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怡则摇头,“你们不了解皇帝,他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来问我的,所以梁嗣音说与不说,从皇上这里是无法判断的,只有问她自己了。”
“要不要奴婢叫她来一回,您仔细问问?”静燕有些着急,毕竟方才她对梁嗣音的态度很是恶劣。
李子怡恼道:“你们有没有脑子,现在去找她,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这是要显摆自己心胸宽广呢,还是心虚?”
二人讪讪再不敢言,但听李子怡说:“送个消息出去,叫三皇子明儿下了朝到坤宁宫一趟,我会在那里等她。”
“是,奴婢这就去办。“静燕连忙答应,匆匆离去。
李子怡起身来走到柜子边上,从秘藏在衣柜深处的匣子里拿出用牛皮纸包裹着的小纸包,迅速塞入静堇的手里,低声道:“把这个给我妹子,告诉她,倘若想在这宫里留下并出人头地,就要下得去手。”
“娘娘,这是…”静堇不比静燕心狠,心慌慌不敢接。
李子怡却厉色相向:“不是害性命的东西,你慌什么?”
“是、是…”静堇终不敢违命。
这一边,当梁嗣音缓过神来,发现今日和皇帝的独处竟在皇宫掀起大波澜时,她已然被钟粹宫除武舒宁外所有秀女孤立,每个人见到她都是十分嫌恶的模样,更有甚者当面揶揄:“原来骨子里透着狐媚劲儿,处心积虑勾引皇上,在我们面前装文静装内敛,什么东西!”
彼时舒宁就要和那秀女起争执,反被嗣音劝下,她只是苦笑:“她们怎知道事情的始末,又怎知道我被李主子掌掴呢?”
舒宁恨道:“为什么挨打的不是她们这些人?委实恨透了!”
嗣音让谷雨和小满送她回去,免得再与其他人起争执,自己则独自走回房,可就连平日会打个招呼住在隔壁的秀女也见了自己就将房门紧闭,仿佛躲瘟神一般。
若言失落尚不至于,嗣音和别人别人本就没什么交道,她只是很无奈,很委屈,最让人伤心的不是那秀女的讽刺,而是李子怡的话。
她不明白自己何时何地就和泓昀扯上了这样理不清的关系,甚至到了让李子怡如此明了地来威胁自己,在她的印象里,只是见过三皇子几次而已。
“梁妹妹。”就在她要进房的时刻,刘仙莹忽然出现。
嗣音有些惊讶,她以为除了舒宁,这钟粹宫里再不会有人要和自己说话。
“刘姐姐。”她欠了欠身子,让出道路来说,“姐姐屋里坐吧,谷雨一会儿就回来,我好叫她奉茶。”
“不必了,我和你说句话就走。”刘仙莹温婉地笑着,她的一颦一笑总是那样清透安逸,仙气冉冉款款如其名。
“是。”嗣音没有勉强。
刘仙莹便施施然走到她面前,伸出纤白如玉的手,将一只精巧的瓶子塞入嗣音的手里,柔和的语调缓缓而起:“这是散瘀血的好药,你脸上的伤痕到底还是看得见的,若用厚重的脂粉去掩饰,只怕伤了肌肤,今晚你敷一夜,明日起来就好了。”
嗣音感激不尽,接过那瓶子欠身致谢:“多谢姐姐惦记。”心里则叹,“我以为你们都看不见。”

