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引起周围人注意,两个人随着圆厅边缘的展品慢慢欣赏,子律心有不快,可又意识到自己刚刚口气太凶,努力把脸色转好追着她。反而是舒一言不发,表面上只是专心欣赏着某件展品,可看她眉线里的那道白线,子律就知道她不高兴了。
亦步亦趋的随着她看展,心思一点都不在展品上,子律手里捏着空酒杯放到侍者托盘里,要取杯香槟,看看她的背影,又打消了念头。
其实舒并不是要故意逆着他,她也知道自己喝酒是个什么状况,只是初听他说话的口气就已经不舒服,细想想,这只是刚复合,就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的脾气总容不得她太多“忤逆”的地方,但两个截然相反的个体在一起,她的自我意识没有完全被同化前,怎么可能不“忤逆”,她想做的是自己,并不是个傀儡娃娃。对于子律来说,过去五年她反抗的并不多,但实则反抗的很彻底。比如,到现在,他们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同居,还是对门这样住着。
好的展品很多,两个人看得都不怎么专心,也不说话,一前一后的停在一样东西前看几眼,一个起步另一个就跟着。别人眼里看了正觉得他们感情深浓,而其实,子律已经在舒身后憋闷烦躁起来。
一吵架有矛盾,她老不说清楚了,让他干着急。
“总之不许喝,万一过敏的话…”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表面上和她一起停在一幅油画前,实际子律就是对着她簪起的发髻发呆。
要在这样的场合公然示软绝对不是他的行事准则,可想到她刚才的表情,眼前嬴弱背影里挺直的颈部曲线,他就有些担心本来气氛良好的一个晚上,被自己刚刚的一席话给磨坏殆尽。
“子律,正找你呢,过来一下,有点事商量!”高磊不知怎么从一边插进来,也没察觉到两人气氛僵持,拽起子律就要走。
咝!
高磊抓了半天竟然没抓动。子律哪肯任人摆布,面露愠色,霸在她身边,还是舒先缓和下来,推推他催促道:“你去忙吧,我想自己看!”
这话绝对起不到安抚作用,好在她适时的补了一句。“看完我去找你。”
子律一言不发,最后被高磊拉着离开了。见他灰头土脸的走远,舒才放松了绷了好久的神经,忍不住笑了。刚刚他的反应很有意思,盛怒过后是示弱,就像卓娅说的,他的很多坏脾气都是周围人惯的,一旦她不迎合他了,反而会换他过来迎合她。
小小的波澜过去,取了杯热水继续一件件的看展品,厅里的客人散去了一些,还有些专业人士在品头论足,舒偶尔听听,也当是长长见识,但很少开口发表意见。
她参加展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并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过多表达自己的意思,反而私下里和朋友讨论的时候,会尽兴很多。
子律被高磊和几个朋友拉过去说了半天话,心里都在惦记她,中间又跑过来想跟她说说话。
她刚刚还板着的面孔,走近了看却早就无风无浪,见到他也只是微微皱眉,没坚持多久就别开脸,他以为是还在生气,侧过身才发现是在偷偷笑。
接过她手里的茶杯,子律说不清楚心里是怎样的心情,看着她的笑有些孟浪的激动,又觉得她学坏了知道气他,总之心里被弄得痒痒的,疏解不得,仰头举起杯子就灌了一大口。
她杯子里不是酒,又热又烫,他灌那一口差点喷出来,还是勉强咽下去了,脸上表情古怪,俨然被烫得不轻。
舒掩着嘴,停在雕像旁,看他被烫后的无辜样子,不觉心软过去握着了他的手。
“累吗?”子律憋了好半天,问出来的话都是讨好的。
舒摇摇头,总忍不住笑,也不敢看他,就自己咬着嘴唇忍着,眼里一闪一闪的亮,引得子律又一阵心神荡漾。
能够复合是好的,主动去找果然是对的!
“想回家吗?”
