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父皇简单明了地答应我。
“父皇,我想出宫去护国寺住一段时间。”我将手从父亲的手里抽出,不是说我长大了,以后的路该自己走,而不是继续由父皇牵着,我不是长大了吗?
“去吧!”父皇又爽快地答应我。
我叠手在身侧,福身朝双亲行礼,礼毕旋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涵心殿,甚至连符望阁都没有回,一直一直走出了宫廷。
护国寺,初园。明源静坐溪畔,合十诵经。
这一处园子本没有名,会写自己名字那年,强迫明源将其定名“初园”,而他和父皇一样,什么都会答应我。
车马颠簸半日,此刻身心疲惫,缓步走到他身边挨着坐下,不管他正虔心诵经,重重地靠在他肩头,闷声不语。
他依旧静心诵经,念珠轮转,心无旁骛。
不过须臾,我就哭了,从低声啜泣到放声大哭,他不曾哄我半句,直至我停下,方问我:“怎么了?”
我冷笑:“你不是通晓古今吗?算不到吗?”
他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淑慎一早说我是忽悠人的,唯独你还信。”
我胸闷至极,自小有咳喘的毛病,一哭便会胸闷透不过气,明源取出香囊给我,淡淡的薄荷香顿时叫人气息顺畅,只是我心里的结,其实这点点薄荷能化解的。
“又是偷跑出来的?”他问我。
“父皇允我来的,要住上一段日子。”我捏着手里的香囊,吞吞吐吐也到底将事情细说了,末了道,“我不想嫁人,你守青灯一辈子,我就陪你一生,反正…就是这样想的。”
“若我还俗,你就嫁人?”明源还是第一次这样问我,看我的眼神也稍稍异于平日。
我点头,“你还俗之日,我出嫁之时。”
他皱眉,歪着脑袋问我,“嫁给我?”
“嗯?”我愣住,旋即大笑,瞪着他道,“你一个大和尚想什么呀,我不就是舍不得你一个人青灯古佛的孤寂嘛,好像从娘胎里就带来的念头,我要对你负责到底的。”
明源静静地笑了,转身去道:“都说我是忽悠人的。”
经此一玩笑,我也懒得再去想那件事,而之后的日子总算悠闲宁静,或独自一人在佛堂诵经,或捉弄小沙弥,或和明源对弈,只是每每以耍赖收场,不知不觉,竟已到五月半。
这****躲在大雄宝殿一侧看往来香客,只因今日是明源讲经,可我毕竟还是玩兴正浓的年龄,坐久了便觉得烦闷,好容易到晌午香客渐稀,明源也起身,似要与我一起去用斋。却在此刻又有人进来,明源便返回接待。
我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经幡,忽觉得来者的声音似曾听过,探头出来,没想到竟是那个容朔。看情形他似乎第一次来护国寺,虔诚谦恭、彬彬有礼。
且说明源的眉目若在俗世中,便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而这个容朔也确实不赖,只是他和我一样还年轻,眼角眉梢里多少带了几分不羁。
我见四下无别人,便傲然走出来,明源并不意外,容朔似乎有些惊奇,回过神后忙向我行礼。
“明源,我饿了。”可我并不理会他,也不接受他的礼,而是直接对明源说,“斋菜都要凉了,我不爱吃冷的东西。”
明源依旧平静,只温和说一声,“不如公主先行。”
“不要!”我骄傲得,自己都觉得过分。
“我没有事了,大师还是和公主去用斋,本是我诸多打扰。”容朔很有礼貌,可他不觉得这样更显得我蛮横无理么?无名火冒出来,我冷声道,“何必惺惺作态,你就是知道本宫在此处,才来做好人的吧。你不要妄想了,本宫不会下嫁给你的。”
容朔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仿佛我说的是异族语言。我正欲再发作,忽而一个家仆模样的人跑进来,冲着容朔道,“少爷快回府,宫里来消息,皇后娘娘上午薨了。”
我闻言,直觉五雷轰顶…
依稀只听见容朔在问什么,但听觉越来越弱,视线也逐渐模糊,好像有一把巨大的力气拽着我,死命地将我往下拖。天旋地转,胸闷气促,意识消失前感觉到自己被托住,但眼前只一张模糊的脸,什么也认不出。
待我清醒,已是翌日,而我也不在护国寺。
“公主醒了?”一身缟素的奶娘出现在我的面前,柔声问我,“饿不饿?渴不渴?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我呆呆地看着她,那一身素白生生刺疼我的眼睛,仿佛要流出血来。
“谁送我回来的?”
