林回来,可见丫头当没有回去。
但如果皇嫂回宫,而丫头没回,那就是她又出去胡闹,也罢。
可若皇嫂也没有回宫而是和丫头在一起,那她们姑嫂二人这是去了什么地方?竟是要撇开好月和西林!
正锁眉沉思,但见好月和西林从后堂闪出前来向自己请安。臻昕一恍惚,方想起自己又很久很久没见过好月了。
主仆方见过礼,便听冯管家来报,“嘉兰国世子求见。”
缘亦与臻昕共坐上首,闻言便扶着宝清起来要退回内堂规避,口中带着几分无奈道:“这个世子真是好脾气,天天都来。”
锦秋拉了拉好月的衣袖笑嘻嘻道:“这位世子不是来找王爷的,是每天来看公主在不在的呢!”


欲加之罪(一)
锦秋话音刚落,便见管家引着一个翩翩少年安步入内,好月等退避到一处,垂首而立。只听耳边陌生男子与王爷寒暄,稍稍一抬头,便见一个相貌俊美的少年也正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王爷则让座于他,笑道:“世子请坐,舍妹今日虽然回府,但人尚未到。如果世子不介意,可稍等片刻。本王即刻派家仆去寻找。”
闻人渊将目光落在好月等人身上,不禁道:“这几个姑娘没见过,难道就是从宫里来的么?看来今天公主真的会回来。”
臻昕肯定,却示意好月和西林且退下。锦秋机灵,拉着两人就往后厅闪,一路上笑道:“我们里里外外都说这个世子是个呆子呢。”
“为什么?”西林好奇不已,“看着一表人才,又是那什么国的世子,将来就是国王了呀!”
锦秋笑道:“你不知道,这两天他来也不是回回都能碰见王爷,但每回一开口就说要找公主。可是又和夫人、冯爷他们说,要是公主来了需得提前通知他,他要离得远远的才好。”
好月捂着嘴笑道:“还真是个呆子呢,做什么又要见公主,又要远远地离开?”
正说着宝清从缘亦房中出来,见三个小丫头立在一起说笑不做正事,正要呵斥,又因西林是宫里人而不便管束,只对着锦秋和好月道,“安分着点,带着西林姑娘到院子里去逛逛,别瞎跑,府里有客人呢。”
两人连连称是,见宝清朝前头去,才听锦秋又道:“宝清姐姐说,公主年岁也不小了,这位嘉兰国世子成天来找公主,一定是看上我们公主了。”
西林“呀”了一声,“难道我们公主要做王后不成?”
“嘘…”锦秋神秘兮兮道,“别提这个事情,夫人不喜欢。夫人说这个世子呆呆的,又是那什么国的小王子,离京城好远好远,她是死也舍不得公主嫁出去的。所以你们看,夫人连见也不见那位世子。”
好月与西林对视而笑,均沉默。毕竟公主的婚事,夫人乐意与否,还是没有太多的意义。想必就是连皇上、皇后,也都要由着公主自己来。
三人正要结伴往院子里去,又有小丫头过来对好月和西林道:“夫人请西林姑娘和好月姐姐去一趟。”
好月知道夫人素来不甚喜欢她,不禁有些紧张,但问:“知道什么事情么?”
“好像是提起昨日公主打人的事,想问个明白。”小丫头笑着来扶好月,“好月姐姐,咱们公主真的打人了?听说那个妃子是宫里最妖艳的,连皇后娘娘都被她比下去了。”
好月无奈一笑,牵着西林一同去见缘亦,却没有过多地对这小丫头说宫中之事,她们虽然年纪小,但也懂得宫闱之事不能随便对外提起的规矩。
日近正午,寸草心的竹林在秋日的照射下更显翠绿,给这属于金黄色的秋天带来一抹惊喜。此时茜宇和悠儿在有竹居内说话,而真意则抱着那只瓦罐临水而坐。
“你在想什么?”男子忽而立到了身后,那极好听极亲和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还想钓鱼么?我们和夫人还有皇后一起钓鱼如何?”
真意却没有回头,看着一尾小鱼在瓦罐中游动,有些消极道:“时间不够了,皇嫂说我们中午就要回去。”
男子却坐到真意身边,含笑看着她,“若是你喜欢,多住一日也不打紧。”
真意摇头,推辞,“别人都知道我今日要回哥哥家里去,若一日不归,哥哥就该找我了。他们都不知道我来了这里,宫里除了皇兄嫂嫂和我,就没有人知道夫人的存在。我也不想害夫人清静的生活被打扰。”
男子了然,沉默半日道:“那晚一些回去也好!这条鱼你带回去其实是养不活的,我们拿来煮鱼汤喝怎样?”
