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明白了。”皇帝却点点头,依旧朝他伸出手,“朕不会姑息任何一个人,但是你也必须立刻回去,回到周桃身边去。”
“皇兄!”
彦琛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晏珅静立片刻,霍然解下佩剑交付到彦琛手中,转身喝令将士:“今夜子时,佤纳王若不肯签订条约,贤亲王将亲自带兵屠城,贤亲王之令即本帅之命,若有违者,以军法论处!今日之后,亲王将代天子犒赏三军,扬我军威!”
城下将士高喝应和,气势如虹。
晏珅退下城头,策马回到军营,向七哥说明一切后,换下便服,只带了两名亲兵,往境内奔去,行至半路时,已然子时,他回眸望向吉西城,只见火光冲天,似血染了夜空。他定神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事,策马狂奔,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境内。
换了马再急奔,才至家门前便跃身而下直往府中跑来,府中下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一声嘹亮哭声响彻夜空,本骚动不安的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定格在原地,婴儿的哭声此刻仿佛天籁。
“管家!”一个小丫头冲出来,却见晏珅立在门前,先是一惊,随即喜极而泣,跪下道,“恭喜王爷,王妃生下小世子,母女平安。”
晏珅的心重重落下,举步要进去,下人拦住说:“王爷,三日后才能进产房,此刻进去不吉利。”
晏珅推开众人,骂道:“有什么要紧?本王浴血沙场多年,还怕这些?”言罢奔入屋子里,吓得一群女人手足无措,他也没顾上找孩子,径直到周桃的床边,却见她已经昏厥,他着急问:“怎么回事?不是说母子平安吗?”
“王爷放心,王妃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接生婆一边洗手一边对晏珅说。
另一边,小婴儿已用襁褓包好,早就安排下的奶娘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到晏珅面前,含泪道:“王妃生得很辛苦,这早生的孩子通常难保住性命,可是咱们小世子生命力很旺盛呢。”
晏珅有些激动,那双握剑张弓杀敌无数的手,此刻竟仿佛不能承载一个弱小的生命,他晏珅也有孩子的,他终于有儿子了吗?
襁褓中的婴儿合目而睡,他的胎发乌黑茂密,软软地贴在额头上,晏珅伸手拨开,便见儿子天庭饱满,耳垂丰厚,竟是大福之相。
“王爷,给小世子起名了吗?”
“需禀报朝廷宗室,我不能擅自给他起名字。”晏珅含笑,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他的儿子,又道,“等王妃醒来给他起个乳名在家里叫还是行的。对了,让管家赶紧修书送到东北去,告诉我岳父岳母,他们有外孙了。”
众人都应着,待屋子里收拾干净,闲杂的人也退了出去,一时只有奶娘和几个小丫头,晏珅一直抱着儿子,就是看到他蠕动嘴唇或动一动胳膊都会惊喜万分,初为人父的兴奋叫他一举一动都像个孩子。奶娘丫头们看着,都捂嘴而笑。
可是周桃一直没有醒,大概是感觉到丈夫回来就在身边,她睡得很深沉,大夫瞧过说没事,接生婆也说好好睡一觉能补回体力。因此晏珅没打算吵醒她,就想这么抱着儿子,等她自己醒来。
“天都快亮了,你们去休息吧,我这里陪着王妃,有事自然叫你们。”晏珅不忍众人一起陪着熬夜,便打发他们去睡。
奶娘却道:“王爷还是把小世子放下吧,他的身体还很软,您抱着若姿势稍有不对,只怕会伤了他。”
晏珅连忙答应,看着奶娘将儿子放入摇篮后,便屏退了她们,他将摇篮搬到床边和周桃放在一起,静静地看着他们,妻儿相伴,竟是这样的幸福。
不过静下来后,先头的事一件件浮现到眼前,此刻吉西城的屠城应该结束了吧,可是看着儿子这个弱小的新生命,他头回对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有反感,战争的确残忍,可是生命真的可以被如此践踏,战争的意义真的可以凌驾于生命?看来七哥的仁厚,并非懦夫的表现。
而抛开这一切,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皇帝的出现。微服前来,就七哥所带那些人马,如若遇到危险根本不够护驾,皇帝以身犯险来到西南,究竟为了什么?