“四殿下。”
“四哥?”
奶娘细说:“皇后娘娘薨了后,皇上就说要接您回来,正好四殿下还没进宫,就派人请他去接。殿下说到护国寺时您已经晕厥,但是没有大碍,索性就把您带回来了。”
“知道了。”我淡淡地,好像只是寻常出宫被带回来一样,分明被奶娘周身缟素刺得眼睛痛心痛,却连问一句,都不愿意。
我以为我不问,就可以当事情没发生过。
但奶娘终究一次次提到“皇后娘娘薨了”这句话,到最后我厉声吼她:“奶娘别说了。”将她吓得不清。
“公主…没事吧?”奶娘脸色很差,眼睛里书满了恐慌,她是怕我痴傻了吗?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我很冷漠,见她不动,更递过倔强的目光,逼得她不得不离去。
☆、461.第461章 不得婚嫁
屋子里静了,我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便再没有其他气息。我将自己蜷缩在角落,脸颊搁在膝头,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我努力想让自己想些什么,却空洞得令人恐惧。
我只知道,母后死了,因为我不愿嫁给她的侄子,她气死了…
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是符望阁的一个小宫女跑回来问奶娘我醒了没有,奶娘肯定后,小宫女便即刻要回寿皇殿去复命,又多说一句:“敬贵妃哭晕了,贤王妃也哭晕了,那里乱糟糟的。”
她们都在哭?我冷然一笑。
“主子呢?”
“就靠咱们娘娘一个人撑着了,皇上一直没来过。”
浑身一颤,我闯的祸,母妃在替我承受吗?
很快外头又静了,我知道奶娘就在外头,只要我轻轻唤一声她就会进来抱着我,可是…我这样的坏人,值得被疼爱吗?
我为什么不答应呢,不就是嫁给容朔么?我若答应了,兴许她一高兴什么病都好起来,就不会死,贵母妃就不会哭晕,七婶婶也不会哭晕,母妃…也不用去支撑那样混乱的场面,所有的错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我将自己蜷缩得更紧,把脸埋得更深,闷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只希望这样别人就再也看不到我。
“主子!”
不久,奶娘的声音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仓促而来,房门被推开,我听见最温暖的声音在喊我,“初龄!”
我稍稍抬起头,看着那纤柔的身子扑向我,亦是刺目的缟素,苍白得让人心惊胆颤。
“初龄,来,到母妃这儿来。”母亲单膝跪在床上朝我张开怀抱,她纤长的眉毛微微颤抖着,从没见她如此担心地看过我。
“母妃…”我呜咽出声。
母妃一叹,索性爬上床来,将我搂紧在怀中,道:“娘在这里,初龄不怕。”
“你们都讨厌我了对吗?因为我气死了母后,是我害死她的…”我哽咽,眼泪已扑簌而下。
“傻丫头,我的傻初龄。”母后心疼至极,拥着我道,“为什么这样想?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会把事情想成是这样的?那日在涵心殿的事,怎么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父皇和母妃都不说的话,母后她怎么知道你不愿意嫁?母后是久病不治,和初龄有什么关系?”