真意连忙将瓦罐藏到身侧,嘟囔道:“养不活我也要养,水里那么多鱼,你要喝鱼汤还不容易,不许打我的主意。”
看着真意紧张认真的模样,男子朗声笑了起来,一笑便将茜宇和悠儿引了出来。
“什么事情笑得这么开心?”茜宇缓步到了真意身边,看着她手里的瓦罐柔声关切道:“这东西凉,捧着多冷?且放到一边去好不好?”
真意委屈道:“我不放下,他要拿我的鱼煮汤喝呢!”
看着女儿撒娇的模样,茜宇喜欢得不行,但听悠儿逗趣道:“先生给了意儿一串琥珀,意儿就不肯把自己的鱼给先生么?”
真意哪里肯依,极自然地贴在了茜宇的臂弯里,“那我拿别的东西送他,就是别给这条鱼。那么小的鱼,能做几碗汤呀?”
三人大笑,无不被真意的天真逗乐。但见悠儿朝小姑招手,“意儿跟皇嫂来,有几件事情交待你。”
真意怕即刻就要走,她已经开始喜欢这个地方,她不想那么快就离开寸草心,腻了腻身子贴着茜宇不离开,口中道:“我们要走了么?”
茜宇安抚道:“皇后娘娘已应了我的邀请,一会儿随意用些午饭,傍晚时分我亲手给你做一桌南方美食,吃了晚饭再走好不好?”
真意欣然应允,笑嘻嘻说了句,“北方少竹林,要是春天来,能吃上嫩嫩的笋呢。”语毕方跟着悠儿一步三回头地往屋子里去。
男子缓步上来将茜宇揽在怀里,茜宇轻轻靠在丈夫的身上,眸中含泪道:“她还是个孩子。”
“和当初的你一模一样,只是…她虽仍是个孩子,但是个已长大的孩子。她眼睛里看到的,并非仅仅是我们想给她看的。”男子轻声安抚,又道,“想不想再看看咱们的儿子?”
茜宇回眸与丈夫对视,在是与否之间难以取舍,潸然泪下。
此时,宫内却平静如水。
史上无能懦弱的皇后并非没有,史上被小小妃嫔挟制且毫无尊严的皇后也不在少数,而史上独守中宫犹如身处冷宫,仅空有皇后头衔并不为帝王所爱的皇后比比皆是,甚至当今乾熙帝的生母,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然而这些情况不会落在睿皇后的身上,她拥有着身边所有人对她的爱与敬甚至是畏,一如她分明不在宫中一夜一日,却没有任何事外之人能够发现。


欲加之罪(二)
众人只知道午膳时分皇帝亲临坤宁宫探视,却不知道臻杰只是独自在内休息了片刻。也许皇帝会对其他妃嫔留情,也许皇帝偶尔会为其他女人的美色动心,但帝后之间二十多年的夫妻,爱情也好、亲情也好,却是谁也无法估算。
上书房里午休之后正预备开始下午的课业,却迎来了皇帝圣驾。上一次乾熙帝来看儿子们的功课动了大怒,要得书房上上下下从此都战战兢兢无时无刻不预备着迎接皇帝,于是臻杰这一次再来,看到的是井然有序的一切。
与周世扬稍稍交流后,臻杰将两个儿子叫到跟前,“皇后抱病,你们可曾去请安?”
杰泓道:“父皇曾教导儿子‘不孝者心不正、品不端,难成大器。’,儿子们时刻记在心里,今日一早就与五哥去坤宁宫请安,但母后正卧床,所以只在外厅磕了头。”
“嗯!”臻杰随手翻了几册儿子们的功课,兀自道:“老六的字还是一塌糊涂,老五还过得去,写字能静心,你们几个妹妹的字就很好。”
“儿子记下了。”兄弟俩应下,又听杰项问:“父皇是从母后那儿来么?”
臻杰抬头看杰项,“是的,怎么了?”
