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特别开心,咧着嘴,笑的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两个小虎牙看着特别可爱。手舞足蹈,群摆飞转起来很大的一周圆,花纹繁复,两条辫子都甩来甩去,像个热情洋溢的南美女郎,转晕了就倒回他身上,问他像不像巴黎圣母院中的埃斯米拉达。

法语是他一半的母语,他知道雨果,看过钟楼怪人,却说不清她像不像埃斯米拉达。在他眼里,她就是她,他喜欢她,不管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但是,这一刻,在他面前跳舞发出清脆笑声的那个卿卿不见了。

把整个身子的重心倚着台阶侧面,站在充气滑梯旁边,卿卿用手挡着脸,慢慢平复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的辫子散了,被扯过的头皮是麻的,思考事情很慢。手心因为掴出的一掌震疼的厉害,唇上隐隐觉得疼,嘴里尝到一丝腥甜。下意识用手背抹了抹,越抹越觉得难受。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冒犯,她清楚这一次不同于上次单纯的因为鲁莽唐突的感情冲动,可又不懂萧恩这么做是表达爱慕,还是纯粹报复发泄一下。

她非常生萧恩的气,想到去主管那里投诉,又觉得他挨打自己也有责任,投诉只会让矛盾再次升级。有点气穆洵冲动,但很快又觉得他那么做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并没有错。忍下来,心里难过,只会擦嘴。越擦越擦不干净,总觉得留着另一个男人的痕迹,嘴角抹得生疼,想哭又哭不出来,憋闷得难受。

自己怎么那么笨呢!萧恩无缘无故停在书摊面前约她到外面说话,选了最偏僻得角落,又脱了羽绒服披在她身上,那时她还一直以为他只是没放弃希望又想表白。可他也确实表白了,非常直接,不像以前几次那样说“我喜欢你”,这次他说的是爱,“卿卿我爱你”几个字她听得非常清楚。

连费聿铭都从没对她说过爱,虽然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他会说喜欢,会想亲吻甚至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却从没提过爱。

是自己回绝得太生硬了?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会让萧恩这样?

上一次是在圣诞聚会的晚上,卿卿还记得。他追着她从餐厅里出来,手里拿着大衣来不及穿,跑得很急,天又冷,呼出的哈气在空中漫成一团白色,湛蓝的眸底有沉迷的醉意,金色的短发被风吹得很乱。

不问她要干吗,要去哪,把手里的大衣展开往她身上披。只想到躲,他却突然收紧大衣的两襟,把她完全裹进怀里,带着浓重酒气的唇压迫下来,不容拒绝深入到唇里。推开他时,她几乎把他的脸都抓破了,他眼里却热情依然,抓住她的手说“qingqing,我喜欢你”。

每次拒绝以后他都气馁一阵,然后再重新来过,但是费聿铭出现以后他再没表示过什么,就是楼道里碰到也不怎么说话,彼此刻意躲着。刚刚他的所作所为她根本不可能接受,可那句“我爱你”又让卿卿发慌。

就这样靠在滑梯旁边不动,她不知道该委屈,该生气,该哭,还是该安静下来当作什么没发生,只是用手背没完没了的擦嘴。

见到这样的卿卿,费聿铭除了心疼,竟然更多的是生气。

他慢慢走过去看清她的狼狈样,衣领是斜的,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地上是弄坏的项链挂件,一地的珠子石子,她捂着脸不停的抹嘴,手又垂下来,身子靠向滑梯背过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己女朋友被欺负,他绝对不可能忍气吞声毫不作为,那样的话他就不是男人,不过这之前费聿铭也想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男人是谁,她为什么会被欺负了却不马上找他,反而自己躲在角落忍着。

费聿铭走到卿卿背后她才有所察觉,搂住的时候,他感觉出她背上僵着,浑身一震,回头看他的眼神满是惊恐。

近看下更觉得生气,嘴唇竟然被咬破了,伤口的地方凝着两个血点,被她擦过的嘴角已经泛红肿了起来,她还傻站着一句话不说。

“那是谁!”

压抑着,他还是非常非常生气,恨不得马上回楼里把那男人翻出来狠抽一顿。虽然气她不会保护自己,又必须先确定她没事,否则会更担心。

“卿卿!”