“你想做的事,朕大概已经替你做到了,她远比你想象的坚强能干,所以朕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兄长的话在耳畔浮起,晏珅心中冷笑:难道你明白我的用意?可你既然明白,为何总要让她站在风口浪尖?为何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对你而言,其实江山远比女人更重吧。也是啊,我不曾拥有江山,所以我可以为她做所有的事。
想到这里,儿子突然发出呜咽声,晏珅收回神思来,细细看儿子,他似乎只是做了梦。可心里却很不安,他怎么能在妻子和儿子的面前惦记另一个女人?对周桃不公平,儿子也会生气吧。
“将军!”此时,外头忽而有轻声呼唤,晏珅立到窗下问哪一个,管家说吉西城驻军里的亲兵到了。他忙出屋子来,便见那亲兵单膝跪地禀报道:“佤纳王最终在子时前妥协,愿意签订割地赔款条约,吉西城没有遭受杀戮,全城百姓均保住性命。”
“他妥协了?”
“是!”亲兵答道,“将军走后,贤亲王命将士绑缚了近百位老弱妇孺置于城头,点燃篝火、鸣炮示警,派出数百将士奔走至与吉西城比邻的三座城镇下,朝城内老百姓喊话,告诉他们佤纳王不顾百姓性命,任由****将士杀戮他的子民,如果城内百姓要救回他们的族人,就在子时前冲破城门自行来吉西城领回,我朝将士绝不阻拦,因此几座城镇皆内乱暴动,佤纳王所在行宫也受暴民围攻,迫不得已签下条约,在子时前送到了吉西城,避免了屠杀。”
晏珅静静地听完,嘴角勾出冰冷的笑,这样的笑容是他用来掩饰自己的挫败,又一次,他又一次输给了兄长。那个男人,真正是天命所归,注定永远凌驾于自己之上吗?
“传本帅的话,命驻军留守,另派一营兵马护送贤亲王返回。”晏珅冷冷地吩咐下去,便转身回房了。
回到屋子里,周桃却醒了,她正撑着身子看摇篮里的儿子,抬眸见晏珅进来,没来得及擦去落下的眼泪,便哽咽着说:“晏珅,这是我们的儿子。”
晏珅赶到他身边,扶着她躺下,十分感激地说:“桃儿,辛苦你了。”
“说什么傻话呀,哪个女人生孩子不辛苦,这是我们的天职啊。”一边说着一边去看儿子,又抬头看看晏珅,心满意足地说,“他可真像你。”
“给儿子起个乳名?”晏珅笑道,“你说你爹娘会叫咱们儿子什么?”
周桃笑:“村里人都给儿子起贱名呢,说好养活,可他是世子呀,不兴那样的。”
“叫卓儿好不好?”晏珅不知哪儿来的灵感,脱口而出道,“卓尔不群的卓,就叫卓儿。”
“好,就叫卓儿,至于大名,你说过要等宗室拟定对不对?”周桃撅着嘴道,“皇家就是麻烦呀,自家娃娃起个名字都不成。”
忽而一个激灵,忙问晏珅:“你回来了,那贤亲王呢?还有…”
“还有?”晏珅反问,旋即道,“你也看到了?”
“是啊,你遇见了吧,我好像看到皇上也来了。”周桃点头。
“他来了,也是他让我先回来陪你。”晏珅握了周桃的手,抵在脸颊上道,“桃儿你可知,我真怕自己会后悔,孩子没有了我们可以再生,可你若有什么事…我不该起屠城的念头,这是老天对我践踏生命的惩罚啊。幸好…”他本想说幸好皇兄为他度过一劫,可终究说不出口,只道,“幸好你挺过来了。”
“怪我自己不好,今天不舒服就不该再坐车,不然不至于折腾成这样。”周桃嫣然一笑,产后的她更显母性之美,自来西南后她就一直在蜕变,到今日,再不是当日京城里那个怯弱的周桃,西南这湿热的地方,竟让她这个东北生东北长的姑娘绽放了最美的一面。
“都过去了,平安就好。”晏珅笑,静了半晌,突然问妻子,“你喜欢这里吗?比起东北,比起家乡呢?”
