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音犹记得第一次来坤宁宫时的心情,后来时常往来倒也习惯了,今日再来,心境已全然不同。也因此,她没有穿平日常着的素色衣裳,而换了一套湖水蓝的宫服,那衣裳自内务府做好送来时本是平常的式样,偏有谷雨巧手改制,不仅收了腰线更贴服嗣音的身材,还在袖口领口细细地绣上盘花,叫嗣音穿上身那淡淡的优雅气质里平添了三分妩媚。
嗣音到坤宁宫时,古昭仪和舒宁已经到了,众人见了礼,不过说了几句话,其他妃嫔便陆续而来,不多时便有一屋子人好不热闹。
各宫因受了册封,衣着妆容也跟着起了变化,那年贵妃一袭玫瑰紫牡丹花纹的锦缎长衣,配以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真真艳丽无双、光彩夺目,而她脸上毫不加以掩饰的骄傲,也非常人敢露于人前的。反观贤妃李氏,仍是简单的装束,她年岁大了不比年贵妃年轻能打扮,过多修饰只会有东施效颦之嫌,这样体面端庄果然才是该有的模样。只因他的泓昀被封了王,所有不顺心的事都烟消云散,此刻笑意融融,完全没有被年筱苒的得意压倒。
而后皇后说了些体面的话,便遣散众人,只留下贵妃、贤妃商议除夕春节各项事宜,正如嗣音想的,她从此可以不再染指宫廷诸事,好不轻松。
众人到了外头,却见舒宁对古曦芳道:“娘娘可否先行回宫,臣妾想去符望阁坐坐,好与梁贵人说话。”
古曦芳恬然笑道:“本宫知道你们在钟粹宫时要好,你自去吧,不必诸事都向本宫禀报。你虽随本宫居承乾宫,可你也有你的自由。”
舒宁欣然,福身送古曦芳上了暖轿,不提。
待得耿昭仪、宋修容都离去,舒宁便来携手嗣音往符望阁去,李子忻等美人尚比嗣音低半阶,自然只能以礼相送,走时舒宁刻意回头去看,果然见李氏脸上溢满了幽怨和不甘。
“没想到我竟比姐姐高了半阶,昨天接到圣旨时我都傻了。”舒宁说着,又笑起来,“唯一叫我得意的是李子忻昨天那跟刷了浆糊似的脸,当时她比我还傻,愣了半天都没敢接旨,实在把给笑死我了。”
“嘘,当心别人听去。”嗣音示意舒宁小心口舌。