费聿铭叫她名字,她依然好半天不吭声傻傻看着他,好像不知道他是叫自己。他托高她的头想抹掉嘴唇上的血点,刚要碰到,她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在他反应过来以前,突然捂住脸转身趴回滑梯上,放声大哭。

之波折(05)事赶事卿卿哭了,可能是特别伤心委屈,也不肯面对费聿铭。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声音凄然。他坚持扭过她的身子,本想劝她不要哭,看到那张花容变色的脸,想说的话也都憋回去,把她搂进怀里。

“没事没事…”

意识到可能自己口气太凶又把她吓到,费聿铭试着缓和语气哄她,反而越哄哭得越厉害。拦着不许她用手捂嘴,她不听一定要盖着不给他看。

“卿卿…看着我…卿卿…我看看…”

不管她哭成什么样,他一定要托高她的下巴,抓着她的手,不许她再蹂躏受伤的嘴唇。幽黑的瞳仁被泪水沁得发亮,有慌乱,有委屈,还有很多想跟他说却来不及解释的话。他一碰她就往后缩,泪珠子又往下滚,泣不成声还要咬嘴唇。眼泪浸过破皮的地方,又沾到他手指上,红肿看起来特别明显。

手边没有干净的纸巾,嘴唇噘着,脸上到处是泪水,看得他不忍,费聿铭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帮她杀菌消毒。

托在头后不许她躲,他低头直接含住破皮的嘴角,最先尝到了淡淡的血味,然后才是她。小心翼翼舐舔着唇瓣中间肿起的地方,把脏东西吮干净,感觉她牙齿都在打颤。

疼痛过后,是被疼惜的感觉。卿卿不再试图挣脱,慢慢接受着他的吻,不觉抓住他腰身上的衬衫不再动。

她的眼泪还是很多,大滴大滴沾到两人脸上,孩子一样的哭。保护的吻渐渐加深,他把怒气和心疼透过吻传递给她,又慢慢让两个人僵持的情绪一点点稳住分开时,卿卿的哭声已经止了,他低头问她好些没,又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跟被大人撞到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埋回他肩上呜咽着摇头。

她个子小,胳膊根本抱不住他,踮着脚往上够,脸蛋上冰凉凉的一片红,鼻息还是乱的。脱了外衣披在她背上,他拉高衣领挡住她的脸,让她藏在里面哭。又贴回身前,外套里是嘤嘤的呼气吸鼻子,手也凉透了,温度透过衬衫传到他身上。

慢慢拍抚着后背,捋着乱了的长辫子,他抵着额角吻着她头顶凌乱的发丝,把她保护在臂弯里,等着这场风波的滋扰一点点平息。

问清缘由处置肇事者都是后面的事情,费聿铭最先要做的是让她感觉安全放心,让她肯依靠过来栖息在他身边,也是作为她男朋友必须有的理智和冷静。

卿卿完全止住哭已经是好一会儿之后了,抬起脸从外套里探出头,费聿铭正一动不动的用胳膊圈着她。怕天气冷风灌进衣服里去,他一直抓着两边的衣襟听她哭了十几分钟。她不只是表面上那么开朗快乐,她也有烦恼忧虑,听哭声就知道了,猜测着她被家里保护长大,被几个哥哥围绕着,肯定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卿卿哭得暖暖的,脸上发热,泪水被吹干了瑟瑟的疼,开口要说话,他已经拉起她的手放在衣服口袋里。

“哭够了?”

眉眼已经清明起来,虽然还带着泪痕,却不娇怯,柔柔弱弱依偎着他点点头。总算是好了,嘴角肿得很厉害,必须简单处理一下,费聿铭带着她回楼里,并排走在一起,他一直搂着她的肩,让她坚强起来。

绕来绕去很曲折的路线,停在拐角的地方,他特意俯下身嘱咐她:“进去不许再哭了,听见吗?你是老师!”

“嗯!”

她点点头,又把脸藏回衣领里,他刚要走,她突然想到上午的事,从后面抓着他的胳膊。

“怎么了?”

费聿铭以为她是害怕,但事实她并非退缩,而是凝重的一再嘱咐他:“你不许打架!”

