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但离得远,字迹又小,均不知奏折上写了什么,但见皇帝掷于地上,冷声道:“容涵,告诉大家写了什么?”
容涵一愣,伸手过来捡起奏折,看了半日后面色微变,却不得不说出口:“西北边的消息,罪臣晏珠因病不治,于七月初一病故。”
殿上一片骚动,但旋即就为皇帝冰冷的目光所迫,安静下来。
“晏珠,朕的胞弟,上书房里还留着我们儿时读过的书本,如今泓晔泓昭在读,泓暄也开始启蒙,而泓昶泓曦转眼也会长大。那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是不是朕百年之后,下一个皇帝站在这里,也要冷冰冰地告诉群臣,他的胞弟,被贬为庶民的胞弟死了,客死他乡,等尸骨寒透了,他的亲人才知道?”
聆政殿的静,透着彻骨的寒冷。彦琛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们心里一定暗暗耻笑朕,分明是朕把他送去那不毛之地,分明是朕在他的身上拷上沉重的枷锁,是朕让他成为一个罪人,是朕叫他客死他乡。但摸摸你们的良心,如果没有过去的二十年三十年,朕与他何以走到这一步?而过去的这些年里,你们哪一个没有在他的身上打主意,哪一个没有穷尽心思,把皇子们当作你们升官加爵、稳固家族的筹码?”
大臣们纷纷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更有胆怯懦弱者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彦琛面色青冷,继续道:“先帝是千古一帝,文功武治、万国来朝,唯有晚年,看着儿子们为皇权争夺得你死我活,父子生隙、兄弟反目,他治下千秋万世的基业,却管不好家里的事。为什么?今日你们来告诉朕,为什么?”
众人心知肚明,却无人敢点破,更不可能去点破,聆政殿里除了皇帝的怒声仍隐隐回响着,殿上的人们,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彦琛回身走到御案前,手里握起基本奏折,冷笑一声道:“你们有几个不知道皇贵妃是从姑苏宁家过继到梁家的?”
皇帝见无人应答,继续冷声道:“她在梁家待的时间,都不及在宫里的十分之一,试问梁富硕贪污和皇贵妃有什么关系?莫说这几年朕牢牢地压着他没让他有一点动静,你们这一笔笔款子根本是捏造谎报,就是他贪赃枉法了,朕问你们,这与深居后宫的皇贵妃有什么关系?”
“朕知道,你们当中有人门生广布朝野,你们各个府里在朝廷的势力已植入到权势的最深处,而朕!”皇帝伸手指向那空荡荡的龙椅,“只是孤家寡人,孤零零地坐在上头。可是,你们想左右皇权也好,摆弄皇子也好,冲这里来,冲朕这个皇帝来,去作弄算计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不要对朕说妲己褒姒,没有商纣王没有周幽王,何来这两个女人?难道在你们眼里,朕和这两个昏君是一样的昏庸?”
“臣不敢!”众大臣伏地请罪,连声请彦琛息怒。
皇帝深深吸一口气,敛了铁青的怒色,他本就满面倦色,此刻更显得疲惫,然气势依旧不减,沉声道:“即日起,诬陷梁富硕也好,偷袭皇贵妃间接伤害三皇子也罢,还有这纠缠不清的立储谏言,朕一概不追究。很多事大家心里都明白,若查,根本没有尽头。就像这些日子朕抓腐,跪在朕面前的你们当中,有几个敢站出来跟朕说,家里的每一个铜板都是干干净净的?所以,过去的事就到此断了,而朕既往不咎,你们若再要提,就别怪朕翻旧账一笔一笔来清算。今日,朕把话撩在这里了,东宫之位、立储之事,是皇室的家事,不要用储君关乎未来社稷是朝廷的事来和朕说理,试问朕,何时入主过东宫?”
皇帝一边说,一边已欲离开,却在门前停下脚步,继续道:“太子如何?皇帝又如何?朕若对不起祖宗基业,对不起黎民百姓,你们也不用跪在这里,只需将朕拉下龙椅,扶持你们信任的新君。今如是,将来你们也大可用朕今日的话来惊醒未来的君主。记住了!”