“当然是家乡最好,你不记得我孕吐那会儿,想家里的酸白菜都想疯了。”回首怀孕时的辛苦,此刻看着娇儿,真真觉得什么都值了,“不过西南也好,我们在这里生儿育女啊,是我们的福地。”
“如果回东北,你愿意吗?”晏珅再问。
“回家?”周桃愣住,觉得丈夫的眸子里飘忽出异样的情绪来,她不敢猜什么深层的意思,只是坚定地告诉他,“跟你去哪儿我都愿意,即便是京城。现在,我可是卓儿的娘了。”
晏珅笑笑,“好,既然你舍得离开这里,等孩子大一些了,我们回东北去吧。”
“可是佤纳国不用再防了吗?对了,今夜他们答应签订条约了吗?”周桃有些紧张,极认真地对晏珅说,“你不用想着我的,没有娘帮忙我也能带好孩子,你看奶娘老妈妈们都那么好,卓儿会好好长大。好不容易逼退了佤纳人,又夺下两座城池,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我明白,你别多想。”晏珅笑道,“虽然那样讲有些无情,可我不会为了家人妻儿,不顾边陲老百姓的安危,更让将士兄弟们的辛苦和努力付诸东流,你安心养身体,之后带孩子会更辛苦吧。”
“我听你的。”周桃躺下,缓缓松开他的手道,“你眼圈都黑了,去歇一歇吧,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嘛。”
“好。”晏珅没有拒绝,替妻子掖了掖被子,看着她安然合目,方退出来,唤来丫头进屋去贴身照顾,自己则问下人要了酒菜,一个人躲进了书房。
明日他们就会回来,就今夜的事兄弟几个会说什么他猜不到,但皇帝应该很得意吧,因为他做到了自己没做到的事,屠城不难,可让佤纳王屈服不易;而七哥也会重复他的仁厚言论,将自己的残冷贬得一无是处。
那么自己为之付出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
“你来的另一个目的,是想要回那半壁江山吧,我手中的兵权是你心里永远的刺,呵!你就如此不信任自己的兄弟?究竟你和我,哪一个更狠?”晏珅冷笑,就着酒壶痛饮,他本就疲惫,又不曾动过桌上的菜肴,两壶酒下肚便醉了。
趴在桌上,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旋转,记忆慢慢复苏,看见了幼年母妃偏爱自己时皇兄羡慕的眼神,看见了第一次比剑被皇兄打翻在地时自己的不服气,看见了母妃指着长子责备他不爱护兄弟时皇兄的委屈,看见了猎场上自己拼尽全力赢过皇兄时满面的得意,看见了父皇授自己大将军和亲王衔时皇兄的骄傲,看见了许多许多,可是一切都不能重来。
母亲曾在听说皇兄生病时偷偷落泪,拉着自己的手说:“母妃心疼他,可爱不起他。”
当年皇兄被关入宗人府,母亲亦送来急信,整封信只写下四个字——伊乃汝兄。
父皇驾崩,他赶回京城时兄长已登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的母亲拉着自己的手说:“别怪你哥哥,别怪他。”
恍惚间,又看见了寿皇殿前那个孱弱的小秀女,自己一把将她拖过时,被勒住脖子的她对自己说“太后会不安的”,从初见起,她就能戳中自己最柔弱之处。
金陵狱中她对自己说:“珍重。”,被掳获救得知刺客是自己的人后那狠狠的一巴掌和几乎让他心碎的一句“你原是这样的人。”还有,“我决不会伤害皇帝的性命,更不要取而代之。苍天在上,可以为证”
自己对梁嗣音许下的诺言,他没有忘记,从不敢忘记。可是她还记得吗?而他,又可知道自己的心意?
“皇兄,这一生,什么都输给你,为什么注定我要屈居在你的阴影之下,为什么我想拥有的一切,却都名正言顺的属于你?”
