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好生歇着,殿下他哭一回儿就会好的,您千万保重身体,皇上不是说了秋狩回来要看您能好起来吗?”梨乐见她如此,也红了眼圈。
提起彦琛,更惹得年筱苒动心思,她万万想不到,秋狩前的那些日子,皇帝几乎每晚都来景阳宫,亲自宣太医看着他们把脉,亲自喂自己吃药,亲自拿帕子拭去自己额头的虚汗,每每咳嗽地猛烈,他就让自己靠在他的肩头,甚至都不嫌弃自己是个病人。
可奇怪的是皇帝越是这样,年筱苒竟越是不安,她是心善的人不假,可她也执拗也骄傲,为了梁嗣音失声那件事,她始终如鲠在喉,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怎么能为了报复李子怡而利用梁嗣音呢?而偏偏那梁嗣音还是皇帝如今甚至一辈子最中意的女人,伤害了她无疑就是撕裂了自己和皇帝的情分,她无法放下这个包袱,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彦琛。
“主子,殿下不哭了。”梨乐轻轻唤正发愣出神的主子,“您听,没有哭声了。”
年筱苒回过神来,正要开口,却突然隐隐约约有柔柔的歌声传来。
梨乐也愣了,见主子也一脸疑惑,忙叫人去看,小宫女急匆匆去又急匆匆来,满面惊讶地说:“主子主子,是梁婕妤来了。”
“她?”年氏直觉的浑身一震。
“娃娃呀娃娃,乖乖睡觉不害怕…”
那轻柔的歌声不绝于耳,年筱苒纠葛的心也随之松开,对梨乐道:“去替我谢谢梁婕妤,谢谢她来看我,来照顾暄儿。”
梨乐才要走,年氏又道:“你问问她,她若不嫌弃…能不能进来,我想当面致谢。”
“是。”梨乐离去,许久之后那歌声才停滞,片刻脚步声临近,一身素朴衣裳的梁嗣音出现在年氏面前,她乌亮的青丝被干净利落地绾在脑后,略略几支簪子修饰,再无他物。
“臣妾参见夫人。”嗣音福身。
☆、294.第294章 不许你们去求别人
年筱苒匀了匀气息,道:“不必多礼,本宫还要谢你才对。”
嗣音道:“夫人不必言谢,臣妾只是奉皇上的旨意前来探望您,皇上说您有话要对臣妾讲。”
“皇上?”年筱苒不解,本能地摇头否认,“本宫不知有这件事,本宫也没什么话…”
难道,他是要自己向梁嗣音道歉?他…到底还是不愿替自己隐瞒这件事,到底还是要让自己的恶行曝露在人前吗?
彦琛你好狠,你好狠!
不对,梁嗣音不是在冷宫吗,她怎么可以随便出来?
年筱苒倏地瞪起她,“你和皇上…没事了?”
嗣音微微一笑,说:“本来就没什么事,都是误会来得,还要多谢夫人提醒皇上那条披帛的事。所以皇上恩准臣妾今日离开冷宫,一是探望夫人,二来求夫人多说一些那晚的细节,如郡王妃、如刘婉仪,您和她们是如何遇上的,而她们又说了些什么。”
年筱苒怔住,半晌才问:“皇上让你来是为了这个?让本宫跟你说这些。”
嗣音颔首,亦笑道:“不过夫人看起来气色不佳,今日若没有精神,臣妾自当改日再来。”
“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恩准臣妾自行调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你不恨本宫当日指证你?”
“夫人所言都是眼见之事,并无刻意针对臣妾。”
“你倒大度?”