众臣拜服,颤颤不敢言语,彦琛阔步而去,留下满殿肃静。此时,本该初秋惬意的天气,大臣们的额头上却全都冒着汗水。
晏璘起身来,陪着这群老家伙挨训,好不憋气,但他还有事要做,遂徐步到了容涵面前说:“皇后懿旨,召你散朝后入宫觐见。”
容涵系中宫皇后容澜的胞弟,亦是容家长房长子,如今官居朝廷要冲之职,本是彦琛倚重的心腹大臣,然经中宫诞下嫡子,梁嗣音生下八皇子后,一切都不同了。
“是。”容涵应诺。
晏璘见几个大臣又要来搭讪,忙向外走去,却突见八百里加急奏报入宫,在太监的指引下急奔涵心殿而去,众大臣还没回过神,晏璘已跟着往涵心殿去。
“佤纳人进犯边境,抚远大将军不战而退,两日之内连失崇宁、柳阳两城。”急奏字字如刀,几乎剜出彦琛的心血,他直直地看着晏璘问,“手握五十万兵马,为何不战?让区区佤纳人连夺两座城池,晏璘,你说他在想什么?”
这一边,梁嗣音已从坤宁宫退出,阳光正烈,将她杏黄色的衣袍晒得明媚耀眼,她长长地舒一口气,今日这一顿茶点,着实吃得忐忑,吃得辛苦,但总算是值得的。
不远处,太监引着容涵一路过来,因见外臣入宫,嗣音不便相见,遂带了谷雨等速速从另一边离去,而容涵已瞧见嗣音,这并非他第一次见这个女人,只是这一刻,恍惚将她杏黄色的鸾袍看成了明黄色,匆匆而去的背影透出的淡定从容之态,竟与家姊如此相像。
“娘娘先头召见皇贵妃说话。”小太监殷勤地向国舅爷解释。
“嗯。”容涵应了一声,忽而又问,“娘娘的身体如何?为何医药不断?御医馆的药不管用吗?”
小太监无奈的摇摇头,他只是在外头伺候的人,坤宁宫里再深一层的事情,就不为他所能知道的。
不时到宫门前,容涵定一定神,举步入内,他几乎都不记得上一次见姐姐是何时了。
而嗣音离了坤宁宫,正欲往翊坤宫去,行至半路却见方永禄手下的小太监匆匆奔来,火急火燎地说:“方总管请娘娘往涵心殿去。”
“方总管?”嗣音疑惑的是,为何不是“皇上”。
嗣音见小太监着急,也不敢耽搁,让谷雨回翊坤宫说一声,自己便改道往涵心殿来,一路上听那小太监说:“皇上今日在聆政殿发好大的脾气,把大臣们吓得一愣一愣的,有些这会子还跪在聆政殿里自己罚自己反省呢。”
“可知为了什么事发脾气?”嗣音忧心忡忡,彦琛一夜未眠,又怎么好在殿上大动肝火,他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那小太监也素直,答道:“奴才听不懂皇上说什么,只知道什么立储啊,什么先帝啊,还有似乎西北那里的王爷没了。”
说着已到涵心殿外,嗣音径直入内,却不见皇帝在案前坐着,里头方永禄听见动静迎出来,原是都到了内殿。
“皇上怎么了?”嗣音的心突突直跳。
果然方永禄眉头紧蹙,屏退小太监们,低声只对嗣音道:“皇上方才急怒攻心,险些晕厥,此刻正在内殿休息,七王爷在身边,奴才斗胆请娘娘来,是因为…”
“公公!”
方永禄无奈道:“因为似乎听见皇上对七王爷说,要御驾亲征,可是皇上的身子骨…”
“御驾亲征?”嗣音奇道。
“谁在外头?”晏璘突然出现,许是皇帝让他来看,眼见嗣音在那里,先是一愣,随即竟凑过来道,“娘娘来得正好,臣弟也想让您劝劝皇上。”
方永禄忙躬身道:“奴才多嘴,已经将事情告诉了娘娘。”
晏璘哼了一声,再要与嗣音说话,她却道:“本宫明白了,但可能要让你们失望,对于皇上,我不想违逆他任何心愿。”
“娘娘的意思是?”晏璘愣住,心里实则已明白。
“本宫只想支持皇上任何决定。”嗣音平静地应一句,稍颔首,遂绕开众人往内殿而去。
“王爷!”方永禄愣愣地喊了一声,颇自责,“奴才是不是错了,这种事,该请皇后娘娘才…”
“罢了。”晏璘轻叹,驻足待嗣音的背影消失,才嘱咐方永禄照顾好皇帝,而后悄然离去。
这里嗣音已到殿内,彦琛正合目休息,因听脚步声熟悉,未睁眼便道:“你怎么来了?”语调里余怒未息,自然也不是冲嗣音。
嗣音去推开一扇窗,微凉的风涌进来,将她发髻上的步摇吹得铃铃作响。
彦琛闻声睁开眼,见嗣音立在窗下,风卷起她的衣袂,勒出她瘦削的身子,更显得弱不迎风,不由得嗔:“站在那里吹风做什么?病了可怎么好?”