我直直地看着她,父皇曾说母亲有一双不会骗人的眼睛,通透得直入心底,我就想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母后死时的模样。
她耐心地对我解释:“你母后去世时,身边只有你父皇,她走得很安详,遗容也是慈眉善目好像睡着了,初龄不要害怕,人都会死的,母妃也…”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抱住母亲的脖子,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咳着喘着对她说,“母妃…不要离开初龄,永远…永远都不要。”
“好孩子,哭吧,哭出来就不怕了。”她任由我伏在身上宣泄心中的恐惧和难过,直到我再没有力气再没有眼泪,才将我抱下床,吩咐奶娘,“将公主的孝服拿来。”
看着奶娘捧来素白的衣服,我不自禁躲到了母亲的身后,她暖暖的手牵起我,“不怕,娘帮你穿。”
当一身素白穿戴齐整,我沉重地一步步跟着母亲来到寿皇殿,说是心虚也好,说是愧疚也好,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看我,而他们的眼里有愤怒有仇恨,都在怪我…
“初龄。”母亲适时打断了我的思绪,温和平静地说,“跟着络梅进去行礼,不要怕。”
却是此刻,外头通禀皇上驾到,我转身看过去,父皇一身玄色长衫缓缓走上台阶,众人纷纷叩拜下去,唯独我和母亲立在了中央。
父亲缓步走过来,母亲方福身,而我依旧呆立着,心里念着:他一定很生气,因为我的任性刁蛮和骄傲,让他的结发妻子忧郁而终。
“父皇带你进去。”可他还是那样温和地对我说话,牵我的手,一步步往停放皇后灵柩的殿阁而去,我回头看母亲,她只是平静冲我点了点头。
“初龄…”父皇屏退内侍宫女上罢香,又指引我行礼上香,一边看着我行叩拜之礼,一边道,“你离宫的原因皇后并不知道,但是她临终前父皇答应了她一件事。”
我跪在蒲团上没有起来,只等他说话,但父皇却伸手搀扶我,带我缓步走到皇后的棺木边上,正色看着我道:“父皇答应将你指婚给容朔,但那是父皇答应的事。龄儿,此刻你自己告诉皇后,你愿意不愿意。你若愿意,三月后即行大礼;你若不愿意,这件事自此不提。”
我呆呆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件事又绕到了我身上?他对我的温和宠溺都不见了吗,为什么他要让我自己来做如此残忍的决定,去…寒一个已逝之人的心!
父皇很平静,似乎在解释我心中的疑惑:“婚姻是你自己一辈子的事,父皇答应母后,是想她走得安详,可父皇相信她在天之灵,也不愿强迫你。你告诉父皇,告诉母后,你是否愿意?”
看着如母亲所言,安详如熟睡着的母后遗容,我松开被紧咬的双唇,深深吸一口气压下欲碎的心痛,回答:“初龄,不愿意!”
父皇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幻,他只是看着我简单地说:“好。”
当我跟随他步出正殿,好让其他宗室族人进入行礼,泓昶披麻戴孝也往里去,作为儿子他要时刻守在灵柩边,我正抬起头恰与他四目相对,是我心虚吗?我看到我的弟弟在恨我!
跟随在泓昶身后的,正是容朔,似乎是特例让他以侄子的身份与泓昶一起为皇后披麻戴孝,守护灵柩,他目光前视没有看我,而我却记起了昨日昏厥前的那张脸,似乎不是明源。
我一步跨到容朔的面前,让他看见我,他一怔,随即后退半步朝我欠身。
“你…”我出声,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怎么了?”父皇走到我的身边,看看我,再看看容朔。
“没事。”我答,对父皇道,“我们走吧。”一边说一边转过身,见泓昶已跨入殿内,正立在里头等他的表兄,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目光炯炯、深邃坚毅,不知他在看谁,可与我对视的一瞬,迅疾就避开了。
他真的在恨我吗?难道说母后曾对泓昶讲过要让我嫁给容朔的事?若是如此,他一定是恨我。但若不是,究竟是这孩子生性这般的目光让虚心的我误会,还是他因为别的事厌恶我?