“并非臣妾大度,若论佛语所谓大度,当不再追究此事。但臣妾没有这样的菩萨心肠只是就事论事,算起来夫人也是受害者,无故被卷入事端。”嗣音始终微笑,始终是平和的口吻,却对答如流反应极快。
“你…咳咳…”年筱苒有些嫉妒她这模样了,一心急本想说“你如今伶牙俐齿了”,没想到竟咳嗽起来,真真是不让她占一点上风。
嗣音忙道:“夫人多保重,臣妾这就告退,您好生歇息。”
年筱苒咳了半日终平缓下来,老实说又让梁嗣音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她心里很恨,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这身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走吧,本宫今日什么也不想说。”她冷冰冰地驱逐嗣音,更似幽恨般看了她一眼。
接到这样的目光,嗣音心里一颤,她并不怪年筱苒无情无礼,而是觉得从这目光里透出的东西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
“臣妾告退。”嗣音行礼罢,悄然离去。
梨乐让小宫女照顾主子,亲自送嗣音出去,果然见外头是有两个方总管身边的小太监等着的,她无不感激地向嗣音致谢,更背着主子道:“如果梁婕妤还能来,求您时常来。夫人若一时好不了,最可怜不过小皇子了。难得梁婕妤能哄得小皇子睡着,奴婢们真的束手无策。”
嗣音却道:“可惜我并不能时常出冷宫,今日是有皇上的旨意的。那首歌谣我也教会了梨安,如果往后还哄不住,你们去找方总管,他会想法子安排。自然盼望夫人快些好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多谢梁婕妤。”梨乐感激得都要哭出来,嗣音仍是微笑,带着拿两个小太监走了。
梨乐回来时,年筱苒已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她知道梨乐一定跟嗣音说了什么,许久后养回了些气力,才道:“往后不许你们多此一举,我还没要到死的地步,不许你们去求别人,记住了。”
☆、295.第295章 我也想活下去
梨乐闷声不想,咬唇憋了许久,终跪在主子身边道:“奴婢没有这样想,奴婢只是觉得主子何不放下一些呢,您若能和梁婕妤好好相处亲如姐妹,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皇上他…”
后面的话,她终究是不敢说的,难道要直白地告诉自家主子:‘你要是能依附梁婕妤,皇帝也会多看你一眼’吗?
果然年氏是怒的,她冷幽幽地说一句:“到院子里跪着去,什么时候明白我的话了,什么时候起来。”
“主子…”
“滚出去!”
梨乐不敢违逆,含泪爬起来转身要走,却听主子唤,“梨乐啊…”
“奴婢在。”
“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你是知道我的脾性的,三岁定终生人哪里那么容易改变。我也想变得无欲无求变得与世无争,可我再怎么变也不会是第二个梁嗣音,所以我和皇上之间,注定是只能走到这一步了,咳…”年筱苒喘了两口气,“既然如此,我又何苦在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去惹些感情,不如一直这样,有一****离了这人世,少些人牵挂我也走得安生。”
“主子!”梨乐扑过来大哭,“您不要说这样的话,您向皇上许诺了会好起来的,求求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殿下还那么小,为了殿下您也要振作起来啊。”
热泪如泉夺眶而出,汨汨地自年筱苒的脸颊滑落。
“梨乐啊,我…我也想活下去,可是不能啊,我这身体终究是好不起来的…”
静谧而沉重的冷宫大门缓缓合上,嗣音又回到这个与世隔绝的所在,方才景阳宫里的每一幕开始在眼前浮动,小皇子可怜无辜的哭泣,梨乐梨安的无助担心,还有年夫人那痛苦煎熬的神情,她看起来那样悲伤、那样难过、那样无助。
许是即将真正成为一个母亲,嗣音越来越能体会母子间的羁绊给人生带来的变化,她笃定年筱苒放不下儿子,可是为什么她那么强烈地感觉年氏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呢?
猛然想起那幽怨的眼神,竟是在淑太妃眸中见过,她们一样,都那么骄傲。
“彦琛,救救她…”
心声随风而散,可是猎场太远,马蹄声太响,皇帝必然听不见。此刻散入林中皇室子弟们都已归来,或有一脸兴奋,或有疲惫不堪,至少此次围猎很圆满。
猎物的清点在紧张地进行着,众人尚不知道皇帝对晏珅下过那道圣旨,但见他从宗人府来这里,而皇帝不仅不怒更与其一同射杀银狐赠与皇后,至少明白他不是偷跑出来的。
容澜见淑慎异常紧张,且方才侍卫送来银狐时她研究那条狐狸的神情比旁人都奇怪,此刻便再忍不住,将她拉到身边问:“怎么了。“
淑慎心想这件事过会儿就有结论了,此刻说了也不打紧,便将圣旨的事告诉了容澜。
“竟是这样?”皇后很讶异。这些日子皇帝从来没提过晏珅的事,上回她托晏璘去看看他,回复也只和从前一样“好吃好喝好睡,悠闲自在”。
容澜举目看立在场下的晏珅,他那满身的尘土和疲惫是从林子里带来的,可他这纠结不展的神情又是从哪里带来的?