“皇上只会训我,您自己呢?”嗣音边说边走到床榻边,皱眉道,“衣裳也不脱就躺下,方总管的确是老了,益发不会伺候人了。”说着伸手去解彦琛的扣子,却被他一把握了手,反问:“眼里充满了血丝,昨夜做贼去了?”
嗣音故意娇嗔:“外头人,可不都说臣妾做贼去了吗?”
“梁如雨的死?”
“是,是臣妾逼她自缢的。”嗣音很坦率,坐正了道,“为了皇上和泓昀,这个女人留着就是祸害。”
皇帝微微皱眉,摇头道:“朕册封你做皇贵妃,并不想让你变成厉害的人,你这性子怎么可能厉害得起来?你也不是皇后。”
“仅此一次,其实…”她俯身卧到彦琛的胸前,“昨夜因为害怕,也足足一晚没睡,到底是一条命。”
“下不为例。”彦琛轻声说这四个字,将脸埋入她香软细密的发髻里,“朕不要你辛苦,更舍不得你害怕,可惜朕昨夜不在你身边。”
“嗣音也不想皇上辛苦。”接着皇帝的话,嗣音道,“可是,您要御驾亲征吗?”
“你听说了?”皇帝朝里挪了挪身子,索性将嗣音拉到身边躺下,一壁还说,“陪朕歇会儿。”
“方总管和贤王都请臣妾劝您不要去。”
“他们多事。”
“彦琛。”嗣音突然唤他的名字。
“怎么?”皇帝一愣,她极少会唤自己的名字,每每情到浓时才会忘情一唤,今日这是要求自己别去?
“你若去,我便在宫里等你回来,记得家里有个梁嗣音惦记你。”嗣音翻身到彦琛面前,脸几乎贴上他的面颊,不知是想看清楚皇帝,还是想让他看清楚自己,“要早些回家。”
彦琛释然,顺势将她抱在胸前,心满意足地说:“朕今日在朝堂上怒斥他们把你比作妲己褒姒,问他们难道朕也是那昏庸的商纣、周幽,可是转眼就把你拥在怀里,大白天的赖在床上。是朕把你宠坏了,还是你把朕宠坏了?”
“是初龄把我们都宠坏了。”嗣音狡黠地避过这个问题,卧在丈夫厚实的胸膛前,小声说,“如果可以,真想跟着你随军。”
“手无缚鸡之力,还想随军?”彦琛笑她,忽想起她脖子上的伤口,又笑她,“嗯,能举起长剑呢。”
嗣音娇嗔不迭,片刻后正经地对皇帝道:“真的定下了?”
“还没定下,只是这么一说,老七和方永禄瞎紧张,不过也好,把你叫来了。”彦琛星眸微眯,此刻先头的怒气已全然消失,慵慵懒懒地说,“浑身疲惫,只是一把你抱在怀里,就舒坦了。”
嗣音赧然笑出声,伏下脸不再让他看,半晌才道:“方才已对七王爷说了,只怕我要让他失望的。”
“嗯。”彦琛应一声,只道,“不提这些事,朕累了,陪朕歇半日。”
“是。”嗣音嘴上应着,心里却无比忐忑,西南的事,打仗的事,御驾亲征的事,都不提了吗?连她都知道,西南那边晏珅手握五十万兵马,他更是天下最好的将军,为什么还要闹到让皇帝御驾亲征?难道晏珅的五十万雄师,还抵不过区区蛮夷小国?