☆、41.第41章 怪病

刘仙莹呵气如兰:“记得用就好,不必客气。”她说完这句便翩然离去,竟也不再多几句寒暄。长久以来,嗣音一直觉得刘氏的气场非同一般,叫人只敢远远地看着她,便是那蛮横霸道的李子忻也从不敢去招惹她。若论出身,刘仙莹未必是最好的,可她就是这样卓尔不群,如一枝莲花傲然独立。
不久谷雨回来,嗣音便道:“我正愁这脸上的五指印怎么办,我又不爱浓妆艳抹,你看刘姐姐就送来这上好的药膏,你快与我敷上,明日便好了。”
谷雨拿了细细端详,又闻了闻,嘀咕说:“按规矩宫里是不可以随便用药的,便是一碗败火的凉茶,只要用了药材就必须报备御医馆,还要说清楚是从哪儿,谁弄进宫的,怎么刘小主手里能有这瓶药呢?”
嗣音没想那么多,随口道:“不是说刘小主是永寿宫耿主子的表妹么?兴许是那里给的,让她防身用。”
谷雨摇头:“还是不要随便用的好,如果您实在觉得不用没法儿给刘小主一个交代,不如奴婢替您试一晚上,我把这药膏抹在手臂上,明日起来若没事您再用如何?”
“就依你的意思。”嗣音没有驳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谨慎些总没有错。
如是主仆二人再说了些闲话,谷雨侍奉嗣音就寝后,挑了些药膏抹在手臂上,也睡下了。
翌日,梁嗣音还在梦里,却被谷雨的哭声弄醒,醒来后见到那恐怖的一幕,只觉得浑身颤栗,彻骨的冰凉从腰上直窜入脑门。
“为什么?为什么?”她怒问,眼泪不争气地落下。
且说这日散了朝,泓昀从前朝往坤宁宫来,他知道母亲寻自己无非那几件琐事,却不知为何偏要到嫡母这里来讲,若非推辞不过,他真真不愿进宫。
将至坤宁宫门外,却见钟粹宫执事太监德安站在远处,鬼鬼祟祟的模样叫人生疑。他立定下来,喝道:“猴崽子,躲什么?见到我也不过来行礼?”
德安吓坏了,一溜烟跑过来,磕头道:“不敢惊扰主子,所以才不敢到面前来。”
“怎么了?你不在钟粹宫当差,跑来母后这里做什么?”泓昀眉头一皱,问,“钟粹宫里出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德安欲言又止,忐忑不安的模样叫人看着肠子根痒。
泓昀没好脾气,呵斥道:“你是说也不说?或者揪了你去母后面前?”
“回主子,这件事奴才实在不晓得该不该报。”德安使了个颜色,腆着胆子慢慢凑近了泓昀道:“主子还记得那位梁嗣音小主么?她今日得了怪病,脸上长出了蜘蛛网似的花纹,那面孔整个儿就毁了。此刻若报上去,不管什么病或能不能好,终究是不能留在宫里的。可奴才想着,万一好了,岂不是可惜了…主子,您知道的,皇上那里…”
德安这样絮絮地说着,泓昀心里则翻了几重心思,如果梁嗣音就此被送出去,他岂不是不用再顾忌父亲?这个念头一起,便脑热起来,其他的一概没忘心里去,退了一步正色对德安道:“你走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回去等消息,好生照顾那位小主。”
“主子…”
德安还没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便见泓昀转身入了坤宁宫去,他惶恐不安地站了须臾,见里头没什么动静,只能先赶回钟粹宫去。
这一边武舒宁则才刚吃了闭门羹,见德安回来,就问:“德安公公可知我嗣音姐姐怎么了?怎么又病了,您也不让叫太医?”
德安一脸为难,只低声道:“今日这事儿有些棘手,武小主您还是先回去歇着,过会子自然就…
可他这边话还没说完,忽而就从宫门出冲进来几个老嬷嬷和大力太监,那为首的严嬷嬷厉声问德安:“小安子,梁嗣音小主住哪一间屋子?”