被她这么瞅着,他都想直接拉着她到暗窗的地方好好吻一番,话里有深一层的邀请,她听出来却又不回答,指着冷餐席扯了句别的。
“今天的松饼不错,以后我也和门神要这个吃。”
子律脾气固然大,欲念也深,可被她一打岔很快就过去了。取了几样点心酒水,陪她一边看展一边吃。因为刚刚的一幕,吃东西时舒总忍不住想笑他,吃好了,他又带她到熟识的朋友堆里说话,大家一聊天,气氛马上热络起来,几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子律,舒,正找你们!”
正在人堆里听大家谈双年展,韩豫和高磊带着个女孩子加入了进来。
“给你们介绍,孟晓荷,正想入住公社。这个就是子律,这是舒。”
高磊介绍的时候,舒下意识在打量他们带来的女孩,高挑漂亮,带着明媚的笑容,眼神里有一点高傲的味道,目光碰到,都主动避让开,似乎并不是很友善适合亲近的类型。
舒在心里给孟晓荷打分的时候,晓荷也在注意子律身边的瘦弱女人。子律对她来讲并不陌生,巡展开幕他登台时她就一直想着能被当面引荐说上话,而他身边这个女人,表面上名不见经传,可晓荷私下里注意,不少公社里有头脸的人物都和她很相熟。甚至子律,整个聚会一直前前后后追着她,两个人的关系不言而喻。
子律是场面上的人,率先上前一步握了握手,“你好,我是宗政。”面对外面的人,他还是习惯介绍自己的姓,称呼也只是局限在姓,只有比较近的朋友才叫他名字。
“久仰了,我和朋友正准备来这里开手工制琴的工作室,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合作。”
“合作我可说不上,有空和高磊谈吧。”
本来准备继续陪着舒看展,但因为孟晓荷的介入被高磊绊住脚,子律就留在人群里商量入社的事情。舒一个人举着杯饮料,看了会儿作品,在廊子里找了长椅坐下来休息,注视着远处的几个人。
外面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秋天一深,圆厅的玻璃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往外什么也看不到,回身注意厅里,大家似乎又谈得正尽兴。
舒本来不是善于应酬的人,靠在椅背里,指尖画着瓷器的纹饰,手里的热饮也放凉了。
“小姐,喝一杯吗?”
头顶上一道影子挡住了光亮,然后是很好听的男低音。舒微微往一边侧,才看清男人送过来的高脚酒杯。
他的侧影在光线暗的地方显得模糊,而轮廓,又隐约有某种熟悉的感觉。
“谢谢,我不喝酒。”
想往人多的地方走,起身那男人却上前一步堵住了她的路,执意要把杯子塞进她手里。
他一欺近,带来一股很冲的酒味,舒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什么拽住,猛地扯进了大厅的温暖光线里。
子律铁青着一张脸,把她整个人都推到身后,气冲冲的面对着身前的男人。为了怕她跑掉,一只手抓着她的衣摆。手指间的力道暗示了他即将爆发的怒气。
舒的手心凉凉的,面对眼前的一幕有些慌,子律僵直的背影给她很强的压迫感,反而他面对的男人,看起来平和淡定,只是微微醉了。
轻轻拉扯他的西装,舒感觉那下面的肌肉偾张着,现场一下子冷下来,冷空气凝结,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的情势已经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即使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所表现出的敌意也太夸张,怕他的脾气在公共场合有所不便,舒靠到子律背上,很低的说了句“回家吧,律,我累了。”
在外面她很少叫他,却成功拉回了他的注意,在人群聚拢过来之前,子律回身拉起她就走,从陌生男人身边经过时很粗鲁的一把搡开。
舒身上多了他的外衣和自己的手袋,还没走到展厅门口,肩上已经被他揽得发疼。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隐藏着她不明所以的怒气,带她走出大厅的时候,她只听清他说“回家!”