“母后的身体可好些了?”杰项道,“大皇兄也受了伤,儿子想着今晚去大皇兄府上探望,不知父皇能否准许。倘若去,大哥问起来,儿子也好回答。”
臻杰停了停,合上册子颔首道:“去吧!你们兄弟俩一起去看看他。把宸瑄和文琪带回去,皇后抱病,这两个孩子留在宫里怕没人照顾。”
“是!”杰项欣然应下。
臻杰又道:“替朕带句话给你大哥,叫他好生养着,静心。”
杰项没有去细究这句话里更深的意思,只抱拳答:“儿子记下了。”
于是臻杰又小坐片刻问了儿子们几句功课,便离了书房去,一直到傍晚时分书房下课,杰项与杰泓才一起来坤宁宫向嫡母请安,顺便带走宸瑄和文琪。
自然他们是见不到悠儿的,刚从嬷嬷手里抱了文琪和宸瑄,便见钱韵芯带着侍女赶了过来。
原是她得知儿子和杰项要离宫去宸王府,特地备了一些东西来要他们带去,亦嘱咐道:“你们哥哥伤着,说几句话就回来,千万别打扰他休息了。”
兄弟俩一一应下,方带着宸瑄和文琪离开了皇宫,而一路赶往宸王府的同时,另一家马车也整装待发。
“夫人,我要走了,往后还能来看您么?”真意抱着她的瓦罐,认真地对茜宇道,“您做的菜比缘亦还好吃,我肚子都吃圆了。”
茜宇感慨万千,捧着真意的脸颊道:“往后总还有机会的,好孩子,我也很喜欢你啊!”
此时悠儿已经上车,临窗看着车下依依惜别的母女,那个纯真的女孩儿做梦都想和母亲相依相偎,可生母就立在面前,她却浑然不知,实在可怜。
“意儿,天色不早我们该上路了。再不回去,你哥哥可就要找了。”悠儿不想催促,可是再拖延,真的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真意带着乞求的目光看了一眼悠儿,再别过头去,却将瓦罐递给了茜宇,“这条小鱼我不带走了,夫人替我转交给先生好么?”
“你不是舍不得么?”茜宇没有接手。
真意却郑重其事地将瓦罐交给茜宇,“先生送了我一串琥珀,我也要给他留点东西才好。我自然喜欢这条小鱼,可是…可是…”
“什么?”茜宇心中微痛,轻轻将瓦罐接下来。
“可是我更喜欢你们!”语至此,真意已然哽咽,匆匆将手从茜宇掌中抽出,回身扶着白芷上了马车。
随即又从车窗探头出来,抿着红唇看着茜宇却不说话。忽而马车一震缓缓朝前去,真意方喊了一声,“您要是走了,可得告诉我呀!”
马车越行越快,很快真意眼里的茜宇就越来越模糊,也听不见她是否答复了自己,无比失望与失落之下小丫头一转身扑在了悠儿怀里嚎啕大哭。
悠儿亦心疼,哄着真意道:“傻丫头,怎么哭得像个小娃娃?只有文琪她们舍不得了才这样哭呢?快收了眼泪…皇嫂答应你,往后有机会,一定还带你来好么?”
“嗯!”真意哽咽着,在悠儿身上腻了片刻,才抽抽搭搭道,“小时候看杰泓、元弘他们在皇兄和仁贵妃身边打闹玩耍,就特别羡慕他们有爹娘宠爱。虽然您和皇兄也那么疼爱我,可是这不一样的…”
“然后呢?”悠儿心里掠过几分不安。
真意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就把夫人和先生想象成父皇和母后了,在他们身边…我好快活!”
“傻孩子!”悠儿不知该说什么,只把真意搂在怀里,“只要你喜欢,就这么想吧!”
马不停蹄,车轮滚滚,马车一路狂奔着往京城去,真意的呜咽声也渐渐变弱,待马车行至昕王府门外,她已然安睡了许久。
“意儿,咱们到家了。”悠儿轻轻一唤,真意微微睁开眼睛,在朦胧中将之前的记忆勾起,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挑开帘子望了望,“我们到哥哥家里了。”又问悠儿,“皇嫂今晚住这儿么?”
“嗯!”悠儿笑道,“你不见得不着家就先回宫吧,明日我再随你的车轿回去。”
说着,便已有白芷来搀扶二人下车,真意落地后就撇下嫂子自己先进了门去,早有家仆报进去,但见哥哥怒气冲冲地从正厅出来,一见自己就劈头盖脸地训道:“整整一天你去什么地方了?全家都在为你担心知不知道?”