“放心,我不打架。”捋捋她的头发,把辫子放到衣领里,他不希望别人看到她凌乱的样子,“一会儿你直接上楼拿东西,我开车在前门等你。”

“真不打架?”她还是半信半疑的,在他眼睛里搜索着实情。

“不打,我都不知道该打谁呢,你没告诉我他叫什么!”揉揉她的头发,在眼角的地方亲了一下,还是咸的,他笑了笑,紧绷的面孔终于柔和下来。

卿卿放心了,跟在费聿铭身后进了大楼。

前厅只有零星一两个人,幼儿园的展区已经空了,糯米也不在。费聿铭把卿卿送到楼口,又嘱咐了两句,才转身出去取车。

卿卿上了楼,在图书馆换下他的外衣,重新编了辫子,穿上自己的大衣背好书包,又用围巾把半张脸遮起来。下楼他正等在大厅,手里有一杯热水。端着杯子回到车里,漱口贴上创可贴,他动作简单干净,小心不弄疼她,一切安顿好,又帮她把靠背调低靠上去。

“回家以后…怎么说?”她没主意,躺在座椅上盖着他的外套又开始胡思乱想。

“没事,先说是弄书不小心摔到磕破了。养一晚上就能好了,明天休息,周一应该就不明显,不许老舔,让伤口赶紧结痂听见吗?”

“嗯。”

她侧过身,安静的看他开车,没再深想以后的事。

书展后清场完毕,提着钥匙的保安在楼里巡视,走到幼儿园的走廊尽头,见着个男人手里提着头盔,靠在正对着操场的玻璃门边,面色凝重。

过去问他干吗的,找谁,那人相当无礼,话也不说,推开保安,转身就往外走。

之波折(06)怎么可以这样送她到家门口,下了车费聿铭还一直关照卿卿一会儿要怎么讲。他走后开车在路上有点不放心,碰到交通灯在路口打电话过去,她说正在房里看书,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依然带着些微的委屈。

交通灯变了,他继续开车,听她在另一头安静的呼吸。

“慢慢看吧。我挂了,好好说,不要怕。”

“嗯。”

她按了手机上红色的按钮,把手机放回床上。欲盖弥彰的找了丝巾围在脖子上,试图遮掩脸上的痕迹。到了吃饭时间不得不下楼,又在脸上扑了些粉底,忍着疼上了些唇彩。出房间前,卿卿对着镜子祈祷,希望事情不要闹大。

最先发现她异状的是张妈,继而是穆家爷爷奶奶,看她吃力的举着勺子往嘴里送东西,嚼的时候,半边下巴看起来肿得很高。

“七七,怎么弄的?上火了?”

“没…今天摔跤了…”她不敢抬头,拨弄着饭粒磕磕绊绊的撒谎,他教的话她在房里演练了好几次,真用上依然心里没有底,总觉得谎言很容易被戳破。好在,穆洵没在餐桌上。

“小哥呢?怎么不回来吃饭?”卿卿给自己碗里夹些好嚼的青菜,偷偷瞄了眼张妈,希望快些把话题岔开。

“怎么摔的呢?这孩子!过来我瞧瞧要不要紧!”奶奶放了碗筷,起身去客厅里找花镜,爷爷吩咐张妈去楼上找跌打的药,把口袋里看报用的放大镜也拿了出来。

卿卿坐在位子上,碗里还满满的饭菜,不得不放了餐具,仰起头对上桌上的灯。柔和的灯光里,有人托着她的头,像下午费聿铭那样小心。几只手抚摸着额头和脸颊,仔细查看她嘴边的伤口。眼波流转,她面前是爷爷鬓边花白的头发,奶奶花镜后深深的皱纹,还有张妈手里的跌打药水。一转眼,她已经二十多岁了,不再是桂花树下那个经常闯祸的小女孩。

张妈都带上了花镜,已经不是当年从农村进城的中年妇人,她儿子都大学毕业在另一个城市安家落户,一路跟着爷爷奶奶,从小保姆一步步做过来,张妈都老了。见着大人这么心疼自己,卿卿心里有些愧意,又不好说出,眼睛里酸酸的泛着湿,却一直忍了下来。

“以后可得仔细了,这么大了,真摔了牙,摔伤了可怎么好?女孩子最怕留个疤,以后还要出阁的!”