☆、75.第75章 长得像皇上

舒宁却益发兴奋,蹦蹦跳跳说:“姐姐你真是没瞧见昨天的光景,她看刘婕妤的眼神,几乎要吃了她呢,可有什么法子呢,她只能受着。仙莹姐姐什么都比她强,这是她该得的。”
“舒宁。”嗣音不会提刘仙莹和自己的事来吓唬舒宁,但她还不至于大度到去夸赞她为她高兴,于是只能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咱们往后更要好好的,与她们何干呢。”
如是闻言,武舒宁忽而静了,眸子里冉冉升起的憧憬之态叫嗣音看着迷茫。
“听说昨晚皇上在符望阁休息呢,姐姐,我好羡慕你。”
嗣音一震,自那日符望阁一别,她就越发不懂舒宁。她的直白坦率是难能可贵的,可她从来不考虑听者是否能承受么?
“往后,皇上也会这样喜欢我么?”舒宁又问。
“会,我说过…一切都会好的。”嗣音不过是重复了那一日苍白无力的答案,至于其他的话,她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舒宁乐呵呵地点头,好似很满意,忽想起什么,但问:“姐姐把双扣镯还给定康郡王了么?”
“还了。”嗣音答。
武舒宁有些意外,她兴许是听过些传言知道那一日晏珅与嗣音的纠缠,但如今嗣音说双扣镯已归还,而定康郡王那边又平静得很,岂不是很奇怪?
嗣音静静地往前走,一阵风把她说的极轻的话带到舒宁的耳边:“往后再不要有纠葛了。”她不懂,立在原地呆了片刻才追上嗣音去,笑呵呵天南地北地说着各种新鲜事,再不提这一件。
此时,永寿宫的宫女们忙着整理文武百官及各命妇送来的贺礼,有闲聊说:“好久没瞧见三殿下了,昨儿看见他,真真玉树临风的好模样,老嬷嬷们说和皇上年轻时很像呢,现在封了王爷,更加精神了。”
一宫女却道:“老嬷嬷们的话你也能信,不是还说咱们五殿下像皇上么,她们只会哄人。”
“咱们五殿下就是太调皮了,听说课业比起两个哥哥同龄时要差好多,终日只想着玩耍不肯好好念书。奇的是咱们主子也不管,从不提书房里的事半个字,这样下去可不要宠坏了么?”
“说过多少次,干活的时候不许聊天。”大宫女凡雪忽而出现,斥责众人多口舌是非,幸而她没听见宫女们聊什么,不然那几个小宫女免不了受罚。
“娘娘说将文墨类的贺礼都整理出来送去书房,其他的就入库,她不要过目了。”凡雪如是道,因远远瞧见立春带着两个小宫女从东配殿出来,便撇下这边过去问:“主子休息了?”
立春笑道:“没呢,主子她在看书。”
凡雪听得,便转身回正殿去,不过片刻功夫但见耿慧茹从里头出来,径直往刘仙莹的屋子去了。
“你在藏什么?”耿慧茹进门便见刘仙莹慌慌张张地往书桌抽屉里塞东西,不免叹气,摆手让凡霜凡雪等退下,几步来到表妹的面前,“哗啦”一下拉开抽屉,果然见一方锦盒躺在其中。
“这是什么?”耿慧茹皱眉,她虽不如年筱苒明艳,却是当年彦琛身边生得出众的一个,可性格温和隐忍,甚至少言寡语,连彦琛也曾经说她性子实在与容貌不符
耿慧茹没有打开这只盒子,她想给表妹留一分尊严,也给她自己救赎的机会,只是道:“你如今已是皇上的婕妤,望你好自为之。”

☆、76.第76章 公主

“难道娘娘的心,真的死如灰烬了?”刘仙莹凝视表姐,血缘给了她们同样的美貌,不曾想连命运也同时赋予,她不想一步步踩着表姐的脚印度过余生,可现实却如是残忍。
“我的心早在当年就死了。”耿慧茹回答,“所以我宁愿你和我一样活得如行尸走肉,也不要妄图飞蛾扑火,一入宫门你我牵系的就是全族的荣辱,仙莹,我们不能那么自私。”
“我只是想留下这只镯子。”刘仙莹比她的表姐更平静更淡定,“别的我也早放下了,娘娘,您要相信我。”
“那你再答应我一件事。”耿慧茹口吻坚定,不容回绝,“不要再对梁嗣音下手,她是无辜的。上次未必没有人查,再有下一次我难保皇帝查不到你这里。”
一抹奇怪的神情在刘仙莹的眼睛里飘过,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于是只是低声回应:“不会了。”
自那一日后,宫里的日子便静如止水,虽有宫女太监忙忙碌碌准备除夕大宴,但皇帝似乎对此毫无兴趣,只是耽于政务将一切都托付给了容澜。
那一日年筱苒抱着小皇子去坤宁宫,容澜抱着那虎头虎脑的奶娃娃,不禁感叹:“若非这娃娃哭几声,我实在觉得宫里静得慌,从前先帝在时,逢年过节宫里多热闹呀。”
年筱苒笑道:“娘娘上回不是说要接几位郡主进宫,可挑好了没有?宫里有了女孩子自然会热闹许多。”
容澜摇头,“只是那么一说罢,皇上有那么多的侄女儿,我们接谁近来好?这里头又是说不尽的牵扯。”
“也是啊,从前只接几个来宫里玩,那几位王妃每回见了还酸言冷语的,竟是咱们好心办坏事。”年筱苒道,“何况如今万岁爷和兄弟们感情不如从前,我们倒真心疼那几个孩子,却还被人说三道四。”
“你啊,一些话又过头了,什么叫感情不如从前,往后万不可这么说。”容澜见泓暄睡得不踏实,便抱着起来在屋子里转悠,一边道,“暄儿可不要随了你的性子才好。”
年筱苒笑说:“都说这孩子像您呢,还求娘娘往后好生调教她。”
容澜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笑一笑不言语。
此刻,王海从外头进来报告了一个叫人意外的消息:说是今晨废太子府的侧妃朱氏殁了,皇上便下旨将才十一岁的小郡主接进宫,嘱皇后为其安排殿阁和抚养之人。
年筱苒将儿子抱过给奶娘照顾,对容澜道:“那一日容敏才说听闻这朱氏身子不好,老七要她派人送过药材补品去,竟这么快连年关也过不了。”
“是个可怜人。”容澜叹,只因这其中牵扯太多朝政,两人不便多说,还是将话题回到了孩子的身上。
年筱苒道:“臣妾听说淑慎这孩子性子极乖戾,不是讨人喜欢的丫头。”
“记得还是孝康五十五年的春节,孩子们都被接到宫里来,淑太妃的宝贝孙儿因取笑她是没有爹的孩子而被挠花了脸,淑太妃气得不行当时洒了一把白杏壳叫她跪着,那孩子眉头也没皱一下硬生生跪了两个时辰。待母后过去瞧见抱起她时,膝盖上的血都渗透棉袍了,母后后来与我说起这件事,也唏嘘万分:到底是太子的孩子,虽只七岁,却有旁人没有的骨气。”说起往事,容澜感慨,又道,“皇上接她进宫,想必是真心心疼她的傲骨,皇上就喜欢这样的孩子,说长大了才有出息。”
年筱苒啧啧不已,摇头道:“可惜臣妾的性子不好,对不上她这傲骨。”