离别的愁绪并没有太多影响真意今日一整天的快活,可是兴高采烈的自己才进家门就被哥哥喝了一声,方才的委屈倏得涌上心头,不禁双眸含泪,委屈道:“我没有乱跑…我…”
见妹妹楚楚可怜,臻昕也心软了。在公务和应酬中,他总能极好地克制情绪,可每每在妹妹身上,一旦担心过头,就忍不住要训斥。
“你总是有理由,这个世界就都围着你么?”说这句话时已然平了几分语气,但还是带着责备。
忽然从真意身后越过一把声音,只见皇嫂一身平常百姓家妇人的妆扮,扶着白芷从后而上 ,口中笑道:“今日哥哥可委屈妹妹了,意儿今天一直都陪着我。”
真意不想再多解释,嘟着嘴回身扶着皇嫂,口中嘟囔道:“他总是不问清楚就骂我。”
得知妹妹和皇嫂在一起,脑海中稍稍一转,臻昕便明白眼前是怎么回事,显然自己的猜测是中了后者,不由得对皇嫂带着妹妹去了什么地方好奇起来。
此时得知公主回来的缘亦也跟了出来,乍见皇后,不禁唬住。早有白芷上来扶着笑道:“夫人听奴婢慢慢解释。”
于是屏退了一些闲散的家仆,只当皇后是缘亦的一个故友来接待,众人正结伴往屋内去,却有一个别府家仆策马而来,不顾阻拦连滚带爬地跑进了王府。
待到臻昕脚下,还不曾看清他身边有什么人,就哭丧着喊道:“王爷,我家王爷殁了…您快去府上看看吧!”
臻昕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下,他尚以为是外祖父…不由心都凉了,“你…是哪个府…”
“是宸王府,奴才是宸王府的门子。”那家仆已哭倒在地上,“王爷救不过来了。”


欲加之罪(三)
一旁的人几乎都被唬住,还未等做出反应,已见皇后如同离弦之箭向外走去,口中仅冷冰冰一句,“去宸王府。”
可是却没有人挪动步子,应当说,所有人都吓傻了。
悠儿一直走到大门处,才发现身后未有一人跟上。
“臻昕,带我去。”怔怔地立在门口,悠儿看着呆立在院子里的臻昕,她的脸上没有哀伤、没有震惊、没有痛苦,更没有眼泪,她只是带着一丝乞求的口吻,重复,“昕儿,带我去看他。”
臻昕没有再犹豫,回身对真意道:“跟哥来。”
真意一愣,随即跟上了兄长的步伐,用颤抖地手将悠儿扶住,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面对素来坚强的皇嫂,在这样一个大悲的时刻,真意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字眼来安抚她。她唯有祈盼,祈盼这又是一次玩笑,又是一次他们兄弟之间的计谋。
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当兄妹二人拥着悠儿赶到宸王府时,府内已哭声一片,乱作一团。天色已然昏暗 后院内跪了一地的家仆,听闻范新兰已晕厥过去,唯见金茉搂着一双孩子在一边哭泣。
家仆解释说王爷在花园内不甚跌倒,后脑勺重创在一块尖石头上,当场就过去了。家养的大夫救了几回都没用,等几位名医赶来,身子都冷了。
谁也无法体会悠儿此刻的心情,她只是缓缓走到金茉面前,轻轻抚摸了宸瑄和文琪的额头,柔声道:“把孩子带下去,天色晚了,他们该睡了。”
哭得梨花带雨的金茉抬头见面前平常妆扮的妇人竟是婆婆,一时怔住。
悠儿的手明显是颤抖的,“孩子们还小,不要吓到他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我不知道…”金茉搂着一双孩子,已哭得没了力气,忽然将手指向悠儿背后,“当时…五弟…他在王爷身边。”
悠儿徐徐转身,静静地看着杰项走到自己面前,少年脸上一片悲戚,深邃的眼眸里有恐慌,却更多是淡定。
悠儿打心嫉妒杰项这样的眼神,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如此沉着冷静?看着自己的哥哥死在面前,为什么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还如此平静?
“啪!”的一声清脆,悠儿挥手在杰项的脸上掴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皇嫂!”一旁的真意大惊,可是也仅仅立在原地喊了一声,除了这些她无力做任何事。
此时臻昕从停了杰宸尸体的房内出来,面上已满是泪水,身子也轻轻打飘需人搀扶。昨天,昨天他们叔侄俩还把酒言欢,还互许承诺,还展望美好的未来。
可是…方才自己看到的仅仅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个与自己形影相随一起长大的杰宸,真的死了。这不再是玩笑,不再是计谋。杰宸真的走了,生命竟然如此脆弱,在一瞬之间,就消失了。
“皇嫂,您要不要进去…”臻昕已几乎说不出话。
可悠儿只冷冷地盯着杰项,半日吐出一句话:“为什么不救他?”
“母后!”杰项无言以对,倏得跪在了地上,“儿臣万死。”
悠儿没有理会,仅又将迷茫地眼神投向臻昕,“他睡得安静么?”
“皇嫂…”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臻昕早已难抑泪水,只觉得咽喉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皇嫂。”真意终于开始哭泣,而此刻扶着悠儿,颤抖的已不是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