奶奶粗糙的指肚上有多年做家务留下的薄茧,沾了些药膏,均匀的涂在卿卿脸颊的刮痕上,越涂越觉得孙女长得快,转眼已经是大姑娘,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以前的孩子眉眼,如今的女孩轮廓,越看越舍不得。

“我没事了奶奶,我以后…”卿卿因为长辈嘘寒问暖,心里压抑的难过悄然平息,她试着说些开心的逗他们放宽心,规矩的仰着脸任他们检查治疗,“我以后一定小心,今天的书我卖了第一名,我卖的钱最多,我们…唉…”

药绵突然被另一手接过去,爷爷的白发换成了穆洵的脸,可能是灯光的原因,竟然看起来陌生肃静,都没有笑,少了以往他对她那分天生而来的亲昵。

“小哥…你什么时候…”

穆洵把头盔扔在餐桌上,立在灯下给她嘴角裂开的地方涂药,一言不发。他仔细端详着那些伤口,下午看到的一幕再眼前一遍遍重复。那个开黑色悍马的男人,他一直以为他们只是老师和家长的关系。

穆家爷爷奶奶又坐回位子上,菜凉了,香味都被药味盖住,张妈端起碟子重新去热,卿卿本想帮忙,刚要站起来,又被穆洵按回到椅子上。

“你老实坐着!”

他把最后一点药膏抹匀,把药绵攥在手心里,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推开面前的头盔。

“小六子,去哪了?卿卿下午摔了。”奶奶摘了花镜给爷爷碗里盛汤,穆爷爷拿起筷子准备继续晚餐,等着张妈把重新热完的菜端出来。

穆洵没有动面前的空碗,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光下卿卿的侧脸。她很少在家里还小心翼翼,吃饭都秀气了不知多少,除了刚刚上过药的嘴唇和脸颊,她还有一个地方不一样,之前他没有好好注意过,现在看来,似乎是当时疏忽了。

穆洵坐正身子,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褪得一丝不剩,盖住卿卿握筷子的,拉着她一起放回桌上。

她有些莫名的紧张,手心里竟然有汗。清澈的黑眸子里带着他最不熟悉的怯懦和心虚。

是了,那种眼神就叫心虚,那晚他在房里问她到底发生过什么时,她也用同样不确定的目光闪躲过。

清清嗓子,回握着她的手,却比平日里用了更多力。穆洵当着还茫然无觉的爷爷奶奶揭开了隐瞒已久的底牌。“爷爷奶奶,有个事…”

说完他看看她,没敢迎面对他,却是闪烁着不安的低下了头。

其实开始他并不想这么做,或做的这么不给她面子,可骑车回来想了一路,那样的男人,给不了她安稳太平的感情生活。所以他不同意,绝对绝对不会同意!

“怎么了?”两个老人又放下了筷子,张妈端着盘子立在桌边,都被穆洵凝重的表情吓到了。

“叔叔婶婶最好也来一下,因为…卿卿谈恋爱了…”

之波折(07)百口莫辩卿卿怎么也想不到穆洵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给她留余地。饭就剩在餐桌上,盖了另一个碗,她的一碗满满的都是米饭和青菜,只吃过两口,旁边是本命年穆洵特意给她买的红色米老鼠筷子,如今也摆着,随着饭一起凉透了。

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爷爷奶奶,卿卿的父母,甚至还有穆洵的父母。开始,其实并没有惊动那么多人晚上往郊外跑,可一听说是半个外国人,爷爷想也不想,拍着沙发扶手板着脸站起来,就给了四个字:“我不同意!”