——————维也纳咖啡(下)——————
黑色吉普开出了地库,速度比平时快得多。舒坐车并不晕,但是害怕很快的起步停车,手抓紧了把手,可两三次过后还是觉得不舒服,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搅反,有点想吐。而驾驶座上子律的脸色,都不能用不好来形容,街灯闪过,投在他脸上的阴影,看起来有些吓人。
“没关系的,刚刚…那人没有骚扰我,只是问要不要喝酒。”
也许解释清楚就化解了,可没想到猛烈的一阵刹车,车胎踩到路沿才停下来,舒在座位上被狠狠甩了一下,又弹坐回去。
他还是很生气,甚至比刚才更气,握着方向盘的手上爆出了几条青筋。只是在他动手打人的时候她才见过这样的表情。他虽然脾气暴躁,可真动手,又是极少见的,比如她被砸伤,或者是…
容不得她深想,子律狠狠捶了下方向盘,抓起挡风上前的烟盒竟然是空的。
“怎么了?”
她有些怕,想安抚他,可刚要碰到他肩上的衣服,烟盒被大手瞬间揉得扭曲变形,甩在挡风上,子律一脚油门下去,车子不规律的在路边颠簸了一下,又横冲直撞的驶到了路中央。
“回家!”
他的声音掩不住烦躁,舒收回了手,在副驾上默默坐着,盯着他脸上不断变化的光影,可却看不透他眼里的情绪。
子律抬手把车上的灯都关了,随便开了电台听。他摇下了自己一侧的车窗。冷风一下灌进来,两个人都清醒了不少。车里弥漫着电台里的歌声,慢慢静下来,舒呼吸小心谨慎,一遍遍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怎么也连贯不起来。
他真的那么动气吗?只为了个陌生人递她杯酒?
舒已经记不清那人的脸孔,也没有太特殊的感觉,却隐隐觉得抬眼在光线里注意他的侧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记忆里,那个男人完全不曾存在过,竟然引起他如此大的敌意,实在出乎她意料。
心里随着他一上一下,望向窗外的夜色也是笼在一片黑暗中。表面上沉寂下去的社区,其实是夜夜笙歌的地方,只有想,总能找到恣意纵情的地方,看上去清冷的街巷深处,暗藏了很多光怪陆离的颓靡生活。
她很少探究夜色下的社区,他也没给过她机会,她的小圈子简单到只有两个很单一的点,由他贯穿着,不管是在公社,还是在家里,他都在很近的地方。
到家的时候舒依然先下车,车库里很冷清,寒气很重,站在后面等他锁车,下意识总要往他靠拢。固然刚刚生了一肚子气,他锁门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把她瑟缩的肩膀团团搂住。
“回家吧!”
“嗯!”
他表情依然莫测高深,看不出端倪,随着他上到电梯,毫无选择就被搂进怀里,由他按了七层的按钮。舒一直很安静,抱着他的腰,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不说话,只是用简单的肢体语言表示。他的头垂得很低,一直垂到她肩上,抵着她颈边的散落的发丝。
电梯里有种落寞的感伤,舒说不上来为什么,却觉得难过,随之是因为这种感伤席卷而来的疲倦。
他空出的手一直撑在电梯上,把她拢在更小的范围内,追逐了一晚的背影,她的笑颜,如今就收纳在怀里,可即时这样拥抱了,心里还是有种不确定。见到子修接近她的瞬间,所有血液都往脑子里冲,六七年的一幕好像又在眼前回闪,只是这次他动作很快,没有容他碰她一丝一毫。
是了,她的发香,笑容或者眼泪,容不得任何人触碰,过去已经是不堪回首了,生活从索然无味到重新有了兴致,也是因为她的出现。
门开了,舒跟在身边,进门就蹲下身子帮他拿拖鞋,像个恭顺的小妻子。有了她之后,很多事情都和以往不一样,五年里形成了习惯,变得戒除不掉,也产生了依赖性的满足。想到别人,打消了所有的可能性,这世上,他容不下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在她身边停留,更何况是子修,刚刚出手的冲动压下去,可下次再碰到,他势必不会轻饶了那混蛋!