☆、296.第296章 驻守边疆
等待许久,终于见到方永禄捧着列好的清单赶回来,最先呈送给了皇上,彦琛匆匆扫一眼,目光便旋即落到了弟弟的身上。
这一把俊冷的目光里不带任何感情,仿佛皇帝只是平常地看了他一眼。
彦琛把清单给了方永禄,示意他公布,方永禄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礼亲王世子晏玮猎梅花鹿一头、野兔三只,雉鸡两只。”
“魏郡王晏玙猎野兔四只,香獐一只。”
“四皇子泓晔猎野兔一只。”
…
…
“周王世子泓昐猎野狐一只,梅花鹿一头,雉鸡三只。”
“定康郡王晏珅…”方永禄看着清单,竟愣住了。
终于念到十四叔,淑慎已经快急死了,偏偏方永禄还停下,她本就打算找那个把十四叔列在最后的人算账,现在一并要连方永禄都算进去。
“定康郡王晏珅猎梅花鹿五头,雉鸡十三只,野兔九只,香獐四头,野狐三条…”
方永禄还没念完,已满场哗然,几个平日与晏珅交好的堂兄弟叔侄都围过来,你一拳我一掌地拍打他:“太厉害了,难怪我们都找不到猎物,竟是都被你猎了去!”
“母后!”淑慎乐疯了,拉着皇后的手说,“十四叔可以离开宗人府了,十四叔可以…”
“嘘,你父皇有话说。”容澜拉住了他。
果然彦琛站了起来,朗声道:“还有银狐一条,早早送给了皇后,怎么你们就不计数了?”
众人大笑,礼亲王世子晏玮上前道:“皇上,今日的头名毫无疑问是老十四了。”
彦琛淡淡一笑,转来问晏珅:“众人都推你为头名,头名便是头名了,朕问你,想要什么赏赐?”
宋蛮儿不知是否吃了豹子胆,竟在人群里低声说:“他不会想要梁婕妤吧。”
容澜耳目清明,自然听见,狠狠地瞪过去,她那里少见皇后如此犀利,也吓得噤声。
场下,但见晏珅单膝跪地,恭恭敬敬道:“回皇上,如今朝廷修改边防守军编制,正是用人之际,臣请愿前往东北驻守边疆,望吾皇恩准,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场从哗然到肃静,不过一瞬之间。
“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怎样的境遇,十四叔都会守护她。”
此时此刻,淑慎耳畔响起的却是十四叔在林子里对自己说的这句话,莫名地她又不由自主陷入对爱情的定义里,迷茫得无以复加。
“只要你每年秋狩能回京,朕恩准了。”皇帝大手一挥,示意吏部听写圣旨,“复先帝皇十四子朕之胞弟晏珅亲王衔、复抚远大将军衔,常驻东北,不日离京。”
满场从肃静到哗然,又不过一瞬之间。竟是区区一场秋狩,皇帝不仅一笔勾销了和弟弟的前仇新恨,更恢复他所有的头衔,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驻地从西南调去了东北。
“臣谢主隆恩!”晏珅三跪九叩,接下这道沉甸甸的圣旨。
谁也没想到今天这场隆重的秋狩,竟成了这兄弟俩冰释前嫌的契机,可所有人心里都有同样的疑惑,他们真的冰释前嫌了?