卿卿站在大厅中央,根本不敢随便说话,穆洵离她很远,站在自己父母坐的沙发后面,冷冷的看着吊灯把她的影子一点点拉长。

“爸,您别生气,再问问她。”卿卿妈拉拉丈夫的衣袖,试着劝劝一脸严肃的公公。

“不行!不行不行!穆家就她一个女娃儿,不能找个外国的,我不管头发黑不黑,会不会说中国话,老大老二拉家带口的走了,把上面几个都带走了,身边就给我们剩下七七跟小六子,我不同意,中国人多了,给七七找,你们现在就给她找,相个好的还不容易,不许跟洋人。”

“爷爷,他是中国人,他…”卿卿想替费聿铭辩解两句,被自己母亲拉着坐到身边,不让她接着说话。

老爷子着急,脸都气得发白,毕竟当了几十年大家长,封建还是有些的。穆奶奶拿着小手绢在爷爷身边抹眼泪,已经昏花的眼里满是愁苦,也不多话,只是把孙女又叫到身边一直拉着她的手。看着儿子孙子一个个大了,在跟前要飞了,穆奶奶能咬着牙忍着疼点了头,好不容易盼着把底下两个最小的拉扯大,准备一直留在身边,一听找了外国人,想到卿卿也得被带走,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他们这辈人,倒也不求孙子孙女大幅大贵,就是希望临走的时候身边能儿孙满堂,算个寿终正寝,真想的话,一个电话都能招到身边,逢年过节不至于冷清。尤其是七七,真算得上穆家二老心尖上的肉疙瘩。

“你们让七七说说,别难为孩子了。你跟奶奶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人?今天这脸上的伤都是他给弄的?”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弄的!”卿卿不敢说萧恩,只能瞒,怕家里认为她和外国人不清不楚。本来想把话说开了敞亮了,可她知道的有限,话里又带着哭音,说两句就没底气了。她长这么大没见过家里这样的阵仗,没见过爷爷为这样的事发脾气,更没想到穆洵会不帮她。

她甚至连费聿铭的护照都没看过,不知道他哪天生日,今年究竟多大了。对他的家庭她了解的更少,让她如何说,说什么。只要他不是中国人,不定居在这里,怎么说家人也不会满意。

“卿卿,你跟爷爷奶奶好好说!都多大了,没看爷爷奶奶着急了嘛!”穆爸爸过去拉着女儿起来,又给提到客厅中央,当婶婶的跟着她妈妈一人一句的问,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他做什么工作,嘴上的伤怎么来的。穆爸爸和自己哥哥在旁边劝老人,让老太太先把情绪稳定下来。

自始至终,穆洵一句话都没说,就站在沙发后面看着。他知道有一天卿卿要长大,要嫁人,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自己会这么不适应。也没想到,她会选了开悍马那家伙。

之波折(07)和小哥决裂卿卿不好好配合,被妈妈和婶婶带进房里问话,穆洵就和叔父爷爷留在大厅,陪奶奶商量今后怎么办。

“咱们也不说那人不好,就是不适合咱们家。不管有钱没钱,咱不图他什么,今天七七这丫头怎么弄的一脸伤我也不管了,以后这样的事绝对不行。得赶紧给她找找了,转年也不小了,总之不能跟个洋鬼子混,把女孩家好名声都混没了,你们赶紧去。小六子你也是,有合适的对象给你妹妹介绍介绍。七七女孩家总不能自己乱碰。”穆爷爷老思想根深蒂固,叹口气捧起身旁的茶壶,“真就是黑头发黑眼睛会说话的,家不在这里,迟早还不是得跟着走!我们也这把岁数了,没什么大奢求,小六子和七七能跟身边就行。老四,你进去看看,也别训她重话,孩子还小,不是她的错,她不懂的事情多呢。”

穆奶奶扶着爷爷起身,也准备上楼去孙女房里看看怎么样了。

卿卿正在屋里被妈妈和婶婶逼得走投无路,站在墙角掉眼泪。她以前在家里娇纵惯了,从没遇到所有人都反对的事情,如今自己一个人打仗,句句碰壁。

“妈,恋爱是我自由,我想跟谁就跟谁。费…反正他是好人,他是跟我认真的,他哥哥嫂嫂就住这里,他以后也能,我不分手…我就不分…”

“你还说!”卿卿妈也有些生气,过去戳着她的额头,“奶奶爷爷不说不问,那是给你面子,看你这嘴,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大人都是为了你好,女孩子家清清白白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经归宿,咱们家跟别家不一样,就得有规矩。我不管现在你们年轻人流行什么试婚同居的,在穆家一概就不行。以后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上班,他家的课也不许教了,家里不缺钱非让你贴补。外国男人就是黑头发也是外国人,骨子里都是外国思想,对感情能有几个认真的,结了离,离了结的!”