“龄儿。”父皇又唤我。
“没事。”我依旧重复那两个字,转头又见母妃忙碌,心中不忍,便道,“请父皇回涵心殿歇息,亦请父皇节哀、保重身体。儿臣想留在这里陪伴母妃,帮她做些事,父皇,我长大了。”
“很好。”父皇欣然,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我遂随着母妃做一些琐碎的事情,或接待宗室家眷,或在正殿诵经祈福,忙忙碌碌时间很快过去,****夜夜的重复后,七日停灵结束,皇后的殡礼正式举行。
父皇写下数千字的悼文,书尽皇后为朝廷、为皇室、为他所奉献的一生,七日内三次追加谥号,最终谥曰孝贤顺德仁皇后。丧礼隆重浩荡,皇帝更下旨举国治丧,全国禁娱一年,京城皇族世家三年不得婚嫁。
三年不得婚嫁,我亦包括在内,我知道,若那****说“愿意”,三年就会变成三月,父皇最终偏心我,漫长的三年,可以让很多事都淡去,而那时我已十八岁,心智性格皆会有所变化和成熟,不论我到底嫁不嫁,这三年,兴许是我人生最后可以挥霍的一段时间。
于是皇后的丧礼一结束,我就踏上了离京的路,我突然害怕这个皇宫,不敢告诉任何人泓昶看我时的异样,怕别人知道我心虚,怕别人误会泓昶给他带去更多痛苦,所以想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犹记得八岁那年父皇下江南,因皇后身体不好不能随行,所以他只带走了母妃,而我本该同行,但是明源却病倒,我舍不得他,便留在了京城。父皇和母妃这一行足足去了大半年,母妃告诉我,父皇带着她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
作为他们的女儿,我也该踏遍自己的国土。第一站我要往东北去,母后有遗物给十四叔,我去完成她的所托。记事是在三岁还是四岁?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十四叔回来过一次,且他的妻儿并没有跟随,早就不记得十四婶婶是什么模样,而泓昇、初晴更是完全没有印象,母后说我曾亲过泓昇,可我也不记得了。
不过父皇不会让我独自上路,五哥泓昭成了我的护驾。五哥擅长带兵打仗,对于朝务就不在行,而今四海升平无仗可打,除了练兵外,他便很悠闲。故而父皇托他保护我,言说离开东北后,可随我去任何地方。
众兄弟里,五哥因幼年出嗣十王府,早早就是亲王身份,而功勋卓越的三哥、四哥也都还只是郡王。当然五哥也不差他们,当年西北战乱时,他和四哥带兵前往,曾单枪匹马潜入敌营,秘杀敌将首领,让翌日作战时敌方大乱,四哥得以顺利带兵长驱直入。
凯旋归朝后,父皇将头功赏给了五哥。
不提这些事也就想不起来,此刻挑窗看着骑在高马上的五哥,瞧他雄姿英发的模样,便想起六哥的话,只是仍不敢信。
六哥说当日庆功宴上五哥喝醉了,他帮着将其先送去永寿宫,结果大醉的五哥抱着耿夫人痛哭不止,吓得耿夫人不知所措,胡乱找借口让六哥先回来,可是六哥不放心,走了后又折回去,竟隐隐听见五哥对耿夫人哭说:“儿子总算对得起父皇了,父亲他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吧。”
其实这句话并没什么可奇怪的,但六哥说他还听到过传闻,讲五哥其实是耿夫人和十皇叔的私生子,父皇为了手足之情没有问责,而是反让五哥出嗣继承十皇叔衣钵。所以那日听见五哥这样哭,便觉得传闻是真的。
天真烂漫的我实在忍不住,就告诉了母妃,结果被狠狠骂了一顿,母妃更勒令我不许再对任何人提,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哭了好几日,连父皇都惊动了。可是不论他问我们母女哪一个,都不肯说出了什么事,结果闹得父皇和母妃好些天不开心。始作俑者的我还要从中协调,后来也不知怎么,他们又好了。
“其实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我轻叹一声放下窗幔。
去东北的路很长,五哥因父皇的嘱咐而让队伍走得很慢,这一走竟是从五月末走到了八月,将临中秋时我才抵达东北。十四叔早已得到快报,只是骑马来接我的,却是才将满十三岁而已的泓昇,不过这孩子十三岁,竟长得很五哥一样高。
“皇姐生得真好看!”小家伙一见我,竟是直白地夸我。
“你是泓昇?”我惊讶地站到他身下,踮起脚尖来和他比身量,笑道,“你怎么那么高?你才十三岁。”
泓昇笑道:“还是不及父亲。”
我摇头笑道:“还不满足?你的几个小哥哥,会嫉妒的。”
五哥也拍拍他的肩膀说:“这身量,再过几年可以随十四叔上战场了。”
我朝他身后望了望,问:“到家里还有多远?”