刘仙莹立在人中央,默默而渺小,她不能在人前落泪,只能将喜极而泣的激动压在心里。
从小听着他的各种传说长大,那一年在祖父的寿宴上得见真颜,自此芳心暗许,眼里再容不下第二个男人。可是谁也拗不过命运啊,她最终成为了他兄长的妃嫔,这辈子注定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所以那一晚她不过想归还那只双扣镯,就惹下如此大祸。
是不是天,真的不可逆?
☆、297.第297章 为什么会心痛
夜里,围场生起了篝火,烤肉美酒,歌舞欢笑,没有了皇宫高墙金顶雕梁画栋的束缚,所有人都放开了,便难怪每年秋狩都是皇室子弟最期盼的事。
酒过三巡,猎场里益发得热闹,但彦琛今夜多饮了几杯,本就沉默的他益发话少了。皇帝静静地坐在上首,偶尔将目光扫向众人,不知想些什么。
忽而他招手,将淑慎叫到身边,从袖口里摸出一枚镯子递给她,“丫头,替父皇把这个交给你十四叔,传朕的话,要他好生保存、好自为之。”
淑慎答应,回头找十四叔,却见他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这热闹之地。
皇帝也分明瞧见,却只拍拍淑慎,“去吧!”
一壶酒,一个人,晏珅默默地离开了喧嚣,在不远处的一堆篝火边坐下,有几个侍卫过来行礼,他摆摆手让他们自便。
火堆里传出“哔哔啵啵”的声音,他凝视这妖娆的火苗,星眸染得血红。身后有脚步声渐渐临近,回头看,却是淑慎过来,遂微笑着招手,将侄女揽在身边坐下。
依偎着叔叔,淑慎竟是觉得心疼,她低声问:“十四叔,你不高兴吗?”
“没有不高兴,只是没什么可高兴的。”晏珅回答。
“就要去东北了,以后又不能时常见到你了。”淑慎哽咽,“慎儿会给你写信,你要记得回复我。”
“傻丫头。”
“十四叔…”淑慎落泪,“你要保重,一定一定要保重,这个世上还是有很多人惦记你很多人牵挂你,慎儿就是,慎儿舍不得十四叔。”
晏珅将侄女抱入怀,笑着哄她,“十四叔会保重的,十四叔还要看着慎儿长大,看着慎儿嫁人。”
“十四叔,你要常回来看我。”淑慎泣不成声,不相信眼泪的她为何最近总是要落泪?
“傻丫头,你再哭十四叔可就不回来了,你要好好的,十四叔不在京城的时候,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梁婕妤。”晏珅伸手为侄女拭泪。
“十四叔!”淑慎却从泪光里透出奇怪的光华。
“嗯?”
“你像父皇那样爱梁婕妤吗?”
“是啊!”晏珅很坦然,都已经对侄女说了那么多话,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微笑着比了个嘘声,“虽然他们风言风语什么话都有,但是十四叔只对慎儿一个人说实话,十四叔爱她,比你的父皇更爱她,她是十四叔今生唯一要爱的女人。”
“婶婶呢?你的侧妃侍妾呢?”淑慎像要验证什么似的。
晏珅摇头,带着宛如此刻夜风般清爽的笑,“不爱,她们都是我的妻妾,从伦理上十四叔对不起她们,可她们都是被强加给十四叔的,她们没有选择,十四叔也没有选择。这一点,和你的父皇一样。”
淑慎似懂非懂,静了半晌才问:“那有人爱十四叔吗?”
晏珅苦笑,“谁知道呢,不过…那不重要。”
淑慎再问:“那到底什么才是爱情呢?难道爱情不是两个人的事?”
晏珅一愣,他突然明白了侄女为何恁多疑惑,笑呵呵地揉揉嗣音的额头,“原来是我们慎儿要长大了。傻孩子,爱情怎么会有定义呢?等有一天你为一个人心痛了,那大概就是爱情了。”
“心痛?为什么会心痛呢?不是应该很幸福吗?”淑慎更迷糊。
☆、298.第298章 我是不是老了
“是那样吧,十四叔从来没为你的婶婶们心痛过,因为十四叔不爱她们。”晏珅笑,又说,“也许是患得患失,也许是求而不得,很多也许很多可能,这是旁人无法体会和教授的,我们慎儿也会有那一天。”
“会一直痛下去吗?”