酒让晏珅卸下了所有的包袱和伪装,他怒而挥去桌上所有的杯碟碗盏,在瓷器碎裂的清脆声中狂声大笑,可笑着笑着,热泪涌出,竟是哭泣道:“母妃,我不怪他,我不怪他…”
这样大的动静,下人们不会不察觉,零散的话传到周桃耳里,敏感的她不安起来,从见到皇帝的一瞬她就浑身不自在,细想丈夫方才的话,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为什么,她的心如此不踏实?
“你们在外头守候吧,别去打扰他。”周桃这样吩咐下人,可心已扑到丈夫身边,她多希望此刻能抱住他安抚他,可她心里更明白,他希望见到的,绝不是自己。
翌日清晨,贤亲王带兵回到境内。
众人先到定康亲王府上稍做休息,得知周桃母子平安,皆是欣慰。而宿醉的晏珅醒来后匆匆洗漱便前来接待,奶娘将婴儿抱来,他亲自接过,不知是否因身上的酒气,孩子一到他怀里就哭,晏珅递给晏璘,他也是手忙脚乱,反是彦琛抱过来,小家伙就安静了。
奶娘并不认得皇帝,只是笑道:“这位人抱孩子的模样可真娴熟。”
彦琛有些骄傲,笑道:“家里的闺女我时常抱。”
“看来大人很疼闺女,男人家带孩子的极少呢。”奶娘最甜,说得彦琛很高兴。
“下去吧,一会儿叫你。”晏珅却屏退了她。
皇帝抱着婴儿坐下,带了几分玩笑又几分揶揄,说:“你这小子也终于当爹了!昨夜是高兴了喝酒,还是为了别的?”
晏珅尴尬,轻声敷衍:“是高兴的。”
“周桃还好吧?”
“挺好的,就是不能来行礼,让臣弟代为向皇兄和七哥问安。”
晏璘凑过来看看侄子,问:“孩子有名儿吗?”
晏珅答:“乳名叫卓儿,大名还等皇兄钦赐。”
“卓儿?”皇帝问,“你起的?”
“他娘亲起的。”晏珅不知为何,本能地将此事赖给了妻子。
“就叫泓昇吧。”彦琛笑道,“今日回城的路上看到旭日东升,便想你若得子,就叫泓昇,若是女儿,就随了初龄,叫初晴。你好福气,到底是个大胖小子。”
“托皇上的福。”晏珅莫名地欢喜,又道,“皇上,来日臣弟若得女儿,可否叫初晴?”
☆、455.第455章 哥,我没有…
“好啊,朕回头知会宗人府,把这个名儿给你留着。”彦琛满口答应,便叫唤奶娘来抱走,又对晏璘说,“累了一夜,你去歇吧,朕和晏珅说会儿话。”
晏璘知趣,且退下。
皇帝示意晏珅坐下,淡淡笑道:“朕让你失望了,到底没有屠城。”
晏珅道:“臣弟不敢,是皇上妙计,让佤纳王心服口服。所谓杀人诛心,皇上之举才是上上策。”
“那你呢?心服口服吗?”
晏珅愣住,没有说话。
“你心里其实不服吧。”彦琛喝了茶,悠悠把玩着杯盖,慢声道,“朕只是想,将来若有一****离开西南,不要把你结下的梁子,留到下一任,虽不是你的错更是你的功,可别人不会这么想,只会抱怨你,留下个烂摊子走人。”
晏珅沉默,半晌道:“泓昀是可造之才。”
“是吗?”
“皇兄若放心,可继续让他跟随臣弟历练,臣弟必倾囊相授。”晏珅说话时,始终没有抬头看皇帝。
“要多久?”
“快则两年,慢,就不知他有多慢了。”晏珅说罢这一句,深吸一口气,终于和兄长对视,“皇上,臣弟不能把这里交付到一个无用之人手上,在东北和江南那段日子,皇上并没有派新人来代替臣弟的位置,将士们依着从前的规矩练兵和生活,所以才能井然有序。臣弟不在和调换新将领是两码事,让西南国门固若金汤,是臣的夙愿,臣弟不能看着多年的心血和将士们的辛劳付诸东流。”
“那朕就等你两年。”彦琛欣然,起身欲离开,“如若泓昀不才,朕就继续等你,泓晔也快长大,希望…朕总能等到那一天。”
“君子一言。”晏珅离座单膝跪地,“到那一日,臣弟请愿赴东北,将国防整顿完善,而后皇上若再想送皇子来历练,臣如何教导泓昀,必定如何教导他。”
“不急,来日再议。”皇帝淡淡一笑,没有将话说满,举步往外头去,忽而被弟弟叫住。
晏珅已起身,道:“谎报军情一事,是我的错。可我没有别的用意,也不是对皇兄挑衅,只是想让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醒一醒脑,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国家之重。我的目的,仅此而已。”
皇帝负手而立,缓缓问:“她在回姑苏的路上遇袭的事,你也知道。”
“是。”
“所以做了这样的决定?”