“我去给你倒水。”她换好自己的鞋子,转身要去厨房给他倒水。两人完全相同格局的房子,他的这套从始至终没有开或,吃饭的话都是她在对面的公寓做好了等他。
看她要从身边走开,子律突然很不安,从背后追到,又搂回怀里,抚弄着她的身体,越来越用力。
“怎么…”她本想问,低头看他手臂上泛起的筋脉,又噤了声,好半天和他这样站在客厅中央,任他抱着。
“律…”
他埋在她背后,扯散了发簪,闻到她发间的香气,渐渐安定了暴怒后的焦虑。他经常生气,却鲜少产生焦虑,而焦虑的解药就是她。
舒以为他是放开手了,身子还没站定,就被从后面横抱起来。背后的气息平稳,可把她放在洗手池上,面对那双眼睛的时候,又觉得他是慌乱的。
热烈吸吮着她胸口那粒樱红的痣,然后是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一切,已经熟悉烙印在心坎里的每一下呼吸。
从第一次开始,他当惯了她唯一的男人,每个细节的反应,无知的对抗,都是属于他的。
口袋里的钥匙掉在地砖上,很清脆的一声,让他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夜晚,她茫然无知的躺在工作室的台子上,混乱不清的求他放手。
他是对的,当初没有放开,后来也一直占有着,如果放开了,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会不同。
她的头发全散开了,像黑色的瀑布,披在细嫩的肩上,她惯用的干花被热水逼出一缕冶艳的香气,撩拨人心。
其实她再素再淡,在他身下溶化时,都是最夺人心魄的。发簪落地,又是叮当一响,
她淡淡快乐的表情,轻柔模糊,却是对他心里永无休止的折磨,让他贪婪的欲望越沉越深,犹如陷入泥沼,无力自拔。玻璃拉门打开又合上,他高高在上的拖着她抱起来,抵在瓷砖温热的墙壁上,水珠凝了就滑下来,她却稳稳栖息在他臂上。
渴望来得很猛烈,身体到心都绞疼着,仿佛久病不愈的顽症瞬间发作,折磨着他最后残存一点的理智。晚上他喝了一点酒,没有醉,被水一冲完全清醒了。
“要吗?”
他含住那颗痣,在她胸口粗喘,逼得她眼角湿透了,像个哭泣的孩子。
手扣在他肩上,指甲已经掐进肌肤里,可舒还是觉得什么也抓不住。她想拒绝,可看到他的眼睛,她说不出口。
五年了,其实她一直希望他快乐,看着他快乐,或者和他一起快乐,只要不会一次得到太多,慢慢久久的酝酿延续,她也可以满足。她耐得住寂寞,不怕平淡,只要长久些就好,不要像父亲那样,转瞬就从她生命里完全消失。
脆弱的暴露着,在这方面,常常是她最后选择投降,即使她不服输,也会被他逼退。可今晚除了急切,他似乎执意要唤起她的认同,不断地急躁的逼问她。
“这样好吗?告诉我!”
耳边沉重混乱的呼吸,眼前的一切也是混乱潮湿的,汗珠自额头滑落,融进眼泪里,她咬死唇线,最后绷不住都是他想要的呻吟。
钥匙舞会后的夜晚,他们就变成了这样的关系,她再也无法把他从生命力抹除。也许他介入的生活不是盛宴,只是场必然毁灭的灾难,而这一刻,她只能义无反顾选择跟随他。
水声盖过了一切,她抓在他肩头的手指细白如玉,像那只烟盒一样,最终被他扭曲到再无法支撑,被彻底掌控。
第二天傍晚,上官苑里几个放假的学徒在赶着调制染色用的土著染料。高磊和韩豫上门找人,只在落锁的屠岸谷门口看到地上两份一模一样的门神咖啡外卖。
垂着遮光窗帘的工作室内间,子律完成了人体素描,扔下炭笔,把整张画撕下来揉皱。
为了弥补过去的一个月,他必须用身体证明些什么。跨到工作台边,毫无征兆蒙住她的眼睛,在一晚的掠夺之后,子律又一次压下了沉重的身体。
——————乌龙茶(上)——————
打开工作室上的门锁,子律迈出了屠岸谷,不小心踢了脚下的袋子。是门神咖啡的外卖,碰倒了咖啡杯,提起来还能握到杯里的暖热。放到进门的地方回身关上大门,他独自一人走到走廊上。