☆、450.第450章 皇帝染病

贴着皇帝的胸膛,他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嗣音忐忑的心渐渐平复,不论晏珅如何,他应该相信彦琛,相信他能执掌乾坤,能给予自己一生的幸福,想着想着,同样疲倦不堪的她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
待醒来,只有自己卧在床上,身边的人已不知去向,正要唤人,忽听娇滴滴一声“母妃”,初龄如小蝴蝶般飞来,径直爬上床钻入自己的怀里,嗲嗲地撒娇着:“母妃偷懒呢,大白天睡觉。”
彦琛徐步跟进来,笑道:“朕想丫头了,就叫领来瞧瞧。方才见你睡得香,她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此刻听见你有动静,就跑来了。”
“皇上何不叫醒我?”嗣音笑言,见女儿的小发揪散了,便为她重新编来,初龄则摸着被子上的龙凤纹,叽叽咕咕不知自己说什么。
这样美好的景象,叫彦琛看痴了,直到嗣音替初龄整理好头发,抬眸与他目光对视,笑问:“皇上怎么了?”他才回过神,却道:“嗣音,朕有事与你商量。”
见皇帝正色,嗣音亦不敢玩笑,抱了女儿起来,唤方永禄带出去玩,自己理了衣袂发髻,又斟了茶,彦琛才拉着她坐下道:“八百里急奏,西南边陲连失崇宁、柳阳两城,消息很快会散布出去,只怕到时候民心不稳。”
嗣音不语,只静静听他说下去。
“可朕是不信的,晏珅在西南驻军那么多年,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为他所熟悉,绝不可能让佤纳人连夺两座城池,除非他真的不战。自然急奏上的确如此说明,可不战一说,比起丢失城池,朕更不能信。”彦琛说这些话时,眼眸里盛入的是嗣音一张平静的脸,她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浮动,平静得仿佛能让焦躁不安的人瞬间宁静。
“皇上慢慢说,不要动气。”反是她这样来安慰皇帝。
“晏珅那小子,虽然浑身是刺,可他比谁都仁厚,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崇宁、柳阳的百姓受战火俘虏之苦不战而退,当年第一次上战场,先帝让朕带着他,看到生灵涂炭、遍野尸骨,他曾对朕说,要为父皇和百姓守护这个国家,即便只留最后一口气,也绝不容许蛮夷欺侮我朝子民。那时候的他血气方刚已然如是,到如今又怎么可能如此荒唐?就算他想要朕的皇位,也绝对是挥师北上逼宫于朕,而不会用百姓的生命做威胁。”
“皇上…”嗣音握住了彦琛的手,皇帝似乎有些激动了。
彦琛平复了心情道:“所以,朕更想去西南看看,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此去…朕需要你的帮助。”
梁嗣音茫然,不知道自己能帮丈夫做什么,只是坚毅地颔首答应,“嗣音一定尽力而为!”
“你听朕说。”彦琛释然,娓娓将事情于嗣音详言。
时光悠悠而过,贤妃的丧礼如期举行,梁如雨死后尊荣,获“孝贤”谥号,作为一个侧妃,已是极致。而皇贵妃主持一切,她虽年轻,但诸事妥帖,不得不另朝臣和宗室叹服。只是一切看似平静,真正的风浪才刚刚开始。
这日将母亲的灵柩送入皇陵后,泓昀终于得以舒口气,可才进家门,还未来得及洗漱喝口水,忽而浩浩荡荡从宫里来了人,竟是宣读皇帝的圣旨。
管家忙设香案,待泓昀带着赫娅来接旨,却是难得亲自出宫宣旨的方永禄出现在了面前。赫娅莫名地觉得不安,拉了拉泓昀说:“什么要紧的事?”
泓昀怎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拉着她一起行礼接旨,待方永禄朗朗读罢,只听泓昀问:“父皇怎样了?”