“之前就想过,那件事后,就不再犹豫了。”
皇帝只是嗯了一声,转身来看着他说:“那两朵雪莲,最终都用在嗣音的身上,没有这两朵雪莲,她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本打算让淑慎替朕谢你,今日既然提起来了,朕还是亲自向你致谢的。”
“臣弟不敢。”晏珅正要屈膝,被皇帝扶住,他深邃的眸子里有浓浓的倦意,却把自己深深的刻入,皇帝道,“十四弟,朕很感激,不要让朕的感激带上别的色彩,会辜负她坚强的活下来。”
“是!”
话音才落,管家却带着下人来送点心,两人忙分开,晏珅则责备道:“谁让你们擅自进来的?”
管家抬头看晏珅,脸色青红不齐,不停地挤眉弄眼,晏珅正奇怪,忽见一道寒光闪过,下人中一个男仆从袖中抽出短刀,径直刺向皇帝,他本能地扑上去,一脚踢开了那人,可惜没有站稳,扑在彦琛的身上一起摔下去。
就是这一瞬间,又一男子上前来,利刀直直往彦琛咽喉刺去,可是刀落下,却深深从晏珅的后背插入,受伤的他猛地起身,反手扼住刺客的脖子,五指如肉三分只听咔嚓一声,竟生生将其掐断。而彦琛也已起来,抄起手边的椅子扔向那才被晏珅打倒又扑来的刺客,趁他抬手阻挡的间隙一跃而上卸去短刀,反绑着压在地上,可当他抬起头来,却看到十四弟和那刺客一起倒下。
惊魂未定的下人们上来帮忙制住刺客,彦琛飞奔至弟弟的身边,护住伤口,高声叫人找大夫和军医,但晏珅伤得很重,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然被兄长护在怀里,看着皇帝紧张的模样,他竟笑了。
彦琛怒骂:“笑什么?你给朕挺住!”
“皇兄!”晏珅才开口,又喷出一口鲜血,喘着粗气道,“如果我死了,你让周桃带孩子回东北,永远永远别再接近皇室。”
“闭嘴!”
又一口鲜血喷出,晏珅笑得更浓:“我当皇上答应了。”,他重重喘气,又笑,“皇上说的不错,我不服气,对你我从来没有服气过,从小就什么都输给你,你从来都不肯让我。”
“闭嘴,有本事就赢过朕,少说废话。”彦琛痛心至极,可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咽喉,让他说不出话。
“哥…”
“什么?”
晏珅又咳出一口血,“母妃她比谁都重视你,你关入宗人府时她派人送给我的信还在书房里,你有任何事她都紧张,你登基后我很不服气,她对我说,要我辅佐好你,让你做个好皇帝。”
那莫名的东西彻底堵住了彦琛的咽喉,他只是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哥…我从没想过要你的皇位,从来都没有,可你不信任我。”
“胡说!”彦琛极怒,“朕不是不信任你,作为皇帝朕不能信任你,作为兄长,我从没怀疑过你。”
“咳!”晏珅似乎想说话,却又喷出鲜血,他和彦琛的衣襟都已被染红,“哥,我爱她,可我没想过要夺走她,因为她只爱你一个,她心里从没有过我。”
“闭嘴,有什么话都伤还了再说。”
晏珅却从衣襟里摸出他从不离身的双扣镯,塞入了彦琛的手里,“我…只是用我的方式保护她,我只是想让你更珍惜他,哥,我没有…”一句话未完,晏珅又喷出鲜血,似乎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凝视着哥哥手里那一枚双扣镯,微微蠕动着嘴唇,仿佛再说:“母后的,留…留给…她…”
“晏珅!晏珅!”眼看着弟弟失去意识,彦琛再不能自制,怒骂道:“你给我醒过来,想要给她的话,就亲手交给她。你为什么不和我争,懦夫!”