☆、77.第77章 收养

“你不过托懒罢。”容澜嗔笑,托腮细思量,“暄儿还小你本就分身无暇,曦芳和慧茹也不见得比你悠闲,蛮儿是靠不住的,如今只有贤妃了,可是…”
“只怕淑慎瞧不上她吧。”年筱苒的话太直白,连容澜也愣住了,她却不以为意继续道,“臣妾在您面前素来有一说一,淑慎这孩子心骨傲,自有她的尊贵,贤妃那样的品性,真真配不上抚养她。”
容澜没有驳斥,只是意味深长地反问:“如此说来,那合适的只有符望阁那位了?”
“那…那娘娘自己留在坤宁宫不成么?”提到梁嗣音,年筱苒竟不甘。
容澜一笑,“皇上若不是这个心思,为何要嘱托本宫安排抚养之人?他大可直接吩咐本宫抚养。”
年筱苒呆住,却听容澜悠悠道:“本宫也是才品味出这其中的意思,希望不要曲解了圣意。”说着唤络梅,“请梁贵人来一趟。”
“她只是个贵人!”年氏脱口而出,竟是急了。
“梁嗣音才十八岁,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她根本不懂宫里的规矩,也不知道过去的事,淑慎毕竟是废太子的女儿,如果她抚养不好…”
容澜静静地听年氏说着,一言不发。络梅站在一边,却不知该去该留。那年筱苒说累了,也察觉自己的失态,含恨说一句:“什么便宜的事都叫她占着,只怕树大招风,皇上莫害了她。”方幽幽住了口。
当年在潜龙邸,年轻漂亮的年筱苒也曾经树大招风,也曾经占尽所有的好事,她这是嫉妒梁嗣音,还是以己度人为她担心?
“络梅,你去吧。”容澜到底下命令了。
年筱苒霍地应声站起来,面上含怒含悲,只道:“臣妾不适,叨扰娘娘许久,先行告退。”
容澜也不挽留,说声“去吧,好生照顾暄儿。”便漠然地看着她愤怒的背影消失在坤宁宫。
“筱苒也明白的道理,您不会不懂,您只是在逼她么?逼她成长,还是逼她…”容澜心酸,倍感无力。
且说嗣音得络梅传话,换了衣裳匆匆往坤宁宫赶来,竟不料冤家路窄,遇上那个她不能再见的定康郡王。
她念着彦琛的话,不及相遇便转身要走,谁知晏珅早早看见她,竟撇下俩位新侧妃几步追到嗣音这里,大声喊:“梁贵人,作甚见到本王要避开?是他命你这样做的?”
这末一句刺激了嗣音,她不愿彦琛被人藐视,也不忍他晏珅如是“作践”自己,正要回身反驳,耳畔却响起彦琛那句“往后再不许见他”,竟忽地心疼难耐,便低声对谷雨道:“咱们回去。”说罢,带着谷雨、李从德走得更急,留下茫然的络梅不管。
晏珅更是莫名不已,而如此被无视,自然有几分恼火,可他却站在原地不再追了。
何若诗、戴媛娉娉袅袅跟过来,柔声道:“王爷,坤宁宫往那里走。”
晏珅正有气没地方出,便顺势摔开两人,怒道:“你们去吧,本王要回去了,就和皇嫂说我不舒服。”言罢便头也不回气哼哼地原路返回。
二人无奈,只能看着他离去,何若诗不由得恨道:“她得了皇上的宠爱还不够,竟连我们王爷也招惹。”