双层的窗上有特殊设计的按钮,几秒钟之后,半个黄昏展露在他眼前,摸到上衣口袋里的打火机,拿在手里擦着,燃起一阵轻烟,叼进嘴里,微微的烟草味道让刚才的一切平定下去。
楼道里没有人,平时这时候,他已经载着她回家了,如今她一个人躺在背后的门里,疲倦已极,刚刚他失手抓伤了她的手臂,留下了一大片青肿的痕迹。
想到她睡去时安详却委屈的面容,子律心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远处街道上有几个路人,慢慢消失在路尽头,社区外的街道渐次亮起了灯,那边是一街的酒吧餐厅,他们去的很少。总有些不相干的人会碰到,所以真要吃饭,不是她在家里做就是他开车带她出去。
今天,大概什么也不会吃,她应该会睡很久,即使饿了,也必须隐忍。过去一个月都忍下来了,等她睡个把小时对他实在算不得什么。
窗格上的横竖线条阻隔了远处的街景,又按下旁边的电钮开了另一边的窗,生活在公社这样的透明牢笼里,自以为获得恣意洒脱,其实早已经脱离了外面的世界,被久久遗忘在角落里。
步行十几分钟就是条最普通的大街,有卖菜回家做饭的主妇,下班接孩子回家的男主人,柴米油盐的凡俗日子。一日三餐,挤公交车上下班,为了房贷节衣缩食,筹划着选什么幼儿园,以后给孩子谋什么样的好对象。
和他同年龄的朋友,大多成家立业了,美院时的同窗不是早早了解婚事就是独自飘着,多一半都在国外。进了这个圈子,不管在哪,总是过得和普通人不一样,那些早早结婚的,也是结过离,离过还要结。
子律想起舒拉写的一篇评论,把公社里的人称为流氓、恶棍、掮客、小偷兼半吊子艺术家,说的很贴切,形容恰到好处,评得大快人心,舒当初读到,曾反反复复玩味着里面的句子。这个滋长艺术家的社区,到底住满了混蛋还是圣人,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说到底,在社区待久了,都退化了。退化到最后,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死的死,活的活,穷的穷,暴富的,大半都移民了。所有人依然卖了命的画,日子都是一点点这么作出来的。
她也是一样,常常忽略他的存在,为了一块布一朵花喜怒哀乐,对着一针一线着迷,他容忍这么多,是因为在乎形成了习惯,而如今往下走,不知道还要容忍多少。
摸透一个人很快,但是五年以来他一直摸不透她的心,不知道她之前的生活,不知道她的感情经历,她从来没有提过,也不问他的,总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除了床第间泄露些脆弱,平日里,她淡的像杯无味的茶,不浓烈,喝起来会上瘾,却找不出配方所在。
刚刚,她本来是不哭不笑的接受,后来又反抗起来,似乎无法忍受他,越是想她也被感染到,她排斥的越厉害,到最后他比较失控,弄得她凄惨的呻吟起来,一点不像是快乐,反倒是受刑,他最终放弃,尽了兴,却觉得灰头土脸,连碰都不敢碰,等她睡下了才推门出来。
转眼烟在掌心揉碎了,子律把窗帘重新放下来,关了大门回到工作室,带着外卖进到休息间,拉了把素描时模特做过的椅子坐在床边。
她躺在塌上,还没有醒。露出被外的手臂上斑斑点点的痕迹,并不是他下手太狠,是她皮肤娇嫩,轻轻碰也要留下证据。替她盖好了东西,子律又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只是叼在嘴上并没有点着,她不喜欢他抽烟,不喜欢太重的烟味,这些都是老问题了。吵了几次,后来就不吵了,他抽他的,她选择沉默应对,烟味太重了,她不让他靠近而已。
她其实是硬骨头的女人,却把整颗心藏在娇弱的外壳里面,不管用什么滋润浇养,都按着她自己的方式生长。子律注意着她的睡容,看久了不由凑到榻边,手探进毯子里。