可是呼唤无用,晏珅已彻底失去意识,门外一阵骚乱,但见周桃穿着睡衣就跑来,她的身子还很虚弱,到门前就跌下,眼看丈夫倒在血泊之中,几乎疯狂,挣扎着爬进来拉住了晏珅的手,哭着喊他的名字。
“你不要死,要死带着我…”周桃旋即亦不醒人事,软软地伏到地上。
此刻大夫已经赶来,众人七手八脚将晏珅和周桃抬走,晏璘冲到皇帝面前,见他浑身是血,紧张地问:“皇兄可否受伤?”
“朕没事。”彦琛双眸通红,仿佛正努力扼制什么,他冷声对晏璘道,“告诉他们,救不活十四,谁也别想活。”
“砰”一声响,惊醒了假寐的嗣音,随即是女儿嘹亮的哭声,她想也没想就奔出来,却见女儿趴在皇帝的桌案上,皇帝素昔用的玉镇纸被摔得粉碎,散落在地面上。彦琛曾说过,那块玉随他几十年了,早通了人性。
嗣音忙将女儿抱到怀里,问:“伤到哪里了吗?告诉母妃哪儿疼?”
初龄钻入嗣音怀里,哭哭啼啼说,“母妃不要骂我!”
嗣音知道女儿没受伤,又哭笑不得,便问她:“那母妃骂哪个,骂奶娘吗?”
“不骂奶娘。”初龄不哭了,抬头看着娘亲,很认真地说,“不要告诉父皇是初龄弄坏的,说它自己坏的好不好?”
“如果母妃答应你,从今天起好好吃饭,要是不好好吃饭,父皇回来就告诉他是初龄调皮摔碎的。”嗣音虎着脸吓她,又朗声吩咐奶娘,“赶紧扫起来用盒子收好,如果公主不肯吃饭,就等皇上回来呈给他看。”
“我好好吃饭!”初龄哼哼着。
此时谷雨进来道:“何太医来为娘娘把脉了。”
嗣音应了,便抱了女儿一起过去。初龄挺喜欢这个俊美的何太医,每次来都稀奇地看着他摆弄药箱里的各种东西,偶尔嘀咕:“这个明源也有,那个明源没呢。”何子衿不知道公主说的明源是谁,嗣音却惊讶女儿对护国寺里明源的事记忆如此清晰,算算也好些日子没去了。
“娘娘可以开始进补药了。”诊脉后,何子衿开了方子,又道,“药补不如食补,娘娘饮食上要多多用心,就是不想吃,也全当是药,多少吃点。”
嗣音笑道:“入秋后胃口好些,这几日吃得多了。”想了想问,“皇后娘娘那里每日还是瞧太医吗?”
何子衿笑道:“除了每日的平安脉,也有特别指定的太医每日去,至于病症和用药,娘娘恕臣直言,娘娘本不该问,而微臣也不知道。”
何子衿知不知道嗣音很清楚,但欣赏他的谨言慎行,之前不明白彦琛为何会信任何子衿,慢慢相处下来嗣音也觉得,这个人的确很可靠。曾经问过他会不会背叛皇上,他只是淡淡地说:“臣只是为三殿下办事。”
“初龄,不许乱动何大人的东西。”嗣音瞧见初龄拿药瓶玩,把女儿拉到身边,“才打碎了镇纸,又要闯祸吗?”
初龄见母亲当着太医的面责备自己,撅着嘴又骄傲又生气,哼哼的模样煞是可爱。
“娘娘,臣有句话需对您直言。”何子衿也喜欢初龄,但因此想起了另一件事。
“请讲。”嗣音莞尔,却见他面有异色。
何子衿道:“娘娘虽年轻康复得快,可经历生皇子和受伤两次大劫,你的身体很虚,最好是不要再有身孕,不然会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