☆、42.第42章 幽禁

德安心里突突直跳,将他们引到嗣音的房门外,却不等他拍门,那嬷嬷就指挥大力太监将门撞开,只听见她大声说:“立刻裹好了送走。”
“怎么了?你们做什么?”武舒宁急坏了,冲上来要和那严嬷嬷理论,那严嬷嬷是很凶狠的人,瞪着舒宁道,“怎么,这位小主要一道去么?”
“小主,别给梁小主添乱了。”德安只能死死拉住她,不叫她上前去。
此刻便见那几个大力太监已经从里头出来,两人抬着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只在头上露出几缕青丝的梁嗣音,径直就往外走。
谷雨跟在后头大哭,却被严嬷嬷推进房间,哼哧道:“你也不许再出这间屋子,七日后自然有你的去处。”
这一闹惊动了钟粹宫所有人,或有大胆地出来看光景,便是胆小的也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看得真真切切,谁敢想昨日还风风光光和皇帝在宫里漫步的梁嗣音,今天竟然就这么被一床被子裹着送走了。
“赶紧小心跟着去,瞧瞧他们把梁小主送去哪里。”德安一头的虚汗,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跟着,便差遣一个脸生的小太监去打探消息。
武舒宁哭成了泪人,闹着要去追嗣音,小满拉也拉不住,幸而几个秀女过来劝说,才制住了她。偏偏李子忻幸灾乐祸,特特跑到她面前说:“看样子是得了怪病了,不然没得这样突然这样冷血,武妹妹你还是自己保重的好,可别也随了你的好姐姐去。”
舒宁大怒,涨红了脸道:“你说得什么话,你算什么东西?”
德安本就心烦意乱,见秀女们作势要吵起来,忙呵斥宫女太监们拉开,摆出一宫执事的模样说:“钟粹宫本就是敏感的地方,各位小主若不想上头再追究什么,还是安分守己些好。万一事情闹大了,新选一批秀女也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一凛,均诺诺不敢再言。舒宁哭得不行,硬是被小满和其他人拉了回去。
这一边,严嬷嬷带着几个太监匆匆而行,一路到了皇城北边一处名符望阁的地方,这里本是宁寿宫第四进院落,再往外头走些路,便是要出顺贞门了。只是平日里人烟稀落,便是这阁楼院墙也颇有些斑驳支离。
“吱嘎”一声,严嬷嬷带着几个太监推开了符望阁的门,一路径直走进去,到了里头一间屋子,便吩咐小太监将梁嗣音放下。
隔着棉被,嗣音听见那嬷嬷说:“小主现在这里安置,每日总有人给您送饭送水来,千万不要胡乱跑出去,不然后果自负。本该是将您送出宫的,承蒙皇后娘娘恩典,让您先暂居此处养病,还请您好自为之。”
继而是仓促的脚步声伴随一声大门紧闭的巨响,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嗣音长吁一口气,挣扎着从裹得紧紧的棉被里爬出来,顿时满室的阴寒之气侵入肌骨,她打了个哆嗦,抱臂团住了自己。
再抬头,便见这殿阁虽有些破旧,却是干净整洁、一应家什俱全的所在,只是缺少人气,故而显得阴瑟凄冷。
嗣音从屋子里走出来,外头是宽敞的院落,东西两间耳房,她回眸一看,才发现自己竟从一栋两层高的阁楼出来,而入宫许久,竟不曾见过如此高的楼宇。想起刚才不曾发现玄关楼梯,便又返回屋子里,终在漆色斑驳的美人屏风后找到了旋梯。拾级而上,到得二层,却不见方才在院落里看见的露台,只是朝南一排及腰的大窗户。再仔细看,才发现这阁楼竟是外观两层,内则三层的巧妙建筑。
梁嗣音缓缓来到三楼,一步跨入露台,竟豁然开朗,极目远眺,竟还能隐隐看见皇城外的光景,而宫内各处自不必说,红瓦金顶、亭台楼阁,尽收眼底。
“我竟是到了这样一个好地方!”
忽而她瞧见外头来了一行人,那为首的见了自己竟好大紧张,奔跑着冲进来,朝楼台上的嗣音喊:“梁小主你快下来,可不能想不开。”