“在哪都一样,哪国人都离婚!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作主。中国也有离婚的,离婚的多了,这跟国籍没关系,跟我们俩谈恋爱没关系。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否定他,说他不好,我们才刚刚接触,以后认识深入了你们就知道他好了,我带回来给你们见…妈,感情是不能强求的,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他,他好,我喜欢他…”

连对费聿铭都没说过的话,这时候卿卿一股脑都倒出来,以为是劝动了母亲,婶婶却上来拉着她坐下。

“卿卿,听婶婶一句,既然开始的时间不长,不如再看看别的有没有好的。爷爷奶奶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也是为了你以后着想。你看三伯和婶婶,还有你爸妈都留在爷爷奶奶身边,为什么啊,就是为了他们开心,觉得有个依靠。要不你小哥早让他出去念书工作了,就是因为你爷爷奶奶舍不得,你小哥当初把国外申请下来的学校都推了。国内好的有的是,咱慢慢找,反正也还不大,有的是时间。不说让你跟他一刀两断行了吧,咱骑驴找马还不行吗?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更中意的,实在没有咱再说,先碰碰…”

“三大妈,费聿铭不是驴,我也不找马,我就找我喜欢的,我就找他。你们干吗非拆散我们俩啊,我让他以后也住这里,不回国外还不行吗?我们才刚刚说好了在一起…我…”她说不出山盟海誓的话,说不出大人不懂的爱啊情啊,眼前模糊,只剩下下午他目视前方开车时的侧脸,眼泪浸泡着嘴上的伤口,好像洒了盐粒一样疼,“我不能…我就不…我不…”到后来卿卿也不解释了,任母亲和婶婶爱怎么说怎么说,就自己一声不坑的坐在床头。

听见敲门,卿卿妈叹口气。

“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呢!”过去戳她的头,又去开门。门口的爷爷奶奶都在等着,卿卿爸跟在一边,一脸无奈。

卿卿抬头望着堵在自己门口的一大家子人,真是无计可施,心力憔悴。不知哪来的勇气,从床边站起来就往外跑,经过爷爷奶奶身边,忍着不哭却哭出了声,跌跌撞撞往楼下冲。

下楼撞到穆洵,她撇开脸想继续走开,被他拦下来。

“闹够没?”穆洵抓着她的胳膊,眉峰深敛,口气沉重,“下午的事我都看见了!”

卿卿一句也不想听,死活要挣开他的手,被捏疼了,过去就踢了穆洵一脚。

“小哥,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不知喊了多少个讨厌,终于停了,她才指着自己嘴边的伤口冲他嚷,泪眼模糊,“你要是不去找萧恩打架他也不会这么对我,不是费聿铭!根本不是他!我喜欢他,我就喜欢他,他是哪国人我都喜欢,我不只喜欢,我还爱他呢,我就要跟他一起!”

她任性起来就是十个穆洵也无法说服,看她脸上涨的通红,声音已经变的沙哑,穆洵终于松开了手,靠在上楼的墙上。

灯光把两个人圈在一个柔和的光环里,曾经的亲密无间,推心置腹,现在怎么都看不出来了。

他本还想制止她跑出去,卿卿却已经挫败的坐到楼梯间,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抖一抖,不再出声。

大人们走到楼口见着情形,以为是兄妹两个谈话有了结果,都没敢下来打扰。楼下只剩下他们俩,客厅里依然摆着残羹冷灸 穆洵找了把椅子,就陪她坐在大厅里,手只在餐桌上,而实际上,穆洵和卿卿一起成长二十年的深厚感情,正悄无声息地一点点被这场恋爱腐蚀瓦解。

之波折(08)他终于来了半夜卿卿偷偷爬起来吹风,站在窗口找不到月亮,手里攥着手机,也不知道给他打电话能说什么,发短信的话能敲什么字进去。

很多事真是一言难尽,她声音已经嘶哑,发不出声,不想让他听到,夜也深了,最后决定不打,又把手机放回身后的柜子上。肿着眼,睡不着,从书柜里翻了本图画书出来拿到窗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