“快马走小路,不到小半个时辰,若是坐车,从大路过去得两个时辰。”泓昇答。
“不行不行,再坐车我就要死了。”我转身跳上车,将一身披帛釵环褪下,把母后给十四叔的东西随身带上后,下车来直接对五哥和泓昇道:“让大部队慢慢走,咱们骑马回去。”
五哥也不想再耗功夫,自然答应,我瞧见泓昇的大白马雄赳赳的,不由分说跑过去翻身上马,这马儿竟是温驯得很,半分不排斥我。
“泓昇,这马给姐姐骑可好?”
他笑笑,无声答应了,继而牵过侍卫的马匹骑上,我们一行人便飞驰而去,走小路先回定康亲王府。
路上只听泓昇赞叹:“皇姐骑术甚佳!”
我不言语,只是专心策马,便听五哥骄傲地回答他:“你皇姐五岁就跟着我上校场玩耍了。”
“皇姐你太厉害了!”泓昇嚷嚷着,扬鞭策马追上来说,“皇姐我们比比吧!”
☆、462.第462章 私生子
我笑看他一眼,扬鞭算作答应,如是姐弟俩你追我赶的,竟比平日更早到了王府,事后十四婶婶得知此事,将泓昇好一顿训斥,只怕我因此受伤。
且说我们到达时,十四叔还未从营中回来,今日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婶婶说走了也没多久,本是一起在家等我的。
十四婶婶的故事我听过,她大概是皇族中仅有的几个平民出生的王妃,今日瞧见,果然没有七婶她们贵气,然眉目清明、容貌妍丽,又和善可亲爽朗大方,也是极可人的。我们一见如故,客气寒暄皆免了。
堂妹初晴是只有五岁的小娃娃,初见面只怯生生地躲在她母亲身后,我知道她的名字是随我,更喜欢她可爱的模样,蹲下身子凑过脸去说:“我是二皇姐,初晴亲亲不?”这一亲便亲昵了,之后直到十四叔回来前,小家伙都腻着我。
不知为什么,从没来过东北的我,不仅对此处干燥的气候没有不适应,对于十四叔家里的一切,也完全不陌生,就好像在宫里在符望阁,而此时此刻,宫廷对我而言,远不如此处自在。
婶婶亲自下厨为我做饭菜,一路来因车马颠簸和心情郁结胃口都不曾好过的我竟然吃下一大碗米饭,嚷嚷着还要添饭时,婶婶说:“你身子疲累,吃多了不好消化,明日养足精神凭你吃多少,婶婶都做。”
我摸摸肚子也觉得饱了,便答应,而小初晴则拉着我娇滴滴地说:“姐姐去玩儿,去玩儿。”
遂撂下碗筷,跟着小家伙到后花园来,十四叔虽然经年在沙场翻滚,可到底是皇室子弟,生活亦极精致,此处花园陈设丝毫不比宫里差多少,不怪我时常恍惚,好像还在家中。
快八月半,草地上早就枯黄一片,下人铺了厚厚的毡毯,我和初晴在上头玩了半天,午后的太阳尚暖和,小家伙玩累了就往我怀里一滚,呼呼睡着了。我倒睡意全无,一来怕挪动身子吵醒她,二来热闹过后心里便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思绪飞扬繁复,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甚至我觉得我喜欢这里,如果一辈子在这里也挺好。但旋即就拍下这样的心思,我怎么可能在异地久留,父皇母妃会想念我,而我也放不下明源。
不久,身后有枯草擦擦的声响,是有人在靠近,我略略一回身,便见伟岸的身姿出现在眼前,阳光很耀眼,从他的头上射下来,叫我睁不开眼睛。
可是声音却那样温和:“你是初龄?长那么大了?”