☆、43.第43章 梁才人

嗣音无奈,笑道:“我只是上来看看光景,公公莫怕。”
来者正是坤宁宫王海,当他再见到梁嗣音时,后者已然用丝帕捂住了脸颊,没有叫人看见她脸上可怕的蜘蛛网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秀女梁嗣音柔嘉成性,淑慎持躬,朕惟治本齐家…”
“什么?梁嗣音被册封七品才人?”
消息传到钟粹宫时,正乐滋滋喝茶的李子忻被惊得失手摔了茶碗,一张脸气得白一阵绿一阵好似大病一般。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竟提前册封一个得了怪病的秀女为才人?”李子忻浑身打颤,她才刚以为自己到底少了一个眼中钉,却不想这颗钉子不仅没除去,更深入到自己的骨肉里去。
“走,去翊坤宫。”她恍恍然往外走,也不知自己找堂姐究竟要问什么。
走出门,却见武舒宁立在廊下,她无不得意地冲着自己道:“老天可是长眼的。”
李子忻哪里肯认输,咬牙说:“就看看她有没有命走出那个地方了,莫要染了这怪病,在那里做一辈子才人。”
“哟,各位小主真真伶牙俐齿。”正说着,外头进来一位体面的宫女,正是景阳宫梨乐,她看一眼气坏了的李子忻,笑道,“小主要明白规矩,如今梁才人可是宫里第一个有名分的主子,年主子那里都要礼让几分,您这话可忒不在规矩上了。”
李子忻哪里敢分辨,梨乐说的一点不错,现而今梁嗣音是正儿八经皇帝的女人,而她还是个随时可能离开的秀女。
德安忙迎上去,笑嘻嘻问:“姑姑怎么来了?”
梨乐款款立在中央,将一众人看过去,口中方道:“我带年主子一句话来,即日起秀女们只在钟粹宫里学习规矩,不能随便出门。各宫主子那里年主子自然会去说明,而各位小主若要求见各宫主子,也须得德安你先报备年主子知道。年主子准许了,秀女方可出门,不然有一罚一,一律撵出宫去。”
“是。”众人齐齐地应诺。
那梨乐又转身和德安絮絮地说些什么,舒宁便大模大样走过来瞪一眼李子忻,故意问:“李姐姐,你不出门了?”
李子忻知道此刻若惊动年筱苒再去见到堂姐,一定会被斥责,自然不敢提去翊坤宫的事,又被武舒宁这样一噎,心中难平却不得发作,悻悻然甩袖而去,自此闭门不出。
那一边德安送走梨乐,回来看见破涕为笑的武舒宁,也无不高兴说:“小主这下可安心了,梁才人如今可是宫嫔了,再也离不了了,那病也早晚会好,你们姊妹总有见面之日。”
“可不是!”舒宁笑弯了眉,打心眼儿里为嗣音高兴。
可是,他们全然不知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谷雨被关在屋子里看着这一切,听见武小主的笑,心里却很不落实,她挽起衣袖看见手臂上恐怖的蜘蛛网纹,那冰凉的心却是又寒了一层。
“舒宁,如今我真的留下了。”符望阁里空荡荡的,已身为才人的嗣音却连一个侍婢都没有,宫女们送来热水后便如躲瘟疫般跑走,她自己打水洗罢了脸,如是呢喃着慢慢走近那漆色斑驳的镜台。
继而,玉一般的肌肤从镜中映出,梁嗣音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蜘蛛网纹,早上那把德安吓得目瞪口呆的印迹仅仅是一支墨笔作祟,但梁嗣音猜到了事情的进程,却没猜到结尾。
才人,一夜之间,她的一生有了归属,她是皇帝的女人了。