“如果能和相爱的人执手偕老,大概就不会痛了,就如你说的会很幸福。”晏珅答。
“可是…母妃她并非一直都很幸福的。”淑慎低下了头,呢喃,“爱情这个东西,太复杂,一点也不有趣。”
晏珅笑了,莫名地开怀笑了。
“这是父皇让我送来给你的,父皇说要你好生保存。”淑慎终于拿出那只双扣镯递给了叔叔,只是故意少说四个字,她的性格有些随嗣音了,听不得‘好自为之’这样的字眼。
晏珅一愣,正犹豫是否伸手去接,淑慎已塞入自己的手,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右手五指伤得很厉害。
“我就知道你捕了那么多猎物,手一定会受伤。”淑慎心疼急了,捧着叔叔的手轻轻吹起。
晏珅默默地收好那只镯子,面前到底是个不懂人事的孩子,有些话说了她只会更迷茫,手上的伤自然是不能免的,因为今天他把带来的箭全部射出去了,此刻却只是淡然地一笑,“没这些伤,十四叔这会子又要回宗人府去了,你要感谢它们。”
淑慎一愣,随即被逗笑了。
远远看着那一点篝火边晃动的身影,彦琛静静地出神。
容澜从络梅手里接过一碗枸杞粥端到皇帝的面前,笑道:“夜里凉了,皇上喝一碗粥暖暖身子吧。”
彦琛回过神来,接来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神情仍旧是淡淡的,不知想着什么。
再后来宴会散了,篝火渐渐熄灭,众人都回营帐休息,妃嫔们各自都有营帐,但今日大家都明白皇帝是一定会去中宫那里,故而也都早早歇了。
一整日的疲惫,所有人都很快进入了梦乡,先头还充斥歌舞欢笑沸反盈天的猎场突然就安静了,只有值守侍卫们踩过草坪才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抑或是偶尔有飞禽掠过夜空,带着几声嘶鸣。
中宫的营帐里灯火未熄,络梅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热水,今夜不能有别的小宫女侍候,故而她事事亲力亲为。
“娘娘歇下吧,很晚了。”络梅说着便侍奉主子洗漱。
容澜看着自己乌黑油亮的青丝被放下,沉甸甸地垂在胸前,这是她悉心养护了几十年的头发,犹记得在宗人府里,他曾握着梳子为自己顺发,在那样苦闷的日子里寻找一丝一点的快乐和温暖。
然时过境迁,他大抵再也不会为自己梳头,有些事有些情终究是留不住的。
容澜不恨,她只是无可遏制地心痛,她可以大度地送皇帝连夜回宫去见那个人,她知道今天发生那么多事他会有很多话要对那个人说,可也请允许她有一分私心,有一分幽怨,有一分对爱的渴望。
“络梅,我是不是老了?”她问。
☆、299.第299章 和相爱的人在一起
络梅笑道:“怎么会呢,娘娘永远都那么美。”
容澜也笑:“梁婕妤、武宝林她们才是美吧,还有刘婉仪,每次瞧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就真的跟名儿一样动人。”
“那不一样,她们不会有娘娘的气度和华贵,您每次往人群里一站,周遭的人都要黯然失色的,您可是皇后娘娘,是国母啊。”
“织菊她们就没有你嘴乖。”容澜呵呵一笑,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虽不至于布满岁月的痕迹,但历尽那么多沧桑变幻,她到底不能和那些年轻女孩子一样了。
“娘娘,皇上明天还来猎场吗?”络梅问。
“来的,所以明儿早些叫我起床,备着皇上随时回来。”
“奴婢记下了。”
不久,容澜营帐里的灯火熄灭。
深宫里,嗣音已早早睡下,却是一直浅眠,醒来后就再睡不着了。今天宫里无人,可她身上也没少发生事。在年筱苒那里看到的一切叫她心痛,再有送饭来的宫女今天出奇话多,一直讲述从前秋狩时她随驾看到的景象,说当年先帝最后一次秋狩时她就去了,那热闹和刺激,是宫里怎么也见不到的。
嗣音只是听着,偶尔笑一笑,如说向往倒不至于,却莫名强烈地想念彦琛。或者说,是觉得所有妃嫔都去了可她不在他身边,所以心里酸了,吃味了?