她睡的毫无芥蒂,很放松很坦然,嘴角破的地方还带着一丝血迹,手抓着毯子的一角,要保护自己的姿势,散开的头发披在肩上,露出颈部几处明显的痕迹。为了迎合她的节制看来很失败,昨晚到今天接连这么折腾,她眼看着气色越加不好,脸色也过白,睡梦里指尖都是温凉的,暖了半天都不行。
顺应她的身体和心愿,就是违背自己的意志。而纵容了自己,就是把两个人都往极端里逼,真爆发了就是分手,分不成再复合,复合后再分手,子律太清楚这些了。
粗糙的手掌做出过很多获奖的雕版大作,可碰到她柔软的肌肤就离不开,什么板子也不雕了,就想吞了一样跟她做爱。从毯子里滑出来,擦掉她眼角湿漉漉的泪痕,子律又坐回到椅子上,一眨不眨的等着她醒过来。
也许她梦里会有他的影子,也或者那些眼泪是刚才隐忍积存的,总之坚持不住求他的时候,她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他当时正在兴头上,哪管得了太多,后来再顾及也晚了,她嘴唇破了,胸口都肿了,眉线里的疤痕格外清晰,像是失去蛋壳无法站立的雏鸟在毯子里缩成一团,看他的眼神冰冷透着失落。
偶尔一两秒的错觉里,子律觉得面前是个无情的女人,可以承欢也可以拒绝,可以笑也可以哭,而一切的原因,他都摸不透。
睡到一半,舒突然在毯子里挣了一下,嘴里模糊的说了什么,声音像是哭,不久头垂到另一边又继续睡了。子律细细检查过,上上下下的伤痕比他想得严重,放肆过后越发厉害,她一定是很疼了才在梦里哭喊出来。
坐回床边,子律想拥着她躺回去,可她似乎察觉了,下意识开始挣扎排斥,最终离开了他身边,蜷着身子躲在角落里。以往子律喜欢彼此拥着睡,喜欢她多表现出依赖,而舒更多是背向他,整整一夜看不到彼此面孔。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冷了她也很少贴在他背后,永远蜷缩在自己的一边,远远独立着。
他讨厌这种独立,讨厌独立背后的平等。
感情是没有平等可言的,他空了的怀抱需要她填满,她就应该出现,主动靠拢过来,他宠溺她,她就该心安理得的接收,不该质疑,他并不总想用所谓手段征服占有她。
躺平身子,望着她颈后垂着的发丝,子律又想到昨晚和子修匆匆的一面。她也是那么躲避子修的,五年前也是那样排斥自己的。除了高磊,她对大多数男人都敬而远之,是因为他的缘故,还是有别的?
眼前的身子微微发抖瑟缩,子律靠过去贴在她背后,手顺着毯子轻缓的安慰揉弄着,享受着片刻的温存,舒在半梦半醒的疲倦里,因为这样的接触,一点点转醒过来。
意识一恢复就是难于启齿的不适,由内而外的酸疼,腿几乎不能伸直。紧接着意识到他停在胸前的动作,无奈的叹口气,心里扎痛,只想制止他,刚要翻身离开,他却抓到她,先发制人。
“接着睡,睡睡明天就好了。”
他凑在她耳边说话,手下也变得轻缓,停在她腰上最酸疼的地方慢慢按摩,直到她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又恢复柔软舒展,他才随着她规律的呼气。
“你…”
“嘘…睡吧,睡醒就好了。”
他依然探索着,她按住他的手腕,艰难的翻过身,抓着毯子勉强坐起来。经历了昨晚,又是一整个下午,她已经掏空一样乏透了,禁不起他再碰。
“别碰…我…我要回家。”
刚刚的过程,周围的一切,光线,气息,味道,她什么都不想再勉强自己接受,只想赶紧离开。
子律也翻身坐起来,盯着她露在被外的肩部曲线,她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也可以办到,但是他不喜欢她投过来冷冰冰的目光,也不明白他的按揉怎么就又引起了她的排斥。刚刚复合,她不应该多依赖他,多…
“回家!我…回家…”
见他没反应,舒眼里蓄起了过重的情绪,很乱,很难过,很不想再张口求他。