☆、78.第78章 母女

戴媛性子弱,不敢出言附和但点了点头,如是一来,两人本对嗣音有的几分感激遂荡然无存。
“幸好仙莹姐姐告诉我们那只镯子的缘故,不然你我此刻早入了土也未可知。”何若诗想起那件事,更恨,“她好歹毒的心肠,竟不顾我们的死活。”
这样一闹,嗣音竟没去坤宁宫,络梅带着两位侧妃回去,容澜也好不惊讶,寒暄几句送她们走后,方听络梅将先前的事说明,竟是失声笑了,“那孩子,太较真了。”
络梅不懂,容澜再道:“你年贵妃说得不错,梁贵人的确没长大呢。”
“那淑慎郡主您预备交付哪位主子来抚养?”络梅问。
容澜苦笑:“你不在的时候王海带了方永禄那里的消息来,皇上的确是默认了梁嗣音,既然如此,我何苦违逆他的心思,淑慎那孩子终究是有出息的,不怕谁照顾不好。”
腊月十二月二十九,帝下旨收养前废太子晏珏之女淑慎郡主为女,册封淑慎公主,着符望阁梁贵人抚养。
这一天,嗣音要谷雨等将符望阁打扫得干干净净,亲手布置了东边的耳房,更精心打扮一番,极富诚心地迎接这个“女儿”。
可当容澜亲手挽着淑慎踏入符望阁,“母女”俩第一次相见,未及见礼,淑慎却指着嗣音髻尾的簪花说,“那是我母妃喜欢的,往后请梁贵人不要戴了。”
众人愕然。
簪花一事很快在宫内传开,年筱苒正抱着儿子逗乐,听说后不免和梨乐等唏嘘:“幸好我没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她要是敢指着我这么说,我真保不准会不会和她吵起来,不是自己的孩子,还不好动手。”
梨乐道:“说起来也真奇怪,皇上那么喜欢梁贵人,却偏偏要把这么个脾气古怪的小公主放在符望阁,往后皇上想去坐坐,只怕也要顾忌孩子在跟前吧。”
这一层年氏真真没想到,竟是乐了,冲梨乐欣然一笑:“她越少和皇上接触越好不是。”
且说容澜将淑慎送到符望阁后回来涵心殿向皇帝复命,提及这件事,彦琛却不以为然:“既是如此,也算一种缘分,让她们母女俩去磨吧。”
容澜笑道:“梁贵人那样好的性子,想来什么事都能想周全,臣妾只是怕她若受了委屈又不说出来,岂不是怪可怜的。淑慎那孩子在臣妾宫里坐了半日,竟和臣妾说不上四五句话,总冷着脸闷闷不乐,叫人看着好无奈。”
“她自幼没了父亲,寡母又才刚过世,你要她笑给谁看,又有什么可笑的?”彦琛语气平和,并没有反驳容澜的意思,只是道,“至于梁贵人,她若受了委屈不说那是她自己的事,也没有人束缚她,更何况一个孩子能给她什么委屈。”
皇帝话已至此,容澜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笑笑,两人又说别的事,倒也谈了许久。而这一边,谷雨已将淑慎的东西都收拾好,端了几盘精巧的点心来嗣音的屋子,却见“母女”俩相对坐着,谁也不说话。
“公主饿了吧,这点心是皇后娘娘赏的,离晚膳还有些时辰,您要不要尝一尝?”谷雨笑盈盈,用帕子托着拿了一块红豆酥递给淑慎。
淑慎瞥了一眼,扭过头说:“你的帕子干净么?就拿东西给别人吃,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谷雨愣住,捏着红豆酥的手滞在半空不知所措,只能朝嗣音投去求助的目光。
梁嗣音今日已被这孩子怄了好几回,此刻竟有习惯的感觉,连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苦笑,见谷雨被抢白,她也只能怪谷雨一句“公主说得不错,你往后可改了。”这般不痛不痒的话。
淑慎却忽地站起来,问:“我的屋子收拾好了没有?”