☆、44.第44章 往后要保重

可这空荡荡的符望阁,她要住到何时,又要在何时让外头的人知道,她的病好了?
来,容易。去,很难。
也许她一辈子只能是一个才人,永远孤独地住在这里,永远见不到心里的人…
忽而外头传来脚步声,梁嗣音不及再将蜘蛛网纹画在脸上,只能用丝帕把脸遮挡起来,匆匆来到门前透过镂花往外看,入目的却是他。
“嗣音,嗣音你在吗?”泓昀立在院落里大声地喊着。
“嗣音?嗣音?”梁嗣音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她想不到泓昀竟这样亲昵地直呼自己的名字,她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可是!
“梁嗣音!”泓昀的声音益发地大了。
“三殿下。”嗣音推门而出,制止了他的大声呼喊。
泓昀乍见梁嗣音,喜形于色,竟是松了口气,几步跑到她的面前,将她上下打量,因见那一块丝帕挡着脸,焦心地问:“脸上到底要紧不要紧?你叫我看看吧,我给你请好的太医。”
“奴…”嗣音方要如常行礼,忽而想起来自己如今已是皇帝的才人,是她的庶母。
“三殿下,您不该来这里的。”嗣音没有行礼,而是退了几步与泓昀保持距离。
泓昀抬头看了看符望阁光景,恨道:“都是我的错,没想到弄巧成拙,竟然,竟然…”
“三殿下,我如今已是才人,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往后你我也当以礼相待。”嗣音微微别过头,没有看他。
泓昀痛心道:“嗣音,您也知道我的心对不对?你可知道在寿皇殿外我第一次看见你就…”
“殿下。”嗣音高声喝止,“我才刚说的话您没有听见么?没有过去了,您又何必执迷不悟?如今我是皇上的才人,您再说这样的话,真真要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么?”
“嗣音!”
梁嗣音见他不肯改,冷色道:“殿下请自重,我虽是位分低微的才人,却也是你的庶母,往后请不要再直呼我的名字。”
泓昀呆住。
嗣音继续说:“从前的梁嗣音能得到三皇子垂青,实在是无上荣耀,可她从没有过那样的念想,来参加选秀,她就把命运交给了皇室,她只想平静地度过一生。三皇子会遇到更好的女子,比梁嗣音好千倍万倍,请不要辜负李主子对您付出的一切,也不要辜负了您自己的命运,更加更加不要让一个女人成为你的牵绊,甚至…毁了你的一生。”
“如果没有遇见你。”泓昀涨红了脸,眼眶已然湿润。二十来年,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心,却因为自作聪明最终让她从身边离去。更让人难过的是,那个人口口声声对自己毫无感觉,却又处处为自己考虑。
“往后要保重,深宫的日子不好过。”泓昀压着心中的各种情绪,到底不是痴缠难磨的人,说完便走了。
符望阁的大门关上那一瞬,嗣音浑身一松,那些话能被说出口,委实太好了。
“呼…但愿李主子往后莫在刁难于我。”她这样呢喃一句,转身回屋子里去。说起来这符望阁虽然凄清,可进宫来那么久,钟粹宫里因秀女众多从没有一天是安宁的,难得可以这么清静,嗣音反渐渐喜欢了。
她自己动手整理了屋子,将方才那些宫女送来的东西归置好,不知不觉已日落黄昏,继而又一拨宫女过来,大声说送来了晚饭,待嗣音出去,只见两提食盒搁在地上,宫女已不知踪影。
嗣音自然不怪她们无情无规矩,便是换做自己,也不会愿意同一个得了要毁容的怪病的人打交道,世上哪个女人不爱美呢?