记忆里十四叔只回过京城一次,那年我才六岁吧,几乎没打什么照面,只知道哥哥们都极其崇拜这位皇叔,后来听了他许多故事,我也将十四叔列入大英雄行列,到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十四叔!”我甜甜地唤他一声。
他的笑比阳光还浓烈,蹲下来将熟睡的初晴抱入怀里,抬眸细细地看我,深眸里刻入我的脸庞,他道:“你不像你的母亲。”
我笑道:“没有人说我像她,若能像母亲就好了。”
“是啊…”他淡淡一声,却又笑道,“大概因为皇贵妃她,是独一无二的吧。”
我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跟随他一起将初晴送回她自己的屋子,小家伙在父亲的臂弯里睡得更香甜,十四叔很疼爱这个女儿,泓昇先头就与我讲,父亲对他很严厉,但是对妹妹几乎宠溺。彼时我笑笑:“你皇伯伯也一样。”
从初晴的屋子出来,我将一方小锦盒递给他,神色沉重道:“这是母后留给您的遗物,父皇让我带来给十四叔。”
他深邃的眼眸瞬时黯然,沉默半晌后才问我:“皇嫂走得安详吗?”
很惭愧,我根本没有看见,所知道的都是母亲告诉我,不是我不愿意相信她,而是愧疚的我,根本无法想像她能安心离世。
“母后走时只有父皇在身边,当时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母后的遗容安宁慈祥,好像睡着了一样。”我说着,不免眼红起来,哽咽道,“三哥和大姐姐都没来得及赶回来,十四叔您也…”
他低沉地说:“十四叔走不开,边防不可松懈,国有大丧时,往往最容易轻敌。”
我没说什么,我有资格说别人吗?
他抬起头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该更该好好活着。初龄,一眨眼你都十五岁了,当年抱着你,才出生不久,时光真是奇妙,你们长大,我们也老了。”
我赧然,笑而不语,见他当着我的面打开锦盒,我也有一丝好奇,可没想到盒子里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竟只是一封手信。自然,我不能看到内容。
十四叔也当着我的面展开信笺,可本就黯然的神色里莫名地滑过不安,且快得容不得我再确认。
他缓缓将信合起来放回锦盒,又若无其事抬眸对我笑:“还有精神吗?十四叔带你去边境看看,卓儿说你骑术很好。”
“卓儿?”我不解。
他笑道:“是泓昇的乳名,走吗?你出宫来,就是散心的,那些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
我欣然,“想和十四叔比一比。”
他朗声大笑。
下午的时光,十四叔带着我和五哥还有泓昇一起策马到边境,我站在边境回望我的国土,国和家的归属感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十四叔指着境外对我说:“落叶归根,每一个人都要生死在自己的国土,身不入国土,灵魂也不会有归属。十四叔和众将士守护这里每一寸土地,亦是守护天下子民的灵魂。”
这是我听过最慷慨豪迈的话语,他虽只是娓娓道来,却重如千斤。
“十四叔,你是皇族的英雄,是百姓的神佛!”我道。
“有这么厉害吗?”他笑,竟是毫不掩饰地问我,“比起你父皇呢?”
五哥的马儿突然打了个响鼻,他勒马好一阵才叫他平静,众人笑笑又都来看着我,我笑道:“十四叔为天下百姓守护灵魂,父皇则让他们的灵魂安乐宁静,你们是不可比,却都不可或缺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欣然。
继而我们策马沿着边境整整跑了一个时辰,将我路途上受束缚的酸痛筋骨悉数活动开,当我们回到王府,已日落西山。初晴早就醒了,正哭着找不到姐姐,一见我就扑来,娇滴滴地问我:“姐姐怎么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