☆、79.第79章 家里只有长幼

“都妥帖了,公主是要休息么?”谷雨放下糕点,耐着性子继续赔笑。
“嗯!”她只是冷冷地应了一声,也不向嗣音行礼,撂下两人便出去,径直回她的房间去。
“主子,这也太难伺候了,整个一小祖宗。”见淑慎离去,谷雨忍不住抱怨。
嗣音忙叫她噤声,“她是个孩子,别计较了。”
谷雨竟是压抑不住地幽怨,更说道:“什么孩子呀,都十一岁了,奴婢十一岁的时候已经跟着嬷嬷们干活儿了。”
“那要不你来当公主,我和你换!”淑慎突然出现在门口,傲然看着谷雨。
“你呀!”嗣音小声嗔怪谷雨,随即笑着到了淑慎面前,“是不是缺什么?”
淑慎倒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孩子,见方才那句已唬着谷雨她便不再计较了,只是冷冷地说,“我想问她把我那口梨花锦的箱子放哪儿了。”
嗣音舒一口气,忙叫谷雨去找,那孩子找到东西后就将谷雨逐出,把自己独自关在了房里谁也不见。
“真真是小祖宗。”谷雨再不敢嘴上说,却奈何不了她在心中腹诽。
此时,方永禄突然带着几个内务府的太监来,本意是送来淑慎明后日要穿的吉服,但这本不是他的职责,嗣音故笑问:“怎么让公公特特地来,皇上那边可缺不得您。”
方永禄自然更客气,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说过后,便低声对嗣音道:“其实是皇上让奴才给您传句话。”
嗣音心中一暖,但听他说道:“皇上说既然把公主给您抚养,往后您就是她的娘亲,不要顾忌您的年龄身份,该怎么教育调教都在您手里。只要是为了公主好的,不管出什么事,但凡有皇上在。”
“劳烦公公回禀皇上,臣妾明了。”这句话嗣音说出口,却是从心里暖起来,滚烫了一张脸,本有的几分莫名几分委屈,也随之融化。世上,还有比如斯默契的体贴叫人眷恋沉迷么?
送走方永禄,嗣音亲自捧着吉服来敲淑慎的门,那孩子却老半天才来应,还立在门前一副不要嗣音进去的模样。
“你明日除夕宴上要穿的吉服内务府送来了,要不要试一下,如果有不合身的地方,谷雨的手很巧,能帮你改得很漂亮。”嗣音笑言。
淑慎看了看那叠在一起融成一片红艳艳的衣裳,脸色渐渐沉重,低冷地说:“我不想穿。”
嗣音一愣,耐心解释:“明天是国宴,所有人都要穿自己品格的吉服,这是宫里的规矩。”
“宫里的规矩我学说话起就学了。”淑慎傲然看着嗣音,更推开她的手,“我不想穿,也不想参加什么国宴。”
“可是…”
淑慎抢白:“你不是我的养母么?我是个小孩子,皇叔不会和我计较,问起来你自会替我说圆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不会参加明日的国宴,初一的祭祀你也不参加,往后宫里的所有事你都不参加?”嗣音笑容不再。
淑慎不吭声,点了点头便骄傲地看着嗣音。
嗣音道:“这件事我会和皇后禀报,娘娘若同意我自然依你,并非我做不得主,因为这是规矩,谁也不能做规矩的主。”
淑慎不以为然,“你看着办吧。”
“那么我既是你的养母,我可以不计较你如何称呼我,但往后这‘你啊你’的说话习惯你必须改,难道你的娘亲不曾教导你什么叫长幼尊卑?不错,你是小孩子,不会有人与你计较,但不代表大人们不会在意。你的一言一行,大家都看着你的娘亲,那往后别人看得就是我,所以我会一点一点教你。”
嗣音忽出此言,将淑慎噎住,她愣了半晌,竟说:“可我是公主,你只是个六品贵人。”
“从今往后符望阁是你的家,家里只有长幼,没有尊卑,出了符望阁你自有你公主的尊贵。”嗣音显然是生气了,这般冷脸说完,便将衣裳塞给谷雨,“替公主收着吉服,然后随我去一趟坤宁宫,我要去请示皇后是否允许我们的淑慎公主不参加任何活动。”