方永禄正色道:“圣旨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皇上要在涵心殿养病,之后请和郡王代为理政,直至皇上龙体康复。”
“公公,我即刻要进宫看望父皇。”泓昀倏地起身,接过圣旨这般说后,便吩咐下人,“给我拿衣裳来换。”
方永禄却道:“王爷,皇上有令,除了皇贵妃及其指派的宫人能进入涵心殿外,其他人就是连皇后娘娘也不能进入,王爷不必前往了。”言罢,他便要走。
泓昀还不能回过神,一来代理朝政是很重的担子,他怕自己做不好,二来父皇的身体真的严重到不能上朝理政了吗?他一步拦到方永禄的面前说:“父皇的病…”
“王爷!”方永禄打断了他的话,严肃道:“奴才和王爷一样,都是奉旨办事,王爷千万记得皇上的话,做您该做的事,而奴才自然也会好好照顾皇上,盼龙体早日康复。”
“可是!”泓昀不解,但方永禄再不等他说别的话,只道要回宫侍奉彦琛,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宫里的人才散去,赫娅便扑过来拉着泓昀无比兴奋地说:“泓昀,这是意味着将来要立你做太子吗?不是只有太子才有资格代替皇帝主持朝政吗?泓昀,你的好运来了呀。”
“胡说!”泓昀却喝止她,皱眉冷言,“不要胡说八道,会害了我,更是对父皇的不敬。赫娅你听着,接下去的日子我不许你随便出门,没有我的允许,更不许你在家里接待客人,特别是那些宗室命妇,听明白了么?”
赫娅一愣,脾气就要上来,可想着好不容易才有的和睦生活,到底是忍下了,嘀咕说:“你凶什么,我照办就是了,我还不是为你高兴吗?为什么要把我想得那么愚蠢不堪。”
“我要换衣服出门。”泓昀懒得理她,吩咐着就往里头去。
“你又要去哪里?你已经好些天没休息了。”赫娅跟着来,却听丈夫说,他要去七王府。
当泓昀匆匆来至贤王府,却见宣旨的人才离去,府里的香案都不曾撤掉,下人带着他入内,但听泓昕在说:“孩儿也要去,父王,向皇上请旨让我去吧。”
晏璘抬眸见泓昀,便道:“你来了。”
“七叔要去哪里?”
“泓昀坐。”叶容敏温和含笑,倒是气定神闲,娓娓而言,“方才来了圣旨,让你七叔往西南督军,这不泓昕闹着要跟了去,他也不想想,菡儿就快生了,他不在家守着娘子,去瞎凑什么热闹。”
“母妃,难道你要我做一辈子闲人吗?”泓昕很不服气,孙夏菡也在一边,大腹便便的她显得很孱弱,可是看着丈夫吵着要上战场去,脸上竟是满面的兴奋和仰慕。
“不许你胡闹,退下!”晏璘喝止儿子,亦对叶容敏道,“我有话和泓昀讲,你带儿媳妇下去。”
“是。”叶氏答应着,张罗了茶水便带了家眷离去,泓昕还是不服气,然怯于父亲的威严不敢再闹,只能悻悻而退。
众人散去,泓昀却道:“七叔何不带上泓昕,我在他这样大时,连提都不敢对父皇提,莫叫他耽误,将来和我这个堂兄一样无用。”
“你说的什么话,如今的你不好吗?”晏璘嗔道,又说,“我知你来的用意,皇上给你的圣旨我已知道了,泓昀,京城交给你了,别让你父皇失望,万事放手去做吧,实在不行了,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泓昀垂头静了许久,慢声道:“这几日一直听闻父皇身体不好,没想到…”他竟是红了双目,“只盼我能做得好些,别让父皇又气病了,自然,更希望他赶紧好起来。”
晏璘静静地望着他,半晌才说:“此番对你也是考验,泓昀,记住自己的身份立场,千万别轻易被动摇了。”
泓昀茫然地抬头,他似乎有些听不懂七叔的话。
宫里,皇帝染病的消息很快传开,敬贵妃闻讯而来,却被生生地挡在了门外,可她拿出贵妃的架势要挟一班太监宫女,众人只怕要抵挡不住,梁嗣音从涵心殿里款款而出。
因贤妃的丧礼忙碌数日,兼身体本就孱弱,梁嗣音看起来很脸色极不好,唯有眸中的神色还坚定有力,她含笑对年筱苒道:“皇上正在休养,待龙体康复定会召见你,贵妃还是回去吧。”
年筱苒先头已去过坤宁宫,然中宫闭门不见,对此事漠不关心,叫她很不安,此刻见梁嗣音如是说,心底更是十分怀疑,冷声道:“本宫只是想进去看一眼,你一个人能照顾好皇上吗?你自己何尝不是病人?”