☆、45.第45章 不是不计较

只是这两提食盒有些沉重,看起来里头的食物不少,但她一个人怎么能吃得了这么多?想着已到了屋子里,将菜品一件件摆在桌上,竟铺满了一桌,凉菜热炒汤羹点心一样不少,这根本不是一个才人或一个秀女该有的份例。
“你倒准备好了。”忽而一把男人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嗣音才想起来符望阁的大门没有关,而那声音又何其熟悉,惹得她顿时心慌意乱,竟不敢回头去。
“奴…”嗣音开口,她意识到自己的称呼该改了,可却叫不出那一声“臣妾”,于是只是回身行下礼去,什么也没说。
“起来。”彦琛说着已走到嗣音的面前,在她站起来的一瞬伸手挑开了脸上的面纱,那脂玉般的肌肤完好无损,只隐隐还有昨日受掌掴的印痕,若不细看,真真没有半分瑕疵。
“奴婢该死!”嗣音意识到自己的欺君,倏地跪了下去。
彦琛绕过她坐到桌前,沉着声音道:“头一件,你要改了对自己的称呼,现如今你是朕的才人,你可知道该如何自称?”
“奴…臣、臣妾知道。”嗣音的心突突直跳,轻轻挪动身子,面向皇帝。
“起来吧。”
嗣音则有点发懵不曾听见,直到皇帝再说:“朕叫你起来。”她才回过神,匆忙立起来到桌边,“皇上要在这里用膳么?奴、臣、臣妾伺候您,但是试菜的…”
彦琛却摆手打断她,浓眉微蹙,带了几分怒意。
嗣音心头一紧,低下头去,不知皇帝会如何论处自己的欺君之罪。
“‘臣妾’这个词对你而言,很难么?”
“嗯?”嗣音有些意外,呆了一瞬忙道,“不、不是很难,就是有些不习惯。”
闻言,彦琛点了点头,慢声道:“习惯一件事很容易,你现在把‘臣妾’两个字念百遍,朕相信你很快就会熟悉。”
“百…遍?”嗣音以为皇帝在开玩笑。
彦琛却悠闲地挑他喜欢的菜肴来吃,见嗣音久不反应,才说:“开始吧,你自己数着。”
梁嗣音这才明白,皇帝没有玩笑。
“是。”耳边传来极不情愿的语调,彦琛没有看梁嗣音的脸,却感觉一股气场迫近,好像她正瞪着自己,猛地抬头,却只见那丫头正视前方,淡然地开始念“臣妾”。
她的声音极好听,清澈、柔和,犹记得寿皇殿里她空灵飘逸的吟唱,叫当时疲惫而紧张的自己舒缓进入梦想。
“臣妾、臣妾、臣妾、臣妾、臣妾…”嗣音不疾不徐,心里一边默数,一边仔细地念这一词。皇帝说得没错,习惯一件事,很简单;可是皇帝不知道,这样不带情感地念,更简单。她心里想着,好不服气。
当彦琛吃了四五分饱,嗣音也念完了。
彦琛不予评价,只是道:“坐下吃吧,你也折腾了一天。”
“臣、臣妾身份低微,不敢和皇上同席。”嗣音有些赌气,她无法违抗皇帝的命令不念“臣妾”,但有道理拒绝和他同席用餐。
彦琛果然不悦,皱眉看着她,冷声问:“念了一百遍,你还是念不好一个‘臣妾’?”
“臣…”不知为何,与那一百遍全然不同,一旦正经和皇帝说话,嗣音每说‘臣妾’都会心头一颤,这才总不能顺利出口,“臣、臣妾不知道。”
“好倔强的脾气。”彦琛说着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嗣音垂下眼帘,低声回:“臣…臣妾不敢。”
“看来你还需磨练。”彦琛略显愠怒,作势要走,一边道,“朕喜欢今日事今日毕,你自己在这里继续念,没有上限,你自己满意便成了。”
“是。”嗣音行下礼去,“恭送皇上!”
彦琛的浓眉不曾展开过,道不清心里的情绪,怒?嗔?或者,喜?
“第二件,记着,欺君这件事朕不是不计较,只是要你欠着。”皇帝言罢,旋身离去。

☆、46.第46章 该来的总会来

方永禄等侯在外头,见皇帝出来,忙上前迎接,但问:“皇上晚膳可用得好,要不要奴才…”
“朕气饱了。”彦琛好似随口而出,大抵自己也没意识。
方永禄更听得不真切,愣了半晌。
“告诉皇后一声,给她派一个宫女来,此外不许别人随便来这里,特别…”彦琛言至此,面色冷然。
方永禄知道皇帝想什么,低声道:“梁才人今日说得绝决,想来殿下他不会再混沌不清了。”
“但愿不要叫朕失望。”彦琛摇了摇头,再回头看一眼符望阁,今日离去不知何时再有空暇过来,虽然每次见她都不免要生几分气,却偏偏脾气那样相投,叫人不得不想去亲近。
此时坤宁宫里,皇后正看一封来信,但见眉头挂了几分忧愁,将信笺交给络梅,叹一声道:“他那几个王妃侍妾我是知道的,都是金贵娇惯的人,哪里能心疼他。西南那边气候与这里好大不相同,当年他才过去的时候便病了一场,也不知如今好不好。这信里的话,也大多是敷衍我哄我罢了。”
“娘娘这样心疼王爷,只盼他记着您的好,莫再和皇上闹变扭,教您两头为难。”绘竹奉上茶水,柔声道:“娘娘自然也该保重身体,近来您总是操心,入了秋益发瘦了。”
正说着,绣兰和织菊从外头进来,因道:“方总管传了皇上的话,说请娘娘派一个宫女去符望阁照顾新册封的梁才人,其他各位主子也不可擅自去符望阁探视。因听说娘娘已宽衣,方总管便没进来请安。”
“你去告诉他,本宫知道了。”容澜揉了揉额头,显得很疲惫,“真正操心的事,才刚开始呢。这几日若有人来,便替我挡了,叫我静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