☆、80.第80章 公主不见了

“不必麻烦了。”淑慎似怯了,一把抓过那套衣裳,“我随你赴宴就是。”随即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主子,您真厉害。”谷雨好不解气,朝嗣音竖起了大拇指。
嗣音却只是神伤,摇头道:“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可否认,彦琛的传话给了她很多底气,但淑慎是可怜的孩子,嗣音怎会不顾及她的感受?生母才过世就要她穿红戴绿地在人前强颜欢笑,是太高估这孩子的隐忍,还是低估了这孩子的孝道?
“谷雨啊,往后还是多心疼她一些,多迁就她一些。”嗣音还是软了心肠,“我方才太严肃了,只怕往后更难相处。”
此时,李从德送方永禄归来,见了嗣音道,“方才半路上来了敬事房的公公向方总管复命,说皇上今日翻了绿头牌,点了武小媛侍寝。”
“呀…”谷雨这一声,也不知掺杂了什么感情。
嗣音只是笑:“是好事,谷雨你备一份礼明日给舒宁。”
翌日,除夕的各种礼仪规矩叫人应接不暇,淑慎倒没有闹情绪,一直跟在嗣音身边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不苟言笑总冷着脸,用年筱苒和宋蛮儿的话来说,看着就叫人丧气,自然她们是不会喜欢皇帝这个养女了。
旁人作壁上观,只看这孩子好不好,体会不到这里头各种滋味,只有梁嗣音才真正明白有了淑慎后的微妙变化。自从身边多了淑慎,不论站在哪里,她的重心都会在这孩子的身上,怕她不舒服不高兴不妥当,于是别人的目光言语都不入眼入耳,她一直不能习惯的场合也变得如此自然。
晚宴时看着身边安静吃饭的淑慎,嗣音有一种淡淡的满足和安逸,她在心里嘲笑自己,难道这就是女人天生的母性?
待宴席散去,由文武大臣陪同皇帝守岁,各宫妃嫔暂时回宫休息,待子时由皇后率领于隆禧殿上香。嗣音带着淑慎回来,她一如昨日,回到符望阁便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嗣音因吃了酒有些上头,便叫谷雨留心,自己在屋里歪着小憩。
正睡得朦胧,却被谷雨推醒,眼前一张惊慌失色的脸,“主子,公主不见了。”
嗣音猛地清醒,努力压抑自己的慌张,起身先来淑慎的屋子,果然空无一人,更甚,是她那身红艳艳的吉服被脱了下来,也不知她穿了什么出去。
“现在是什么时辰?”
“再有半个时辰就过亥时了,子时一到主子就要带着公主去隆禧殿等候,子正时分随皇后娘娘上香。”
“从德,从德。”嗣音忙转身唤人,待李从德到面前,便道,“你带上吉儿、祥儿去四处找找,不要惊动别人,半个时辰后你必须回来,实在找不到我再去向皇后禀明。”
李从德倒镇定,听命后便带着吉儿、祥儿便跑出去。嗣音也不慌乱,叫谷雨帮着穿戴好朝服,静坐等李从德回来。她心里明白李从德对宫里地形的熟悉,此刻她若慌慌张张自行跑出去找淑慎,迷路的只会是自己。
“主子,公主她也太过分了,今天乖巧了一天,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您不自在。”左右等不见从德回来,小半个时辰过去,谷雨终忍不住抱怨。
嗣音不语,心虽然突突直跳,可她必须保持镇定。
“主子主子。”李从德终于飞奔回来,可他根本喘不过气说话,也不晓得哪里来的胆子,竟抓起嗣音的手就往外跑,嗣音知道他定是找着了,便一路紧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