嗣音沉着道:“自然有宫女太监服侍,不需本宫操劳。”
年筱苒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但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实在太奇怪了,昨日她还见过皇帝一次,的确精神不太好,可尚不至于连朝政都理不得,从前也不是没病过,便是养半个月的时候,也不见他有这样的举措。涵心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梁嗣音到底是奉旨行事,还是她自己弄出这些事?
“太医呢?怎不见太医?”她问。
“何太医在殿内,贵妃要见一见吗?”梁嗣音侧过头,似乎让小太监喊何子衿出来,不久果然见何子衿从殿内出来,恭恭敬敬地向贵妃行礼。
“是你?”对于何子衿,年氏还是十分信任的,只是难抑心底的不安,愣了半晌才道,“好好照顾皇上。”
此时舒宁匆匆赶来,见这阵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皇贵妃和贵妃皆是她重要的人,她们若有矛盾,舒宁委实不知该站在哪一边。
年筱苒转身要走,忽听梁嗣音道:“调派一对羽林军在涵心殿外守候,再不容许任何人私自闯入,今日之事不可再发生。”
闻言她倏地转回身,却见嗣音立于高处,淡定地看着自己说:“敬贵妃可还有事?”
“没有。请皇贵妃好生照顾皇上,让皇上龙体早日康复。”年筱苒目光犀冷,言罢扬长而去。
舒宁跟上来,低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难道不相信皇贵妃吗?”
年筱苒愤愤然走了许久,才倏地停下脚步,反问舒宁:“你信吗?”见舒宁点头,她却道:“我也信,可是我心里不平,皇上宠她爱她是一回事,可不代表皇上是她一个人的,为什么我们不能侍驾?她自己也是个病人,不知什么时候会倒下,何必逞强。”
舒宁劝道:“娘娘,咱们静静地等吧,相信皇上,也相信皇贵妃,如果咱们先乱了,宗室里还有大臣们,不知该怎么想呢。”
“是啊,所以皇后置之不理吗?”年筱苒叹气,“皇后这是怎么了,打算一辈子一病不起?”
舒宁没有再接话,只是送年筱苒回宫,不时派小满来看动静,小满回去后告诉她,羽林军已将涵心殿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
此时消息尚未全部传开,直到翌日,七贤王奉旨离京赴西南督军,而早朝时,泓昀站到了龙椅之下,将圣旨当朝宣布,引一片哗然。
坤宁宫里,容澜早早起身,带着泓昶在园子里玩耍,小泓昶长得虎头虎脑,行走跑动已十分灵活,会说的话也逐渐多起来,很是惹人怜爱。
络梅从外头来,说道:“方才贵妃娘娘到涵心殿闹了一场,最终也没见到皇上。”
容澜把手里的球抛给儿子,不以为意地说:“她是担心皇上吧。”
“娘娘不担心吗?”
“担心何用?皇上自有他的主意,小小一个梁嗣音还不至于挟天子,想必她也有她的难言之隐。”容澜正说着,却见儿子和奶娘抢球,抢不过竟张口咬奶娘的手,便忙过来捉了儿子重重地拍了两下屁股责备道,“泓昶,怎么可以咬人?”
奶娘好心说:“殿下牙口稚嫩,奴婢不疼,娘娘别怪皇子了。”
容澜却肃容道:“这样的习惯怎能纵容他?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你们太宠他。下回若再这样,本宫连你们一起重罚。”
泓昶见母亲生气,奶娘挨骂自己又挨了打,便哇哇大哭起来,容澜反松了手,起身吩咐众人:“你们就远远地看着他,让他一个人在这里想想,他何时不哭了,再抱来给本宫。”
众人均不敢违逆,唯络梅扶皇后回寝殿时说了句:“娘娘不要生气,殿下还小。”
“我不是生气,是担心。”容澜回眸见儿子仍孤零零坐在草地上哭泣,做娘的岂能不心疼,只是咬牙狠心道,“他的身份与他的兄弟们皆不同,我若不从小约束他,将来如何是好?他现在抢不过玩具会咬人,将来若…”她悠悠停了口,反接着先头的话题对络梅说,“继续看着涵心殿的动静,只是我坤宁宫的人一概不要卷进去,我也不见任何人,各宫或宗室命妇若来请安,都打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