“梁嗣音,你这个傻子。”她自嘲地一笑,翻身侧卧,可就是这一眨眼,屋外庭院里亮了灯火,更有脚步声靠近。
更深露重,谁在这个时候来?年夫人吗?
她翻身起来扯过一件衣裳迅速穿好,站到了门前。
“都退下吧,明日若过了申时朕还不出来,你们再进来叫起。”
彦琛?嗣音心颤,他怎么回来了,今夜该在猎场留宿才对,虽说猎场就在京郊,但来去一趟也是颇费工夫的。
吱嘎一声,嗣音已经打开了门。屋外的皇帝没料到嗣音还未睡下,猛地回身来见到她,也是愣了。
看清楚眼前人是彦琛不假,嗣音脸上绽开月华般美丽的笑容,柔柔娇娇地唤了一声,“皇上回来了?”
很微妙的感觉,深夜归来,佳人在候,彼此心意想通。
彦琛故作深沉地颔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太监们已经退了出去,将冷宫那道沉重的大门合上。
嗣音牵了彦琛的手,将他缓缓拉近了屋子,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这个惊喜实在太意外,谁呀,才刚吃醋玩味来着?
“皇上饿吗?渴吗?冷不冷?累不累?”她啰嗦地问着,又转身去找火折子点亮蜡烛,待满室通明,彼此真正能看清对方了。
嗣音脸上的笑,仿佛在瞬间解开了彦琛今日一整天的纠葛情绪。看着她熟练地做一些本该宫女太监们做的事情,又莫名地心疼。忽地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绞帕子要给自己擦脸的嗣音,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幽香,低声说:“看见你,什么都好了。”
“皇上只会哄臣妾。”嗣音笑起来,转过身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拭丈夫面上的风尘,手指滑过他的眼眉,心底一阵悸动,就是这个男人深沉地爱着自己,而自己也不惜生命那般爱着他。
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此生足矣。
☆、300.第300章 不要离开朕
“明年秋狩,朕定要带你去,没有你在身边,怎么都不觉得不自在。”彦琛道,在嗣音额头上深深一吻。
嗣音哼哼一笑:“皇上可别说这样的话,其他娘娘们要不高兴了。”
“何必促狭?你明知朕说的是心里话。”彦琛瞪她,轻轻在方才落吻的地方扣指。
嗣音揉揉额头,憨憨地笑了。
“很晚了,我们去躺着说会儿话,朕明日还要回猎场去。”彦琛笑道,“朕年轻的时候都不如现在这样,竟然可以想一个人想到不顾一切要去她的身边。”
嗣音又笑:“那个人是臣妾吗?”自然,只换得彦琛一记扣指作为回答。
继而侍奉皇帝洗漱更衣,两人便静静地躺下,这还是彦琛第一次在冷宫留宿,他嗔笑说:“都是因你不愿出去,天下哪个皇帝是在冷宫过夜的?”
嗣音钻在他的怀里,娇滴滴说:“现在臣妾身边就有一个啊。”她无比享受此刻的幸福,享受一个女人被爱着的骄傲。
“今天都干什么了?”皇帝问。
“照您的吩咐去景阳宫看了看年夫人,不过她身体还不太好,我们就没谈那些事,说了会儿话就回来了。”嗣音道。
“她看起来好些没有?”
“不太好。”
嗣音这三个字说完,两人陷入默契的沉默里,彦琛抱着她,许久许久才低沉地说:“如果留不住她,朕会难过。”
“臣妾也会难过。”嗣音说,“皇上,您救救她吧。”
彦琛深深地吸了口气,“可是朕恐怕留住不她。”
嗣音微微抬头,抿着唇,心中想:她是否知道你一心想留她呢,如果她知道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走了?你不打算告诉她吗?还是她是知道的,但真的谁也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